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沉重的東西註定要纖弱的來背負。後者的悲愴全意味在溫柔裡。
在醫院的病房裡醒過來,眼前是母親疲憊而欣喜的臉。李嘉天試著叫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個陳年不用的風箱。李梅趕緊從保溫盒裡倒出一碗湯,拿勺子餵他。
「你先把這個喝了。媽用文火煲的土雞。還有粥的,等一些再吃。」
李嘉天一口一口的咽下去。儘管意識到金在中是真的走了,心裡,仍是劃過一絲輕鬆:—至少,媽不生氣了。這段日子已經是他的極限了。拼命的趕工,早起晚睡。打回家的電話媽都不接,打到公司別人卻告訴他李梅風濕病犯了,一直請著病假。
金在中在做論文,和導師在實驗室裡一待就是一整天。李嘉天清楚他在這方面的執念,可是在現在的情況下,心裡也難免有些彆扭。他向來不喜歡金在中長時間的在實驗室裡泡著。金在中擺弄儀器時晶亮的瞳仁從來不會注意到其他東西。他拉著研究生師兄問題時,有點迷糊又充滿驚嘆的眼神也沒有用在自己身上過……
他腦子裡亂極了,平時一閃而過的念頭現在都堆積起來,叫囂著煩躁和不滿。李嘉天知道自己是在意遷怒,但就是忍不住。他從小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媽過上好日子,母親對他來說也是最安心、最堅實的歸宿。喜歡上金在中以後,最為艱難的事情,便是面對李梅的傷心和失望。李梅沒有堅持讓他們分開,只是斷了他的經濟來源。李嘉天覺得那是媽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了。畢竟,如果李梅作出什麼哭鬧糾纏、或者失去理智的行為,李嘉天很難保證自己還可以像現在一樣待在金在中身邊。
所以,他心裡充滿了對母親的愧疚。另一方面,對金在中也不由得苛刻起來。李嘉天把車停在路邊,看著街道兩旁一盞一盞亮起來的路燈。然後,金在中走了。他閉上眼睛。小在。
發現他和自己在一個學校的時候,第一個念頭竟然是躲開。幸好理工院向來和管院沒什麼瓜葛,學校夠大,自己又不常待在裡面。唯一一次問過他學生,那個叫鄭允浩的,得到一句很好的答覆。
第二天下大雨,學校裡到處都是和打一把傘的學生。李嘉天記得,金在中當時很喜歡這種天氣的,因為可以毫不顧忌的挽著他打把傘在學校裡走。去食堂的時候,沿路都是三三兩兩的男生擠在同一把傘下面,勾肩搭背的。金在中抬著頭,朝他笑得一臉燦爛……小在。是不是思念的太過,接近反而成了一種畏懼。他希望金在中能夠過好,潛意識裡,又不願意看到他離開自己以後可以毫無影響的生活下去。所以,他既希望瞭解,又不想打破自己最後的期望。
李嘉天把頭貼在窗玻璃上。剛剛儀式結束從會場出來,往街對面的停車場走。走到街邊的時候,突然看見金在中和鄭允浩遠遠的站著,也是準備過街的樣子。李嘉天心跳加快一拍。
「哦,那個就是你們大理工院原先的博士生嘛。」他身邊負責住宅區工程設計的高工順著他視線看過去,說,「原先和黃教授討論的時候看見過他。」
「誰」李嘉天看著金在中,頭也不回的問。
這時,紅燈亮了。鄭允浩低頭跟金在中說了句什麼,然後才扶著他的手從臺階上走下去。
「他真是可惜了。本身挺有天賦的,不過眼睛壞了。以後不可能再有什麼發展了。」
李嘉天邊走邊轉過頭
「你說什麼?」
那人笑起來
「他旁邊的人不是扶著他過街嗎?他眼睛看不見的。」
李嘉天只覺得耳朵邊上嗡的一聲炸開,連眼前也開始模糊起來。等過了街,匆忙的和那人告別,便逃似的往車那邊拼命走。他呼吸急促,漸漸覺得頭漲胸悶,整個身體呐喊著、沸騰著,卻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冰涼當中。 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一句話不說就離開?眼睛,是怎麼看不見的?痛不痛?是不是一個人哭過?小在……
