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賀,通知禁,讓她過來。」
「過來?」
「城北洞。」
鄭允浩沒有回白屋,而是直接叫人把車開到了城北洞的私人別墅。這裡離市區很遠,他雖然不常來,但是卻讓人每天都過來打掃,保持著隨時都有人能住進來的狀態。
此時他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一言不發的陰沉著臉抽煙。醫生剛剛才走,他腦子裡現在還滿是他臨走前的囑咐——不要立刻就進去,給他一個適應的過程。 他怕他嚇到他!什麼屁話!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他,而醫師竟禁止他進去看他,理由就是怕他的病人受到驚嚇!真是混帳!他直直的發了一會呆,終於下了決定的探過身,將手中的煙頭燃熄在煙灰缸裡,起身向主臥室走。
「少爺,醫師剛才說不讓——」
「砰!」關門的聲音。
禁撇了撇嘴,若無其事的繼續玩弄著手裡的匕首。很顯然醫師說的那些話,一句也沒能進鄭允浩的腦子。她等著看他一會兒怎樣出來。屋裡靜悄悄的,中間的大床上蜷縮著小小的身形,幾乎全隱在雪白的棉被下,他只看見露出被子的腦袋。那頭髒兮兮的長髮被臨時的剪短了,剪得很短,像剛出生的小動物般刺兒刺兒的小短毛,亂蓬蓬的堆在頭上。
「在中……」鄭允浩輕輕叫出一聲,看見那個團起來的身軀輕微的哆嗦了一下,然後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被子裡移動。
「在中。」他跨上一步壓住了棉被,讓他無法鑽進去逃避。他伸手去抬他的臉,卻被他偏過頭躲開了。
他的好脾氣已經快被他磨光了。這次他壓低了身子,硬是連哄帶強迫的將他的臉蛋扳了過來。一瞬間,一股熱氣沖上了胸口,讓他的眼眶竟都有些發濕。那是他曾經撫摸親吻過不知多少次的臉蛋,變成什麼樣子他都記得。只是,他最喜歡的圓嘟嘟的腮已經沒有了,那雙可愛的倔強的眼也深深的陷進了眼眶裡,原本就巴掌大的小臉顯得更小了……面黃肌瘦的小東西,憔悴疲憊得幾乎看不出人形……
「要不要吃點東西?」他忍不住輕輕摸了摸他頭頂上的小絨毛。
「……」
預料之中的沉默——還沒打算原諒他…… 這是當然的……他曾經那樣的對他,怎麼還敢奢望他能在再見到他之後立刻就忘記了受到的傷害…… 他在心裡歎了口氣,將手中的託盤放到床頭的櫃子上,順手拿起了一個饅頭。
他本來想叫人準備好豐富的食物,好好的餵餵他——這是他如今能想到的,唯一補償他的方法。但是醫師說他在外面流浪了一年,再加上幾天沒有道食,身體已經太過虛弱,不適宜過度營養的東西,饅頭和稀飯就夠了。他還真是聽話,醫師說了什麼,他立刻就照辦了……
鄭允浩暗暗無奈的拿著雪白的饅頭,耐著心思剝了皮,想掰裡面柔軟的部分餵他,沒想到金在中見到了食物之後,立刻像失了理智的小獸一般撲了上來,他吃了一驚,饅頭在爭奪間落到了地上。
他呆愣著看見床上的人爬到了床邊,掙扎著翻滾到地面,不顧一切的抓起了饅頭,顧不上上面沾的塵土,狼吞虎嚥的就往嘴裡塞。他覺得胸口被大石壓住了,喘不過氣來,憋得眼眶發熱。
「唔……嗚——」
突然傳出的痛苦呻吟將他從失控的情緒中拉了出來。太猛的進食讓金在中噎到了!
「在中!」他趕緊彎下身,把地上蜷縮著痙攣的人抱回床上。
「吐出來!」他拍著他的背,一隻手強迫他仰起頭,將指伸進他口中。
「吐出來,在中。」他哽著聲音挖出了他口中還來不及咽下去的饅頭。
「……」
「別吃了,髒……在中!」手裡掙扎著想繼續吞食的人兒終於令鄭允浩忍無可忍的吼了出來。看到他現在這個樣子,讓他心痛得幾乎再也撐不下去。他到底……把他逼到了什麼地步啊!
