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在幸福天堂

十五

「她告訴我她現在很幸福……比和我在一起時快樂許多……」允浩也轉了過來，背向跑道，慢慢坐在冰冷的地上。 

在中突然很想哭，不知道是為了允浩還是自己，也許他們兩個都是可悲的人。 

「那你呢？……你現在不如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快樂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許是不甘心吧……」

「不甘心？」 

「是！我不甘心！她可以牽著她現任丈夫和孩子的手開心的笑，可是為什麼和我離婚的時候卻那麼狠心打掉了我們的孩子！」允浩像是情緒徹底崩潰，猛地喊了出來，指間的煙直接用手捏滅，扔在了地上。 

在中呆住了，他不知道該對這樣的故事作出什麼反應，難怪允浩那麼愛孩子，難怪他會是那麼溫柔的一個男人。 

「允浩……忘了吧……忘了她吧……」在中抓起允浩冰冷的手，一遍一遍的安慰。 

「她走的時候說我是個自私的男人，用所謂的溫柔把她束縛在家裡，卻折斷了她高飛的翅膀……」

「不是這樣的，不是的……」 

「今天她很客氣的告訴我，她和現在的丈夫一起打拼事業的生活有多幸福，而我，卻只能仰仗的爸爸的成就，讓妻子失去一切……」 

在中沉默了，不得不承認，允浩這樣的身份地位，連作為他大學校友的妻子都感到了壓力，又有誰能夠坦然安心的站在他的身旁。 

「也許我真的很自私吧，我以為是對的，到結果卻傷害了她，甚至連她提出離婚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允浩向後把頭重重的磕在欄杆上幾下，眼神飄忽的看著夜空。 

「不是你的錯……只是你要的幸福……她無法理解而已……」在中輕輕的說出了這句話，她無法理解，那自己呢，自己理解的話就可以給他幸福嗎？在中有點慢慢清楚了自己的情緒，並不是懼怕這種情緒，而是沒有自信說出來。 

允浩直直的盯了在中一會兒，突然笑出聲來：「是嗎……？」 

「不是嗎？」在中反問道。 

「也許是吧……你覺得我要的幸福是什麼……？」允浩又打開一罐啤酒，又遞了一罐給在中，兩個人就這麼坐在地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 

「我不知道，也許是享受天倫之樂吧，有妻子有兒女。」 

「那你要的幸福呢？是什麼樣的？」 

「完整幸福的家庭。」在中沒有猶豫的回答。 

「呵……我覺得自己要的也不過如此，和其他人一樣，我並沒有要求她當一個家庭主婦或者是依附著我生存……」

「也許是她本身就帶著偏見去看你吧，對很多人來說，你先是大韓航空董事會主席的兒子，然後才是鄭允浩。」

「這一點就這麼重要？甚至蓋過了我本身？」 

「我說不清，但也許是不自信吧，在你身邊很容易變得沒有自信。」在中喃喃的說道。 

「你呢，你也沒有自信嗎？」 

「我又不是女人啊……」

「真可悲啊，我僅僅是希望她站在妻子的立場上支持我的事業，結果卻成了這樣……」允浩的酒喝的有點多，否則今晚也不會說出這麼多的事，無奈的搖搖所剩無幾的酒：「抱歉，讓你聽我發了牢騷。」

在中卻是直接忽略允浩的道歉，直直的問：「後來沒有再跟別的人交往看看嗎？」

允浩自嘲的笑了，在中覺得那張側臉，看上去竟有點慘烈的味道：「有過……但最後都不歡而散……總覺得猜不透那些女孩子的心……我永遠不知道她們為什麼會生氣……為什麼會難過……我可能太粗心了吧……」

「我並沒有覺得你很粗心，」在中覺得允浩的言論簡直有點不可思議，仔細到發現自己咬破舌頭的男人怎麼可能是個大條的人，「我甚至覺得你細心到可以把我看穿……」在中似乎也有點不顧後果的亂說一氣了。 

「這樣嗎……也許是我對女人太粗心了吧……」

「也許吧，但你肯定會找到適合自己的人的，至少不是你的前妻。」在中也不知道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意味是什麼，是希望他去尋找自己的真愛嗎？還是就這樣保持現狀最好。 

腦袋斜斜的靠在欄杆的縫隙之間，允浩稍微有點口齒不清的說：「在中，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聽我說這件事的人……」

「是嗎？」該高興還是該傷心？在中只知道現在自己笑不出來。 

「你會嘲笑我吧…」允浩的聲音越來越小，夾雜在風裡聽得並不真切。 

「如果要嘲笑你的話我還不如先笑我自己……」笑自己，有可能，愛上了一個男人。 

允浩沒有再接話，平穩的呼吸聲傳來，在中的手搭在膝蓋上，迎面感受著冷風，第一次覺得自己恐怕也需要抽一支煙來排解排解。 

十六

「俊秀，你和昌珉最好能分開房間學習。」有天歎著氣，看著和昌珉聊的開心的俊秀，兩個孩子從吃完飯就開始研究在中給俊秀買回來的新款PSP，本應是作為今晚的英文輔導老師的有天只能拿支筆眼巴巴的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耗去。

