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雪路鳳塵 行人何處

竹影婆娑,古佛深禪。一盞青燈,三柱沈香,經幔上的優曇缽華已經褪卻了顏色,莫道是彼岸花開。白衣人靜靜地候在禪房中,聽隔牆木魚聲聲,容顏靜若止水。淨空隨著小沙彌進得門來,合什施禮

 

「金拖主久等了。」

 

金在中欠身還禮

 

「在中不請自來,擾了大師清淨,還望見諒才是。」

 

小沙彌奉上了苦茶,掩門出去。淨空宣了一聲佛號,客客氣氣地道

 

「但不知施主所來為何」

 

金在中微微一笑

 

「前次緞羽而歸,在中心有不甘。今日技癢,欲與大師再較高下,不知大師意下如何」

 

淨空參佛已深,生性淡泊,唯好棋弈一道,久已成癖,只是平日裡罕有匹敵之人,總不得盡興,聞金在中之言自是喜甚,欣然頷首

 

「難得施主有意,老衲焉有推卻之理」

 

當下入坐,擺上了星羅棋盤,淨空抬手

 

「來者為客,請先行一步。」

 

金在中亦不謙讓,拈黑子以連角起勢,占了個頭籌。淨空捋須而笑,白子應對。金在中細思量,再出手緩了緩,已不若先時輕巧。兩下裡皆是凝神,一來一往出手極慢。侍得沈香散灰,苦茶涼徹,盤上漸漸現出一條長龍之勢,籠困淺灘,竟又是僵局。金在中停下手,慢慢地嘆了一口氣

 

「我分明是步步為營,一招一式皆在算計之中,按說斷無不勝之理,卻不知為何竟困於中途,成此進退維谷之局」

 

淨空但笑,目中不無深意

 

「搏弈一技,精於變幻,方寸中便有幹軍萬馬之道,環環相扣。持子者以本身為子,甫開盤,即身陷其中不可自拔,謂之當局者迷,安言必勝」

 

金在中垂眸幽思,晶瑩剔透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撥弄著盤中棋子,輕聲絮語

 

「我苦心經營多時,本謂水到渠成之際,怎料有棋子憑空游離於掌握之外,也不知此兆是凶是吉。我冥思苦想了整一夜,終不得其解。」

 

倏然抬眼,眸中秋水若冰晶,流轉間,華光奪人

 

「請教大師,倘若遇此僵局,是宜放手一搏,或宜棄此殘局、重新開盤」

 

「善哉,善哉。」老相尚低頭,合掌念佛,「佛日,不可說,不可說。持子者當掌本身命,豈容外人道」

 

手指棋盤,遙遙一點,「施主觀此局當真無下手之處」

 

「極難極難。」

 

金在中喃喃自語,手心中捏著一顆棋子,撫摩良久,遲遲不能出,凝睛鎖住棋盤,秀氣的眉頭不覺皺成一團愁思。欲侍落子之際,卻聽得門簾響動。小沙彌匆匆地進來,對淨空施了個佛禮

 

「師父,皇上駕臨本寺,現今到了院外了,請師父接駕。」

 

小沙彌日常侍奉淨空,見慣了皇族宗室,也不見得驚慌,倒是淨空一怔,不由變了臉色。金在中木無表情,手中幾乎捏碎了那枚棋子。正躊躇間,已聞得紛遝的腳步由遠至了近處。淨空肅容望向金在中

 

「老衲視施主為君子之交,還望拖主不要令老衲為難。」語聲低沈,隱有尊威之意。

 

金在中悠然起身

 

「大師言重了,在中不是那種不知分寸之人。」

 

小沙彌掀開牆角低垂的經幔,露出一方隱室,金在中閃身入內。門外的宦官尖著嗓子傳稟

 

「皇上駕到。」

 

威武的侍衛推開了門,俯首恭立兩側。黃袍朱冠的中年男子緩緩地踱了進來,步態間有行雲之雅,亦有龍虎之霸,渾然帝者。小沙彌跪下了。淨空略一躬身

 

「參見陛下。」

 

玄帝微微地笑著,只是不經意地一頷首,深沈的尊貴透出眉宇

 

「大師多禮了。朕此來不過是為了些許家事,本欲微服,倒是這班奴才偏好興師動眾的,讓大師見笑了。」

 

也無居高臨下之意,卻彷佛天生便是如此雍容倨傲,略一側目以示眾隨

 

「還不下去。」

 

內侍們叩了首,弓著腰退至廊外。小沙彌奉上了茶,也輕手輕腳地出去了。淨空請客上坐,玄帝至案邊,見了棋盤,笑言

 

「看來是擾了大師雅興了,如此未竟之局,不知對手何人」

 

淨空不動聲色

 

「不過是一方外隱者,偶爾來與老衲對弈,也是性急之人,遇此僵局,竟拂袖自去了。」忽然目光一轉,帶了三分深意,「陛下試觀此局,有何評說」

 

玄帝沈思細看了片刻,斟酌道

 

「持白子者當為淨空大師,棋陣規矩方謹,一路流暢通達,攻守有度,顯然大家之手。」而後,眉頭微皺,「反觀黑子,則有詭異之態,能對大師持平手者,應有絕頂之慧性,可惜好走偏鋒,招招皆險,瞻前不顧後。」望著淨空,泰然笑道,「朕多言了,此人若欲舉事,可成霸、成梟,不能成王、成帝,終究差了一分氣度。」

 

「皇上雖然棋藝遜了一籌,但卻有一雙慧目,評得有理。」淨空長笑一聲,意猶未盡,拾起棋子,「來,來,待老衲重整河山,皇上可願奉陪」

 

玄帝搖頭

 

