37

「凌云,原諒吳非。說起來,其實我對他很感激。感激他在我無能為力的時候,保護你。感激他的橫加插手,讓我終究沒把……把鄭允浩送進監獄。」

愣了愣,金凌云低下了頭

「哥,我不知該怎麼說。……」怔怔望著手中被削的亂七八糟的蘋果,他低低道「我只想告訴你,假如你想和那個人在一起,我不會介意。」

金在中的臉色,忽然變得奇異要把一切告訴凌云嗎?……凌云的個性,一向太容易把一切默默攬上身,難道要他陷入深切的自責,覺得自己的遭遇全是因他而起?何況,鄭允浩畢竟在酒醉中把金凌云當成了應、召前來的男妓,那樣的行為出自無心,卻未必清白。幽幽歎了口氣,他的目光現出隱約的苦澀。就讓那段罪惡的往事隨著鮮血長埋地下,不再提起吧。

「凌云,忘記那件事吧。鄭允浩他……」窒了窒,他低語「對你我來說,都應該是過去。」

過去?腦海中浮現鄭允浩那堅定冷酷卻根本藏不住愛意的眼神,金凌云悶悶地搖頭

「不可能是過去。那個人,他對哥你……不會放手。」

目光古怪起來,金在中淡淡道

「感情的事,是雙方面的。放不放手,由不得他。」

「哥,……」猶豫著,金凌云清澈的眼睛注視著他「你真的不必考慮我的感受,這些天,我親眼看到他對你的情誼,我想……無論我怎樣看他,他對你,終究是全心全意。」

「凌云,我不可能……」金在中的目光忽然一怔,看著門口忽然出現的身影,沒能繼續吐出下半句。

訝然回頭,金凌云望著門口神情陰霾密佈的鄭允浩。

「金凌云,你出去。我想和你哥談談。」鄭允浩頭一次對金凌云如此不客氣。

「凌云,聽他的。」微微一笑,金在中安撫地點頭。

冷冷看著金凌云悄然帶上房門,鄭允浩慢慢在床邊坐下,半晌不語。一直被金凌云警惕地守護著,他甚至沒能安然湊近,在金在中昏睡時仔細端詳過這張夢縈魂牽的臉孔。瘦削了那麼多,弧度美好的唇線因為血色不足而少了點銳利,卻多了點別的東西,倉促之間,不容細辨。

靜靜的,金在中舉起了手,欠身去拿身邊小櫃上的水杯。鄭允浩微微舉手,似乎想幫他,卻被金在中淡淡阻止「謝謝,我自己可以。」

「我只想幫你。」皺起眉,鄭允浩被這明顯的生分引出莫名怒氣。

「不,允浩。」垂下眼簾,金在中溫和低語「我現在很明白——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才能真正幫到你自己。」

怔了怔,鄭允浩狐疑不語。這溫和的一句,卻不知怎麼,令他心中有種極其不安的感覺升起。

「剛才我一直在門外。」

「所以?——」金在中安靜的看著他。

「所以聽見你說放不放手,由不得我。還聽見你說,我對你來說,只是過去。」鄭允浩一字字道。

「是,是我說的。」金在中的口氣沒有以往的強硬和尖銳,卻肯定。

注視他淡然的容顏,鄭允浩的眼神忽然升起戾氣

「金在中,讓我告訴你——放不放手,由我作主。我們之間,也決不可能已經過去!」

「允浩……」輕輕呼喚,金在中眼中有種他陌生的神情「吳非和凌云告訴我,你為了找我,煞費苦心。我知道欠你良多,假如可以——請讓我用別的方式還你。」

「還我?」看著他,鄭允浩眼神奇異而炙熱「拿你自己來還,我只要你!」

直視著鄭允浩那熱切的眼,金在中很久不語。終於,他淡淡轉過頭去

「兩個互不相愛的人,你要如何束縛他們在一起?」

熱切而期待的神色凍結在鄭允浩的眼裡,受傷,憤怒,沉思,終究化成一聲歎息。克制住差點爆發的情緒,他讓自己的聲音柔和起來

「在中,你還在生我的氣?……這些天,除了為你擔心,我經常在想,你失蹤前那個電話。那是因為你知道自己很危險,所以來和我告別,想說出心裡的話,對不對?……」

記憶裡那種撕扯心肺般的痛楚再度浮現,金在中恍惚記起地下倉庫裡那段隔著電波、永難忘記的話語。金在中凝視著他,眼神忽然變得奇異,突兀地問道

「李亦航他如今在哪裡?」

「他?……」愕然地,鄭允浩不明白他的含義「他在世風幫我啊,這些天我無暇管理公司,他一直很盡心盡力。」

「我聽吳非說,世風現在已經控制了大批的洗黑錢生意。」苦澀地,金在中低語。

「說起來,如果不是你把金博弄垮,我想李亦航也沒機會買到那份資料。」皺眉看著金在中蒼白的臉色,鄭允浩困難地開口「你不是在吃他的醋吧?……我和他沒有什麼,雖然他一直對世風不離不棄,很講道義。」

默默不語,金在中心裡微微苦笑起來有必要爭寵般怨氣沖天嗎?正如鄭允浩所說,李亦航再怎麼對自己狠毒無情,可是對鄭允浩,總算有情有意。有了自己的背叛在先,現在,揭穿李亦航,對於鄭允浩來說,要他如何再面對、再一個人撐下去?……

「允浩,李亦航他很聰明,讓他好好幫你。」他微微一笑,俊朗的眉宇間有著鄭允浩不熟悉的拒人千里「至於我——我很抱歉為了報凌云的仇,拿感情做武器。可世風現在也慢慢恢復生機,何不大人有大量,放過我的不自量力?」

「在中……,馮琛他到底對你做了什麼?」死死盯緊他,鄭允浩深究的眼光像要刺進他心裡「以前的你,決不會對人低頭求饒。」

微微戰慄一下,金在中抬起清澈的眼眸,默默避開他的眼光看向了窗外

「他對我做過的,有毆打有強暴,還有把我關在一間小屋裡。」

「就這些?」鄭允浩的眼光銳利得讓人無法遁形。

「你不滿意?……」淡淡一笑,金在中轉過頭,眼中有絲自嘲「馮琛他有潔癖,所以沒有叫人輪暴我,至於他一個人就可以完成的性虐手段,你可以自己想像,用你最強的想像力。」

聽不見回答,他悄悄抬頭,正看見鄭允浩痛楚燃燒,咬牙切齒的神情,忽然心裡悚然一驚金在中啊金在中,拿這個刺激他,你何其殘忍!把你推進絕境的是你自己的選擇,不是他的無心,可難道在你內心,隱約對他那個不知情的拒絕無法釋懷?……