艾萍心裡驚了一下,隨即鎮定下來
「真的嗎?是我們出國以後的事情吧,我都沒有聽說過。」
李嘉天看著她難以置信的表情,重新閉上眼。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你出去吧,我先睡了。」
艾萍輕輕走出去,順手把門帶上。她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然後往李梅的臥室走去。
「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李梅靠床背坐著,手裡拿了本書。艾萍把門仔細的關上
「媽,我給你說件事。」
李梅抬頭看著她,她臉色凝重,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於是指指自己床邊梳粧檯的凳子
「你坐下吧。」
艾萍走過去坐下來。
「媽知道金在中眼睛瞎了的事嗎?」
李梅把書合上
「嘉天知道嗎」她身子微微的前傾,緊盯著艾萍問。
「剛剛才知道的。在路上碰到了。」艾萍聲調裡帶了些哭腔,「媽您說怎麼辦呀?」
李梅沒有回答她。她的手在光滑的被面上顫抖著。
「你不要慌。總會有辦法的。你跟我講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急。總會有辦法的。」她重複了一遍,心裡卻湧起完全無法遏制的恐懼。
聽完艾萍的話,李梅垂下眼瞼。命中註定吧。她覺得四肢都提不起來了,便朝艾萍擺擺手
「你去睡吧。我好好想想。」
艾萍站起來,看看她疲倦的神情
「媽也早點休息吧。我們明天在一起商量吧。」然後走了出去。
李梅伸手關掉床頭燈,眼前在那瞬間一片漆黑。這就是失明的感覺嗎?李梅在心裡問自己。報應。真的是報應呀。
章二十二
「小在,來幫我嘗一下這個」
「嗯,好吃。」
阿姨滿意的蓋上鍋蓋繼續燒。金在中拄著棍子走回客廳,站著想了想。
「阿姨,我下去一趟。「他打開門,走了出去。
鄭允浩騎單車進院子的時候,看見金在中就在單元口前樹下的石凳上坐著。
「金老師。」他大聲的打招呼,心裡湧動著抑制不住的喜悅。
金在中站起來,試探著想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走。
「你好好站著。我停好車就過來。」
金在中站住腳,乖乖的等在那裡。
「好了。怎麼自己下來了?阿姨呢?」
鄭允浩挽起他的手
「現在要不要回去?」
金在中微微紅了臉
「阿姨在上面做飯。是我想下來透口氣的。」
鄭允浩看著他靦腆的樣子,有點控制不住的伸手點了點他的面頰
「老師是專門等我的對不對?」
金在中別過臉去,連耳根子也紅起來
「才不是的。」
鄭允浩心裡笑著,趕緊說
「好,不是等我。我們趕緊上去吧。久了阿姨會著急的」
今天是周培源力學競賽考試的日子。阿姨專門做了土豆燒牛肉,因為前幾天金在中感冒,還給他燉了一隻老母雞。飯菜上桌以後,阿姨擺碗雞湯在金在中面前
「你先把這個喝了。上次做這個就專門挑土豆吃,土豆最飽人的,吃了幾塊就不肯再吃別的了。」
金在中皺緊眉頭,拿個勺子在碗裡面左攪攪右攪攪。鄭允浩趁著阿姨到廚房,把雞湯端過來一口氣喝下大半。然後放回去,小聲跟金在中說
「沒有多少了,老師把它喝了吧。」
金在中笑得像個得了糖的小孩子,埋下頭一口一口的開始喝。吃過飯,阿姨收拾屋子,鄭允浩洗碗,金在中靠著廚房門站著和他說話。
「做得很順。不過結果不敢肯定。原先模擬的時候也有感覺好,其實很糟糕的情況。」