「手下常敗之將,豈敢再戰。朕可不是來和大師切磋棋藝,而是來上香禮佛的。」語調一頓,轉而有了幾分低沈,「昨日允浩領兵出征封朝,朕心裡始終放不下,今日來寺中求個平安,願佛祖慈悲,佑他得勝歸來。」

 

「七皇子昨日出征」淨空訝然,面上漸有憂慮之色:「七皇子雖精曉文韜武略,為人亦剛勇有謀,但畢竟年尚幼,閱歷淺薄,驟然之間恐怕難當此大任。皇上此番安排是否欠妥當了」

 

「大師多慮了。」玄帝日中精光炯然,「允浩不過輔佐中軍,另有平陽侯王主掌帥旗。平陽侯當年有『戰神』之稱,連殷九淵亦是出自他的門下,如今上了歲數,只怕少了些銳氣。允浩年輕,朝氣勃發,正可補平陽之缺,兩者若相輔,當近乎十全。」

 

淨空輕嘆

 

「七皇子自幼得皇上寵愛,嬌縱慣了,此行艱難坎坷,也不知他是否吃得了這份苦。」

 

玄帝端起茶盞,淺淺地呷了一口,意態輕描淡寫

 

「若是連這都吃不住,將來怎麼承我鄭氏江山」

 

淨空驚愕,半晌方才斂過心神,面帶凝重之色

 

「皇上既出此言,莫非是要棄長擇幼,立七皇子為太子」

 

玄帝並不明答,把弄著茶盞,自若地道

 

「七子之中唯有允浩有治世之才,最得朕意。長子天浩乃正宮所出,一介庸碌之輩,平日裡無功無過,也不好讓允浩憑空逾越了他。借此次出征,移兵權於允浩之手,若能打敗封氏,憑此奇功封太子之位,諒來無人非議吧」

 

淨空直視玄帝,沈聲道

 

「若七皇子不幸敗歸呢」

 

玄帝仍是淺笑,眸中掠過一線森冷的寒光

 

「那便當朕沒有生過這個兒子。」

 

淨空默然,撥弄著手中的念珠,暗自誦經。玄帝轉過身子,背對著淨空,昂然而立

 

「其實朕今日來,無非想問大師一句話。」頓了頓,一字一句極緩也極沈,「來日大師可願登宗廟為允浩持祭祖之典」

 

淨空聞言大震。鄭氏崇佛,歷朝皆遣皇族子嗣入西禪寺為憎,是為佛老,乃帝王方外之替身。斬帝即位,經由佛老開宗廟,祭先祖,方可成禮。玄帝今所言,實為明昭必傳皇位於七子允浩,淨空安有不解之理。當下心念百轉,終只是一聲嘆息

 

「聖意已決,自當如是。老衲不敢多言。」

 

玄帝神色內斂,轉眼若無異狀,含笑日

 

「好,好。此間事了,還請大師隨朕去正殿點一柱香火,求個平安。」

 

淨空低眉,延手引客

 

「皇上請。」

 

宦官隨駕,急步上前開道,侍衛護守左右,一行人逕直出去了。白日斜下,暗青色的竹影映上經幔,優曇缽華淡得不見了痕跡。挑開帷幔,金在中靜靜地自後間轉出,凝望案上殘局,佇立久久。嘴唇邊上血痕點點,竟已被自己咬得破裂,卻仍是蒼白一如青蓮的灰。而後冷笑,持棋子,在盤上落了一著,點在飛龍之翼,龍舞欲騰,怎顧得前方無路。

 

三伏夏暑,日頭明晃晃地懸著,耀得人眼花。兵部尚書又到大皇子府上與鄭天浩商議邊關戰局,聽得鄭天浩愈加煩熱,卻因是母氏舅父,總不好駁他的,勉強捺住性子坐著,只片刻,汗透了薄衫。好容易待到舅父走了,轉過身,無端地將府上侍從罵了個遍。乖巧的家臣上前討好,道是柳臨山莊的芙蕖開了滿池,何不去賞花納涼

 

鄭天浩本閒來無事,又恐舅父再折回來,馬上吩咐侍從匆匆地拾備了一下,簡直是逃似也地出門了。莊苑裡風清雲淡,離了繁華,連天也淨了三分。綠蔭下,只留了些許蟬鳴。芙蕖濯波娉婷,映著碧水之幽,含露凝芳。然鄭天浩終不解陽春白雪之意,反覺得豔不過海棠,只稍稍瞥了一眼便意興闌珊了。喚小僮在柳下支了張軟榻,侍姬在一旁輕搖著紈扇,自顧躺著打盹。

 

附庸風雅的家臣在池畔搖頭晃腦,吟詠著荷花詩作,讓鄭天浩恨不能將他們連同枝頭的鳴蟬一併轟走了事。正懊惱間,忽聽得遙遙的琴聲自水上飄來,不覺側耳。琴聲清冷,霏雪飄零於深澗,沁入穀底泉。泉水潺潺流經,雪吟冰音,水濺寒石,幽幽時若泣,綿綿時若訴,九

曲三折,敲晶彈五,讓人聞而忘夏。

 

鄭天浩頓時覺得暑氣消散,睡意也無了,起身循音而去。沿著荷花池,穿過碎石小徑,再轉向南苑,有一角臨水小榭。一柱檀香、一張瑤琴,白衣人信手撥弦,弄高山流水之調。鄭天浩見是名男子,不由敗了興頭,返身欲回之際,撫琴人抬首,微微一笑,眸中秋水瀲灩,映著青蓮之雅,偏又壓過海棠之豔。鄭天浩認出了他。

 

金在中身邊的兩個侍從見大皇子過來了,心下直叫糟,也只好上前行禮

 

「見過皇子殿下。」

 