「允浩,對不起。……對不起。」喃喃低語,他定定吸了口氣,眼裡有種茫然的疏離「我們——回不到過去了。」

話音忽然被打斷,毫不留情地,鄭允浩欺身上前,用一個霸道而微帶憤怒和激情的深吻將他堵了回去。狠狠地將愕然無比的金在中壓倒在了床上,他的舌撬開了那張暌違已久的的唇,瘋狂的撕咬似的品嚐著這甘美的真實金在中!…讓我確認,這刻薄卻誘惑的唇,這久違的熟悉身體,真的是你!就好像從不曾背叛,就好像從不曾離開!微弱地掙扎,金在中慢慢不動了,貪婪地,他張開已經被吮咬得紅腫起來的雙唇,溫柔無比的回應著鄭允浩的深吻,是的,就像從來不曾——背叛和遠離。

驚訝地覺察到他專注而溫柔的回應,微微一震,那暴戾而侵略的吻慢慢轉成了和風細雨。似乎回到了不遠的從前,相戀時那火熱的互相注視,那反覆的複雜心思,那親密無間的肢體交纏,彷彿重新在腦海中飛快閃回,在這悠長纏綿的一吻中撫慰著兩顆各自輾轉的心。……纏綿處,怎不動情?……低低呻吟,鄭允浩的手慢慢深入了金在中的病服,溫柔無比的,在他胸前那小小的紅櫻上開發著思念已久的敏感之源。

彷彿從那沉醉的吻中被驚醒,金在中忽然睜開了水氣滿溢的眼睛。覺察出他緊壓在自己身上那火熱的胯下搏動,任憑他的手輕佻慢捻,他的眼中,慢慢有了濃重得不能化解的悲哀。

「允浩,我累了。也沒有……心情。」淡淡地,他擒住了鄭允浩意欲向下探索的霸道手指,語氣溫柔,卻堅定。

怔了怔,鄭允浩的動作停了。似乎也感覺到金在中眼中盛滿的哀傷,他心中有點模糊的清醒這一段時間,不可能讓他的身心毫無損傷。按捺住早已燃燒得有如燎原的蓬勃慾火,他溫柔一笑,輕輕吻上金在中的額頭

「對不起,是我太急。」

起身站起,他的唇邊滿是芬芳馥郁的深吻餘香,心裡喜悅慢慢泛起

「在中,我先走了。明天再來看你。……」是的,什麼背叛,什麼演戲,還有什麼愛於不愛的問題,怎麼比得上此刻上蒼把他完整地帶回到自己身邊,讓他把這個人重新擁在懷裡?!

「好。……」不再堅持婉拒,金在中露出一個淺淡溫潤的笑容,雖然有絲轉瞬即逝的模糊感傷,卻是鄭允浩不甚熟悉的順從。

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金在中唇邊的笑容忽然凝固。緊緊閉上了眼睛,他的手顫抖著伸向了被下。僵在了那裡,他半晌不動。……如他所料,男性的所在沒有任何該有的正常反應。身體漸漸顫抖,他緩緩縮回了手金在中,你已經被那個魔鬼徹底改造,你已經不是個正常的男人,如今,你還想用這副不堪的身體去做什麼?

「哥?……」

驚惶睜眼,金在中臉色煞白,怔怔看著面前不知何時走進病房的金凌云,忽然低啞大叫

「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現在見到你!……」眼前忽然有刺激性的畫面潮水般湧上來永恆般漫長、不見一絲光線與聲音的黑暗;那黑暗盡頭處,在頭頂忽然出現的電視畫面上金凌云的身影。…

痛楚地發出一聲迷糊的嘶吼,他深深將頭埋進了雪白的枕間。

「哥?」有點慌亂,金凌云不知所促地張大了嘴「好,我出去。……」

「凌云對不起。……」身後,金在中忽然微弱而絕望地叫「請你把吳非叫來,我想見他。」

……望著吳非探究的沉穩眼神,金在中的面色蒼白如玉

「吳非,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但說無妨,我有義務討好你。」微微一笑,吳非的眼光暗示地望向門外金凌云的方向。

溫和鎮定的吳非,永遠知道在必要的時候讓人如沐春風。

「我想去自首,馮琛是我殺的,雖然是自衛,可我不想逃避。所以凌云,拜託你從今以後,照顧他。……」金在中慢慢道

「什麼?」震驚地望著他,吳非深深皺眉「那件事已經過去,你所要做的,就是徹底忘記!我也不怕告訴你,鄭允浩已經幫你壓下去了,你不用害怕。」

「我不是怕警方查出來,只是有些事,做了,就要面對。」金在中淡淡一笑。

「我告訴你,有一個人為你的自由,付出了你想像不到的代價。」冷冷開口,吳非軒昂安然的風度開始不保「你想自首?那代價未免付得可笑。」

「什麼代價?允浩他?……」怔怔道,金在中茫然。

「我不會告訴你,等你真去坐了牢,我再說出來,讓你良心更加不安。」冷笑著,吳非眉宇間是他從沒見過的怒氣。「金在中!——你很自私。為了良心安寧,你就忍心讓剛剛驚魂稍定的金凌云再次陷入失去親人的痛苦?你要安撫你自己的良心,你要面對你自己的抉擇,我管不著,可是你要讓他再為你擔驚受怕,我就絕不會允許!」

沉默下來,金在中的眉頭在痛苦地跳動。

「我告訴你,假如你敢拋下凌云一個人跑去牢裡呆一輩子,我發誓,我也不會管他!」吳非憤怒地道「你是他的的親人,尚且可以對他棄若蔽履,我一個外人,怎麼能保證什麼天長地久?就算我保證了,你如何可以相信?!要想照顧他、彌補他,你自己來!」

良久,病房裡沒有了聲音,金在中怔然地靜靜轉頭望著遠處。天空裡有風箏在飛翔,五彩斑斕的長尾巴劃過天際,隨著清風徜徉在安寧而美麗的窗外。

「……那麼幫我離開,我不想再和鄭允浩糾纏下去。」不知望著那遠方多久,金在中終於疲憊開口,語氣波瀾不驚「可你知道,以我之力,甚至很難順利離境。」

靜靜看著他,吳非搖頭

「金在中,何必?——劫後餘生,難道不能讓你對他稍微珍惜?」

「……如果我沒有愛過他呢?」金在中清冷的拒絕寫在臉上,藏在被子下的手指,卻痙攣著絞緊了床單「是不是因為他原諒了我的背叛,為我的生死出錢出力,我就該從此後在他身下輾轉承歡,以身相許?」

吳非默然。一路看過來,只知道鄭允浩已經情根難拔,可是對於金在中的心思,他的確估摸不清。想起鄭允浩前一陣那暴戾陰沉的脾氣,他無言皺眉假如真如他所言這只是鄭允浩的一廂情願,那麼鄭允浩的霸道和金在中的驕傲,的確是不可調和的尖銳對立。

「你要去到哪裡?凌云要不要和你一起?」緊張地,他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不,我不會帶他走。」苦澀的微笑凝在臉上,金在中搖頭「他有你。」

