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金小哥,陪我喝一杯去。」老楊抓住了正欲准點消失的金在中,臉上有點他不熟悉的愁苦。

「好。」金在中順從地點頭,跟著他來到了樓下不遠的一間小餐廳。

這一年多來,其他的所謂「大戶」要不是早換了單間進行操作,要不就是手裡股票跌得厲害,再不來這裡受這份割肉般的煎熬。幾乎只有他和這個五十多歲的老楊是每天必到這裡看盤的,有時也和他在短暫的中午殺上一盤像棋。無形間,自然也是積攢了些淡淡的友誼。

除了缺乏對證券市場天生的直覺,這個老楊也算是在股票市場裡跌打滾爬了不少年,最近虧損了不少,也是大勢弄人,非戰之罪了。

「金小哥,你最近賺了不少吧?」幾大杯扎啤下肚,酒量明顯不佳的老楊眼神有點醉意了「別想瞞我,我眼睛毒著呢——你來這間大戶室這兩年,我可一直看著!」

「還好吧,上次追風神賺了點,很早就賣了。」金在中點頭,這是實話。

「又是賺了一點就賣了?」老楊愣愣看著他「我注意你很久了,每次出手都準得出奇,而且從不貪心。」

金在中看著他,鏡框後的眼睛閃了閃,垂下了

「我很惹人注意?」

「那倒不是,呵呵呵……」老楊大著舌頭笑「我在股市裡轉悠了這麼些年,還是第一次看到你這麼厲害卻不張揚的年輕人。依我看,你自從來這裡做股票以來,沒有失手過一次吧?」

沉默了一下,金在中看著簡易的玻璃杯裡澄黃透明的啤酒,雪白的泡沫正慢慢地消退著

「運氣好罷了。」

「運氣?在牛市裡連著買中也不是件容易事,何況現在的市道?……」老楊斜眼看著他「我不會看錯人,你……你有來頭!」

心裡微微一驚,金在中抬起了頭。半晌微微笑了

「對啊,我是個潛逃的貪污犯,攜了數千萬私款藏匿在這裡隱姓埋名,再世為人。 ——而且還殺過人,怎麼樣,像不像?」

「哈哈哈……」老楊大笑起來,越笑越是大聲,眼角竟笑出了淚來。慢慢地,那笑聲變成了嗚咽的抽泣。

「楊老闆?……」金在中有點吃驚,想到他這一個多禮拜都沒出現在大戶室,心裡隱約覺出了什麼。

趴在桌上嗚嗚地哭了一會,老楊擦了擦狼籍的臉,抬起了眼

「見笑了,心裡不痛快,才這麼個德行。」怔怔看了看桌上的五花涼菜拼盤,語聲低了「金小哥,我以後怕是不能來這大戶室了。……前幾天我把手裡的股票全都套了現金,拿去做期貨。結果全賠了。……」

『期貨?……」金在中愣了,若以前沒做過這種高風險的投機,和賭博有什麼區別?「缺錢嗎?」

「是啊。」老楊有點失神「我老伴她的尿毒症,這一兩個月……病情惡化得很厲害。可我那閨女出國留學的簽證眼看著就要下來了,可我那些股票,就算全賣了,也不夠啊!……」

默默坐著,金在中侷促地試探

「差多少?我帳戶上有一些。」

「不……不。我找你來喝酒也就是發發心裡這悶氣,不是想找你借錢。」老楊的臉紅了,眼裡難堪的光芒一閃「何況我做期貨還……欠了一筆保證金沒還給期貨公司。左右是還不上了。」

木然看著窗外漸暗的天色,他接著道

「就是可憐我那閨女,考那個什麼托福的分可高哩,還以為我這當爸的能供得起她……」

金在中的心裡有塊地方忽然痛了起來,忽然閉上了眼睛。唸書?一個幽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了起來

「哥,我不喜歡上學。真的。……」

驀然睜開了眼,他靜靜看著面前的老楊

「我幫你。」 ……坐在了熟悉的大戶室的電腦前,金在中安慰地沖神色緊張的老楊一笑「放心,信我。」

「小金,你……還是算了吧!」老楊忽然張了張嘴「你做過期貨嗎?這個可不比股票,轉眼就能把人賠個精光的。」

「給我一個月。」金在中淡淡道,注視著那曾經熟悉無比的期貨走勢圖「只要賺到100萬,不是嗎?」

老楊呆望著這木木的年輕人臉上忽然間沉穩而銳氣四射的氣息,隱約覺得有點認不出這個素來安靜甚至沉悶的人了。 在電腦前調出了上海期貨交易所的走勢圖,跳動的價格,不斷轉紅翻綠的行情。一剎間,久違的興奮和激動緊緊攥住了他的心。一種類似酸楚、類似快樂的感覺五味陳雜著,以為可以忘記也應該忘記的感覺,原來竟可以這樣重新掌握他的所有思緒!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眼睛再也沒有離開那些曲線。