金在中靜靜地聽他講。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那種考場如戰場的感覺,那種充滿鬥志、要去驗證實力的體驗。他笑起來,鄭允浩的每一句話都觸到了他心裡最柔軟的角落,那些沒有辦法再重溫的理想。突然,鄭允浩走過去,低下頭親了他臉頰一下。他不喜歡看見金在中陷入虛幻的笑容,寧可用這樣的辦法把他喚醒。金在中抬手捂著臉,怔怔的,半天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阿姨就拿著抹布走進來,看他那樣兒,就問
「牙又痛了嗎?用個手捂著。叫你晚上不要吃糖,不聽吧。等下,我找藥給你吃。」
鄭允浩在旁邊噗嗤一聲笑出來。這時,客廳裡傳來敲門的聲音。
「誰呀?」阿姨邊說邊走過去開門。
門口,站著一個穿著藏藍色套裙的中年婦女。
「王阿姨,有客人嗎?」她逕自走了進來,「金在中呢?」
金在中和鄭允浩從廚房裡出來
「嚴姨今天怎麼有時間來的?」金在中冷冷的說。
「你爸爸聽說你辭職了,讓我過來問你一下。當時家裡可是花了大力氣你才留校的。現在說辭就辭,也不跟家裡商量。」她視線又落在鄭允浩身上,「這位是誰?」
鄭允浩往前站了一步
「我是金老師的學生。」
那女人輕蔑的笑笑
「哦,學生呀。我還以為又是什麼……」
金在中打斷她
「嚴姨不會就是來和我閒話家常的吧。家裡有吩咐就儘管說吧。」他把餐桌的椅子拉出來,「別站著。我們坐下吧。」
「總算是有點長醒了。以前都不知道尊敬長輩的。」嚴姨嘲弄的說,等著阿姨幫她搬椅子。
金在中疑惑的朝她抬起頭
「你不是每次來待不了幾分鐘就會走的嗎?我是叫鄭允浩和阿姨坐下的。你今天要多待一些嗎?要不要請阿姨泡茶啊?」
「你!我告訴你,不要太囂張了。你爸爸現在對你已經完全失望了。這次我來就是要跟你講清楚,以後你做什麼事情都可以,不過不要再牽扯到家裡,我們不會再為你負什麼責任了。」
她也不坐了,轉身拉開門,怒氣衝衝的走了。金在中轉過頭
「阿姨,你幫我送送她吧。要是她在樓梯上不小心摔到了,爸爸又會以為是我推了她的。」
阿姨嘆口氣,可憐的孩子。她跟鄭允浩使了個眼神,然後走了出去。
「我爸爸的老婆。原來就是這樣的。你不要介意。」
鄭允浩放低聲調
「我沒什麼。不過老師好厲害,幾句話就把她鎮住了。」
金在中輕輕笑起來
「以前還覺得可怕的。見的多了,也就總結出經驗來了。」
他臉上看不出一絲受傷的痕跡,甚至還帶著點小小的得意。
「小時候認為只有聽她的話,爸爸便會喜歡我。後來才明白,真正的喜愛,不是聽話就可以換來的。」
「幸好那不是我親生的媽。否則,現在不知道會愁成什麼樣子的。」
鄭允浩心疼得伸手抱住他。
「不用說了。我知道的。我知道。」
金在中把頭靠在他肩膀,手臂環過他腰,手掌貼在他寬闊又結實的背上。
「其實我剛剛還怕你會生氣的。」他小聲說。
「我不會。」
「謝謝你。」
鄭允浩吻吻他的鬢角,一邊撫著他的頭髮慢慢順下來。金在中靜靜的窩在他懷裡,閉著眼睛。睫毛搭下來,長長的,翹翹的。
阿姨上樓看見的就是這樣的情景。她沒有吃驚,只是朝鄭允浩感激的笑笑,作了一個「我先回去」的口型,拎上包關門走了。金在中抬起頭
「阿姨走了嗎?」
「嗯。」鄭允浩仍然抱著他,沒有鬆開。
金在中靠回他身上,重新閉上眼睛。鄭允浩的溫度透過衣服傳過來,暖暖的,帶著讓人安定下來的氣息。還好,有你陪著我。
章二十三
李梅看著面前的院門,再次確認了一下門牌號。是這裡了。 兩棟七層的單元房並肩站著,其中一棟的門前有一棵大大的槐樹。對對手上的照片,李梅從樹旁邊的樓道口走上去。 一層,兩層,三層。李梅抬起頭,看著四樓正對著上行樓梯的房門。到了。
金在中剛睡過午覺,坐在餐桌旁邊。喝了口杯子裡的涼水,才慢慢清醒過來。阿姨準備好晚餐就走了,自己一個人在家。幹些什麼好呢? 早上顏青把第一部分的書稿拿了回去,乾脆現在打個電話給他吧。問問他的感覺怎樣。伸手正想去摸電話,卻聽見有人敲門。金在中走過去
「誰呀?」
「是我。」