「你的意思,是說首肯了我的身份?」吳非眼中是溫柔的笑意「你會幫我勸他留下嗎?」

「他會留下,一定是因為你,不是因為我的勸說。」金在中淡淡道,想起金凌云每每聽到吳非腳步時,靦腆卻又期待的神情。

「金在中,有幾個問題我一直迷惑,不知你介不介意我開門見山?」吳非深深注視著他。

「你問。」

「你是怎麼逃脫的?老實說我覺得這簡直是個奇跡。」

「對不起。」金在中的神情忽然有絲僵硬,斷然拒絕「我不想提。」

「那麼為什麼要整垮馮琛?我知道你嫉惡如仇,可似乎也不必拿自己的性命去匡扶正義。」

「……有些事,是一定要去做的吧。」淡淡一笑,金在中眼中有種微微的閃亮,痛楚卻堅持「無論代價是什麼,無論能不能成功。」

沉吟著,吳非不再追問。

「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留在韓國,鄭允浩未必會太過逼迫你。」

痛楚尖銳,如釘如刺地扎入金在中心裡是的,他不會逼迫自己,可是他終有一天會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個正常的男人,發現他那不堪的生理秘密!

「你到底要不要幫我?」

金在中秀美眉峰下、清亮眼睛中,那種奇怪的哀傷,忽然看得吳非心裡一陣模糊的不安。微微歎息,他終於點頭

「好,我答應你。——不過我想有必要提醒一句,你的離開,對鄭允浩,將是一個很難預知結果的打擊。」

深深看著金在中,他的口氣篤定而無奈

但願他的憤怒和不甘不要強烈到要翻天覆地找你。找到的那一天。……」

「……會怎樣?」

沉吟一下,吳非坦誠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最好乞求上蒼別有那一天。」

「吳非!……我要見金凌云!」

咬牙切齒地,鄭允浩狂衝進吳家寬敞明亮的客廳。連著幾天,金在中不再露出抗決和銳利,雖然有點莫名的生分,但並沒引起他足夠的警惕。——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聖劑,他有把握這樣甜蜜地耗下去。可是一大早去接金在中出院,卻人去室空,護士轉交的簡短信函上,卻是晴天霹靂般的告別?!箭步從樓梯走下,吳非靜靜的眼中了然

「不用了,你問他金在中在哪?我已經把他送走,金凌云不可能告訴你。」

愕然地,鄭允浩的眼中陰沉驟起

「你送他走,到哪裡?」

「他不過是想離開,重新開始一段安靜生活,這是他的權利。」吳非搖頭「允浩,放手吧。」

「你叫我放手?」鄭允浩忽然一笑,冰冷的仇恨重新充斥眉宇「就算他從一開始就對我演戲,設下陷阱笑著看我跳下去,然後聯合外人打擊我的世風?」

沉吟著,他冷冷大笑

「——他一個意義曖昧的電話,引得我可以拼了性命去救他,他一個施捨的吻,可以騙得我幾天歡欣無比。吳非,——在他和你們眼裡,我鄭允浩是不是太自作多情,太低首下賤?」

「不,允浩。」不忍地皺眉,吳非低語「愛情就算沒有對等的回報,也沒有人覺得付出多的那一方是下賤。只是,……感情無法強求,你聰明若此,怎會不明白這道理?」

「非,你高估了我的情商。」鄭允浩冷笑,語氣平靜下來,卻更有種讓吳非心驚的東西「像我這樣被人戲耍得團團亂轉的傻瓜,怎麼會懂這麼高深的道理?」

轉了身,他陰惻惻低語

「看好你的小情人,我不保證我不抓他來拷問。」

「鄭允浩!」吳非溫和的聲音忽然也有了冷意「十幾年的朋友,我一直站在你身邊不離不棄。可是我保證,假如你再敢動凌云一根頭髮,我絕不會放過你。」

沉吟一下,他繼續冷笑

「退一萬步說,就算你抓到凌云,你以為就憑你能撬開他的嘴巴?——鄭允浩,他比你想像的堅硬。」

身體僵了僵,鄭允浩似乎也感覺到了自己狂怒下不合理的衝動。金凌云……那個無辜男孩,自己的確沒有立場再帶給他任何傷害。

「好,我不會動他。」僵硬地,他開口「可我收回原來保證不傷害金在中的承諾。」

盯著吳非沉默的臉,他淡淡道

「假如你和他有聯繫,告訴他,藏好點——我會很有耐心找他,到時候,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你也知道,蒙他所賜,我現在一身黑道習氣。」

兩年的光陰,竟然飛逝如斯。原以為濃重相思已經被七百多個日夜的不甘和憤怒燃燒殆盡,可重逢的那一霎,才驚覺相思不露,原來只因已經入骨。從不停歇的搜尋,費心花錢地布網收線,重新將這從沒真正屬於過他的獵物緊攥在手心,恨多一點,還是愛多一點?有誰知道,弄清楚又有什麼意義?……

微微出神,鄭允浩目光注視著靜靜躺在床上的那個人。被按在浴室的水喉下強行沖了一遍,中途也曾醒來抗拒一番,可金在中似乎保留了最後的清醒,意識這樣曖昧情形下的掙扎和呻吟對男人來說,是怎樣的誘惑,乖乖地很快放棄徒勞抵抗,任憑鄭允浩粗魯地將他劈頭蓋臉地沖洗完畢。

被摁倒在床上,只是無言地靜靜強撐了一會,金在中終於還是被高燒和疲憊奪走了對峙的力氣,沉沉昏睡了過去。慢慢撫摸上那挺直的鼻樑和柔和的嘴唇,鄭允浩的目光,只有在觸及不到金在中的眼波時,才有那麼一絲溫柔的情誼。轉身拿來保鏢找來的退燒藥,他小心地將金在中緊閉的雙唇撬開,塞進了兩粒黃色的藥丸,又灌了水進去。昏睡中被半斜著扶起,金在中沒有抗拒,倒是老實地張了嘴,半嗆半嚼地服下藥去。

38

慢慢地,一兩個平靜而安詳的小時過去,金在中臉上的紅潮似乎有點漸漸消退,額頭上也發了一層細密的汗珠。擦去那汗,鄭允浩從房間的冰櫃裡找來冰塊,浸透了一條長長的毛巾,敷在了他的額頭。靜靜看著金在中的睡姿,他無聲地皺眉……記憶裡和他同睡過很多個夜晚的那個金在中,總喜歡張手張腳,毫不客氣地把被子裹到自己那邊,從不像現在這樣,連睡夢中也委屈般地蜷縮起身體。