「今天不買?」驚疑地看著金在中度過了整整一天,卻沒有任何下單的意思,老楊終於忍不住發問。

「是。現在我沒有把握。」金在中點頭,靜靜道。不出手則矣,出手必中——這是很久以來他的一貫原則。

第四天,金在中終於下了第一筆單。鋁。 尾市收盤時,鋁的價格比金在中的買入價高了整整一個百分點。依照期貨只要交5%保證金的交易規則,帳面贏利其實已達20%。 雖然沒有交割,但明天一旦賣出,不過一天的時間,就是20%的利潤。看來,雖然很久沒做,但手法和判斷並沒有生疏。 長長舒了一口氣,金在中看著臉色驚喜萬分的老楊

「我說過,沒問題的。……」

第二天,一開盤,很出乎意料地,上海鋁的價格卻轉頭向下,以這些天少見的跌勢開始了一天的行情。尾市,竟然是最大的允許跌幅——3%收盤。 靜靜看著盤面,金在中的臉上並沒有什麼驚訝和焦急。這種跌勢雖然險惡,卻是必須承擔的風險,不是嗎? 既然決定下場,這點損失自然是在意料中,只是下一筆一定要打起十二萬分的注意了。 明天,還有明天。

……看著盤面上飛速上漲的價格,金在中的心在下沉,他下的單是賣出的空頭合約,現在的上漲,卻是反方向的巨大虧損!沒有道理,這已經是他半個月來失敗的第四筆買入賣出。而總共,他也不過做了五次的交易!

是及時終止,還是再等等?……他默默地看著仍在不斷上漲的走勢,忽然之間,一種奇怪的感覺襲上了心,似有還無的壓力,接近陷阱前的敏銳預感!…… 看著終於封在最大漲幅的價格,他無力地靜坐在電腦前。沒有給他再思考的時間,他已失去了及時退出的好時機。……那種凶悍的漲勢,強硬的洗盤作風,就像是他再熟悉不過的風格! 奇怪的感覺……像是有人在遠方冷冷窺視著自己。

不,不可能是那個人。頹然在洗臉間裡用清涼的水沖上了臉,他冷靜下來金在中,你是輸得失去了信心,才會這樣疑神疑鬼。……是的,這樣的操盤風格是很常見的莊家手法,只是你恰好倒霉,加上判斷屢屢失誤罷了!

「老楊,今天我向營業部申請了透支。」他對著對面神色古怪的老楊,淡淡道「我手邊的現金已經賠光了。」

「小金,我……我對不起你。」老楊的聲音有點顫抖「你不要再做了。我女兒的學不上了,看病的錢我想法子去借……」

「現在已經不能收手了。」金在中簡單道「就算不為你,我也得把這些天輸掉的錢賺回來。相信我,只是時間問題。」

是的,只是時間問題,他需要時間冷靜一下,仔細評估一下自己的手法和判斷。

這幾天有那麼一點浮躁,僅此而已。…… 震驚地看著屏幕上死死封在跌幅最前的那個期貨品種,金在中有一剎的茫然怎麼了?這是他觀察了六天以後,覺得萬無一失的一次操作!怎麼會?怎麼會遇見這樣的事?! 那種古怪的壓迫感再次冷冷來襲,充斥了整個冷冰冰的交易大廳。

「金先生?」一個富態的中年人無聲無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後「對不起,我不得不來通知您一聲您的最後一筆期貨合約已經被我證券部強行平倉了。原因您應該清楚。」

