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在幸福天堂

第五章

從一開始，鄭允浩都不能領悟他為什麼會這麼在意金在中。這份從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就開始產生的陌生心情，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他們之間友情的交往漸深，堆積得越來越濃，濃到讓鄭允浩開始覺得答案呼之欲出的地步。

但總也在鄭允浩就快要明瞭這是份什麼樣的情緒時，莫名的，鄭允浩感到膽怯，讓他不由自主想要逃避的恐懼。就是這份不知由哪而來的害怕讓他再也不敢為這份陌生的情緒深思。鄭允浩是不服輸的，他是那種迎難而上的人，可，現如今，他只想逃，因為這份情緒。

他總覺得只要他明曉這份感覺到底是什麼，他就會失去現有的一切，他跟金在中之間用來撐起友誼的橫樑就會斷裂，他會因此而失重，迷惘地存在於這世間，處於一個被動者的位置。

他不要這樣，他的高傲的，他是主宰者，不管發生什麼事，他都要冷靜去對待，所有能夠改變他現有一切的事物，他寧願當成看不到成為一個懦弱者也不要去理解知道。

金在中，只是他可有可無的一個朋友，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現在的停駐，並不代表他會永恆。

現在的他，不過是貪戀金在中給的快樂，等到他玩膩了這份友情，他會毫不眷戀地離去。對，沒錯，心情是因環境而改變的，總有一天，他會淡忘這份莫名的情緒，在往後偶爾回想起時，還會謔笑自己曾經的心血來潮。

現在是現在，以後是以後，誰也料想不到下一秒的發生，如果已經發生，那只有去面對，如何去面對，端看你的選擇了。而現在，他的選擇是，得過且過。金在中是一個很愛玩的人，是一個安定不下來的人，這樣的人總能找到不為外人道知的好去處，能夠去任何自己喜歡的地方。

鄭允浩一樣是個風一般的人，只是他的家庭不允許他是風，因此，由小到大他都被一根繩子系住了自由，只能在家庭這塊地方徘徊。

金在中沒有任何束縛，他可以自由自在吹到任何一個地方，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在任何一個地方停留，也因為他的自由，讓他在別人眼裡是與世背違的，是叛逆的。

鄭允浩則是被關住的野獸，全身的野性只能潛藏在身體的某個地方，在被鎖住的範圍裡任人圍觀，讓別人讚歎他的柔順。心中卻在等待，得到自由時，野性爆發的那一刻。這兩個在別人眼裡完全不同類型的人內心都是一樣的，自由，都是他們的嚮往。因此，這兩個人會被彼此相吸，會成為朋友，並不是意外，而是心境相同中的萌動，是命運之中的牽引，是不能阻擋的相逢。

可惜，很少有人能理解，他們都在認為，他們兩人的交往，一個是自甘墜落，一個是帶著另一個墜落，罪無可恕。鄭允浩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視線一直都停留在他交疊在腿間的雙手上。身為學校教導主任的級任老師則是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氣氛凝重的沉默，一直持續了十幾分鐘，直到鄭允浩知道再這麼耗下去只會浪費時間時，他主動開口

『主任，如果沒事，我先走了。』

他跟金在中約好了放學後一起去找好玩的地方，現在放學時間早就過了，他不想讓金在中等太久。

經過與金在中近一個月的相處，他習慣了這種放學後找個地方放鬆一下的心情。在很多時候，他都會被金在中帶他去的地方深深吸引，不論是賞夜色還是逛夜市。

最讓他覺得舒心的是，在他們玩累的時候，找一個草坪躺著休息時的情景。夜靜了，身旁可以聽到蟲子的叫聲，躺在被夜霧沾濕的草上，似乎一身的疲憊全都在那一刻散去，偶爾轉頭，可以看到金在中用帶著暖暖色澤的幽黑眼睛望著他或是他靜靜的睡臉——如若不是怕家人擔心，他很有可能會因迷上這份感覺而在草地上睡一夜吧。