鄭天浩並不理會侍從,逕直上去抓住了金在中的手,假作冷笑道

 

「好呀,一介賤奴也敢在皇族林苑中招搖,看來是允浩沒有把你管教好,由得你如此放肆。」

 

七皇子府上的人見勢不妙,湊在一起咬了咬耳朵,便溜開了。鄭天浩隨行的家臣尷尬地咳了兩聲,扭過頭當作無睹。

 

金在中回眸,眉目間仍有些許笑意,卻是蔑然

 

「殿下聞此幽蘭白雪之曲,當心涼氣清才是,為何動火」

 

冰玉般的聲音,冰玉般的人,讓鄭天浩惱也不是,恨也不是,空自把牙咬得癢癢的

 

「殷九淵犯了事,允浩也走了,再沒人護著你,難道你還想逆我之意」

 

金在中輕輕地吐出幾個字「不行嗎」斜斜地看了過來,眼波流轉,冷冰冰的,卻是酥到骨子裡的嫵媚。被那樣美麗的眼睛望著,鄭天浩覺得身上真的有火燒起來了,一把推開了瑤琴,直接將金在中按到琴案上,喘著粗氣

 

「我此時便要了你,看說敢說個『不』字。」

 

撲上去,性急地拉扯著他的衣裳,便想要吻他。金在中躲閃著,狠狠地在鄭天浩的手上咬了一口。鄭天浩大怒,反手拎住金在中的衣領,甩了他一巴掌。嘴角邊滲出了一絲血,金在中只是輕輕地舔了舔,挑釁般高傲地望著鄭天浩

 

「七皇子早晚會回來的,大皇子殿下行今日之事,就不作明日之計」

 

鄭天浩嗤鼻以對

 

「我是他的兄長,論理他也要讓我三分,難道我還怕了他不成」

 

金在中勾起了嘴角,淺淺地笑,那抹血色還留在唇邊

 

「皇長子又如何當今聖上顯是偏寵七皇子的,把軍機大權交到他的手中,卻將你晾在一旁,明眼人一望便知分曉了,偏你還自命不凡,真是可笑。」

 

鄭天浩變了臉色,目中陰晴不定,掐住金在中的脖子,厲聲喝道

 

「你若是再滿口胡言,信不信我殺了你」

 

「殿下心中也是明白的,何必自欺欺人呢」金在中咬了咬嘴唇,似是現在方才覺得疼了,微微地蹙起了眉,露出了脆弱的神情,低低地道,「也就算我說錯了,殿下您放了我吧,我終究是七皇子的人,若是因此令兩位殿下反目,我可擔不起這個罪過。」

 

「怕什麼」鄭天浩心神蕩漾,順勢將手探入金在中的衣領裡面,身子壓了上去,笑語中帶著殘酷的味道,「待到我大權在握之日,莫說是區區一個男寵,我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能不給的。」

 

「你要得了嗎」金在中不肯就範,扭動著身軀,卻像蛇一般妖嬈,在鄭天浩的耳邊喘息著,「做大事的男人,可不能只說幾句空話......允浩現在掌了十萬兵馬,在沙場上馳騁風雲,是何等地威風。」宛轉地訴著,嘆著,「你又怎及得上他......怎及得上」

 

鄭天浩一把扯破了金在中的衣裳,將手伸到他的身下,粗暴地揉弄著,臉上被欲火和怒火扭曲得變了形狀,嘶啞地道

 

「我就讓你瞧瞧我是否及得上他。」

 

金在中的眼睛比冰更冷,比雪更清,眸中有水,沒有流出來。不出聲地掙扎著,發了狠似地踢著、咬著,想要逃開。鄭天浩被激得性起,絞住金在中的長髮,將他的頭用力地撞到琴案上。很大地一聲響,金在中的身子軟軟地癱了下來。鄭天浩方想欺身而上,身後傳來了家臣的喧嘩聲,有人一迭聲地喚著

 

「殿下,殿下......」

 

鄭天浩頭也不回,惱怒地暍道

 

「沒見我忙著嗎,滾下去!」

 

「殿下。」家臣還是上前,彎著腰不敢抬頭看,「是宮裡的林公公,急著找您呢。」正說著,

 

一個胖眫乎乎的宦官模樣的人匆匆地過來了,還沒到跟前就出聲了「哎呀,我的大皇子殿下,奴才可算找著您了。」

 

鄭天浩認得是玄帝駕前隨侍的大太監,平日是極熟的,當下也不起身,就那麼壓著金在中,笑

 

「林公公,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我這會有件要緊事,還請公公稍微擔待一下,容緩片刻,馬上就好。」

 

林公公掏出手絹擦了擦滿頭汗,笑得如彌勒佛一般,口氣卻不輕鬆

 

「憑殿下有什麼要緊事也爭不過我這邊。皇上急著找您和三皇子,尋了一個上午了,竟不知您上這來了。皇上現下裡在禦書房等著呢,怕是久了,這個......」

 

玄帝平日裡管教極嚴,治事一絲不苟,鄭天浩向來畏懼,聞得林公公一番話,嚇了一身冷汗,趕緊起來,整了整衣袍,慌道

 

「如此自是不容緩的,我們就走吧。」

 

林公公胖胖的臉不停地冒汁,汗珠子都卡在肥肉中間,笑起來,一抖一抖的

 

「大皇子先行過去吧,奴才等會還要尋三皇子去。」扭頭對隨來的小太監道,「小福子,快領殿下過去,莫要讓皇上等急了。」

 

「是。」小太監應了聲。

 

鄭天浩終是不舍,指了指金在中,對侍從吩咐道

 

「去,把他帶回去。」而後才朝林公公拱了拱手,飛快地走了。

 

