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法解釋,怎麼也沒辦法面對靖晨。但是這年冬天到來的時候,他卻突然接到了金靖晨的電話。

 

「哥,可以請你出來一下嗎?我最近有些煩事,想和你聊聊。

 

他的心裏「咯蹬一下,竟心虛的以為,靖晨要跟他談的,是那件事。但是,他不可能知道的!除非鄭允浩親口告訴他……而他相信允浩——他不會欺騙他的,他答應了他絕不和靖晨說的。他想了很久,終於決定去赴這個約。

 

他已經想好了,不管靖晨跟他說的是什麼事,他都要原原本本的把事實的一切講給他,他不奢望他的諒解,只是——想討一份踏實。他已經受夠了良心上的譴責,再也不想瞞著他了。說完之後,靖晨會怎樣對他,罵他也好,打他也好,他都甘願承受。這是他欠他的。他決定好之後就收拾了一下自己,想以最好的面目去見已經有一年多沒見面的弟弟。

 

他在中途耽擱了一會兒,因為碰到攤邊在賣靖晨最喜歡吃的章魚燒。當他趕到的時候,靖晨已經遠遠的站在熟悉的街邊等他。他約他在那條街道——最初那時約的街道。他仿佛還看見韓石滿的車停在路邊,一群人圍著受傷的鄭允浩,人人都一副氣急敗壞的樣子……那時……他還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鬼…… 如今,有種人事全非的感覺……

 

金在中加快了腳步,可是旁邊傳來路人的驚呼,他用餘光看見了跌坐在車道上的小孩子。急速飛馳的汽車,突如其來的意外,讓過往的人們忘記了行動,只有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

 

「小……、「心字還沒有出口,金在中已經反射一樣的沖了過去。

 

噪雜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又突然在一瞬間刹然止住。他的腦中一片空白,劇烈的刺痛貫穿了腰椎……他倒在了地上。

 

「沒事了,沒事了!眾人圍了過來,孩子的母親接過了嚇得傻愣愣的女兒,感激零涕的不住點頭,「謝謝!謝謝!

 

可是金在中卻再也沒有站起來,鮮紅的血由身下蔓延開來,越流越多,浸透了一旁散落的已經破碎了的章魚丸子,在陽光下閃著醒目的光亮。人們被嚇得四散而逃,混亂中只有一人反向而來,優雅的停在了他的身邊。

 

「想不到你的命還挺大……唉~要不是你去救那個小孩,那顆子彈本該打中你的心臟的。

 

頭頂上刺眼的陽光被陰影遮住了,金在中費力的睜開眼睛,看見了居高臨下睥睨著他的男人。

 

「靖……晨……

 

他看見靖晨的嘴唇在動,可是怎麼也聽不到他說了些什麼,只有努力的瞪著他的嘴唇,想要捕捉些隻字片語。

 

「哥……靖晨笑了……笑得歇斯底里—— 笑得眼淚模糊了雙眼

 

鄭允浩發現自己最近有些不太對勁——出門正好趕上下雨的時候,他會想著那個粗心大意的小東西有沒有忘記帶雨傘。關上手機之前,他會記著把裏面的記錄消除,免得被韓石滿抓到他的簡訊。他甚至……不知道曾經經常光顧的店裏換了最新的紅牌。空下來的時候,就總是在盤算著時間夠不夠去他那裏一趟……KK說,想走的話什麼時候都可以。畢竟,那個老不死的走了之後,他就是「白屋的正牌主人了。但是誰也不知道,每次去他那之前,他要花多少時間考慮,才會邁出大門。

 

他想著那具火熱妖媚的身子,在他的調教下由最初的青澀轉為現在的性感誘人。他渴望著他經歷高潮時狂亂媚人的表情,他好像總也要不夠他,毫無節制的索取,不管時間和地點。特別是……老不死和韓石滿死的那幾天。他忽然發現……那個懷抱異常的溫暖……比他之前感覺到的,更加讓他安心。他曾經以為,他可以玩玩就算了的……但是現在,他猜,他可能暫時,放不下他了……