金在中曾說過，他曾無數次因那種舒服的感覺躺在草地上睡覺，他希望，他會陪他也在這麼舒服的地方睡一覺，就算只有一夜。也不知為何，金在中的這句話讓他一直沉寂的心暖了起來，暖到現在都還沒有散去。鄭允浩的話讓教導主任嚴肅的表情變得猶為凝重

『鄭允浩同學，你該不是認為我叫你來只是讓你在這坐一會吧。』

『不是。只是老師您一直不說話，所以……』

『鄭允浩同學，我聽說近一個月來，你都跟金在中有來往。』教導老師的這句並不疑問，而是肯定。

望著教導主任已經年老的臉上露出的憂慮表情，鄭允浩坦誠

『是的。』

『那你知道不知道金在中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知道。』只是他的知道與別人的知道不一樣。

『你不知道。』鄭允浩堅定的話被教導主任否決，他搖著頭意味深長地繼續說道，『如果你真的知道，你不會還跟他在一起，而且還是這麼長的時間。金在中是一個怎麼樣的人我不想多說，你可以仔細去聽外面的人是怎麼議論他的。就算有些話真的誇大了，但空穴無風，他做得出，別人才有機會去議論——』

『金在中他只是喜歡自由。』鄭允浩忍不住申辯。

『誰不喜歡自由——』教導主任畢竟是一位翻閱人生這本書過半的老人，他沒有理會鄭允浩這小小的申辯，他馬上反駁他，『但是，金在中的自由已經到了百無禁忌的地步。他隨心所欲的想去哪就去哪，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混過幫派，他打過群架，他被人打傷過，他更打傷過人，他甚至還在拘留所呆過……這樣的自由已經不是人們常說的自由，而是任性的無理取鬧，他的任性到了誰也勸阻不了他的地步，他這樣下去結果只有一個——。我承認他是一個聰明有天分的學生，可惜他的聰明才智用在了不該用的地方，讓他變成了一個違背世俗的人。』

教導主任深深注視著鄭允浩

『鄭允浩同學，你則完全跟他相反，你自律、自愛、自重，你的非同尋常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你有良好的家世，你有絕頂聰明的頭腦，你只要順著你之前的那條路走下去就一定會有一個光輝錦繡的前程。鄭允浩同學，我叫你來不是在責備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你與金在中之間的差距，金在中的父母早逝，他因為無人管教一直任性妄為，到現在，他已經是一個負名累累的人。你認為你跟他在一起有好處嗎？』

『……主任，至少我跟他做朋友也並不是壞事一件。我並沒有因為金在中而懈怠過學習，一切都跟從前一樣。』

不，有點不一樣了，那就是他覺得現在比從前，他更多了份期待，期待每個將會發生的事，期待金在中又會帶給他什麼驚喜，期待見到金在中淺淺笑容上那令他有些迷醉的溫和。鄭允浩冷靜的表情因為憶起與金在中相處時那份輕鬆愉悅的心情，而讓一直緊抿的唇微微上揚，因此變得柔和。鄭允浩這細微地變化讓教導主任心生歎息。他用沉重的語氣對鄭允浩說道

『鄭允浩，你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當你跟金在中成為朋友後，一切都變了。』

鄭允浩看著教導主任的目光裡帶著一絲不解。教導主任歎息

『我打一個比方吧，你是光，金在中是暗，你們是兩個完全相反的元素，你們要想同時出現，都必須要有阻礙，讓它擋住你的光芒暗才會出現。就像現在的你們，表面看上去是相處在一起，事實卻是被隔閡著的，你們不可能真正的相交，你們的勉強只會讓情況變得不倫不類，你們的關係最終還會因情況相背而瓦解。而現在，鄭允浩同學，你表面向上去的沒有改變其實已經在改變，你想想現在你周圍的人看你的眼光，對你的議論，而你比從前的改變。』

『現在的你，因為不論在校內校外都跟金在中在一起，所以你一直保持著的你那個自重、自尊、自愛的形象在別人眼裡已經漸漸改變，他們都不禁在猜想，你會不會變得跟金在中一樣，變成一個叛逆世俗的人。就算你本身沒有任何改變，但你在別人眼中的形象已經改變——鄭允浩同學，你想想你的家世，你想想你的形象對你的家族的影響，我知道你是在乎的，可現在的你似乎忘了。還有，你每天背著家人跟金在中玩到深更半夜時，你難道從來都不曾想過你的家人在為你擔心嗎，可是你卻幾乎每天放學後都到半夜才回去——這，不是以前的你會做的事啊。』