「王經理,我記得和你們原先達成的共識是可以再透支一部分數額的,應該還沒到底線。」金在中回過頭,靜靜看著那交易部經理。

「金先生,你已經透支了320萬。」那王經理神情謙遜,口氣卻強硬「就算抵上您被我部凍結的全部存款,也還欠下了200多萬。」

「凍結我的存款?」金在中愕然看著他「你們應該沒有這個權利。就算我破產了,也該由法院下達存款的凍結命令。」

「您說的對,我們的確沒有這個權利。」那王經理沉默了,半天才鞠了一躬「歡迎金先生去打官司。……」

望著他,金在中腦海中飛快地轉動不,不對。不過是一筆透支不算大的數目,他們沒有理由冒著對簿公堂的可能,違反程序凍結自己這樣一個小人物的存款! 這些天來那一筆筆接連不斷的失敗交易,那冷冰冰跳動的價格曲線,……為什麼?怎麼會到這一步? 一雙譏笑而凶悍的眼睛亮亮地現在眼前,讓他凜然一震。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退一萬步說,就算是那個人找到了這裡,除非他在遠處看得見自己的每一筆交易,否則他也絕沒可能左右他的慘敗!而這……這絕不可能的事。

除非他看得見自己的每一筆交易。……腦海中忽然靈光一閃,他驀地想起了前些日那些換燈的工人。心慢慢下沉,他抬起了頭,望向了頭頂的天花板。 順著他的眼光看去,身邊,那個王經理的臉色忽然微微變了。 敏銳地捕捉到他的面色,金在中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舉起了手邊的轉椅,他細細打量著四周的角度。

「閃開。」他淡淡衝著身邊王經理和老楊道。忽然地,猛然劈手而起,手中的椅子金厲地砸向了正對著他電腦屏幕的一角天花板。

「哎……你——」王經理大驚,尖叫被嚇的堵在口中。

「嘩啦」一聲玻璃破碎的脆響,碎屑紛飛,那角的射燈應聲而碎,一個小小的攝像機頭閃著微弱的紅光,赫然暴露在眾人面前。

默然看著那如毒蛇吐信般閃爍的紅光,金在中沒有表情,這就是這幾天來如芒在背的真正原因。該來的,終於姍姍而至了嗎? 一小道被碎玻璃劃破的傷口正蜿蜒地順著他的額頭流下血來,不知多久,他平靜地點了點頭,對著鏡頭,一向平和的臉上無聲地現出了一個嘲諷的笑。 轉身看著王經理窘迫不已的臉,他淡淡道

「帶我去見他,你知道我說誰。……」

推開那扇緊閉的厚重橡木門,金在中窒了窒,跨了進去。 十八樓的高度,居高望遠,遠離了地面的喧囂。室內幾株茂盛的小型棕櫚樹綠油油的,舒展著葉片。超寬的實木桌後,連接著攝像頭的液晶等離子屏幕亮著,畫面正定格在二樓的大戶室上,畫面正中,是金在中那個微微譏諷卻無奈的笑容。 寬大的轉椅無聲無息地轉了過來,一張堪稱英俊的男人面孔在金在中眼前微微地笑了起來,如鷹似虎的眼中殊無半點溫度

「歡迎歸來,我的首席操盤手。……」

(5)

沒有忽略金在中聽到那幾個字時微微的一僵,他笑得漸漸囂張。起了身,邁著堅實的步伐,他來到了金在中的面前,無聲地看著垂首靜立的金在中。

看著他珵亮的冷酷腳尖,金在中一動不動。壓力,這個人帶來的巨大壓力切實地瀰漫在身前時,總是遠比他想像地還難以應對抗拒。 慢慢舉手摘下金在中鼻樑上那架鏡框,那男人仔細端詳著眼前這失而復得的美麗獵物

「金在中,每對這這大屏幕,你猜我除了很想迫不及待摘下你這副討厭的眼鏡外,還最想做什麼?……」 自問自答著,他微笑「我最想看的……是你走進這扇門時震驚的表情,可惜我好像沒看到。」

聽不到回答,他的手近似溫柔地撫上了金在中額頭上已停止滲血的小傷,低聲歎息

「你總是弄傷自己。……難道你不知道我會心疼?」下一刻,那冷冷的手指忽然一劃,刺入了他的傷口,憤怒地按上了開始重新流血的地方「還是說你從來不在意我的心疼?!」

「恩……」金在中猛地一顫,隨即挺直了身子。閉上失去遮掩後無所遁形的明亮眼睛,他的語聲平平的「鄭總,老楊和我們的事沒關係。」

冷冷看著他緊閉的眼,鄭允浩鬆開了在他傷口處肆意摧殘的手指

「這麼善良的你,可不像我認識的那個凶悍的金在中。你該不會不知道他是我的棋子。」

「我知道,誘惑我進你陷阱的棋子。」任憑額頭的鮮血汩汩地滴在他淺白的襯衫上,金在中疲倦地道「別說你沒脅迫他。」

「你說對了一半。我有脅迫他,可他老婆得了嚴重的腎病也是真的。」鄭允浩微笑,「本來想準備得充分些再對你收網的,正好遇見他這個意外的契機。」

「鄭總。我不值得你如此用心,何必費這周章?」金在中苦笑.