靜靜等待金在中的呼吸漸漸均勻,他才感到了絲倦意——從晚上的餐館裡折騰到現在,不得安寧的是金在中,也是他自己。隨手關上了燈,他向套房外間的一張床走去。剛剛走到門口,床上的金在中忽然猛地不安分起來。忽然沉重地輾轉著,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裡夾雜著不安的呻吟。急忙開了燈,鄭允浩衝到他身邊撫摸上他的臉,熱度在消退,也沒有新的虛汗,怎麼忽然就不安生了?慢慢地,金在中的異動平息了,漸漸重新安靜,他皺著眉頭。凝視著他的睡顏,鄭允浩悄悄舒了口氣。轉身悄然回到門前,他再次關上了燈。

「嗯……」忽然的輕叫再次響起,金在中似乎陷在了某種夢魘裡,發出了一聲模糊的類似啜泣的呻吟,他猛然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茫然無比地看著四周的黑暗,他似乎沉浸在方纔的夢境裡。遍地的血腥,屈辱而漫長的侵犯,還有頭頂那總是在茫無盡頭的黑暗後忽然亮起的殘暴畫面。……跌跌撞撞地,他跳下床來向著門口衝去,正撞在守在門前的鄭允浩懷裡。被那堅實強硬的胸懷擋住去路,金在中忽然像一隻爆發的小豹,凌厲無比的揮起拳頭,重重地擊向了鄭允浩的胸口。完全沒有預料,鄭允浩痛叫一聲,半蹲下身體。

在黑暗中,金在中失神而鋒利的眼神散發著瘋狂的光芒,隨手在身邊的小几上摸到一件長長的物體,他緊攥在了手裡,向著地上的鄭允浩猛然刺了下去。……

驚駭無比,鄭允浩飛快地閃在一邊,聽著耳邊仿古燭台扎進木板的沉悶聲音,嚇出了一身冷汗。一個旋身的絞技,他閃電般出腳把正要再次舉起燭台的金在中絆倒身下,手疾眼快地死死扭住了他的手腕,飛也似的搶下了燭台,猛然扔在了一邊。被他緊緊壓在身下,金在中身上只穿了一件小內褲的軀體瘋狂地掙扎起來,散發著驚人的熱力。不停踢打扭動著,他突然爆發的力量帶了絕望的氣息。一個不留神,鄭允浩沒能壓住身下的人,金在中飛快地掙脫了他,向著門口爬去。惱怒地,鄭允浩狠狠抓住他光裸的腳踝拖了回來,將這忽然失控的小野獸重新桎梏在強硬的懷裡。金在中漸漸在不休的掙扎中喪失了力氣,喘息著,他終於低低啜泣

「馮琛……馮琛……你殺了我吧。」

訝然無比,鄭允浩緊緊盯著在暗色中仍然看得見淚痕儼然的金在中。跳起身來,他驚惶地飛快按亮了壁燈,一霎那,溫暖的橙黃色燈光柔和地灑在四周,輕輕呻吟一聲,金在中身上的悸動停止了。……

恍然地,鄭允浩想起了兩年前在醫院裡,金在中不能在黑暗中入睡的舊疾。看著那雙從瘋狂逐漸轉為迷茫的眸子,他慢慢低下身去,將金在中扶坐起來

「是我,在中,是我。……」

怔怔望著他,金在中癡癡不語。是的,這久違的面龐,這溫柔的聲音,這在為數不多的美夢裡才會出現的款款深情,是他。不是馮琛。……慢慢垂下眼簾,他讓砰砰跳動的心跳平復下去。半晌才驚覺自己狼狽的穿著和臉上的淚痕,他無言地站起身,自嘲地笑笑,走進洗手間擦去了滿臉的狼藉。

「鄭總,對不起。」他強行撐住綿軟的腳步「我做噩夢了,拜託……讓燈一直亮著,不然我不知道我會再有什麼舉動。」

鄭允浩的眼光,在聽到那「鄭總」二字的剎那,恢復了深潭般的波平如鏡和無情。冷冷靠近,他把金在中逼到床前

「睡覺,我不會再關燈。」

無聲地躺下,金在中順從地令人驚訝。不知是被這接二連三的折騰消耗了最後殘餘的力氣,還是隱約感覺到了些安定的環繞,他很快真正沉穩地睡著了。第二天日上三桿的時候,金在中醒了過來。四周靜靜的,空無一人。牆上的壁燈依然亮著,在明亮的日光裡不再如晚間一般顯眼。劇烈的頭痛已經消散無蹤,綿軟的身體也恢復了少許力氣。一旦身體好轉,腹中的飢餓難當也顯得格外難忍。

躺在床上打量著四周高雅而酒店風格強烈的裝潢,他清楚地想起這環境的含義。無聲地苦笑,他掀起身上的被子,來到盥洗間沖了個淋浴。昨晚依稀的片斷在腦海中前閃過,有那個人粗暴地扒光自己衣物,有自己昏沉地放棄抵抗,還有溫暖的水花在那人手下傾斜而下,淋漓在他的身上。怔怔地,臉燒了起來,他無力地靠在了背後羅馬細瓷貼花的牆面。金在中,金在中,你要怎樣才能徹底逃開這個人?任憑他報復羞辱,順從忍耐,他總有消氣和厭倦的一天,不是嗎?……

拉開浴室雕花的磨砂玻璃門,他的腳步僵了一剎。門外的大床邊,靠著窗戶的籐制敞椅上,鄭允浩冷冷的目光轉向了他。無聲無息的出現,就像一個多月前那樣毫無預警般迅速,卻給原本陽光燦爛的室內帶來陰霾的烏雲。慢慢走到床邊坐下,金在中感覺全身的神經忽然在繃緊。

起身來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倏忽舉手,鄭允浩按住了他的睡袍下微露的肩膀。渾身不由自主地一顫,金在中蹦得有如滿弦之箭的神經齊齊跳躍,他猛然抬手,緊張無比地架住了鄭允浩又在伸來的另一隻手。