 

鄭允浩不明白,為什麼只是一個上午不見,他活潑可愛的寶貝,會像現在這樣,毫無生氣、死氣沉沉的躺在慘白的病房,渾身上下插滿了大大小小的管子,床頭那不斷跳動的線條,虛弱得像是隨時都會停下來……

 

「說吧!你想要怎麼樣的結果。

 

「我有的選嗎?金靖晨無所謂的笑了一下,伸手彈彈大衣上沾著的血星,「殺他那一刻起,我就沒想著以後能再活下去。只是有一點可惜……

 

那顆子彈,沒有要了他哥哥的命。不過,卻因此奪走了他的雙腿,讓他這輩子無法再站起來,走動一步。

 

「我不會殺你。鄭允浩將頭抵著玻璃,伸出手指在光亮的玻璃上輕輕劃著床上那瘦小的身形,「因為在中會難過。

 

「但是你已經沒資格待在白屋裏了。他頭也不回的輕聲道,像是生怕嚇到了那個熟睡的小東西,「帶他去文義翔的地盤。好好的……去贖你的罪吧!

 

前半句是給身後魁梧打手的命令,後半句,等到走廊裏已經全無了聲息,鄭允浩用幾乎聽不見的語氣歎息著

 

晴天,冬日溫暖的下午。金在中乖乖的坐在病床上,等著鄭允浩削的蘋果。說實話,他不太會削,大概因為從來沒削過的關係吧!但是不管怎樣,鄭允浩花了半個小時的時間,終於歪歪扭扭的削好了它,切成小塊遞到他嘴邊。

 

「允浩……好慢喔……

 

他鼓起腮幫子嚼著,還不忘發出呼呼嚕嚕的埋怨。

 

「閉嘴,吃你的!

 

「允浩……有……他才想問靖晨到底怎麼樣了,立刻就又被粗魯的塞進了一口蘋果,堵住了他的嘴。

 

「嗯…他想噎死他嗎?!

 

他知道他的時間寶貴得很,難得抽空來看他,可是他的動作也未免太趕了吧!他嘴裏剩下的都還沒嚼完。金在中看著近在眼前低下頭專心的切著蘋果的鄭允浩,心裏,忽然湧上一股幸福的感覺。他剛醒的那些天,那段陰沉得跌到穀底的日子,如果沒有他……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活下來。那些日子,鄭允浩再忙也會努力的抽出時間來探病,坐在床邊,陪他說說話什麼的。他其實不是很愛說話,有時候就乾脆什麼也不說,只是陪著他,到他睡著才走。

 

金在中原本以為,自己只是鄭允浩興起一時的情人而已,但是那些天,他卻覺得,自己是他最重要的愛人…… 好溫馨……從來沒有過的甜蜜的感覺。他一遍遍的回想著,眼睛有些濕了。

 

「啊!

 

他一不留情咬到舌頭了,雖然不是很重,但每碰一下引起的疼痛還是令他咀嚼的興致大傷,他就這樣含著蘋果,一動也不敢動。

 

「怎麼了?鄭允浩趕緊抬起眼,「咬到了?

 

「嗯……

 

金在中用力的點著頭,想將嘴裏的東西吐出來,可是——

 

「來,給我吃吧……

 

在他反應過來之前,鄭允浩已經探頭過來,直接從他口中用嘴接走了剩下的蘋果。金在中傻住了,熱氣開始迅速的爬上臉,他面紅耳赤的瞪著眼前一臉理所當然的男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此情景,自然得好像是一對生活了數十年默契的老夫老妻……

 

由於金在中不吃了,鄭允浩也就放棄了麻煩,乾脆直接咬上剩了小半的蘋果,抬手整理膝上亂七八糟的果皮。他從來不做這些的……金在中靠回墊子上,靜靜的注視著那男人彆扭的動作,心裏又是一熱。鄭允浩從來不會幹這些活的。這在之前他們一起住的時候他就發現了。他不會做飯,不會洗碗,不會整理家務。他連青菜多少錢一斤都沒有概念。這些事情,都是自他住院以後……他才開始幹的。

 

他花了很多時間在他身上,他做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自己在他的心中——很重要。他已經非常滿足了,即使他的腿癱瘓了,以後可能再也站不起來。可是,有些事情,不是說放得下就放得下的。比如,靖晨。

 

「怎麼了?