金在中打了個冷顫。這個聲音,他怎麼會不記得。他不由往後退了一步,停在那裡。李梅見裡面的人沒有回應,又敲了敲門。金在中鎮定下來,自嘲的笑笑,反問道
「你是誰?」
外面,李梅倒是愣住了
「小在,我是李嘉天的媽。可以讓我進來嗎?」
金在中繼續沉住氣
「是阿姨呀。」他走過去,打開裡面的木門,隔著外面鐵質的防護欄對她說,「我眼睛不好,家裡又沒人,我們就這樣談吧。有什麼事嗎?」
李梅被他將這一軍,勉強應和著
「好的。我就講幾句。」
「嘉天知道你的事了」她說。
金在中雙手在下面握緊,沒有說話。
「阿姨知道,這些年委屈你了。可是,阿姨就他一個兒子,他爸爸死得又早。你是真心實意喜歡他,否則不會答應離開他的。」
「今天,就算是阿姨求你,你再幫我一次好不好?」
她一直盯著金在中,希望能從他平靜的臉上找出一絲破綻。金在中衝她淡淡的笑起來
「這些我都記得。阿姨,你原先好像就是這樣說的。」
他語氣有幾分調侃,卻沒有任何抱怨的意味,仿佛是在陳述跟自己毫無關係的事實。李梅突然明白過來,她面前站著的金在中,再也不會是當年,那個看見自己就面紅耳赤、畏畏縮縮的孩子。他已經長大了。
「不過,我還是答應你。」他接著說;握成拳狀的手指,指尖的指甲,深深陷進肉裡。「因為對李嘉天來說,阿姨是他最重要的人。如果連你都欺騙了他,他就無法再相信其他人。」
「所以,我不會跟他講的。」
「你放心。」
「這樣可以嗎」金在中問她。
李梅驚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像是意料到了她的反應,金在中朝她揮揮手
「那我們到此為止吧。我進去了。再見。」
他側過身,拉過木門,慢慢關上。在門就快合上的時候,李梅聽見他輕輕的說了一句話
「我媽也只有我一個兒子的;不過,她死得太早了。」
門鎖嗒的響了一聲。樓道裡又恢復了平靜。李梅扶著扶手往下走,說不清自己心裡是不是也重新獲得了安寧。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這是她生命裡,和金在中的——最後一次交集。門內。金在中靠著門,慢慢滑到地板上。我說了。真的那樣說了。想過多少次的。嘉天發現事實,李梅再來求自己。
然後就這樣跟她講。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陪著他熬過去的,不是想像和嘉天的重逢,而是要爭口氣回來的念頭。 手緊緊的揪住胸前的衣服,以此來抑制住突如其來的疼痛。但捨不得,真的捨不得。明明再多跨一步就可以得到的,明明奢望了那麼久的。金在中抱著頭,眼淚成串成串的落下來。
曾經因為覺得最終幸福太難,所以逃開;因為害怕愧疚,所以寧可選擇由他來負自己。而現在一個人做著覺得對大家都好的決定,一次又一次的放棄。金在中脫力的躺倒,臉貼在冰冷的地板上。可是,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了,嘉天。
希望,你可以幸福。
章二十四
「日子在過去的某一天就開始分岔,然後一直分下去;現在,我們再也找不到一條可以回去的路了。」
鄭允浩摸出還在振動的手機,看見螢幕上閃著「金在中」兩個字。按下接聽鍵。
「喂,老師嗎?」鄭允浩微笑著說,「我剛剛在食堂吃了小籠包,挺不錯的。明天過來要不要給你帶點?」
「不用了。謝謝你。」金在中用一種低低的調子回答。
「怎麼了,好像沒什麼精神一樣。」
「沒有。我是說」金在中頓了頓,「明天我要趕稿子,所以,想一個人待在家裡。」
他說得小心翼翼,音調也越來越低。鄭允浩皺皺眉頭,還是說
「那好。你也別太急,不要熬夜。」
「嗯,我知道了。」
「好,你掛了吧。加油。」
鄭允浩把手機裝回兜裡。趕稿嗎?金在中放下聽筒,發覺手心已經濕了。騙人真的不容易,剛剛心跳得好快。他雙手在胸前合掌,埋下頭:就這一次,我不會再隱瞞什麼了。我保證,鄭允浩。然後,他閉上眼睛。李嘉天要來了。