「吐出來……這裡還有乾淨的。」
但是金在中因為剛剛的吼聲嚇到了,不由自主的哆嗦了起來,逼得鄭允浩只好放柔了聲音,收斂起外湧的情緒,儘量讓自己的氣息變得平和一些。他其實想告訴他,他並不是在生他的氣,他是在氣自己,讓他淪落到如此淒慘的境地。他其實想用甚至肯求的語氣告訴他,不要怕他,他再也不會像那樣對他。可是,一切已經太晚了嗎……他現在,還聽得進去他的言語嗎……
鄭允浩抿了抿發澀的唇,沉默的低下頭,確定金在中已經將嘴裡卡的髒饅頭全都吐了出來,這才放心的抽出紙巾來擦手,順便將手中的碎屑扔到遠遠的垃圾筒裡。
「唔……」懷裡的人兒發出絕望的嗚咽聲,眼巴巴的看著許久不見的珍貴食物消失在漆黑的圓筒中,不死心的微弱掙扎著。
被扔進了垃圾筒……不要緊的,他剝開外面那一層裡面仍然是可以吃的!
「別動……」儘管咬緊了牙,鄭允浩的眼眶還是濕了,忍著心酸用力將那小小的身體禁錮在懷裡,用一旁散落的棉被緊緊的圍裹住。
「這裡還有,在中,別鬧。」
他頭一次覺得如此手忙腳亂,束手無策起來。他聽不進他任何的話語,他刻意耐下性子放低聲調的語氣安撫不了他……本就脾氣不好的他急得想發怒,卻又怕自己粗暴的口氣嚇到他。
他的寶貝已經脆弱得禁不起一丁點的刺激,而他,早已在街頭又見到他的一面起,就決定再也不要傷害他。他不敢想像,如果,當時不是因為碰巧讓小偷盯上的話,他是不是還要再等一個一年,甚至……永遠的等下去,而不知道,他其實就在首爾,就在他的身邊。
「別鬧,乖……」他慌亂的抓了一個饅頭來,以證明自己說話的可靠性。果然這小東西看到食物之後就安靜了下來。
「啊……啊……」
「別急!在……在中!」他將那雙骨瘦如柴佈滿傷痕的手緊緊的握在掌心裡,把金在中整個人鎖在自己的懷裡,他怕他在激動中傷了自己,只有親自來喂他才會覺得放心。
鄭允浩把饅頭掰成了小塊,送到金在中的唇邊,看見饅頭被他饑不擇食的吞入口中,狼狽不堪的難看模樣竟讓他心底少得可憐的憐惜之情,更加的蔓延開來。他忍不住鬆開了那只禁錮他的手,轉而撫向他的背,輕輕的順著。
「慢點吃……」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一天像幼稚園的阿姨一樣,全無形象的守在某個人身邊,還低聲下氣的親自哄著喂他吃飯!
那是他想了好久才不得不無奈得出的結論——這個他曾經只是想和他睡過幾次,曾經只是想做幾個月床伴的人,已經在他心裡,不知不覺占了太多的空間……他不能再失去他,就算他已經結了婚,就算他之後會有孩子,就算六大家族裡所有的老傢伙都反對,他也非把他留在身邊不可。
除了白屋,他從未有過如此強烈的欲望,一定要得到手的決心。然而就算是白屋,此刻,也不能真的算是他的,雖然他只差一步就能實現多年的夢想。現在,只有他是他的!是完完全全屬於他鄭允浩的。
像六大家族互相牽制,白屋的任何決策也同樣受制於其他五大家族。做為韓國萬人羡慕的「鄭氏」少東,他所擁有的全部的財產,其實就只是這麼個小小的人兒而已…… 至於他的妻子,以及他之後可能會有的血脈……他不稀罕! 誰也別想奪走他!他是他生命中唯一最寶貴的。 像是肯定了什麼,他這麼多年一直漂漂浮浮的心終於安定了下來。
是的,他再也不會放他走。不管他們有過怎樣不堪的過往,不管他曾經做過怎樣傷害他的蠢事,不管——將來他們再有如何激烈的爭吵或是誤會,他唯一肯定的,是他再也不會放他走,再也不會將他趕出他的生命。
「喝粥。」一個饅頭轉眼間就消失得一乾二淨,鄭允浩伸長手臂勾到小桌上的粥碗,端到身前。
「慢點喝……」環在懷裡的小身子軟棉棉的靠在他的胸前,似乎隨時都會閉上眼睛。恐懼的感覺驟然抓緊了他,因為失去過他,就更無法忍受再失去他的可能。
鄭允浩舀起一勺粥就往金在中口中塞去。 多吃一點,快點好起來!他見不得他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仿佛只有他的臉色紅潤起來,頭髮恢復了曾經的燦爛和光滑,腮上鼓鼓的堆起了肉,身子也胖得他抱不動,他的負罪感才會減輕,否則他將永遠得不到解脫。
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下午還有多少重要的生意要談,忘了跟什麼人有過什麼過節,怎樣的糾纏不清,此刻他一心一意的只想讓懷裡這個髒兮兮的小東西好起來。別的,他什麼也不在意。
韓石滿曾經花費數年教導過的:如果你發現你重視的東西那麼就毀了它以防後患,也早被他拋至腦後——這個自從他決定不殺他,就早已被他忽略的概念。他換了個姿勢,將重心移到另一隻腿上,再想餵一口卻被金在中搖著頭拒絕了。
「不喝了?飽了?」
「……」
「再喝一口。」他低下頭壓低了聲音輕輕的哄著他。
「在中……」他用勺子碰著他的唇,被他偏頭躲了開,「最後一口,乖……」
他本來就不好的耐性快被磨光了。他幹嘛這麼低聲下氣的屈就他?!