 

「允浩……靖晨他……到底去哪了?

 

「允浩?他久久聽不見回應,抬起頭來,才發現鄭允浩的臉色已經轉青,一副山雨欲來的樣子。

 

「靖晨靖晨!你就知道金靖晨!他把你弄成這樣你還對他念念不忘?!

 

他算什麼?!他鄭允浩一直在他身邊陪著,推了多少應酬,放棄了多少計畫,他根本不知道!他堂堂「白屋的少主,對就陪自己上過幾回床的他這麼關照重視!為他端水送飯,還削水果他。結果呢!結果他心裏還是一直惦記著那個金靖晨!

 

「允浩……

 

他生氣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金在中卻無由的慌張了起來,無奈身下一點知覺也沒有,他怎麼也沒辦法爬起身來。

 

「你這麼想他,讓他來伺候你吧!鄭允浩狠狠的將手中的刀子甩到桌子上,轉眼抓起沙發上的大衣就要離開。

 

「允浩!

 

「我還有別的事,先走了。

 

「不……允浩,別……

 

緊接著的「匡的一聲巨響拉回了鄭允浩注意力。他忍不住轉過頭,才發現那寶貝從床上跌了下來。

 

「允浩……別走!

 

啊!允浩趕過來了!金在中死死的抓著鄭允浩的衣袖,顧不了身上的疼痛哀求著。他已經失去靖晨了,不想也失去他啊!

 

「允浩你別走!

 

「行了,在中,回床上去。眼前狼狽不堪的人兒讓鄭允浩的心痛了一下,他將他抱回床上,細心的檢查他身上有沒有受傷的地方。

 

「我去叫護土來。

 

「不!我不!

 

他不需要!他有他就好了!不需要其他的人!金在中急切的攀著鄭允浩的肩膀,聲音帶了哭泣的腔調。

 

「在中……

 

他不知道,他竟然有這麼大的反應。懷裏小小的身子抖得厲害,緊緊的靠著他,尋求著溫暖。剛剛,他嚇著他了嗎……他安慰的撫著他的背,心裏卻暗暗罵著自己——他明明可以不理他任他摔倒在地上的,反正之後會有護士發現他。可是他卻立刻迫不及待的轉回來了!他剛才還被他氣得夠嗆!

 

「好了好了,我不走。你好好躺著。」

 

「嗯……」

 

他從未有過如此柔順的時候。鄭允浩苦笑的想著——以前的金在中,怎麼也不可能說出挽留他的話……用這種楚楚可憐的哀求語氣。他一向很堅強的。但是受傷讓他變得脆弱而任性……

 

「我一會兒才走。你好好的睡一覺。

 

他想把懷裏的人兒拉到枕頭上,卻被他牢牢的捉住了,他賴在他的懷裏就是不肯出來。

 

「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允浩!

 

他不想一個人,躺在這個死氣沉沉的病房!哎——鄭允浩無奈的歎了口氣,只好將突然變得孩子氣的寶貝在懷裏換了換姿勢,好讓他窩得舒服點。

 

「允浩……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

 

悶悶的聲音傳出來,似乎還夾帶著不解。很明顯他一點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是卻為剛才的事情感到心慌。

 

「睡吧!