「從一大堆交易資料裡找你出來再確認,總有近三個月了吧。」鄭允浩揚了揚眉,臉色微微有點陰沉「吳非想得很周到,幫你逃跑後還為你準備了這麼個隱秘的股票和期貨帳戶。」

盯著金在中平靜得近乎木然的臉,他冷冷道

「放心,不是吳非告訴我你在這的。他出賣了你一次,不會再出賣你第二次。」

金在中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哼,每次只賺幾千元就飛快脫手,看上去絲毫不起眼,金在中——你的確很能忍。」鄭允浩微笑「好不好奇我怎麼能找到你的?」

「好奇得要命。」金在中順從地答。

「這一兩年來,我找遍了各城市大小證券交易所,篩選條件只有一個那就是從兩年前開始買賣以來,失手率低於80%的。」他笑得得意「金在中啊金在中,你永遠那麼驕傲,無法容忍自己有過多的失誤。」

金在中自嘲地笑了,看來這個人遠比自己想像地更瞭解他

「我似乎應該故意多虧損幾次才對。」

「沒有應該,只有現實。」鄭允浩惡意地笑,玩味地低語「那麼,江南曾經最年輕也最意氣風發的首席操盤手,……你打算怎麼償還你欠下的這些透支款?」

「290萬而已,不勞鄭總操心。」金在中低下頭。

「金在中,你知道我引你入這陷阱,又搶在你每一次下單前把資金調進相應的期貨品種,做和你買賣方向相反的打壓,要調動多少資金?」鄭允浩笑得眼中一片冰冷嘲諷「說不得,只好也算在你頭上。」

「你知道只要給我時間,我就一定還得出。」金在中平靜的語聲裡有隱約的傲然。

「除了這幾百萬,你害我損失的,似乎還有另一筆天文數字。」鄭允浩一字字地道,冷笑提醒「——你打算還多久?怎麼還?!……」

品味著他語中明顯的恨意和不甘,金在中不想再思考。

「鄭總要怎樣對付我,我想我都應該沒法子反抗得了。」心底的痛楚和疲倦慢慢湧上來,本來,似乎也是自己欠了這個人的,不是嗎?…… 他定定看向那個男人「鄭總想怎麼樣才能出了這口氣?任憑處置。……」

「出氣?很簡單。」鄭允浩眼中怒氣驟升,猛然劈手抓住他的衣領,忽然發難,面向下將他推倒在身後寬大的真皮黑沙發上,反扭住了他的雙臂桎梏在身後「先在這裡讓我上一次,算是你欠我的利息零頭。餘下的……我們再慢慢談。」

突如其來的襲擊像是六月驚雷,攜帶著風雨欲來的氣息。金在中渾身一顫,根本來不及反應,背後反扭的手已被一根領帶死死捆紮住了。熟悉的強勢,熟悉的壓迫。

「鄭允浩!……」覺察到大腿間強行分開頂入的企圖,一陣劇烈的顫抖,沙發上的人修長的脖頸側到了一邊,低低喘息著「不要!……」

「我要。」簡短地否定,鄭允浩殘酷地捏起他的下頜「我討厭每天對著攝像機意淫。」

慢慢地,金在中緊繃的身體不動了。頹然地閉上了眼,額頭涓涓流下的血跡流過了修長的眉峰,流過高挺的鼻樑,滴落在了黑色的皮質沙發上,是暗沉的驚心。 盯著那觸目的血流,鄭允浩的動作停了,墨色的幽深眼眸中似是傷痛似是憤怒的情緒金在中並不能看見。居高臨下地審視了一會,忽然輕巧地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起身。

「給你兩個選擇。一,因為惡意透支去坐牢。二,回來我身邊。」

「回你身邊,你忘了我喜歡噬主嗎?……」手仍被綁在身後,狼狽地絞動卻看不到那人有幫他解開的意思。

「我的確沒膽量再放條冬眠的蛇在自己身邊。」鄭允浩眼眸裡冰冷,慢慢湊近他耳邊惡毒一笑「什麼操盤手?你回來——只要負責在床上被我操就可以。」

沉默著,在中的眼光飄向了窗外,看著遠處明淨晴朗的藍天,半晌不語。 一群白鴿身上正扇動著驕傲的翅膀,飛過自由的天空。 下午的秋日陽光照在它們身上,雪白的羽毛染上了些美麗的絢目金黃。