待得鄭天浩剛剛走遠,從後面轉出了一隊鐵甲武士,領頭的卻是七皇子府上的總管趙項,到了近前,武士手按刀柄,欲拔刀出鞘。鄭天浩的家臣也機靈,訕笑了幾聲,帶著侍從趕緊走開了。

 

武士退下。趙項平板的面目上堆起了一團笑意,對林公公一欠身

 

「這麼熱的日頭,還驚動林兄出來,真是不好意思得很,見諒見諒,待我明日到金玉樓上陪個東道。」

 

「好說好說。」林公公笑得眼都眯成了一條縫,「你我兄弟的交情自是不用客氣,何況七皇子府上的事情我向來是不會怠慢的,哈哈,東道就免了,七皇子凱旋之日,與他說說便是,也算一個人情吧。」

 

趙項滿口應承,又故意躊躇道

 

「過會大皇子若是真的進宮面聖,驚擾了聖駕,可能不太妥當吧。」

 

「不礙事的。我已著人在宮門外候著了,自會將他攔下來,到時候他心裡就明白了。」林公公嘿嘿了兩聲,「只可憐小福子了,只怕要被他打個稀爛。」

 

客套了幾句,林公公腆著大肚子告辭去了。金在中還昏迷著,侍從見狀欲待喚個太醫來,卻被趙項攔下了,只是板著臉吩咐侍從將金在中帶了回去。比及回府,下了馬車,趙項也不說話,抱著金在中進了洗浴之殿,抓住他直接丟到了水池裡。

 

「嘩啦」的聲響,水花濺起。金在中嗆了幾口水,迷迷糊糊地醒來,只覺得頭疼欲裂,搖晃著從水中站起身子,摸了摸頭,手上黏黏的,有一種生了鏽的味道。內侍們捧著沐浴的器具候在一旁,趙項指了指金在中

 

「去把他洗乾淨。」

 

內侍上前欲為金在中解衣,手指還未觸及身體,便被推開了。金在中冷笑,很乾脆地將身上濕透的衣衫褪下摔到一旁,赤裸裸地挺直了腰,傲然昂首

 

「哪裡不乾淨」

 

內侍垂首斂目以示避諱。趙項的眼睛卻直直地看了過來,滿是鄙夷之色

 

「你還有臉問枉殿下對你一片真心,他才走了幾日,你便和大皇子勾搭不清,竟是如此不知廉恥。」

 

金在中長長的眉毛挑了挑,帶著刻薄的味道

 

「我羞什麼他若是真心對我,何以連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果真是少年心性,圖個新鮮,事事都當不得真。將我一人獨留此地,便是死了,爛成泥了,他也不會多問一聲,到底是誰先負了誰的」

 

趙項皺了皺眉頭

 

「不過是一個下奴罷了,還想攀上天不成殿下寵你,那是主子對你的恩典,即便是一朝失寵,也只是你命中之數。作奴才便要懂得分寸,若人人都似你一般,這皇子府上下還成什麼體統」

 

金在中僵硬地站著,冰晶般的眸子裡透出犀利的寒光

 

「我本就是低賤之輩,裝不得清高,也當不起你們這番關照。趙總管若是嫌我丟了皇子府的顏面,將我攆走便是,七皇子既已離開,我留在這裡也沒什麼意思。」

 

趙項木無表情地道

 

「你難道還想到大皇子那邊去獻媚我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份心吧。殿下此去建功立業也不過是三年五載的事,你若安分些等他,或者他回來的時候還能記得起你。」

 

「你這哄人的話說與誰聽呢」金在中嘲諷地瞥了趙項一眼,「他寵我,圖的不就是這副皮相嗎,過得幾年,當我容華不再,他又豈會眷顧於我。」

 

趙項眯起了眼,陰沉沉地道

 

「你不聽也罷,總之你是走不到別處去的。殿下臨行前吩咐過,要我對你嚴加看管,前些日裡是我疏忽了,由得你在外面放肆,自今日始,你休想再踏出七皇子府半步,飲食起居一應有專人看著,就連說一句話也要通稟我知曉。」

 

金在中急促地喘著,咬著嘴唇,眉目間是柔弱的風致,忽然微笑了,卻宛如藏在花萼下面玫瑰的刺,尖尖的怨毒

 

「既然已經拋下我了,何必做此小人姿態誰能等他,誰願等他他既不能回來,我只求鬼神有靈,讓他早早死在刀劍之下,也算了結這一番事。」

 

趙項臉色鐵青得可怕,卻也不動怒,依舊用那平平板板的表情一字一頓地道

 

「金在中,你聽清楚了......殿下曾對我有言,若是他不幸戰死沙場,待到入葬之日,定要以你為活殉陪墓。」

 

金在中聞言怔住了,那種蒼白的臉色,像雪一樣透明,仿佛頃刻就要融化在陽光下面。頭上的血和著水流了下來,淺淺的,只是那一點點緋色,滑過眼簾,忽然抹了一把臉,恨恨地從水裡起來,濕淋淋就要往外走。內侍上前攔住了金在中,也不出聲,木木地梗在他的面前,不讓他走。

 

金在中大怒,厲聲道

 

「你們算什麼東西,滾開!」

 

趙項過來,抓住了金在中的手臂,抓得金在中生疼

 

「我不算什麼東西,恰恰是管你的人,有我在,你哪裡也走不了,就是死也要死在這裡。」

 

金在中踢打著,抓撓著,想要推開趙項,無奈力氣不如人,半天掙不開身。終於累了,停下手,赤紅著眼睛瞪著趙項。趙項的臉像是用木石雕刻出來的,一絲波紋也不見,靜靜地道

 