 

「允浩……

 

「睡你的覺!面對著金在中訥訥的呢喃,鄭允浩突然覺得心煩起來,好像是自己做錯了事。

 

「對不起啊!允浩……

 

過了好久,鄭允浩才緩緩的低下頭,這個小人兒已經安心的枕在他的臂彎裏閉上了眼睛。睡著了~

 

「別再想著他了……輕輕揉了揉那頭軟軟的發,他自言自語的冷笑道:「他已經回不來了。

 

他不會告訴他真相的,寧願讓他一天天苦苦的等候直到絕望放棄,寧願他可能一輩子都擺脫不了良心的譴責,負罪的生活至老。他不需要被老天救贖,他有他就夠了,他鄭允浩才是他的天!他會陪著他,保護他,不讓他再受到傷害。他會讓他明白這一點的——他需要的不是解脫,他需要的,是他的懷抱……

 

有一些事情,不是不解釋就可以不了了之。金在中並沒有像鄭允浩原先預想到的那樣,一天天快樂起來,相反的,他已經很久不曾像以前一樣,笑得毫無牽掛了。不知從什麼說起,那雙漂亮的眼眸中隱隱流動著抹也抹不去的哀傷,每當他來探望的時候,就看見他一個人坐在窗前,靜靜的看著窗外的天空發呆。他失去了以往的朝氣,但是卻保持著體貼的本性。

 

他會強顏歡笑的對他,不想讓他看見難看的樣子而心煩,只是,那笑容,看得他異常的苦澀。他第一次慌亂了,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已經盡了所有的努力了,可是怎麼也無法喚回以前那個單純健康的寶貝。他處理過最棘手的交易,擺平過最厲害的對手,可是對他……他卻無能為力。他除了看著他一天天虛弱下去,找不到半點方法可以補救。

 

他也因此變得越來越暴躁,經常無緣無故的發火。他甚至惹怒了生意上的夥伴,差一點丟了亞州最大的市場。他不明白事情到底怎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說吧!還是把事情說清楚比較好。KK這麼說,以一個女人的經驗建議他。可是他說——你別管我的事……他是永遠不會說的!那等於是判了自己死刑。

 

他知道,以金在中的性子,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一輩子也別想得到他的原諒。他會恨他,一直恨到死…他絕不會說的!他有足夠的信心,可以瞞天過海,可是卻怎麼也沒有想到,謊言終究會被戳,而且還是以那種諷刺難堪的方式……

 

「滾!我不想再看到你!

 

歇斯底里的喊叫從加護病房傳了出來,引得過往的病人們紛紛駐足,連要進去尋查的護士,也忌諱得停在了門外。

 

「匡!

 

緊接著的巨大響動讓人有一種醫院都要崩塌的感覺。外面的人被嚇了一跳,才要靜氣再聽,病房的門已經打開了,高大魁梧的男人走了出來,無聲無息的站在了門口。

 

「你滾啊!

 

「你鬧夠了沒有?!側頭躲過直飛而來的餐刀,隱忍多時的鄭允浩也終於忍不住爆發了。

 

他欺上一步將憤怒的金在中死死的按在了床上。本來他想給他點時間適應,但是看見他已經什麼都不顧的拿起了刀子,他只有被迫用暴力壓制住他免得他弄傷了自己。

 

「放開我!

 

「夠了!你給我冷靜下來!我……

 

「啪——

 

一塊方方正正的東西狠狠的砸在了鄭允浩的額頭上,他感到熱熱的濕意,流了出來,滴在了雪白的被單上。流血了,但是金在中已經瘋狂得看不到任何顏色。

 

「你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質問還在繼續,卻沒有他辯解的時間……鄭允浩咬著牙瞪著砸到自己的東西——一盒普普通通商店裏隨處可見的錄影帶。這是金在中早上收到的包裹,他雖然還來不及看,但是已經通過守在醫院的屬下隱隱約約瞭解了一些錄綠影的內容。他還記得他中午剛到醫院的情景——

 

平日幾個冷靜能幹的手下全都手足無措的待在門口團團轉,見到他立刻就像見到救星一樣雙眼發光的趕了過來。他這才知道,崔嘉賀在電話中說的要緊的事,果然非同小可。他看見屬下們誠惶誠恐的樣子,以為之前發生了怎樣驚天動地的混亂。

 

然而他進門的時候,金在中只是兩眼無神的注視著地板發呆。偌大的病房一片死氣沉沉,過分的寂靜讓他有點心慌,不過他自以為可以俐落的處理這樣的事情。他才要開口說點什麼,金在中已經有所感覺的抬起頭看見了他。他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機械一般的吐出重複的話——

 

「允浩……是你幹的嗎?!真是你幹的嗎!