「鄭允浩,……不要。」他口乾舌燥。

「不要什麼?」銳利地盯緊他,鄭允浩嘲諷一笑「不要上你?」

就像冰天雪地裡得到了充分溫暖的小獸,不過休息了一夜而已,舉手格擋的手臂就有了這樣大的力氣。

「是。」艱難地開口,金在中頹然道「除了這個,你要怎麼拿我出氣,都可以。……」

不耐煩地打開金在中的阻擋,鄭允浩舉手試了試他的額頭,還有一點輕微的熱度,但是應該接近了常溫,看來,年輕的體質在康復上的確得天獨厚。

「在中,我一定會要你。」冷酷地斷言,鄭允浩放下手,眼中有勢在必得的光「不過不是現在,雖然我聽說發燒的人,體內的溫度更宜人。」

愕然望著他,金在中忽然明白了他最後一句那隱含的淫穢含義。忽然的羞恥湧上心間,他死死握住了輕顫的拳頭,慢慢又鬆開。金在中,你自己決定的,怎麼樣的羞辱都可以。

「再給你三天的時間,給我好起來。」鄭允浩轉身回到窗前坐下,冷漠的聲音沒有了昨夜那驚鴻一瞥的溫柔「我去辦手續,然後跟我回江南。」

「我可以拒絕嗎?」

「我喜歡江南,這裡讓我束手束腳!」提高聲調,鄭允浩厲聲道。

已經那樣無法無天了,還要抱怨不夠盡興,真是沒非理。在心裡歎息,金在中唇邊忍不住現了絲無奈「鄭總,天下雖大,有了錢,在哪裡都是一樣無所不能。」

「你在諷刺我拿錢壓你?」微微冷哼,鄭允浩神情傲然。

驚覺到自己那沒能忍住的銳利,金在中緊緊閉上了嘴,露出了鄭允浩不甚習慣的順從謙和「不敢,我只是真的不想回江南,這裡我過得很安靜。」

「你以為,我費了那麼大勁,只要來看看你?」

「我不回去。」堅持地,金在中低語「先提醒你——你帶我入海關,如果不把我打昏,我會叫救命。」

「哦?」鄭允浩淡淡道「真不想回去,我去找金凌云來勸你。」

警覺地,金在中冷冷看向他

「別用他來威脅我,你敢動他的話,吳非不會放過你。」

無聊。……這樣金凌云和吳非在江南,還不是一樣的雞犬不寧心急如焚?咬著牙,金在中不語。

「聽著,如果這樣仍不能說服你,我會直接包艘偷渡的海船,把你弄昏塞進去。」冷酷的表情沒有商量的餘地,鄭允浩淡淡的口氣下,是不容懷疑的堅定。

「上次金凌云偷偷入境來看你,我手下的人被吳非帶人三攪兩攪,硬是跟丟了他。說起來,你也有一年多沒見你弟弟了,難道不想他?」淡淡搖頭,鄭允浩歎息「我記得你以前簡直恨不得把他揣在懷裡。」

想著上次見面時身材仍在長高的那道飛撲過來的身影,金在中忽然鼻子酸酸的。每次靠著電話傾聽對方的聲音,金凌云總是恨不得打破電話般捨不得收線。

「好,我和你……回去。」忽然強烈起來的思念啃嗜著因為親情而柔和起來的心,他低聲道「凌云快要夜校畢業了,我很想參加他的畢業禮。」

揚揚濃黑的眉,鄭允浩不置可否,心裡卻在冷笑回到江南,你以為我會通知吳非那個多事鬼,讓他跑來說教一番,或者直接報案把你弄出去?金在中,你未免幼稚。微微一笑,他不再言語。接下來的三天,鄭允浩果然叫人辦好了手續。保鏢寸步不離地守在門外,衣食不缺、不再受騷擾的境遇比起前幾日,多了安靜和舒適,卻有了被軟禁的強烈感覺。回到江南以後,鄭允浩預備怎麼處置自己?還是這樣軟禁嗎?有點茫然,金在中無力地整日躺在床上思索,卻不得要領。算了,反正自己確實也沒有什麼選擇的權利。

幾天後,在時刻不離左右的嚴密貼身押送下,一行人踏上了先取道上海,再轉飛江南的班機。

踏入人流洶湧的機場大廳,金在中有那麼一霎那的停頓。這片曾經發生過那麼多愛和恨的土地,原來並沒有從自己記憶中徹底遠去。他親愛的弟弟,也在這同一片天空下,和他一起呼吸著摩天高樓中微微污染卻仍散發活力的空氣。……

身後,有保鏢不耐的輕輕捅了捅他,他才驚醒到自己依然不自由的處境。沒有抗拒,他彎身鑽進了早已等候在機場外的熟悉車輛。依然是那輛自己坐過無數遍的鄭允浩的愛車,依然是裝飾簡單的車廂,古吳而編製精美的的結懸掛在前方沉默的司機阿健的頭頂。……長長輕歎,這一聲,沒能逃過正隨後鑽入車廂的鄭允浩的耳朵。轉過身,他默默看著金在中,眼中有種深究的神色。這神色很快收了起來,他輕描淡寫地開口「回會景閣去。……」

會景閣。……以前和鄭允浩幽會的地方,那裡有太多太多甜蜜的痕跡。幾乎是慌亂的,他想立刻拒絕,可是終於還是閉上了嘴。如今的自己,還有說話的餘地?車輛平穩而緩慢地在中午如流的車河裡行駛,鄭允浩的臉色不但沒有因為糟糕的路況而不愉,反倒意外地有絲金在中見慣的篤定,似乎是那種經過了長期狩獵的獵人,捕獲了自己心儀已久的獵物後,帶著輕鬆和興奮。心中慢慢不安,金在中沉默著,一路看著窗外的街景。

直到被帶進那間再熟悉不已的臥室,看著靠著窗邊的那張床,他默默不動。記憶裡,是誰懵懂情動著,在這裡向眼前這個男人,第一次交付了身體?是誰在無數個甜美激情的夜晚,大笑著歡暢地預支歡樂,揮霍愛情?……搖搖頭,他驅散腦海中的畫面,心裡的刺痛排山倒海。

看著鄭允浩好整以暇地一件件換好居家的衣物,他開口

「我想打個電話給凌云。」

「不可以。」淡淡拒絕,鄭允浩毫不避諱地在他眼前脫下內褲,穿起綿質的睡衣。

忽然扔下手中剛脫下的衣物,鄭允浩剛才還雲淡風清的英俊臉龐忽然有種暴怒的前兆

「金在中,讓我告訴你——我把你找到綁回身邊,是要你還欠我的債,不是好心幫你骨肉團聚!」

怔然後退,金在中欲言又止,終於隱忍地低語

「是,的確是我欠你。我把你的公司整到快要垮台,我欠了你幫我贖身的五百萬,我欠你幫我隱瞞殺人事實的情分,我還在前幾天,又新欠了你那麼一大筆。……」

「原來你都記得,兩年前你逃跑得那麼堅決徹底,我以為你覺得這一切都是我活該,都是天經地義!」咬牙切齒地,鄭允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我說了,我寧願去坐牢。……其實,兩年前我殺了馮琛的那一刻,我就該在牢裡。」金在中淡淡苦笑。

「你坐牢我有什麼好處?」冷笑著,鄭允浩欺身上前輕佻地抬起他的下巴「把我沒玩夠的人送到牢裡給那群飢渴的囚犯玩,我沒有那種興趣。」

看著金在中那平靜的幽黑眼睛,他淡淡昂首

「想坐牢是嗎?從今天起,你的牢房就在這間屋子裡。」

「鄭允浩!……」被動地聽任那強有力的大手抬高了他的視線,金在中克制住想要逃開的衝動「你不能囚禁我。這是違法的。」

「違法?早在兩年前,法律就不再是我所顧忌的東西。」冷笑起來,鄭允浩深邃的眼睛有絲凶狠「我也買兇殺過人,怎麼樣?配不配得起你?」

「為什麼?……」金在中茫然心驚。

「……」淡淡搖頭,鄭允浩看著他的神情有絲深沉「和你無關——你不必知道為什麼。」

「鄭允浩,真想對付我,有很多辦法更直接。——像前些天那樣,我去睡街頭,去做苦力,我還可以永遠不再踏進證券業一步。」痛楚地閉上眼,他不看鄭允浩那噴發怒火的深邃眼眸。