「殿下說,若是你不聽話,不妨用鐵鍊把你鎖到大牢裡面去,我不想做得那麼絕,你莫要逼我。」

 

沒有血的嘴唇,染著沈香的灰色,發不出聲音的呻吟。金在中的手臂纏繞上趙項的脖子

 

「憑什麼要我等他,你說呀......憑什麼他早就把我置諸腦後了,待我老了,醜了,有誰會顧我誰會憐我趙項......你會嗎會嗎」

 

趙項凝固的眼神動盪了起來,有一道濃黑的陰影在眼底迅速地遊過。

 

「放我走吧......」金在中將身子貼上去,低低地呢喃著,眼睛裡卻有狂亂的火光,要焚燒一切「你知道我心裡有多恨嗎我怎麼能在這裡等他......放我走,我什麼都願意為你做,什麼都願意......真的。」

 

微微的呼吸,像一隻透明的蝴蝶,很嫵媚地,在空氣中飄忽地游離著。趙項的手動了,很慢很慢地摟住了金在中的腰肢,柔軟的,一握就會折斷的感覺。移動著、撫摸著,猛然用力地扯住金在中的頭髮,臉上的表情抽搐著,從牙縫中擠出字來

 

「這裡的人都是從宮裡出來,淨過身的,皇家的規矩,只有我們才能貼身服侍宗室內眷。你莫要以為自己有傾城之姿,在我眼裡看來,和一截木頭也沒什麼不同。」

 

金在中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整個人都僵住了,茫然地睜大了眼睛。片刻,瘋抂地笑了起來,捂著臉,笑得快要窒息

 

「原來......你竟不是個男人......」

 

一旁的內侍眼觀鼻,鼻觀心,當做無視無聞。趙項亦笑,笑得猙獰

 

「我不是男人,難道你是嗎你是嗎」

 

金在中仍是捂著臉,笑得愈加厲害,身子都在抖著,尖尖長長的笑,像是羽弦撥到了最高調,轉瞬就會斷裂的聲音

 

「說得好!我也不是男人......也不是啊......」

 

頭很疼,像是有一根針紮了進來,把什麼東西生生地紮碎了、碎了。濕淋淋的臉、濕淋淋的手,水從手指的縫隙間淌下,帶著血的顏色。

 

【卷七】良辰美景 奈何天未有相憐計

燕子年年,微風細雨中,總不知歸去,忘了江南的春。花開了又謝了,有人獨自立正黃昏後,見那落日斜下。錦瑟七弦,問何人暗將流年偷換幽幽的商弦響在空庭深處,不見聞歌者來。朝暮間,只有蝴蝶在枯萎的花瓣下面慢慢死去,化成了泥。侍姬倚在闌幹外,寂寞地微笑,眼角露出了細細的紋路。

 

一隻蜻蜒棲在了金在中的窗前,他知道,又到了一年的夏了。天卻還很涼。輕攏複慢撚,手指在琴弦上滑過,一日一日,都只是這個調子,憂傷而茫然,每一個音節都是固定的,連蜻蜒都聽倦了,飛走了。晌午,和平日裡相較也不見得異樣,只是略吵了些。外面傳來了馬匹的嘶鳴,隱約有侍姬失態的尖叫,七皇子府許久未曾喧嘩過了。金在中懶得理會,自顧自弄琴,總是不與他相干的。

 

但是急促的腳步卻向這邊來了,門簾猛然被摔開了,還沒來得及回神,有人撲了過來,抱住了他,發了瘋、發了抂似的擁抱,骨頭和肉都要裂開了。琴弦受不住力,「錚」地全斷了。

 

「我回來了、我回來了......」,嗓子都乾涸了,嘶啞的聲旨掙扎著從喉嚨深處擠了出來,「我回來了!」

 

彷佛是在做夢,可是那令人窒息的擁抱、喘不過氣的感覺卻是那麼地真實。黃沙腐蝕過的戰甲殘留著血的痕跡、鐵銹的味道,和著汗水,濃濃地淹沒了呼吸中的空氣。

 

「我回來了。」那個男人抱著他,在耳邊一遍又一遍地訴說。

 

是的,是個男人,已經不是孩子了。剛毅的輪廓、英挺的眉宇,淩厲如劍般的俊美,仍是帶著天生的狂傲,明亮的眼睛深深地凝視著他,帶著滾燙的溫度,要把人灼傷了。

 

「......你回來了」夢囈般嘆息著、嘆息著,金在中的手慢慢地接觸到那個人的臉頰,小心地撫摩著,「真的啊......」然後,扭曲地微笑了「這時候才回來......你為什麼不死在外面,乾脆死了算了。」

 

男人生氣了,皺著眉頭,依稀又有了那時少年驕縱的模樣

 

「我為你在外面征戰三年,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來,你竟說這話......」

 

忽然粗暴地捏住了金在中的下頜,惡狠狠的吻了上去。其實也不是吻,胡亂的、貪婪的,只是啃咬著,似乎想要把肉一塊一塊地咬下來,再吞進去。唇角、舌尖都是血了,疼得發抖,金在中抓住了男人的肩膀,模模糊糊地叫著

 

「允浩、允浩......」

 

本是聽不見的、被咽下去的聲音,但他卻回答了

 

「是我,我回來了。」鄭允浩笑了,只有那樣的笑容是永遠不

 

會改變的,驕傲而飛揚,像是太陽的火焰,把人焚成了灰。倒在了地上,像野獸般糾纏在一起,衣服都是多餘的,被拉扯成了破爛的碎片。

 

「我長得比你高了。」

 

用力的手臂強悍地環住了金在中整個身體,手指攏進發間,絞成了一團麻。

 

「我不信、不信。」

 