「考慮好了?」

「哦……」彷彿被他從很遠的地方忽然拉回思緒似的,在中低下了頭,溫和地道「我去做牢。」

「在中!」鄭允浩咬牙。看著那張在腦海中鮮明地折磨了他兩年的面孔,他慢慢走上前,仔細地開始解著在中手腕上的領帶結。

「你走。」將那染上了些血蹟的紫紅圓點領帶重新打好,他低頭嗅嗅胸前那隱約的鮮血氣味,淡淡道「記住你今天的選擇,下次改變主意想上我的床,記得要多求幾句。」

……回到二樓的交易室,在中默默地收拾起自己為數不多的物品。剛走出交易大廳,一道踉蹌的身影趕了上來

「金小哥,我……我對不起你。」老楊難堪地拉住了他的衣服。看見了他額頭的血跡和掉了一粒鈕扣的襯衫,倒吸了一口冷氣。

「沒關係。」在中溫和地笑笑,看著他狼狽難過的表情「那些人是專門衝著我來的,就算你不騙我,我也脫不了身。」

「可是……我……我害慘你了。」老楊紅了眼眶。

「楊老闆,我知道——大嫂生病,是真的。」嘆了口氣,金在中笑得真誠溫和「還有,我很喜歡大嫂每天做的韭菜餅。……」

(6)

沿著熟悉的道路回到了家,草草洗去額上乾澀的血跡,他疲憊不堪地重重躺倒在床上。從窗口望下去,一輛純黑的加長奔馳囂張地停在正對他家窗口的地方,顯然,從今後,那裡面是晝夜監視的眼睛。 默然地躺著,腦海中,有些溫柔和殘酷的前塵往事一一閃過,浮光掠影,卻浮浮沉沉地,抓不住也拋不開。 天色,漸漸黑了,茫然望著不知何時近乎全黑的窗外,他忽然打了個冷戰。飛快地跳下了床,他打開了所有的頂燈、壁燈,一時間,房間中誇張地燈火通明,心中忽然的驚悸隨著那明亮到幾近刺眼的光明逐漸消散了。 總是要這樣嗎?要靠這刺眼的光亮才能打壓住在黑暗裡蠢蠢欲動的殘忍往事?

暗自苦笑,他拿起了手機,取出SIM卡換了一個備用的陌生號碼,撥通了一串數字。

「熙慧嗎?……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他的聲音在空寂的小屋裡響著,有著破釜沉舟的沉穩。

「在中?聽說你今天在我們這裡被人打傷了,要不要緊?……」電話那頭的女孩急切的聲音傳了過來。

「沒事的。」金在中低聲道「你能不能幫我找到一個臨時不用的期貨帳號?親戚朋友的,都可以。」

「熙慧,你有多少存款?」

「啊?……」電話那頭的女孩顯然一怔,猶豫了一下,很快地答「八萬多。」

「可以幫我一個忙嗎?把你所有的存款存到那個期貨帳戶上,這些天,請假不要上班,去別的的證券部每天等我的操作指示電話。……」金在中冷靜地道「這兩年你知道我的能力,我保證,不給你帶來虧損。我只希望將來的贏利,你給我一半。」