「永遠不再踏進證券業一步?不再能感受到在那塊疆場上快意馳騁的激動,不再能讓那些曲線在你的掌握裡上下跳動……」深究地望著他,鄭允浩冷笑「金在中,——你會枯死。」

沒有說話,可是金在中眼裡那一閃既逝的戰慄沒有逃過鄭允浩的銳利目光。腦海中,忽然閃現前些天在鏡頭後看到的一些依稀景像。沉默的、平靜的、甚至內斂到近乎頹廢的金在中,只有在面對那些股市曲線時,掩藏在黑邊眼鏡後的眼中,才會悄然浮現一絲明亮和激情。是的,記憶裡曾讓自己目眩神迷的華彩光芒,只有那無人的時候,他獨自展現給那冰冷的電腦屏幕。……是的沒錯,假如真的斬斷他這份最後的驕傲和癡迷,那個原來的金在中,就會永遠回不來了。這一點,鄭允浩心中忽然清晰無比。要嗎?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斬斷那些東西嗎?怔怔望著鄭允浩,金在中心中一陣模糊而清晰的痛枯死?……自己離那種境地,本來已不遠。平靜而疲倦地,他低首

「要殺要剮,隨便你。只要你有興趣。」

「幹什麼?」深深凝視他,鄭允浩臉上的神情忽然狠戾「又想用苦肉計?我有自己的方法,不用你指手劃腳教我!」

忽然把金在中推向身後不遠處的大床,他強健的男性身體緊緊壓了上去,開始擒住他的手腕。

「鄭允浩,你做什麼?……」驚覺出異樣,金在中剛剛掙脫的手腕被重新奪回。

「不用怕,我現在不想強上你,我只是——想確保你沒辦法離開這裡。」

飛快而冷酷地,鄭允浩按住他的身體,厲聲向門外大喝「進來,幫我把他按住!」兩名在前幾天就打過照面的大漢衝了進來,手腳麻利地接手,不顧金在中驚詫憤怒的死命掙扎,幾個回合下來,終於把金在中四肢大張地按在了床上。拿過早已備好的毛皮襯裡的特製真皮手銬,鄭允浩親手冷酷地將金在中掙動不休的雙腕銬連在床柱的前端。

揮手讓那兩名大漢出去,他輕鬆地看著金在中漲紅的臉色和依舊踢動不已的修長雙腿

「金在中,你再敢亂踢,我就把你的腿也綁起來——知不知道成個大字躺在床上,很容易刺激男人的慾望?」

僵硬了身體,金在中忽然不再亂動了。慢慢讓緊繃的身子舒展開來,他聽著自己的呼吸,漸漸平穩下聲音

「鄭允浩,被你綁成這樣,我會覺得很屈辱。」

「嗯。」漫不經心地,鄭允浩點頭「又怎樣?」

「不怎樣,我只是說出自己的感受。」淡淡一笑,金在中似乎認命地想通了什麼,片刻前的憤怒已經忽然消散,就像從沒有爆發過「我想,我的疼痛和屈辱一定會讓你快意,所以我說出來,滿足你。」

陰沉地注視著床上沉靜下來的側臉,鄭允浩忽然踢倒了身邊的另一把座椅。快步走到床前,他的目光檢視著金在中的手腕。雖然是毛皮襯裡的手銬,但是金在中剛才的掙扎看來十分劇烈,手腕邊緣已經有了幾道小小的紅色擦痕,細細的血絲在悄悄滲出。忽然的,眼落在了金在中左腕上那道淺白的長疤上,心裡一陣窒息。那是……兩年前他落在馮琛手中時,自殺的舊疤痕?……愣愣地,他僵硬的手掌輕輕撫摸上了那道傷痕,不知怎麼,竟然慢慢說了一句

「金在中,那個時候,是不是很疼?……」

轉頭看著他眼裡抑止不住的痛惜,金在中心裡一陣忽然的酸楚這樣的憐惜,自己既已無福消受,何必留戀?開口低語,他並不知道自己無意中已經帶了溫和的安慰口氣

「不是很痛,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可怕。馮琛的確是用了一些手段,可是……」眼光有點迷惘,他喃喃道,「但總不能真的放棄活下去吧。我是假裝自殺的,……只為了引開他們的注意,好藏起一件東西。」

「什麼東西?……」靜靜抬起頭,憐惜下的溫存悄悄瀰漫,鄭允浩問。

窒了窒,金在中沒有立刻回答。半晌他溫和流轉的眼波漸漸冷淡,那個藏起鐵勺的場景,是一個如此屈辱而可怕的記憶。……

「和你沒關係。」突兀地開口,金在中俊朗的臉上,驀然浮現清冷的拒人千里。

注視著他這忽然的轉變,鄭允浩冷哼了一聲,眼中的溫柔也在同時收起。忽然地,他對自己有種惱怒的情緒鄭允浩,你仍然是那麼喜歡自作多情,眼前這個最善於用身體演戲和達到目的的人,他從來沒有愛過你!可就算這樣,他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就能讓你本該冷硬的心這麼卑微地軟下去!

「金在中,你說得對。你這副覺得屈辱卻又不得不順從忍耐的樣子,的確讓我有點解氣。」翻身坐起,他惡意一笑「所以你就這麼呆著吧,吃飯和上衛生間,我會放開你。」

「謝謝。」

謝謝?鄭允浩狐疑地看著他。沒有迎接他的目光,金在中的口氣淡淡的

「馮琛關我的時候,吃飯睡覺都不解開鐵鏈呢,你比他仁慈多了,我難道不該感激?」

室內的氣氛忽然凝重起來,鄭允浩的呼吸逐漸粗重,緊緊抓住金在中淡然的臉扭向自己,他的眼神帶著憤怒的烈焰。

「金在中,你休想再用你的痛苦來打擊我!」他厲聲道「早在兩年前,被你的軟弱騙的心痛不已之後,我就發誓再見的一天,絕不要為你再心軟心動!」

無言凝視,金在中任憑他的手力大到讓他痛楚,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告訴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讓你可以這麼狠毒,這麼無情無義?」他喃喃低語,手下繼續加力,直擠壓得金在中的頰骨隱隱作響「……我只不過在一個放縱的夜裡喝了點酒,把一個男孩誤認成了前來應召的男妓。是,我是強上了他,可是我以為這樣的反抗和掙扎,在他們來說,是常用的賺錢手段!就算我酒後失德,就算我行為過分,你怎麼能狠得下心,判我那麼嚴重的罪,用你自己報復這樣一個誤會?!?!」