『鄭允浩同學，你認為這都不是改變嗎？』教導主任問變得面容深沉的鄭允浩。

而鄭允浩低頭沉思。教導主任見到他這個樣子，最後說了一句話

『鄭允浩同學，趁現在什麼都還沒有深入前抽身吧。一切都是不可預料的，既然前路是一條充滿未知的路口，是讓你舉棋不定的路，那你就退回來吧。你原本就有一條光輝大道啊，何不一直走下去。』

鄭允浩站到了他初次來到這幢樓房前的地方，觀望著經過近十年的歲月摧殘後，更顯滄桑的樓房。鄭允浩回頭，像起初一樣望著同樣佇在原位遮掩這幢樓房光照的大廈，只是現在的這幢大廈已經沒了昔日的光輝。鄭允浩想起了高中時某次教導主任曾對他說過的話，他說，光有阻擋時，暗才會出現。冷笑，鄭允浩輕蔑地冷笑，他輕輕一揮手，有一個人來到他的身旁，向鄭允浩彎腰並恭敬地問

「主人有何吩咐？」

「買下它後，毀了它。」鄭允浩指著那幢高高聳立的大廈。

「是。」那人領命而去。

鄭允浩收回視線，目光再次落在因處在陰影下，顯得有些蒼涼的小樓房。

「擋住了光的障礙消失之後，暗沒有消失，它就停留在光的心中。」

望著它猶如望著他，鄭允浩這句話是在對他而訴。

鄭允浩提著書包走到校門口時，果然見到了等在外頭的金在中，像往常一樣，他走到見到他後就一直笑臉盈盈的金在中面前。

『等很久了？』鄭允浩對他微笑，這是在回應他一直真誠的笑靨。

『還好，不是很久。』金在中回答，然後直直望著鄭允浩的眼睛，『我剛剛有去找過你，你班上的同學說你被叫到教導主任叫走了，怎麼了，出了什麼事了？』

鄭允浩回望他，看到他眼裡裸露的擔心後，他噗嗤笑出聲

『幹嘛這種表情啊，我能有什麼事。我可是一等良民，老師們表揚都還來不及呢！』

『這樣啊，那就好。』金在中呼出一口氣，『我還以為你是因為我而被叫去的呢。』

『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鄭允浩挑高了眉，問他。

『我跟你成為朋友後，很多人都認為是我帶壞了你，我準備把你也變得跟我一樣，變成頑劣不可救藥的人。所以——』金在中有些難言地搔搔臉。

『那你有這麼想過嗎？』

『沒有。』金在中抬頭堅定地望著他，『我從來就沒有這麼想過。』

『鄭允浩，你知道嗎？我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的，真的真的只想跟你做朋友，單純的朋友。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對你做什麼，我只想一直維持我們之間的這種關係而已。說真的，我一直都沒有一個稱得上是知心的朋友，以前的那些，不過是因為各有所需才淺交的朋友罷了。我認為我跟你能夠認識是一種緣分，如果可以，我真的很想跟你成為——很好的朋友。』