金在中咬著嘴唇。唇上沾著血、沾著唾液,濕漉漉的,比胭脂還豔的顏色。

 

「真的......比你高了。」鄭允浩喘息著,用赤紅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金在中。

 

撫摸著,手掌在身體上滑過。裸露的肌膚貼在一起,黏黏的全都是汗水。把他壓在了下面,然後,擠進去了。

 

「啊......」長長的、快要斷氣的呻吟。

 

從頭到腳都不是屬於自己的了,強大的欲望滿滿地侵佔了那個狹窄的空間,瘋狂地撞擊,肉體碰觸的聲音、摩擦的聲音,濃濃滑滑,骨頭要酥了。痛苦地縮緊,又被強行撕開、進入,在劇烈的搖晃中不停地發抖。腰要折成兩段了,顫抖著,一如風裡瑟縮的蝴蝶,透明的翅膀已經支離破碎。狠狠地咬著,或許是吻著。扭動著身體,纏上他,用力、用力地想要抓住他。

 

「你愛我嗎」啜泣著,淒厲地問他,「你愛我嗎,允浩」

 

「這麼笨......還用問嗎」鄭允浩的眼睛裡是水做的溫柔,卻在下一瞬間一個挺身,殘忍地貫穿到最深處,「怎麼可能不愛你呢你說......怎麼可能呢」

 

金在中痙攣地弓起了腰,又重重地落下去了

 

「好疼、好疼......」握住鄭允浩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這裡好疼。」

 

不說話,只是吻著他,佔有著他,也許真的是要把他活生生地吃下去了,一點都不留。那個男人健壯的身軀牢牢地束縛住他,他的手指、他的頭髮、他所有的一切......都被絞成碎片了。明明在拼命地喘著氣,卻終於無法呼吸。

 

夕陽的影子,帶著淡淡的血紅,移上煙羅窗紗。津津的汗水濕透了三千青絲,金在中疲倦地蜷在鄭允浩的臂彎裡。鄭允浩的手指在他蒼白的嘴唇上撫過,小小聲地問

 

「還疼嗎疼嗎」

 

「為什麼走了這麼久竟還說你是愛我的,不知我在等你嗎」

 

軟軟地說著,眼睛卻是冰冷的。鄭允浩的臉上露出了一種驕傲的神情,探臂從脫下的戰袍裡掏出了一塊錦黃綢緞,在金在中的面前展開

 

「這是你要的東西。」

 

描金線的五爪騰龍,一望即知是皇家御用之物,左側端端正正地蓋著一方鮮紅的印璽,竟是鄭朝玄帝的聖旨。

 

「父皇對我說,若是我能打敗封朝的軍隊,便答應我的要求,下旨冊封你為七皇子妃,若不然,便要將你斬首示眾。這道聖旨三年前就擬好了,我一直不離身地帶著......」

 

金在中抓過那塊黃絲綢緞,看也不看一眼,丟得遠遠的。冷笑著,勾了勾嘴角,睜大了美麗的眼睛,瞪著金在中

 

「我要這虛名作甚你一聲不吭地跑開了,白白荒廢我三年光陰......」咬了咬嘴唇,「你不知我有多恨你。」

 

鄭允浩怔了怔,忽然覺得委屈了

 

「分明是你自己要的,為了這個我差點把命都丟在戰場上了,你便是不領情也罷了,怎麼可以怪我我這些年想你想得快要發瘋了,快發瘋了......」

 

情不自禁地貼過去,在金在中的額頭上落下細細碎碎的吻

 

「走的時候我都不敢見你,怕是自己腳軟了,心也軟了,便走不開了,那你一定會笑我沒出息的。」

 

「竟沒見過比你更傻的人。」金在中在鄭允浩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輕輕的,用牙齒在他的肌肉上磨著,「隨口說的話你也當真我若是說要天上的月呢,難道你也要去摘下來嗎」

 

鄭允浩沈穩地微笑著,說出口的話卻依舊是少年般的狂妄

 

「無論你要什麼,我都會為你取來。」

 

癡迷地看著金在中,撫摸著他淩亂的頭髮,用堅毅的語調緩緩地訴道

 

「那天你說過的話,我記得很清楚,我要證明給你看,殷九淵能做到的事情,我同樣可以做到,縱然你不能為我生兒育女,我也會將你當做結髮妻子般看待,一生、只愛你一個人。」

 

金在中的手劇烈地抖了一下,使勁地掐緊了鄭允浩的肩膀,一刹那又推開了,坐了起來,轉過身去

 

「你想要什麼樣的絕代佳人沒有呢,根本就不必對我如此用心,若是將來有一天你後悔了......」

 

「胡說。」鄭允浩一把捂住了金在中的嘴,重新抱緊了他,「你還不信我嗎我為你做了這麼多,你竟還不信我嗎」

 

金在中拉開了鄭允浩的手,固執地道

 

「若是你將來後悔了,怨我、恨我,我又情以何堪」

 

「不會的。」鄭允浩打斷了金在中的話,認真的看著他的眼睛,「我喜歡你,心甘情願為你做所有的事情,即使是你哄我、騙我,我也認了,絕對不會後悔。」

 

眼睛裡露出了溺愛的笑意

 

「你不是說了嗎,我是個傻瓜啊。」

 

男人的氣息拂過金在中的耳鬢,燙得刺人,靠在他寬闊的胸懷裡,清楚地聽見了他的心跳,沉重而急促。金在中覺得胸口還是很疼,疼得仿佛就要死掉了。

 

「是你自己說的,你認了,就不會後悔。」閉上了眼,呢喃著,像是那只忘記歸去的燕子,在夢裡說著,「不要後悔啊,允浩,我要你愛我......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除了你。」

 