「說話。——告訴我,你這顆刻薄冷淡的心裡,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愛?」

鄭允浩的聲音帶著焚燒的溫度。微微戰慄一下,金在中逼迫著自己直視著他那慢慢恨意充溢的眉眼,心裡的刺痛就像漫無邊際不,我愛過你。那麼那麼深得……愛過你。我從沒有對你演過戲,我讓自己的心沉淪在你那裡,從來也不曾稍離。張了張顫抖的嘴唇,他眼中水氣泛起。忽然想把這瘋狂的訖語喊出胸膛,卻驀然發現,自己被緊緊捏住的臉頰根本無法發出聲音。

「而你這副淫蕩的身體,為達目的究竟做過多少次武器?……」鄭允浩冷冷注視著他輕顫的雙唇,聲線幽冷。

就像聽到了一聲沉悶的鐘聲在頭頂嗡嗡的敲響,金在中忽然頹然地癱軟下去。是的,這就是他眼中的自己。……張大了嘴像是忽然無法呼吸,他茫然地看著鄭允浩的臉,渾身像被抽去了力氣。感覺到挾制他雙頰的手忽然放開,他張了張嘴,聽見自己的聲音不受控制地飄蕩著

「用身體做武器?……論次數可能不少,論人數,也不過你和馮琛兩個而已。」

這輕佻的類比,像是點燃了早已接近沸點的酒精,鄭允浩只覺得渾身在一霎那燒起冰藍色純正的火焰。

「啪!……」

一個重重的耳光響亮地扇了下去,將金在中俊美的臉狠狠打偏在一邊。室內忽然安靜,鄭允浩死死盯著金在中慢慢轉過頭來,一絲殷紅的血跡順著腮邊蜿蜒而下,清冷的眸子迎上他的視線。……

「鄭允浩,你要我到底怎麼做,才能算還清你?……」金在中空洞的聲音響起,字字低徊。

咬著牙,鄭允浩的眼中火焰不熄

「我要你的身體和尊嚴做玩具,你還不還得起?」

「好。……我奉陪到底。」金在中的眼中有種奇特的迷茫,混著哀傷「你給一個期限,在這期限裡,只要你自己不厭倦不嫌棄——你要怎麼玩都可以。」

「期限?」鄭允浩臉色漸漸嘲諷,好整以暇地舉手,開始不緊不慢地剝去金在中的長褲「以你這樣的身材相貌,在銀都差不多也有萬元一夜的身價,就算你夜夜承歡,——也要奉陪我三十年,才能還的起。……」

怔然望著他,金在中只能感到嘴角不斷流淌的血絲流下脖頸,凝結成片。下身的長褲之後,內褲也在充滿凌、辱的視線中被褪得乾淨。金在中,你在怕什麼?你懼怕失去的那最後一點尊嚴,既然這個男人發誓要剝奪,你如何逃得過去?……無意識般的,他慢慢舔著嘴角的血流,直到那血流漸漸減緩,直到滿嘴都有了腥甜的氣息,他終於閉上了眼睛

「不嫌坐飛機勞累的話,……你今天可以開始。」

冷冷注視著他清冷絕然、卻又木然豪不在意的表情,鄭允浩忽然憤怒無比無論再怎麼不肯承認,自己的確已經被這一句打擊到不願撲上去!閉目的等待,金在中心中是彷彿看到死刑就要降臨的灰心喪氣。良久的靜默,像是過了一生一世,沒等來預想中的一切,卻等來了鄭允浩狂怒地踢上了床柱,和重重摔門而去的怦然巨響。……夜校門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個抱著一堆書本的高挑身影東張西望著,吸引著隔著車窗的吳非的視線。記憶中,四年前初見時,許是正在生長發育的身體沒有得到足夠的營養,那時的金凌云身材瘦削,個頭似乎只有剛剛170出頭。可是這幾年,不再有飢餓侵襲,不再需要日夜顛倒,雖然已過了發育的平均年齡,但金凌云的個子竟然仍悄悄竄高了那麼多。

那張面容上,少年的青澀不知不覺間,已經悄然褪去,取代的,是某種越來越沉靜安然的氣質。靜靜凝視了好一陣,他掏出懷中的手機低低道

「我在街角這邊,換了新車,銀灰色的這輛。」

合上電話,金凌云眼光望向了這邊,遠遠地,眼中一亮。邁開長腿小跑著過來,他拉開車門坐了上來,半是抱怨地微微一笑

「換了車啊,難怪我找不到。」

「喜歡這車嗎?」吳非含笑。

「還好吧,你知道我不太懂車,不過既然是你自己選的,應該合你的心意。」

「不,我希望它能合你的心意,因為,這是送給你的。」吳非微笑看著他「你就要畢業,我想這可以算是畢業禮物。」

「哦。……」有點驚愕,金凌云擰起修長的眉峰「非,我不想要這麼貴重的禮物,或者……你可以送我點別的代替?」

「不,這次不可以。」溫和卻堅定地,吳非搖頭「我明白你的堅持,也一直尊重你的堅持。所以這些年來,我沒有為你花過一分錢!」

控制不住心裡悄然冒頭的惱火和痛惜,他繼續道「可是凌云,當你一邊打工一邊上學,卻不肯要我幫你一分學費,你有沒有想過一點我的感受?」

「非——我打工的錢已經足夠生活和學費,何況我哥還經常大筆大筆地匯款過來。」溫和地開口,金凌云的笑容真誠而淡然「我只是想自立,並沒有多麼辛苦。」

「如果我們的愛真的沒有雜質,你怎麼會在乎這些細枝末節?」吳非惱怒地瞪著他「我難道就不可以送點東西給我心愛的人?」

皺了眉,金凌云被他的強硬和激烈而微微有點不知所措

「非,這個……讓你很煩惱?」

「不止,我已經忍了很久,卻從來不敢和你討論這個問題。」

「那麼,我接受。」微微笑起來,金凌云撓頭。

「嗯?」沒料到他這麼爽快,吳非一怔。

「你家的車已經開不完了,如果我真不要,車行又不能退,豈非也是浪費?」吶吶低語,想到這麼多錢的東西要浪費,金凌云的臉開始有點愁雲慘淡的意味。

心裡像是開出了小小的花朵,吳非強抑住興奮,淡淡一笑

「這才對。何況這BMW新款3系款式不張揚,價錢也真的一點也不貴。」

微微揚起眉,金凌云笑了

「吳非,你現在好像真的變節儉很多,以前的你,絕不會去考慮東西的價錢。」

「何止節儉?」搖搖頭,吳非眼中俱是笑意「在你的潛移默化下,我簡直去自助餐會都忍不住想把食物打包回家。」

「噗哧」笑出聲來,金凌云佯裝瞪了他一眼「哪裡有那麼誇張?再說……」

「再說浪費是罪。」飛快截斷他的話,吳非一本正經地揉揉鼻子。

悻悻地哼了哼,金凌云搖頭

「好好的食物,我一看到要白白扔掉,就心疼得想胃疼。」

「你說什麼呢?」吳非好笑地搖頭「什麼叫『心疼得胃疼』?」

「就是一心疼,胃就會跟著疼,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撓了撓頭,金凌云清澈的黑眼珠裡有點困惑。