 

他閉了閉眼,扯出一份泰然自若的笑容,用尋常的語氣說——

 

「來,先把那個錄影帶給找。

 

「是不是你幹的!裏面……裏面的……」金在中發起抖來,不敢回想似的攥緊了手裏的錄影帶。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讓人……把靖晨……

 

那雙可愛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睜大了,震驚的情緒流露了出來。他在等著他的回答,像是判了死刑的囚犯,等待著陪審團的赦免。不過,他還有機會的!他可以笑著跟他說,這只是他的一個仇人的惡作劇。他也可以以正經的表情,像公佈真相一樣的宣稱,他什麼也不知道,裏面說的——「一切都是鄭允浩一手策劃的完全是無稽之談。

 

可是,他有必要這麼做嗎?他為什麼要這樣委曲求全,辛苦的編著一個個謊言,只為了他做過的,絲毫也沒有任何錯誤與不妥的決定。他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他,更何況,憑他的原則,背叛他的人也一定要死。他已為了他破了例的手下留情,怎麼也不可能為他壞了原則。

 

天生的傲氣讓鄭允浩放棄了搖頭這個簡單的動作,他習慣性的抽出了煙,點燃了之後才慢慢的開口:「如你所見。

 

啊!這副震驚的表情,仿佛他犯下了多麼十惡不赦的罪行,原來他做的一切,在他眼中,就是這麼的不堪。他忽然想放聲大笑,可是他的身體僵硬著,連此刻站立著都覺得好累。他怎麼一直忘了,他是如此的純潔,從一開始到現在,如果他有翅膀,一定早就飛到天堂裏去。而他,他怎麼可以以他這個罪孽滿身的魔鬼的標準,來期待著他的反應……

 

他和他待的時間太長,害他忘了自己的身份,還以為,自己和他是一樣的人。真可笑!他鄭允浩才不是什麼善人!就算他跟他待的時間再長,事實也不會因此而改變,就像黑色再怎麼漂,也變不成白色一樣。他再渴望,再努力,他們終究還是兩路人,永遠也不會融在一起。

他以為,他可以讓金在中忘掉他那個弟弟。

他以為,他在他心中的地位,永遠是有主導性的。

他以為,他是愛上他的……

他太高估自己了,太過狂妄得沒有理由……

他吐出口煙圈,獨自冷笑著掩蓋著心底的絕望。

 

「這個答案你滿意了嗎?

 

「滾!金在中的回應並沒讓他等太久,他終於如願的,死心的聽到了他的審判。

 

他說——你滾!我不想再看見你!就是這麼簡單……原來接受事實就是這麼簡單。頭上的疼痛讓鄭允浩從短暫的回憶中清醒過來。他望瞭望自己壓制住他的雙手,苦笑著放開了。

 

「那是他自找的!

 

「你……

 

找不到可以反駁的話,金在中卻清楚的聽見自己,心破碎的聲音。鄭允浩不會知道,他是多麼想從他口中,聽到否認的字句。他戰戰兢兢的等待著,他說什麼,他都會信,哪怕他只說一個「不字……可是他卻殘忍的,如此痛快的就撕碎了他的期望。他已經到這個地步了,他還想讓他怎麼樣!為什麼騙他……

 

三個小時的錄影帶,清晰的記錄著靖晨被一個個壯的男人毆打的過程。……慘不忍睹……他不敢相信,這一切——如錄影帶裏說的——竟是由和他最親近的他一手策劃的。他不敢相信,他竟下得了手。他怎麼忍心這樣對他!

 

「你這個冷血的混蛋!

 

「我不冷血,你早死在街頭等著收屍!