溫柔地擁抱著、吻著,那麼輕、那麼小心,卻很疼很疼。窗外,斜陽血色方濃。浩浩蕩蕩的軍隊像緩慢的潮水般行進,馬蹄揚起的塵煙遮住了天邊初出的曉日。長風卷起的戰幟下面,鐵刀金戈的銀光凜凜地掠過。雄壯的號角聲響起,沉重的青銅城門「吱吱呀呀」地打開了。太常寺卿登上巍峨的城樓,向著日之東方高聲吟詠著祭謝之辭。日頭漸漸高了,身後的侍從將十四骨的青竹紙傘撐開。陽光還是有些刺眼,金在中回首對趙項道

 

「他們怎麼還不進城我乏了,想先回去。」

 

「金公子還請稍待片刻,」趙項不動聲色,「殿下馬上就到了,大軍凱旋之時風光的模樣平日也是極難見到的,殿下一定要您在這裡親眼看一下。」

 

金在中眉頭輕皺,眼中浮出蔑然的神色

 

「分明昨日便已經回府了,又巴巴地跑出城去裝模作樣一番,給誰看呢」

 

趙項站得筆直,恭謹地候在城門邊上,聞言肅容日

 

「昨日裡殿下是一個人偷偷趕回來見您的,和今日不同。按照我朝的規矩,大軍凱旋而歸,必要擇一良辰吉時,以三牲六畜祭謝鬼神之後,方可迎入城門。」忽然目光一轉,微微一笑,「或許金公子還不知道,平陽侯爺兩年前便已殉國,現如今乃是七皇子殿下為三軍主帥,您不見王公大臣們都在這裡迎候,待得殿下進了城,便要直接上朝面聖,表陳戰績,可比不得昨日那般草率。」

 

金在中略一怔,冶冶地瞥了趙項一眼

 

「他什麼時候倒成了三軍主帥了為何唯有我一個人蒙在鼓裡」

 

趙項的神情平平靜靜的:「金公子一向不曾問起,我還以為您是不在意的。這三年裡,朝廷兩次派增兵邊關,七皇子自平陽侯去後,臨陣受命接掌帥旗,在沙場上驍悍勇猛,威鎮三軍,全京城的百姓都在津津樂道呢,您竟毫不知曉嗎」

 

金在中不語,目光更見陰鬱。隆隆的鼓聲敲響了,黑色的戰馬踏著鼓點馳入城門,飛揚的戰幟卷過雲天,幟上騰龍欲舞。金色的皚甲襯著英武挺拔的身姿,年輕的將領在驃悍的黑馬上俯視著他的戰士,瑞麗的面容在陽光下竟是如火焰般耀眼。

 

入了城門,近了,他的眼睛越過了千百人的影子,看見了金在中,他驕傲地笑了,臉上微微地有些紅了,也許興奮得想要撲過來了,終究是勒住了韁繩,只是看著、笑著,對著那一個人。庶民們被禁衛兵攔開遠遠的,也不敢大聲喧嘩,用敬畏的目光望向這邊,神情都是歡喜的。朝服冕冠的王侯貴族迎了上來,弓著腰客氣地說著話。青竹傘的陰影遮在瞼上,眼眸中的暗色愈濃了,金在中的身子有些顫抖,輕輕地對自己說著

 

「很威風啊,是嗎他是堂堂正正的皇族禦子、叱吒風雲的三軍之帥、人人都敬慕的大英雄......而我,卻是一個低賤的男寵,只能偷偷摸摸地躲在見不得人的地方。明明同樣都是......人啊,為什麼差了這麼遠呢」

 

趙項的眼睛看了過來,用不經意的語氣慢慢地道

 

「殿下生來就是比我們這些人高貴,身上流的血都不一樣,命裡的定數罷了,怨什麼若說起來,像我這般連男人都做不成的太監才是最下賤的,你何不與我比呢」

 

金在中使勁地咬著嘴唇,抽搐般掙扎著在臉上露出了微笑,唇上淺淺地綻開一抹妖異的青紫,

 

「不錯,我和他怎麼可以比呢,連身上流的血都不一樣啊......」

 

風卷著戰幟,掠過雲天,將白色的陽光撕成淩亂的碎片,刺痛眼睛。騎著高頭大馬的前鋒衛隊過去了,稍後卻是兩隊著宮裝的女史,持著如意,垂眉斂目地隨在一輛鳳輦之旁。華麗的織雲錦幛長長地從車頂圍下,遮住了車中人,隱約只見到一個窈窕的側影。不遠處的庶民開始竊竊私語,禁衛兵們突然嚴厲地呵斥,甩起了手中的鞭子,庶民們慌慌地退了開去。

 

「那是誰呢」金在中欲走了,回身淡淡地問。

 

「封朝德明皇帝的公主,此次是為使節,隨我軍上京交呈國書。」趙項在後面回答。

 

「哦」金在中收住了步子,「難道封氏國中竟已無人,卻要嬌貴的公主屈尊遠涉千里」

 

趙項沉默了一下,抬起頭來,直視著金在中,清晰而緩慢地道

 

「她是鄭氏皇朝未來的太子妃殿下。」

 

紅燭有淚,未曾淌下便已經乾涸。金在中拈起一根珊瑚簪子,剔去殘灰,火光閃了一下,搖搖曳曳地又濃了起來。也不回頭,輕輕地似在自語

 

「你會娶她嗎會嗎......允浩」

 

鄭允浩伸過手來想要抱住金在中。金在中拿著簪子在他的手上狠狠地紮了一下,一串血珠子沾到了珊瑚上面,又被甩開了。

 

「金在中!」鄭允浩疼極了吼著。

 