靜靜凝視著他,吳非的心,忽然有陣模糊的酸楚。這樣的情形源自怎樣的境遇,微微思索就很明白。忽然輕輕攬住了他的腰,吳非歎息著吻上了那兩瓣柔軟溫潤的唇。

「嗯?……」臉紅起來,金凌云被動地接受著著忽如其來的溫存,半晌掙脫開,侷促地看著他「大街上呢,……」

「凌云,凌云。……」低低呼喚著這美好的名字,吳非把他的頭按向了自己的胸口「我保證,有我在一天,你永遠不會回到原來那種境況裡,不會挨餓,不會貧窮,不會受欺負。」

靜靜聽著他的心跳,金凌云半晌才轉過頭安然看著他,眼中隱約光彩流動

「非,你知道的,貧窮和困頓,我從來都不怕。」

「那麼,你怕什麼?」

「我最怕的,是不能預知的災禍,……和別離。」

默默看著他,吳非點頭

「我不敢保證天災,可是我可以保證,我們之間絕不會有別離。」

凝視那深情眼波,金凌云的心在一點點深深沉醉。輕歎一聲,他不再說話,輕輕將雙唇遞了過去。戀人之間,熱烈的吻和溫存的愛撫,原本就可以取代一切言語。……暗啞的呻吟聲漸漸在緊閉的車廂裡響起,似乎是在激、情中仍然顧忌到車窗外的人流,金凌云的呻吟格外隱忍而細微。這微弱如貓似的聲音在金凌云的嗓眼中低徊,卻意外地多了絲平日不多見的誘惑之意。

「外面聽不見。……這車隔音很好。」微微喘息,吳非的手加快了動作,引誘低語「叫出來,……我就給你。……」

被他嫻熟的技巧挑逗著,正酥、癢舒暢得不知身在何處,耳中聽到這一句,金凌云惱羞成怒得紅了臉。看著身下氣喘吁吁著掙扎起來的金凌云,吳非不忍再為難,微微一笑,終於俯身下去。……不知多久,車廂裡春光漸散,旖旎平息。躺在吳非的身邊,金凌云閉著眼睛,手指無意識地攥著剛才激、情中緊緊抓住的安全帶

「非,再過十幾天,我就要畢業了,雖然夜校沒有什麼太正式的典禮,可是……我真的很想我哥也能來。……」

兩年了,本以為等鄭允浩心平氣和就可以把金在中悄然接回,可是顯然,鄭允浩冷靜下來所需的時間,遠遠長過他們的估計。不過似乎最近,鄭允浩的動作明顯散漫了下來,也沒有再像當初那樣常常派人跟蹤金凌云。皺了眉頭,吳非輕聲安慰

「快了,鄭允浩的耐心也快耗盡,我想要不了多久,他對你哥的興趣會徹底消失。」

忽然坐起身,金凌云掏出了懷中的電話,沉默地撥打著那個熟悉的號碼。半晌沮喪地放了下來,他開始心神不寧,終於再按捺不下異樣的情緒

「非,有件事我沒跟你說,這幾天,我哥一直沒給我打電話。……」

「會不會太忙,又或者只是忘了?」微微詫異,吳非看著他。

「不,不會。他一般都是兩三天打一次電話給我,可是這一次,已經隔了四五天。」金凌云的心,忽然莫名其妙一沉「而且,我打過去,也總是盲音。」

吳非靜靜聽著,忽然腦海中有種奇怪的感覺油然而升是的,鄭允浩最近的悄無聲息未免太沒有道理,怎麼看,他也不像是忽然就能放下一切的人。臉色漸漸凝重,他撥響了鄭允浩的電話,無聲地沖金凌云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微笑開口

「允浩,從紐約回來了?最近怎麼樣?很久沒和你聊聊了。」

「嗯?」一霎的驚詫,鄭允浩的聲音很快平靜「好啊,只要你不怕你的小情人惱你,我隨時奉陪。」

「就今天吧,我忽然很想念以前我們把酒言歡的日子。」微微一笑,吳非道「不如我這就開車去你家裡。」

「不,我現在不在家。」飛快否定,鄭允浩的拒絕很堅決「我們去酒吧。」

「我想念你酒櫃裡那只82年的干邑了。」吳非沉著地試探,眼中閃著光芒「怎麼,不歡迎我?……」

「……非,我沒有不歡迎你。」鄭允浩的聲音有絲煩躁「我的那瓶酒早喝完了,你想品酒,哪裡不能去?!」

「那算了,以後我找到好酒再約你吧。」微微歎口氣,吳非沒有流露出什麼「再見。」

掛上電話,吳非的眼中有了真正的不安。急忙地,他撥響了另一個電話

「周先生,你立刻幫我查一查,這幾天裡,鄭氏的鄭允浩是不是從紐約回的江南。」

十幾分鐘後,電話打了回來

「不,吳總,他前兩個月是去了紐約休假,可是就在昨天,他是從韓國仁川入境回來。」

糟糕!無言地掛上電話,吳非苦笑

「凌云,你的擔心是對的。……如果沒有意外,我想鄭允浩,已經找到了你哥。……」

「什麼?」金凌云緊張無比地抓緊了他的手

「你肯定?他會怎麼樣對我哥?這麼久過去,他怎麼還是不能釋懷?……」

「你冷靜一下。」拉住他的手傳遞著熱力和安定,吳非飛快思索「鄭允浩假如用了脅迫的手段,他一定會把金在中藏起來。——他又不肯讓我去作客,我估計,十有八九,你哥現在就在他家。」

「非,我們報警!」

「那不行。」搖搖頭,吳非冷靜下來「沒有證據,警方總不能冒然搜查!有一件事勿庸置疑,——那就是他愛金在中。所以你暫時不用太擔心,他總不會真的太傷害他。」

「可是……」金凌云欲言又止。

「我們來想想穩妥的辦法。」吳非輕拍他的手臂「退一步說,就算你哥真的在困境裡,我們想救他,就更加不能打草驚蛇。……」

沉默下來,金凌云模糊地知道,吳非的話有道理。

「現在我們去吃宵夜,別亂了心神和陣腳,嗯?……」

嶄新的車子安靜地啟動,順著霓虹幻彩的夜色前行。不久前溫馨甜蜜的氣氛已悄然凍結,車廂裡開始流動兩股不安。直到坐在了一家食肆的座位上,金凌云的面色依然有點強掩不住的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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