「在中,聽話!」他已經到極限了!鄭允浩覺得太陽穴處的青筋都暴起來,突突的跳著頭痛。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哄過什麼人!這樣的語氣,這樣的聲調,他自己聽著都覺得噁心!
可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更甚——對他好他竟然就得寸進尺了!他可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而這他一向都知道的!惹急了他的後果是什麼!可是他現在……哄他他又不給他面子,想吼又怕嚇著他,打他讓他如何下得了手!他覺得無計可施,惱羞成怒起來。
他終於爆發了,咬著牙閉了閉眼,將手中的勺子扔在了碗裡,忍著怒氣哼出一句——「不喝算了。」
犯賤!他是吃飽了沒事幹才會在這兒犯賤!他鄭允浩上輩子欠他金在中的嗎?!他將懷裡沒什麼分量的小身子移到枕頭上,起身就往外走。他不管他了!像他這樣每分鐘都經手數百萬生意的人,哪有什麼閑功夫花在他身上!他已經做得夠多的了! 更何況——有個聲音在他的心底輕輕的說——
或許醫師說的對,讓他獨自安靜一會兒吧!他受了這麼多苦,一時半會兒可能沒辦法正常的面對他。給他時間,晚飯的時候他就會想見他了也說不定。他走到門口,要拉門,卻不知為什麼又轉了回來。他其實並沒有什麼可說可做的了,而且他又知道,不管他說什麼,都不會得到回應。
但是他還是折了回來,停在床邊,似乎潛意識裡只是想確定他怎麼樣了。金在中整個身子縮在被子裡,像剛才他進來的時候一樣,只露出頭頂短短的亂蓬蓬的小黃毛。
他看著被單下蜷成一團的單薄形狀,只有一股想將他抱到懷裡的衝動。但是他握緊了拳忍住了。他是鄭允浩,不會做出這種幼稚的舉動。他已經被他搞得陣腳大亂,衝動到在大庭廣眾之下抱一個乞丐,讓他到現在還覺得不可思議。這不是他應該幹出來的事情。他一向以沉穩著稱的,卻因為一個小小的男孩,弄得風度全失。他不能再做出這樣出格失控的事情!儘管……他是這麼想抱他……
他在床邊停了一會兒,就這麼直直的盯著被子上那團隆起發呆。然後他猛然驚覺這樣似乎有些不妥,當下可能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他做,這才舉步又往門外走。但是走到門邊,他突然又想起來,原來他剛剛回來,是潛意識裡想再喂他把那碗粥喝完的。他於是下意識的又往回退了兩步。然後他才慢半拍的意識到——他不是早就拒絕再喝了嗎……他剛剛努力了那麼久也沒哄他喝進去半口。
簡單的問題竟讓他在原地進退兩難了起來——他想著再哄哄他他可能就會聽話的喝了,特別是看見那還剩下大半碗的粥,表明著他根本沒吃進去多少。他厭惡起自己像個女人一樣優柔寡斷,像個傻子一樣因為這麼個無聊的破事舉棋不定。
幸好這裡只有那個將臉都埋進被子裡的金在中,要不然讓別人看到他鄭允浩混到這個地步,他以後還有什麼面子在道上混!