金在中的眼波轉了過來,緋紅色的燭光映入眸子裡,宛若月夜下的煙花晚夢,淡淡的神情,是讓鄭允浩無法呼吸的感覺。心一下子顫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鄭允浩的眼神卻是如劍一般的淩厲與剛硬,就那樣直直地看著金在中

 

「是的,我要娶她。」慢慢地摟住了金在中的腰,低低地道,「鄭氏與封氏一戰三年,其實不過是兩敗之局,封氏雖願俯首稱臣,但餘威猶在,他們提出的條件就是讓德明皇帝的甯蘿公主成為鄭氏未來的皇后。只有娶她的皇子,將來才有資格問鼎帝位。」

 

猛然高高地抬起頭,倨傲地道

 

「封氏是敗在我的手中,我怎麼甘心將這一切拱手讓人」

 

倚在鄭允浩的懷中,撫摸著他的頸項,金在中的指甲用力地掐進了他的肌肉裡

 

「所以你甘心負我,是嗎好不容易等了你回來,竟是這樣的結果。」

 

鄭允浩疼得皺眉,握住了金在中的手,卻是那麼地小心翼翼

 

「今天退朝之後,韓太傅得知父皇同意我立你為皇子妃,當著父皇和皇后的面,把我訓斥了好一頓,還請求父皇下旨要將你立時處死。」他得聲音急促了起來,「韓太傅是三朝重臣、首輔帝師,父皇平日裡極少駁他的情面。你不知道、不知道那時我心裡又多緊張。」

 

「那不是正好嗎」金在中冶漠地微笑「說什麼冊封我為皇子妃,不過是哄人的話罷了。你是要繼承這個皇朝的人,哪裡容得了一個男人做你的妻便是沒有這位甯蘿公主,你們鄭氏的人也斷不許我得意。」

 

鄭允浩的手抖了一下,將金在中抱得更緊,像是怕他突然會消失不見了似的

 

「父皇今日沒有發話,保不准明日如何。我想要告訴全天下的人我鄭允浩喜歡你,可是......可是現在還不行。我只能偷偷地抱著你,小小聲地說我愛你,即使這樣,還是有人不允許。」漆黑的眸子裡露出了張狂飛揚的顏色,「有朝一日,我要成為這個皇朝的主人,我不會讓任何人違背我的意願,在中,到那個時候,我要把整個天下都給你,你等我,好不好」

 

「我要天下作什麼呢」金在中柔軟的話語像細細的沙子摩挲著「我什麼都不要,我只要你的心。」

 

蒼白的嘴唇,冰冷的氣息,卻在嘴角勾起似是溫柔的笑意

 

「允浩,你是個傻瓜呀,為什麼要喜歡我呢」

 

摸索著,將十個手指絞纏在一起。

 

「在中、在中......」鄭允浩喘息著,將臉埋在金在中的的髮鬢間蹭著,「我這麼喜歡你,你對我......對我可是同樣的心意呢」

 

「我不告訴你、不告訴你......」

 

這麼說著,金在中吻上他的嘴唇,輕輕地咬他,絲一般的長髮繞過手指,把人纏住了。燭影嬸嬸,青煙如夢,人在夢中沈醉。八月初五,宜婚嫁、宜祭祀,諸事大吉,是為黃道。樂師吹起了悠長的號角,鼓手用力敲動了巨大的銅鼓,響徹九重宮城。豔陽高照,火舞雲霄。大紅的錦緞毛毯從朱雀殿門一直鋪到了玄武台外,封甯蘿在宮嬪的扶持下,輕緩而優雅地

 

踏過紅毯。鳳凰釵、彩霞帔,步生金蓮,淩波微搖,長長的鏤花裙裾逶迤而過,不染一點塵埃。玄武臺上,太子冊封禮畢,諸臣紛紛跪下拜賀。立在中央的男人矜然昂首,那一瞬間,霸氣飛揚,太陽的火焰仿佛因他而生,耀得人眼睛刺痛。封甯蘿揭開了紅蓋頭,向上望去,遠遠地看不清那個男人的面目,卻覺那抂傲的氣息像利劍一樣逼上眉睫。

 

「公主殿下,慎行。」隨來的封氏女官拉出封寧蘿的手,將紅蓋頭遮了下來,壓低了聲音恭敬地道,「宮裡的規矩多,公主也是知道的,何況今日兩件大事一起操辦,自然繁瑣些,還請少安毋躁。冊封太子的儀式已經結束,待到太常寺卿祭天之後,就是大婚之禮了。公主累了嗎」

 

旁邊引路的宮嬪掩嘴一笑,輕聲道

 

「太子妃是想早一點見到太子殿下呢。其實也不用掛心的,我們鄭朝的這位七皇子樣貌是極出眾的,正配得上公主的天姿國色。而且,七皇子文有治世之才,武有安邦之功,很受皇上的寵愛,公主有夫婿若此,真是羨煞天下閏閣。」

 

「哦,武有安邦之功嗎」封寧蘿停住了步子。

 

宮嬪猛然憶起眼前的正是封朝公主,自知失言,嚇得臉色慘白,慌忙跪下叩頭

 

「奴婢該死,公主恕罪。」

 

封寧蘿清冽的聲音從紅紗隆面透了出來,淡淡的,卻是讓人窒息的冷漠與尊嚴

 

「莫要多嘴了,下去。」

 

宮嬪欠身退下,旁人也不再敢言語。封寧蘿靜靜地立在玄武台下,等待著。那個男人走過來了,向它伸出了手。乾燥而冰冷的手掌,感覺不到夏天的溫度。將手心疊了上去,封甯蘿冷冷地笑,沒有人看見。

一拜天地,天地本是無情物。二拜高堂,高堂白髮千裡外。夫妻交拜,卻問此心許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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