『喔。』鄭允浩表情沒有什麼變化地點點頭。他沒有因為金在中的這些話而感到開心，反而，讓他原本就沉重的心更為低迷了。

『對了，你還沒說今天為什麼要走路回去呢，回哪啊？』鄭允浩為此轉開話題。

金在中一聽，原本稍稍凝重的臉馬上又有了笑容

『哦，是這樣的，要走路回去是因為這樣才比較方便買東西，回去嘛，就是到我的家。』

鄭允浩仍舊不理解地看著他。金在中見他這個樣子，笑容更深了。他這才解開謎底。

『今天是我生日啦，所以我決定自己想吃什麼就買什麼回去煮，鄭允浩你想吃什麼也可以買啊，我的手藝因為打小就練的關係，一點也不比飯店的廚師差哦！怎麼樣，不錯吧。』

鄭允浩因他的話恍然，不過

『自己的生日還要自己做飯啊？！』

『嘿嘿，這就叫另類啦！』

金在中反而因此覺得很開心，因為他的表情此刻看去顯得格外的興奮。鄭允浩見狀，無所謂的說道

『隨便你吧，反正今天你最大。只是，你現在才告訴我，我怎麼幫你準備生日禮物啊。』

『你呀，只要人到就成了。』金在中一點也不在意。

鄭允浩用黝黑的眼睛瞅著金在中，聲音變得飄渺，『有時候你說的話真會使人誤會。』

『什麼？』金在中沒聽清楚。

『沒。』鄭允浩搖頭，然後帶頭向路上走去，『時間不早了，邊走邊聊吧。』

連他自己都不理解他方才脫口而出的話，他怎麼向金在中說明。早就習慣了鄭允浩這種淡漠性子的金在中也沒太在意，他興沖沖地跑到鄭允浩身邊。

『鄭允浩，你有什麼特別想吃的嗎？你說出來我們一塊到市場去買。』跟在鄭允浩身旁的金在中步履輕盈，一蹦一蹦像個跟在父親身邊去玩耍的小孩子，他的這個樣子，或許是因為今天是他生日的緣故吧。

見到金在中這麼興致勃勃，鄭允浩有些難以理解，因為每次他自己的生日，不過是家族裡的人聚會談生意的時間罷了。他甚至覺得，生日是一件令他心煩的事。那時的自己，就像是穿著華麗衣服的雕像，臉上刻著機械式的微笑，不停地聽著別人千篇一律的祝福，還不能走開。

因為憶起往日的不快，鄭允浩的臉色有些僵凝，不過他在金在中還沒注意到前發現並迅速掩飾。

『幹嘛問我想吃什麼啊，今天可是你生日啊。』鄭允浩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與往昔一樣，他做得很成功，金在中並不知道他的心境已經不同。

『可是你是客人啊，當然得先問你喜歡吃什麼呀。』

『這樣啊……，可是我不知道我想要吃什麼啊，我一直都是有什麼吃什麼的，還真沒注意過我喜歡吃什麼。』鄭允浩略為想了一會後回答。

的確，家庭的富裕與嚴規，從不曾讓他挑食過，都是家裡頭準備什麼，他就吃什麼的。至於口味，在他的回想中，都是千篇一律，記不起來有什麼特別的。

『怎麼會呢？』金在中微微皺起眉頭，看著鄭允浩，看到他不像是在唬他的樣子，金在中看上去有點洩氣，『那你有沒有想吃，但又沒有吃過的東西啊？』

『這個啊……』鄭允浩瞄了一眼等待他回答的金在中後才回答，『有啊。』

『哦，是什麼？！』金在中一聽，有些黯下的目光頓時亮了起來。

『有次你不是曾送過餃子給我當早餐嗎，雖然那時候的我沒有吃，不過我現在想吃了，而且，我想吃你親手做的。當然，如果不好吃我不吃。』雖然他們成為朋友的這段時間來，金在中偶爾還會帶點食物來給他吃，但其中再也沒有出現過餃子。

『咦，你想吃餃子啊，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吃呢，要不然當時你……』金在中吐吐舌頭，沒有再說下去。或許是覺得現在不適合談論以前的不快來傷神吧。

鄭允浩理解地笑笑，忽略某個話題

『我說過當時我只是心情不好，並沒有說過我不喜歡吃啊。』

『那好，那今天晚餐就會有餃子這道菜了。對了，鄭允浩，你喜歡吃什麼餡的餃子啊？』金在中也聰明的轉移話題，他再問。

鄭允浩一聽，臉色有些疑惑

『餃子還分口味啊？』他頭一回聽說。

『哇，鄭允浩，你不會吧？！』金在中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把鄭允浩由頭到尾看了個遍，『我是曾聽說過你家挺有錢的，今天看你這個情況，你家肯定不是挺有錢，是有錢到了不得了的地步！到了那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腳不沾地就能去任何地方，拿錢當柴燒還嫌它麻煩，隨隨便便一張口就能吃到別人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山珍海味，連坐的地方都是——』