在他下定決心這次一定要頭也不回的離開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允浩,你在哪呢?!我聽嘉賀說你不回來了?你在幹什麼啊!今天是我的生日呃!」
走了嗎?他走了嗎?金在中在被子裡戰戰兢兢的縮了好久,豎起耳朵聽著外而的動靜。
他聽見他明明快出門又折返回來的腳步聲,他站在他的床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後來他的手機響了,他聽見他不耐煩的敷衍的口氣,似乎正面對著多麼厭煩棘手的問題。允浩……原來,在他眼中,他仍是個麻煩嗎……他覺得心裡一陣發酸,眼眶都熱了起來。
但是他不敢讓他知道他在哭,他死死的咬著床單,等著那腳步聲又一次走遠,直到傳來門關上的聲音,才忍不住嗚咽了出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他……他現在這個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他不知道他為什麼還會這樣對他,他都已經表明了對他不理不睬了,他竟然還能保持著冷靜的語調,如此溫柔的對他……這不是他認識的鄭允浩,他以前……是打死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的。他可悲的想著,原來他曾對他——這麼不好過——為什麼當時的自己,竟然會那麼心甘情願的留在他身邊呢?
而今……他是覺得內疚了嗎?想要補償。不然為什麼會對他這麼好……他以前從未對他這樣低聲下氣過。他以前,雖然會寵他,但是從未這樣耐心的哄過他。他知道自己很軟弱,不管怎麼恨他,怎麼怨他,在他街頭抱起他的那一刻起,他幾乎就要忘了所有積壓在心底的情緒,他甚至沒有任何反抗的就任他把他帶了回來,又帶回了他的身邊。
他記起來自己從未拒絕過他……他也意識到自己拒絕不了他。他剛剛抱著他的時候,他剛剛低沉著聲音哄著他的時候,他剛剛一小口一小口餵他的時候,他幾乎就要忍不住抱住他痛哭,他幾乎就要了……
但是他死也忘不了,一年前的那天,他歇斯底里的對他吼著——你滾!你滾出這裡,以後再也別出現在我面前!分開的一年裡,每天每天,他都被這樣的惡夢驚醒。它騷擾著他,不給他一刻的安寧,無休止的殘酷的提醒著他,當初被拋棄的事實。
跨出鄭家的第一步起,他就對自己發誓,再也不要聽信他任何的話語,再也不要屈從於他表面的偽裝,再也不要像以前一樣,一次次的任他傷害過後卻又無條件的妥協…… 再也不要回頭……是他逼的他啊!
是他不再需要他,是他趕他走的……他已經被他傷害得夠了!絕不會再傻得重蹈覆轍!他已經因為他死過一次了。當初從白屋離開,他就早沒了生存的念頭。他記起和靖晨一起生活過的日子……他從未忘過這些因為和鄭允浩在一起而背負的罪孽。他雖然後悔過,但是因為和他在一起,他好歹總有個安慰……因為和他在一起,他顧不上這些倫理道德的背叛。
但是他的一句話,將支撐他的所有東西全都毀了。毀了他最後的生存意念…… 他到江邊去尋死,結果被黎洇救到。黎洇說這年頭好死不如賴活著,更何況,如果你覺得有罪,你還得活著贖你的罪呢!