「……」電話那頭的女孩似乎被驚呆了,沒有回答。半天終於清脆地笑了起來「在中,要是真的賺了錢,你給我一成就好了,畢竟我是不勞而獲啊。」

金在中沉默了一下

「你不問我有什麼麻煩?」

「以後吧,等你的麻煩解決了,你再請我出來喝咖啡,解釋給我聽?」

「熙慧,……謝謝你。」他心中有點難言的感動,為這難得的善解人意。深深吸了口氣,他無聲地歎息,這個女孩子,可能是他在這座城市裡,唯一的朋友了。

鄭允浩看著眼前的王經理,不動聲色

「你說他每天照樣來這裡的二樓看行情,卻從來不進行買賣?」

「是。每天的交易時間,金先生他絕對沒有離開過。」

「他看什麼內容?」

「股票期貨都看,而且換得很快,讓人根本搞不清他到底在關注哪個品種。」

沉吟地皺起眉,鄭允浩忽然有絲煩躁

「你沒催他拖欠的透支款?」

「有啊,可金先生說給他一個月,他一定可以還上一部分。不願意等的話,大可以立刻告到他坐牢。」看了看他的臉色,王經理小心地問「要不要現在就向法院提起訴訟?」

「不用。」鄭允浩神情倨傲「那就等他一個月。」

靠進舒適的鏤花真皮椅背,他冷冷地笑金在中啊金在中,被凍結了所有存款,每天的一舉一動都鎖定在我眼皮底下,我倒想看看你怎麼給我一個驚訝!看著攝像機鏡頭中傳來的畫面,鄭允浩將鏡頭拉近了,冷冷看著那人的側臉。明明知道這攝像頭並沒拆下,自己一定無時無刻的看得到他,他竟還能如此安然,卻從不抬頭看那鏡頭一眼。 望著他起身,一種微妙的、被忽視和冷淡的感覺湧上心來,鄭允浩憤憤按響了樓下的對講機

「他去了哪裡?!」

「還是去洗手間,鄭總。」

洗手間。……定定坐著,鄭允浩忽然想起了以前在江南半山區的那所別墅衛浴間裡的旖旎畫面。金在中那大笑著抵住浴室門的樣子,在蒸汽氤氳中依然亮晶晶的含笑眼睛,緊裹住身體驕傲而誘惑的浴巾。…… 狠狠搖了搖頭,他忽然拿起了手邊的電話,撥起了早已調查清楚的那個號碼該死的金在中,給我接電話! 盲音。……畫面中金在中再回來的時候,他再次撥通了那個電話,這一次,是接通的。聽著電話那頭沉靜的聲音

「喂?……」鄭允浩沒有說話,直接掛斷。

靜靜坐著,鄭允浩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說不出為什麼,卻越來越強烈。看著一個多小時後金在中再次起身去上洗手間,他冷冷拿起了電話,再次撥號。 ……仍然是盲音。 陰沉沉的聽著不久後再次接通的提示音,鄭允浩的臉色越來越差他在玩什麼花樣?! 看來,差點被他那副順從而漠然的外貌騙了過去。

「給我調查清楚這兩年內,和他所有有密切往來的人中,有沒有行動異常的?」

幾個小時後,一個女孩子的資料被遞到了他的桌前。韓熙慧,女,21歲。本部職員。對深居簡出的金在中來說,除那個老楊外,她是唯一經常和他說話的人。 最重要的,是自從那天他和金在中見面後,這個女孩子忽然請了長假,行蹤不明。

是這裡了。鄭允浩慢慢折斷了手中的名牌金筆,嘴角浮上絲噬血的冷笑金在中啊金在中,我早該想到你的小利爪不會這麼快就收起來,不是嗎?……照常准點邁進交易廳的門口,金在中面上波瀾不興。正如他預料中的,在城市的另一個角落,韓熙慧帳戶上的贏利正以他的預期增長著。可是,心理和身體上卻從沒有過的疲累。他輸不起,哪怕是任何一次的失誤。——可失誤,在風雲變幻的證券市場上,原本是太常見的風險。

每天在心中飛快地計算分析已是種高強度的腦力勞動,再趁著上洗手間的間隙用手機簡短地對馮芸下達操作命令,更何況要在那個攝像頭的監視下強打精神?這一個月,對於看似悠閒的他來說,其實是高度緊張而疲勞的。 看著螢幕上變動著的價格,他的眼前有點重影。皺了皺眉,他努力讓自己的脊樑挺得直直的,這些天,實在是太累了。……來到洗手間中,他關上隔間的門,換上那個專用的SIM卡,照常撥通了馮青的手機。

「小青?……把昨天的合約賣出,立刻。」他低低道,閉上了眼睛靠在身後冰冷的瓷磚上。

靜默了很久,聽筒那邊傳來的沉沉男聲像是來自深海,帶著股陰冷的寒氣

「……小青,好親熱的稱呼。」

心猛然一沉,在中睜開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鄭允浩!靜靜怔立在洗手間中良久,他無言地關上了電話。又苦又澀的思緒翻湧著,一直高度緊張的身體卻意外的鬆弛下來早該知道,跟本就不在一個博弈的層面上,不是嗎再次推開十八樓那厚重的實木門,他的眼光掠過那人手中把玩的暗紅色女式手機

「馮小姐在哪裡?」

「你不該牽扯無謂的人進來,在中。」鄭允浩溫和地道「你該知道我的手段,不相干的人惹怒我,我向來心腸很硬。」

「她是局外人。是我拿利益誘惑她,她才答應幫忙。」

「既然是局外人,你就不用管她的下場了。」鄭允浩淡淡道。「或許她再不會出現在這座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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