『金在中你夠了！』鄭允浩狠狠給了正打算濤濤不絕說下去，越說越誇張的金在中一記白眼，『我不就是不知道餃子還分種類而已嘛，幹嘛把我說得天理不容似的。』

『可是現在哪還有人不知道這件事的，要嘛就是復古，要嘛就是家裡有錢到冒油的富家人——』金在中的話在鄭允浩越來越冷的眼光下越來越小聲。

『金在中，你很想惹我生氣是不是？』鄭允浩磨著牙齒說話。

『鄭允浩大人，我哪敢呀！』金在中連連告饒，裝出一副卑屈狀。

很想生氣的鄭允浩見到他這個樣子，就是氣不起來，最後還忍不住笑了。

『哪，鄭允浩大人，我們乾脆就做很多種口味混在一起的餃子大餐好了。』見鄭允浩沒有真的在生氣，金在中提議。

『好啊，反正你生日你做主嘛。』鄭允浩贊同。

『對了，金在中，你還請了幾個朋友幫你慶祝啊？』

『沒了，就我跟你。』金在中聳聳肩，回答。

鄭允浩則深深看著他，最後他問

『那你的那個青梅竹馬也不來嗎？』

金在中一聽，有些狐疑地側頭看他

『我不是說過了，小月她一直都跟我的時間是錯開的嗎？我一直都沒有機會通知她呢，也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的生日，會不會來。還有，鄭允浩，你幹嘛那麼在意她啊，你們不是只見過一次而已，你好像經常提到她……』

金在中像是想到了什麼突然沉默，在鄭允浩正在為他的沉默奇怪時，他猛然抬頭

『鄭允浩，你該不會是喜歡上孔月那丫頭了吧？』

什麼？金在中的這句話讓鄭允浩呆愕了一下，在他看到金在中顯得有些焦急的臉色時，鄭允浩裝作看不見的笑了。

『怎麼，你看得出來？』

『你真的喜歡她！』鄭允浩的回答讓金在中驚呆了。

『呵！』鄭允浩只笑不語，他存心讓金在中誤會，原因，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想擋在讓金在中那麼在乎的女生與金在中之間，成為他們的隔閡。

『可是小月她——』

『她難不成喜歡你？』鄭允浩打斷金在中的話。

『……對。』金在中視線不離鄭允浩沒有什麼改變的淡漠表情，緩緩點頭。

『那你喜歡她嗎？』鄭允浩笑著問。

『……是。』

金在中的『是』如同一把刀，割裂了鄭允浩的心，讓他疼痛不已，也讓他痛得莫名其妙。這麼痛的心，鄭允浩發現他居然還能笑出來。

『是這樣啊，那我就退出吧。』

鄭允浩腳步沒有停下，仍舊走著，反而是金在中停在了原位。鄭允浩步了幾步後，回過頭沖他笑道

『走了，金在中。』

金在中盯著鄭允浩看了好久後，才跑了上來，他跟在鄭允浩身邊不停地說著

『鄭允浩，你的條件很好，會有更好的女生喜歡你的。小月她在外人眼還是個小太妹呢，她很野，又不肯安定下來，她不適合你的。你別被她一時的乖巧給迷惑了，她——』

『好了，金在中，你不用說了，我都說了退出了，你還怕什麼？你放心，我是說到做到的人。』

鄭允浩發現自己其實很口是心非，他知道他其實並不是想這樣說的，他的心一直在對他呐喊，不是這樣，不是這樣的——可是，他又很難理解，他的這份心情，他對金在中到底存有什麼心情……很迷茫，卻又不想知道。這種不能自主又莫名其妙的心情，還是趁早擺脫吧。

跟金在中出去玩，偶爾，會見到他所說的，他之前的那些淺交朋友。每一次，金在中都想盡辦法的不讓那些人接近他，然後快速離開。他問他，為什麼？他的回答是，你是不屬於那個社會的，那種地方，像鄭允浩你這種人進去，會被人傷得很慘的。那你呢？他再問。我習慣了。金在中淡淡地笑著。