他因為這句話活了下來,這是他自作自受。他以為他可以一直這樣活下去的,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然會再遇見他!多麼尷尬……他算什麼?當初百般的要逃離他的身邊,過了一年多行乞討飯的生活,最終又被他毫不費力的撿了回來。
他當然不知道鄭允浩在他走的日子裡,是怎樣發瘋的搜尋首爾每一寸土地,他也不知道,他因為他,又多殺了多少原本不該死的對手,玩弄了多少無辜的男孩……他更不會知道,他有多少次不顧死活的將自己暴露在對手的槍口下以誘他們現身,又有多少次因為一個不過風吹草動的說找到他的資訊,就全不分真假的起身就去證實。為此,他空過了許多大大小小的談判,沒睡過幾次安穩的覺,甚至輕易的就誤中對手的圈套……
他一點也不知道,他睡覺的時候夢到的是他,做愛的時候幻想的是他,高潮的時候喊出的名字也是他……他只知道,當初,是他拋棄了他。鄭允浩不愛他,因為金靖晨,他把他趕出了白屋。他早已對他死心,再也不會去期待什麼了。更何況……更何況,他已結了婚……
他看到了他手上的戒指。他餵著他喝粥的時候,左手上那抹閃亮的冷光刺得他眼睛發疼。 那是只白金的鑽戒。雖然他沒有勇氣再看它,但是他知道,那裡面刻的,是他妻子的名字,他知道!世界真是多變,只不過一年不見,他的身份就有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明明發過誓,已和他撇清了關係,從此和他再無牽連,也不會因為他再受到半點影響,但是他卻覺得胸口窒息起來,想起曾經和這個男人的糾葛。一點一滴的往事,細細碎碎的細節…… 他想起來他們曾經無數次在床上翻滾,做愛。他激烈的霸佔著他的身體,壓榨乾他僅剩的力氣。他狠狠的吻著他,咬得他的唇都腫起來。他在高潮的時候會顫抖著抱緊他,他會像貓一樣用濕漉漉的發磨蹭著他的脖子…… 他會喊:在中……在中…… 然後,他會在激情過後摟著他,將臉埋進他的頭髮裡才可以安靜的入睡。
而這些……他都要給一個女人了嗎?對我做過的一切,如今都要給那個女人了嗎?!她是不是很漂亮,有你想要的溫柔和順從?女人美麗柔軟的身體,抱起來比男人要舒服多了吧……是不是?是不是! 但是她可以給你要的嗎?我曾經給你的,她也能給嗎……她也能感覺到不輕易將感情流露在外的你,情緒的變化,也能在你受傷難過的時候陪在你身邊抱著你嗎……他覺得自己像個怒火中燒的妒婦,胡亂的猜臆起來。
然後心底有一個聲音說,就算她什麼也不能給,她最起碼的,可以給他一個健全完整的身體,還有一個他需要的完整的家庭,還有孩子——一個女人可以給男人的最寶貴的東西…… 他感到一股酸酸苦苦的東西哽在喉頭,雖然還有些餓,但是再也吞不進任何東西。他避開了鄭允浩喂過來的粥。 他知道他生氣了。一向高高在上的他,還不曾如此低聲下氣的哄過什麼人。
可是他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習慣躲在鄭允浩的羽翼下受他照顧的金在中了。他的身份由鄭允浩的情人,一夜間轉為了街頭的乞丐。 一年食不裹腹的討飯的日子,讓他學會了對他死心。不再恨他,也絕不會再愛他。 他並不是沒感覺了,而是絕望了……
「啪……」屋裡傳來很細微的聲響。
金在中睜開了眼,周圍有些暗,燈光透過被子照下一片溫暖的淡黃色。是晚上了?原來他不知不覺中竟然睡著了。屋裡有動靜……他伸出一隻手,拉下蓋在頭上的薄被。
光亮的木地板上,有著一小灘褐色的水跡,印著藍色花邊的白磁碎塊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男人背對著他蹲在地上,正手忙腳亂的收拾著殘局。空氣中很快就傳來濃得讓人流口水的味道,饑餓的他閉著眼也能嗅出來的雞湯的味兒。他是給他——送晚飯來的?可是他笨手笨腳的絆了一跤,把那碗東西全扣在了地上,連碗也摔碎了。
金在中將被子蒙在頭上,眯著眼睛從被子的邊緣,看見鄭允浩默默的撿著地上的碎塊,還不時抬起頭朝他的方向瞥上一兩眼,似乎在擔心過大的動靜會吵到他。金在中忽然覺得心裡有點難受,但是他還來不及想些什麼,就被地上突然增添的一抹鮮紅奪去了注意力。
他看見鄭允浩迅速的將右手的食指含在嘴裡,用剩下的左手繼續收拾著地上的殘渣。笨蛋,他根本就不是幹這種事情的料!
他的眼淚快要流出來了。他恨自己沒有出息,在低聲下氣的討飯的日子裡,也沒有落過一滴眼淚,卻在見到他之後就連著兩次控制不住自己。金在中咬住被子忍著嗚咽的聲音。透過水氣變得模糊的男人的背影,顯得那麼的孤獨。
他明明記得,那副肩膀曾是那麼的堅實可靠,當他把頭靠上去的時候,是多麼舒服,讓他安心。但是現在,他蹲在那裡,屈起的身體讓他有想要落淚的衝動。他記憶中的鄭允浩,不是這個樣子的……他總是那麼強,高高在上,冷酷嚴厲得讓人畏懼,似乎所有的人都該對他俯首聽令。鄭允浩……他怎麼會有這樣狼狽委屈的時候!