 

「我寧願死,也不稀罕被你救……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金在中的臉上,看著那張被打得偏過去的小臉漸漸的發紅,腫了起來,鄭允浩後悔的將隱隱發痛的手緊握成拳,咬著牙一字一句的道:「別讓我再聽見你說這種話,不然……

 

「出去。

 

平靜得毫無生氣的聲音讓他的心狠狠的抽搐了一下,他望著眼前努力壓抑著淚水的人兒,直忍著想要衝過去抱他的衝動,逼著自己冷漠的開口。

 

「有事的話喊醫生。

 

他其實還想說——叫護士拿些冰袋來,把臉好好敷一敷。他其實還想,就算是禮貌性的道聲抱歉。只是,那個小東西此刻沖著窗邊,看也不想看他。他還在這兒犯什麼賤!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這麼直接出了病房。他在走廊裏遇上了聞風趕來的允浩

 

「給我查!把那個寄錄影帶的人查出來!我要好好的,報答他。

 

吵架是怎樣開始的呢……半個月前,鄭允浩沒有經金在中的允許,直接讓人把他的東西打包帶回了鄭家。出院的那天,鄭允浩開車來接,但是病房裏早已人去樓李,值班的護士告訴他,早在半個小時之前金在中就已經離開了醫院。他於是派人直接闖到他家,硬是將他死活給扛了回來。

 

剛開始的那幾天,整潔華麗的家,簡直像經歷了一場浩劫。吵鬧的聲音不斷,伴隨著不絕於耳的砸東西和摔門的聲音,搞得家裏上上下下,人人戰戰兢兢,唯恐受到殃及,自身難保。無休止的爭吵讓他們身心俱疲。然而同樣固執的兩個人,誰也不肯最先低頭。終於,在鄭允浩一身酒氣的帶了一個女人回家過夜之後,冷戰就正式的開始了。

 

異常混亂的鄭家,突然就安靜了下來。傭人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曉得少爺已經接連有一星期沒有進金在中的房間了。他的私生活變得比過去還要墮落,每天找來不同的女人夜夜笙歌,甚至肆無忌憚的在走廊裏上演火熱色情的畫面。今天是冷戰的第九天。

 

照常任日曆上又打了一個圈,金在中自嘲的扔掉了鉛筆,笨拙的將輪椅滑到窗前。沒用了。時間對他,只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名詞概念,一天,一月,一年,對他來說,都已經沒有任何區別可言。他被鄭允浩軟禁在這裏,連去洗手間都要有人跟著。更何況,他的腿殘了,現在跟廢人沒什麼兩樣。他連基本的生活都不能自理,五十步的路程已足夠讓他氣喘吁吁,就更別提那個有著二十多階的臺階了。

 

他曾經在病院裏探望過身體殘疾的老人,安慰他們,給他們生活的勇氣。然而也是到現在,他才終於知道,他以前說過的話,是多麼輕而易舉而不負責任。沒經歷過這些的人,是永遠沒資恪自以為是的說些安慰的話的。他羡慕起那些老人們的毅力,他有好幾次看著窗外,就想這麼直接推開窗跳下去。他受不了這樣的折磨。

 

這是老天爺對他的懲罰。懲罰他搶了靖晨的情人,懲罰他墮落到欲望的深淵,懲罰他的自私和虛偽。他怨不得任何人,這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最可悲的是,他到現在,還無法掙脫這場混亂的旋渦,無牽無掛的,給自己一個了結。他不知道如何面對那個蹂躪了自己弟弟的無情男人。他明明是間接害死靖晨的殺人兇手,但是——

 

鄭允浩不再來的這些天裏,他卻夜夜蜷縮在大床上,無法入睡。他覺得冷,無論再加上多少床棉被都不管用。這樣的時候,他總會不自覺的想起以往沒出事的日子裏,鄭允浩若有若無的細微的溫情……以及入院的那些天,他溫柔的對待——那是他從來都吝於給予的。他一件事一件事的回想,從他們最初相遇,一直到他被逼著和他發生了關係,被逼著和他相處……到他漸漸的習慣,漸漸的當成理所當然。通常還回憶不到一半,天色就已經亮了。就這樣到第二天晚上,他會忘了前一夜想到哪了,然後只好繼續又從他們相遇開始。

 