『金在中，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啊。』

『你為什麼會跟那些人交往……我看得出來，其實你不想的。』

『……我爸在我三歲時就去逝了，而我的母親，則在我十二歲時死於一場車禍——有很多親戚要收養我，可是，他們為的都是我家的那幢房子。於是我逼自己長大，我告訴他們我一個人就可以活下去，我不屑他們的照顧——他們被我趕跑後還不肯死心，軟硬兼施想讓我答應他們把房契交給他們……我都沒有答應。最後，他們雇了一幫流氓來我家搗亂，想逼我答應——你知道我當時怎麼做的嗎？我掏出我所有的錢給他們，我反收買了他們，讓他們跑去那些親戚家裡大砸特砸。從那以後我的壞名聲就傳開了，我知道是那些懷恨在心的親戚們幹的。我沒有理會，我順勢成了他們眼中的極端分子，這是當時的我，僅能想到的，保護我父母留下的房子的辦法。然後因為他們也真的因此而害怕，因為我已經失去了家人，我開始放縱我自己，我跟著那些人到處玩，沒有顧忌，隨心所欲的玩，久了，我都習慣了……現在呢，現在你為什麼又不想跟他們在一起了？……因為——我膩了那種混日子的生活；因為——我想安定下來；也因為——……什麼？算了，不聊這個了。我還沒問你，今天晚上玩得愉快嗎？』

『不錯啊，沒想過生日只有兩個人也會玩得這麼開心……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我十二歲之後的生日一直都是我一個人過的呢。這次能有你參加，真的讓我好高興。』

『……是嗎……對了，鄭允浩，明天晚上我們去漢拿山好不好？聽說明天那裡有煙花大會！』

『明天？』

『對啊，明天。怎麼了，你是不是沒時間？……這樣的話，那就等下次吧，雖然有點可惜……』

『我明天不是沒有時間，而是——我跟你的友誼已經沒有明天了。』

『——什麼？！』

『……金在中，明天開始，我們不再是朋友……』

束起了披肩長髮，化著濃妝，穿著一身黑色緊身衣的孔月此時真的是有別有出現在鄭允浩面前的那個樣子，到真的像金在中口中所說的小太妹，大姐頭。她此時正由一個男人的機車上下車，她正想穿過人行道到某個地方去時，被一群打扮得流裡流氣的男人叫住了。