金在中再也看不下去的閉上了眼,他怕再多看他一眼,他就會忘記了他曾經對他做過的,那些殘忍的事情。半晌,他聽見鄭允浩離開的關門聲,這才慢慢的,從被子裡探出頭來。
地上已經被收拾得很乾淨,他奇怪他為什麼非要自己收拾,他只要動一動手指,自然就會有人來善後了啊!他搖搖頭,拒絕再去想這些有的沒的。然後,他開始想念黎洇——那個在他最絕望的時候給了他活下去的勇氣的黎淵。如果她在,她會告訴他怎麼做……她會告訴他,他該如何去面對現在的鄭允浩,她也會告訴他,他該怎麼做,才可以忘了現在的鄭允浩……
不出一刻鐘,少爺就從屋裡出來了~ 禁看著輕輕把門帶上的鄭允浩,趕緊從沙發上爬起來。只不過端碗湯進去,他怎麼好像經歷過被人追殺一樣,出來的很狼狽。手上捧著食物的殘渣和瓷碗的碎塊,竟然還流著血……
「少爺!」她趕緊迎了上去,接過鄭允浩手裡的垃圾,「其實這些我可以去做的,不用少爺費心。」
他生來就不是幹這種事情的人!
「不用了。」鄭允浩簡單的撇出一句,「我再去盛一碗來。」
他不想讓別人做,不放心別人做,即使是最親近心細如牛毛的禁。怕她們會有意外的閃失。
「少爺!」禁跨上一步搶了去廚房的路,卻被鄭允浩甩過來的一眼定住了動作,訕訕的把腿又收了回來,自動把路讓開,「少爺……我來……就可以了。」
「不用,你把KK叫過來」鄭允浩轉過頭進了廚房。
站在門口望著鄭允浩彎下身子笨拙的從鍋裡舀著雞湯,禁咬咬牙吐出個「好」字,那是她記憶中從來不曾見過的鄭允浩,她的眼眶酸痛得難受。然而她又想沖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領,好好的搖醒他。她想吼他——你不應該是這個樣子的,你不是鄭允浩嗎?!不是那個一直都高高在上讓人敬畏卻又屈服的老大嗎?你看看你為了那個又沒姿色腿又殘了的乞丐,墮落成什麼樣子!
她猜她的脾氣多少和滿叔有些相近。她猜滿叔如果還在,現在揪著鄭允浩衣領教訓的多半就是他。可是她沒有滿叔那個膽子,惹不起他。而且她現在喉嚨發澀,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她退到客廳,平靜了一下,打通了KK的手機。
不出半個小時KK就到了。這之間鄭允浩又進了屋一次,出來的時候不出她所料,碗裡的湯仍然還剩下大半碗。少爺陰鬱的臉色看得她心驚肉跳,只恨KK為什麼還不過來。 有些人永遠讓人難以理解,比如,KK。數年的交情,她早知道KK的身份不那麼單純。 她只是不能理解,早就和他上過床,做過他的女人的她,為什麼還能一如既往的保持著冷靜的面孔對著他,永遠都能拿捏著應有的距離……
她慶幸自己幸而只是把鄭允浩這三個字做為神祗般的崇拜,而不是像KK那樣……愛上他。然而今天,少爺竟然讓他最器重的除了機密事情還從來不曾輕易動用的女人,去首爾最繁華的街道,找一個專偷東西的乞丐。
雖說身為屬下並沒有決定或反對的權利,但禁私下認為這樣的任務多少有些污辱人的感覺。她為KK感到不平,KK是職業的殺手,又不是張羅雜活的小混混!不過一向粗枝大葉的她也看得出來,鄭允浩亂了,已經分不清這些,他只是想找一個最信任的人,能夠最快最安全的把他需要的那個人帶來而已。
那個男孩把他傲人的理智全都磨沒了!現在的鄭允浩,別說是白屋的老大,就算是做裡面一個小小的管事,也不配…… 禁皺著眉狠狠的咬著嘴唇,少爺,你還記不記得,後天有一個事關生死的生意。
「允浩,要個孩子吧~」
看完了第二天的行程,靠在床頭正想要躺下的時候,鄭允浩不其然的又想起早上素素說的話:「允浩,要個孩子吧!我想要孩子了。」
本來連存在都可以被忽略的人,他是從來不會留心她的話的,但是她顯然很聰明,下一句話立刻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我想,媽在天上,也會盼著我們有個孩子的。」
是的,母親很喜歡孩子。這是他少得可憐的記憶裡,也保存著的。那時不管他和姐姐多麼頑皮,母親也會很耐心的縱容著他們,在父親發火的時候護著他們……甚至不要自己的命也要保住金靖晨…… 孩子……一個擁有著他的血脈、冠著他的姓的孩子……
「再等等吧!我還沒準備這麼早就生。」
「早早早!你總是說早!都結婚一年了,別人的話早就有了!你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我現在有事,這件事等我回來再說吧!」
他隨便敷衍了一句,就匆匆忙忙的出來了。走到樓下的時候,還能聽見樓上傳來大力摔東西的聲音。這次不知道她又想出什麼計策了,想用孩子拴住他嗎……太天真了,就算他想要,也不會讓她生的!