每晚每晚,他就是這麼過來的。他忽然發現,自己很想他……他雖然恨他,但是,他也以同等的程度,想念著他。在腿殘了之後,他似乎越來越無法忍受孤獨。他比以前,更加依賴那個溫暖的懷抱,他需要他……他開始在每天的清晨,早早的來到窗前,透過二樓的窗戶,等待著樓下即將出現的熟悉身影。下賤吧?!他只想看看他就好。

 

即使,他從未向上看過一眼,即使,他可能早就忘了他的存在,即使,他的臂彎裏,帶著別的女人……他已經不在乎了,他沒任何資格去怪誰。他甚至沒有資格哭——那是靖晨的權利。他金在中是活該自找的,只是,害了靖晨,也害了允浩……

 

他其實早就後悔了,他其實早就想跟鄭允浩說一聲「對不起,可是他不知道怎麼面對他。他總是會違背心意的說出一些自己都討厭的話,他以前明明就不是這麼斤斤計較、憤世嫉俗的人,為什麼現在他的性格會變得這麼糟。

 

允浩,終於也是會厭倦吧!他本來就是那麼愛玩的人,而他現在已經癱瘓了,是個只會添麻煩的廢物,再也陪不了他了。鄭允浩當初要他的時候,也只是要他的身體,而現在,他已經連這個唯一的價值都沒了,他還留他在鄭家有什麼用。只是為了奚落他,嘲笑他現在狼狽的樣子?但是就算是這樣,他也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進他的房間了……昨天,他又和女人快樂了一夜吧……

 

他在屋裏,都聽見外面走廊傳來的巨大聲響,以及斷斷續續呻吟的叫聲。他難受的用被子蒙住了頭,卻又好想聽聽那低沉沙啞的嗓音。他已經有一個多星期,不曾和他說話了……他想他的臉,他的聲音,他身上的味道…… 可是,他們……已經再也回不去從前了……不再想了,現在說什麼都是於事無補。

 

金在中轉過身出了房門,他想去洗手間。可是當他來到樓梯口的時候,卻聽見了不該聽到的聲音——

 

「哇,允浩,你家好大喔!爹地之前說我還不信呢~

 

甜甜膩膩的聲音沿著樓梯傳上來,越來越近…… 金在中腦中刹時「轟的一聲,一片空白。鄭允浩……回來了?!他不是,一直要到傍晚的時候才回來的嗎?

 

他每天都算好了,等他出去的時候再出來,誰料到今天,他竟然這麼早回了家。他手忙腳亂的轉動輪椅,想趁他們上來之前趕回房間。可是還不習慣用它代替腳的他,越慌就越亂,怎麼也沒法如願的轉動半圈。他折騰得滿頭大汗,來不及躲開,就這麼尷尬的將自己,暴露在兩個人的面前。 麗的金髮女孩愣愣的看著他,厭惡的嘟起了紅豔豔的粉唇,轉過頭問向—— 鄭允浩

 

「他是誰啊?

 

「一個……朋友而已。鄭允浩輕佻的眯了眯眼,以一種睥睨的語氣質問道:「你在這兒幹什麼?

 

「我……去洗手間……

 

好不容易盼到他的聲音了,然而說出的,卻是這樣一句凍結他血液的話。朋友而已……是嗎……原來,他現在,連情人也不是了……

 

「喂,你為什麼坐著輪椅?你是瘸子嗎?看不慣鄭允浩忽然陰沉下來的臉色,好像這個人對他有多麼重要一樣,女孩用亮麗好聽的聲音詢問著殘酷的問題。

 

「嗯……

 

雖然這個是事實,但是話一出來,金在中還是感到心猛的疼了一下,揪得難受。眼前的女孩穿著過膝的迷你短裙,更顯出一雙腿修長而漂亮……看得他好刺眼。 他下意識的攥緊了褲子,頭也漸漸的低了下去。是,他自己都承認,他現在的樣子,很難看。

 

他不想像個廢人一樣,連最基本自理的能力都沒有。因此他勸走了幫忙的僕人,自己費力穿上的衣服。現在那件衣服歪歪扭扭的裹在他身上,像個小丑。他甚至,連褲腿都沒弄正……

 

「允浩,你怎麼有這種朋友啊?!還讓他住在家裏!女孩輕蔑的打量著幾乎快縮進輪椅的金在中,以嗔怪的口氣說道。

 

真是丟人!她以後可是還要嫁到鄭家來的,絕不允許這麼個人賴在她家裏!