從電話裡聽到他聲音的時候,心裡出乎意料的平靜。這些年的幻想、設定,全部成了不起作用的預演。仍然是一問一答的模式,低沉又醇厚的音色;熟悉得,仿佛時光倒流,昔日重現。 金在中還記得大二的冬天,他和李嘉天都留校,沒有回家。自己每天到圖書館看書,李嘉天在外面兼職,晚上才回來。
宿舍裡走得只剩下他一個,於是李嘉天就搬了過來。因為寒假,學校裡只開了一間飯堂,菜品少而無味。李嘉天回來的時候便在菜市場買點東西,和他用電鍋煮著吃。
兩個人都是沒有做過這些的。所以,弄得都是最簡單的招式。煮面,水開了打個雞蛋攪好倒在上面,再下點青菜葉什麼的。偶爾買些超市里賣的醬料包回來燒肉。吃過一頓以後,他把湯底留下來,第二天接著燒豆腐,或者煮幾個白水雞蛋,剝好浸在裡面,早上燒開了吃。李嘉天一次就可以消滅兩三個。
除夕夜,到江邊去看焰火。擠在很多人中間,每個人都裹著厚厚的衣服。李嘉天借機從後面抱著他,雙手插進他的衣服口袋裡。禮花在江對面的天空上蔓延開去,幾乎每一次的開放都會伴著人群低低的驚嘆聲。他安心的靠著李嘉天,在眼前燦爛得近乎鋪張的那一刻,聽見他湊近自己耳朵說……
說了什麼呢?是要去看我從未見過的大海,還是帶我去吃你高中學校外面的燒烤攤……
金在中微微笑起來,你還說過什麼呢,嘉天?我都記不得了呢。甚至連同,你的樣子。李嘉天遲疑了一下,還是按下了門鈴。叮叮噹當的音允浩從屋裡隱約的傳出。
「來了。」
先開的是棕色的木門,再是外側的鐵欄杆。然後。
「請進吧。」金在中站在面前微笑著,略往後讓了讓,手裡,拄著一根導盲杖。
跟著他進屋。在餐桌旁坐下。
「要喝水的話自己倒。」金在中指指左牆角擺著的飲水機。
李嘉天靜靜看著他,比原先長了一些的頭髮,反復回想過的眉眼,顯得寬鬆好多的高領毛衣。 還有,看不見自己的眼睛。
「怎麼弄的?」他輕輕問,幾乎想要伸手去觸碰。
「眼睛嗎?」金在中偏著腦袋,用手支撐著,「以前就近視的。後來度數越來越深,慢慢的便看不清了。」
李嘉天停了一下,繼續問
「什麼時候的事情?」
金在中覺得自己的心臟猛地彈了起來
「考上研究生以後吧。經常抱著大部頭的原文書啃,晚上又熬夜。醫生也說是長時間的用眼過度引起的。」
李嘉天從他身上收回目光,一直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是這樣的。他嘴裡嘗到了一絲苦澀,我想的都是些什麼呀。定定神
「還有繼續治嗎?」
金在中點點頭「一直有的。不知道什麼時候見效就是了。」
李嘉天鬆口氣
「可以治就好。」
金在中笑了笑,沒有說話。
「現在是完全看不到嗎?」
「嗯。」
李嘉天想想,還是說
「剛開始的幾天,又沒有害怕的?」
「還好。身邊有朋友陪著的。」金在中淡淡地回答。
李嘉天覺得心上被抽了一下,把後面的話生硬的吞了回去。兩個人一時都靜了下來。
「你有事來找我」李嘉天抽出一張名片遞到他手裡,「我會儘量幫忙的。」
「好的。」
李嘉天站起身
「那我就告辭了。以後有空的話常聚聚吧。」
金在中想跟著站起來,卻被他按住。
「你不用送我了。小心一點。」李嘉天對他說,「我會幫你關好門的。」
鬆開手,李嘉天往門邊走
「以後注意身體。你瘦了很多。」拉開門,「再見。」
他走了出去。屋子裡重新安靜下來。金在中仍然坐在椅子上,手裡拽著李嘉天剛剛給他的名片。他慢慢抬起右手,把它搭在左肩上。那一刻,停留在肩頭的重量。
金在中笑出聲,笑得整個人都搖晃起來。過了一會兒,他不得不用手捂住快要抽搐的肚子,痛苦的彎下腰,嘴角卻仍帶著殘留的笑意。終於如你所願了是不是。他在心裡,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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