他還沒有做父親的準備,更何況,他只想要……和他的孩子…… 可惜他不能生,不然憑他們做的次數和激烈的程度,恐怕孩子早就一籮筐了。鄭允浩晃了晃頭強迫自己別再去想,從那日撿到金在中回來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情況仍然沒有半點好轉,金在中見到他還是一副視若無睹的平靜模樣。他費盡力氣找人保釋出當年受冤入獄的院長和社工,然後動用了整個白屋的勢力,將因為育幼院破產而四散的孩子重又找回。
真是可笑,當初他為了留住他曾揚言要讓育幼院破產。而如今,也是為了他,反而將育幼院重建,甚至建得比當初更大設備更加的完善。他又聘了重金,請了國際上神經外科權威的醫師,給他治癒雙腿。他再也不給他任何自由上的限制,他願意去哪就去哪,只要有保鏢在身旁跟隨。 然而不管他做了什麼,都得不到他的一點回應。
他惱了,煩了,卻又偏偏無計可。這一個月,他發火的次數比之前一年加起來的還要多。他頭一次感到了絕望的無力,不知道還能怎樣做,還能做些什麼,才會讓他回心轉意,才會得到他的原諒。他不相信,也不甘心,事情就這樣無可挽回。他想阻止自己再去想這些煩心的事,但是身體卻竟然無法抑制的火熱起來,讓他意識到,他已經很久,沒有和他做過了。
他想抱他……他在床上翻來覆去了許久,燥熱的身體卻始終得不到解脫,他終於無可奈何的爬了起來,悲哀的選擇去浴室沖冷水。客廳的窗沒有拉簾,外面清冷的月光直射進來,在昏暗的房間內照出了一條朦朧的通道。
禁的房間亮著燈,顯然現在的時間對她來說還早。但令他意外的是,金在中緊閉的房門,竟然也由縫隙裡透出微弱的亮光。他不由自主的走了過去,小心翼翼的把耳朵貼在了門上。
「在中……」他聽見了黎洇的聲音,「不早了,趕快睡吧!」
「嗯,再等會兒。」
「在中,明天……我想去育幼院看爺爺,好不好?」
「我也去。我和你一起去,我也很想爺爺」
「嗯!」
「黎洇……對不起,我沒想到他竟然會把你找來……」
「不是啊!我很願意……以前也是我照顧你嘛!而且,現在不用在外面討飯了,多好。」
「而且……而且爺爺他們也有地方待了,我很高興,真的。」
「黎洇……」
「別這麼婆婆媽媽的,你是男人吧?!」
「謝謝你,黎洇。」
熟悉的低低軟軟的聲音,不斷從屋裡隱隱約約傳出來,撩撥著鄭允浩脆弱的神經。他一個月不和他說話,卻在一個小乞丐面前隨意的流露出情感。一時間他竟然想就如此推門而入,想看看他此刻的表情。他被他冷淡無波的面孔逼得快發瘋,如果他就這樣突然的沖進去,會不會看到他吃驚發愣的可愛神情……就算是驚愕,也總比那張面對著他永遠毫無表情的面具強。他靠著牆慢慢的滑坐到地上,閉上眼靜靜的聽著。
不敢進去,怕這樣的打擾會嚇到他,會讓他立刻閉上嘴,把要說的話吞進肚中,重又戴回冰冷的面具。就這樣吧!他不敢再奢求什麼,能夠聽到他的聲音,他已經很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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