『小月啊，去哪呐？』為首的一個男人目露猥褻的光芒，上上下下打量著孔月雖未成年，卻已經發育得凹凸有致的完美身材。

『地蛇，你是不是覺得眼睛太礙事啊？』孔月雙手環胸，冷冷地笑著，並在說這句話時示意這名外號地蛇的男人看看她身後坐在機車上的人。

地蛇轉移視線望過去時，不禁打了個冷顫，眼睛再也不敢亂瞄，『喝，小月呐，什麼時候跟龍哥好上的。難不成金在中那小子把你給甩了？』

『去！我跟誰好幹你什麼事！還有，這世上只有我孔月甩人，敢甩我的人還沒出生呢！只不過最近在中那小子天天到學校去當乖寶寶，我想見他還得事先預約——』

『不是吧，他腦子被撞壞了？！不過，話說回來，最近時常見金在中那小子成天跟一個看上去很正經很酷的男生在一塊咧，那人是誰啊，老覺得很面熟，可又想不起來。』

『你說的那個很正經很酷的男生，是不是跟在中一樣高，長得很帥的那個？』孔月一聽，漂亮的雙眸頓放光彩。

地蛇想了一會『而且很不愛說話。』

『啊，真的是他，鄭允浩！』孔月一聽，整個人幾乎跳了起來，『沒想到在中還跟鄭允浩有來往，不行，這次一定要讓在中把他介紹給我認識，那麼帥的男生怎麼可以錯過！』

『鄭允浩？』並不理會孔月的過度興奮，地蛇因為這個名字而與其他同伴交換視線，『鄭允浩……鄭允浩……，好熟啊，是誰來著？鄭允浩——鄭、鄭——鄭楓鴻？！』

地蛇的這句話讓所有人都驚愕地望著他，而地蛇卻不自知的仍舊喃喃自語

『怪不得我總覺得那麼眼熟，原來，原來……』

『原來什麼啊？』孔月覺得莫名其妙。

『原來最近一直跟在金在中那小子身邊的那個男生是鄭楓鴻的獨生子！』

地蛇的話可以說是讓在場的所有人皆都呆住了。

『地蛇，你真會開玩笑，鄭允浩怎麼可能是那個全國首富鄭楓鴻的兒子？』孔月不信，『要是鄭楓鴻的兒子，那怎麼可能會沒有一個保鏢就這麼到處逛的，他不早成蜂窩了。』

『就是這樣才會讓人料想不到啊。』

地蛇此時的目光變得異常的明亮，他語音帶著明顯的興奮

『誰也想不到，鄭楓鴻會這麼放鬆對自己寶貝兒子的保護，就算自己的兒子跟自己長得有多相像也好，其他的人也不會去在意——這樣，其實才是真正的保護——』

鄭允浩一下車，就看到本不該出現在正門外的管家和一些傭人正低著頭站在大門旁等他。鄭允浩心中閃過不好的預感，他冷著臉走到管家的面前，問

「怎麼了？」

管家沒有抬頭，有些氣弱地回答

「主人，您一離開不久，金先生就醒了……」

沒有讓管家把話說完，鄭允浩在聽到這些話時，人已經凝著臉疾步往臥室的方向走去。管家見狀，臉色泛青的緊緊跟在鄭允浩的後頭，他急促地對鄭允浩說道

「金先生一醒來見不到您，就、就鬧了起來，我們怎麼勸他都不肯聽，最後他還砸東西……我、我們害怕他傷到了自己，所以——所以——」

管家的所以還沒講完，來到臥室門外的鄭允浩猛地推開門——一幕讓鄭允浩心寒的畫面就這麼呈現在他的面前——幾乎沒有任何思考，鄭允浩箭步走到被捆綁在椅子上的金在中面前，鄭允浩一邊幫他鬆綁，一邊問膽顫心驚站在一旁的管家

「他什麼時候醒的？」

「您、您離開後的三十多分鐘……」鄭允浩冰冷的話讓管家的聲音變得顫抖。

「那他就這樣被綁在這裡有將近一個多鐘頭的時間了？」

「……是、是……」

「為什麼要用布塞住他的嘴？」

「我、我們綁金先生時，他、他想咬、咬舌……」

「滾！」鄭允浩寒著整張臉，他不帶感情的說道，「參與這件事的人全給我滾！我不要在這座城市再見到你們——馬上滾！」

「主人……」管家面若死灰，他仍想掙紮。

「再不滾我就殺了你！」

鄭允浩沒有給他任何機會，他下了最後的警告。管家一聽，再也不敢多留，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離開了房間。當鄭允浩把目光放到淚痕累累的人兒身上時，卻是萬分不捨與心疼。迅速解開布條後，鄭允浩抽出了塞在金在中嘴裡已經被口水浸濕了大片的布團。

金在中在確定眼前的人是他一直在等的人後，已經乾涸的淚水又再次湧了出來，他緊緊抱住鄭允浩

「浩……浩……」

他用變得沙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叫著他，讓鄭允浩因此而更是心痛萬分。

「對不起……」鄭允浩回抱住他，緊密地，想要把他融入骨血般的緊密。

「是我的錯，是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下。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不會了，再也不會了，我哪兒都不去，永永遠遠都陪你……」

「浩……怕……」他埋在鄭允浩頸間的臉發出脆弱地低吟。

「不怕了，不怕了，以後有我在誰也不會敢再欺負你，我會保護你，不會讓你再受傷害。」他的脆弱讓他更不捨，卻只能緊摟住他安慰他。

早已發過誓說要保護他，不讓他再受到傷害，可是現在居然還發生了這種事……鄭允浩為此感到萬分的懊悔，現在他只有衷心的期盼這件事不會在他心裡留下任何陰影，讓他略有好轉的病情惡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