 

「行了,素素,他沒人照顧,我是看他可憐才把他接過來住的。

 

鄭允浩隨隨便便的話無情的紮進金在中的心裏,撕扯得它鮮血淋漓。他早就知道,他是因為同情他,才施捨一般的收留他。只是沒想到這句話親口從他嘴中吐出,竟是這麼的傷人。

夠了!他是犯賤,才想要見他,聽他說說話。結果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自取其辱。

 

「對不起……失陪……淚水悄悄的湧了上來。失去靖晨的痛苦,失去雙腿的痛苦,都沒有他這一句話來的讓他難過。

 

在鄭允浩銳利的目光下,金在中如坐針氈連臉都抬不起來。雖然他知道,現在的他,已經不會再讓鄭允浩看上一眼,但是他仍不想讓他看見此刻難看丟人的樣子,他沒勇氣直視他的眼睛,怕看到嫌惡的情緒。

 

這兩個人站在一起多麼的般配,他只有自慚形穢的躲開,免得礙眼。他在慌亂之下,匆忙的推著輪椅就要走,但是他掌握不好方向,差一點撞到一旁叉著腰看好戲的素素。

 

「啊!你幹什麼?!我的絲巾!

 

那條昂貴的法國絲巾眼看就要纏到輪椅上了!素素嚇得花容失色,尖叫著一把扯回險些要慘遭蹂躪的絲巾,順手發洩似的狠狠的推了一把那個笨重的輪椅,她滿意的看著它失控的沖向樓梯。

 

活該,就該給你點教訓!說不定,你從這兒摔下去之後,就再也爬不起來了,到時候允浩就更有理由徹底的把你給扔了。人人都說鄭允浩是冷血無情的混蛋,她怎麼也不相信,他竟然會對這麼一個男孩抱以同情……她要他除了她,誰也不能放在心上!他會被摔死!

 

在輪椅沖到樓梯口的時候,金在中的腦子裏,只剩下這個意識。不過他還有機會的,他可以捉住樓梯旁邊的扶手,好不至於和輪椅一起滾下樓。但是到最後的一刻,他放棄了。就這樣死了,也不錯……

 

反正他現在,活著也跟死了沒什麼區別……說不定,死了以後……更舒服呢!不會像活著,永遠背負著罪孽,一輩子在地獄裏懺悔,得不到救贖。死了,倒一了百了,落個輕鬆。就……這樣吧……

 

他以為他可以很平靜的面對死亡,但是身體滑落失重的一瞬,他還是不敢看的閉上了眼。然而預料中的劇烈衝撞卻並沒有到來,他感到腰上的拉力,大得勒得他生疼。耳邊似乎傳來風的聲音,接著是「叮叮匡匡的巨大聲響。 在一片混亂中他終於忍不住睜眼,看到的,卻是自己懸在半空的身子,以及仍然在笨拙的不斷向下翻滾的七零八落的輪椅……

 

過高的高度讓他眼暈,仿佛自己也會像那個輪椅一樣,馬上就會掉下去,摔得破破爛爛。強烈的恐懼感刹時襲上心頭,擴散到全身各處——他後悔了!他還不想死!他還有很多事都沒有做。

 

「不……允浩!他下意識的求救般的喊出了口,用力揮舞著雙手想抓住什麼東西來依靠。

 

他的手沒有摸到牢固的東西,卻被另一隻手扣住了,接著他被帶到熟悉的懷抱裏。

 

「允浩……他急促的喘著氣,不顧一切的死死抱住身前溫暖的軀體。

 

一瞬間,他聽到了劇烈的心跳,快速而紊亂……讓他幾乎以為,鄭允浩……是擔心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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