「咦……完了完了完了……昌珉……已經快九點了……」俊秀抬起手腕看了表後才如夢初醒。

「昌珉，你就在這兒看書吧，俊秀去我房間念。」有天沒有給俊秀和昌珉任何反駁的機會，起身就收拾著俊秀的課本。

「有天哥……不帶這樣吧……」

「你小子英語考試倒是沒問題，俊秀要考執照的，別給我在這兒添亂。」有天拿著練習冊狠狠的敲了一下昌珉的腦袋，昌珉捂著腦袋大叫俊秀哥俊秀哥快救救我，趕快上去順順昌珉亂糟糟的髮絲說著我們再忍半個月，半個月後就解放了。

儘管難平憤懣，考慮到那個考試對俊秀來說還是很重要的，又不是很容易通過，昌珉還是碎碎念的舉起英語書開始背單詞。

俊秀跟著有天的背後進了臥室，一股腦的把所有的書堆在了桌子上。有天的臥室很簡單，就是床，衣櫃和一張小圓桌，連窗簾都懶得裝，說是淺黃色的百葉窗最耐髒。老老實實的坐在桌子前開始看書，有天也不說話，靠在床頭隨手拿了本雜誌翻看。

咬著筆頭把複雜的標準檢查程式細細背誦，難記的工程英語也得一一掌握，拿著筆寫寫畫畫，不知不覺已經到了11點半，抬頭想放鬆一下，卻看見有天歪著頭就那麼坐在床上睡了，濃密卷翹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點點陰影，被自己和昌珉私底下判斷為接吻過度所以才自然泛紅的雙唇微張，家居服的領口開的很大，鎖骨暴露在空氣中，姣好的線條延伸出性感的氣息。俊秀一直覺得有天長得有點類似于女孩的那種細緻，儘管他經常說自己是什麼完珍男，總是嚷嚷著要秀自己所謂的八塊腹肌。

不少空姐經常嬌嗔的問自己怎麼對這麼溫柔的有天機長下那麼大的狠手，又是打又是吵，還經常給他潑冷水，一點面子都不給似的。其實俊秀自己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自己從見有天的第一面起就討厭他那一副對誰都那麼溫柔多情的臉，每次看到那張臉垮掉就特別興奮，但又每每在他立刻恢復那副溫柔的表情關心自己的時候就開始驚惶失措，只能用愈演愈烈的拌嘴來掩飾自己的慌張。

當年說有天的降落遜斃了其實並不公平，雖然不是完美的落地，有天的技術也是可圈可點的，但就是在他落地的瞬間，俊秀突然莫名其妙的開始擔心起落架會不會斷掉，速度會不會失控，會不會有鳥飛進引擎，然後就自然的奚落了有天一番，來掩蓋自己奇怪的反應。

也許擔心的多了，擔心的事情就會成為現實。俊秀一向是儘量去看有天的每次訓練飛行，那一次本是一切正常的飛行，正當他準備去買杯飲料再回來等著有天降落時，一架訓練機就那麼直直的往下俯衝，作為機師，俊秀一眼就看出那是汽油耗盡才會出現的情況，一瞬間，血液凝固，大腦一片空白，嘴裡喊出了一個「不！」後，便兩腿發軟的坐到了地上。早晨本來就沒吃多少飯的俊秀直冒冷汗，眼前一片黑暗，明明就能感覺到周圍發生的一切，卻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封禁在了水底，世界都在離他遠去。

恢復意識的時候自己已經在醫院了，同學解釋說今天飛行班是在訓練無動力滑翔降落，是特意在飛行期間關閉所有引擎的，有天也很順利的在最後時刻把操縱杆拉起來平安著陸了。結果是自己白擔心了一場還丟人的因為低血糖昏過去，本以為按有天的性格肯定會狠狠的嘲笑自己一番，沒想到有天一改平日玩世不恭的態度，握著自己的雙手，從未有過的嚴肅：「我絕對不會讓你再經歷一次空難。」突然眼睛開始發脹，鼻子發酸，再也忍不住的抱住有天大哭，嘴裡罵道你這混蛋，我以為你死了我真的以為你死了。有天則靜靜的撫弄著俊秀的髮絲安慰著說不會的不會的，俊秀我會活的好好的。

雖說有天平安無事，從此之後俊秀的恐機症卻是更近了一步，就算是站在沒有起飛的飛機機艙裡也會害怕。一年後，有天畢業之前，特意認認真真的詢問了俊秀將來想進哪所航空公司，俊秀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大韓航空，因為是自己父親生前所在的地方。有天笑柔了一張臉：「我也會進大韓航空，因為只想駕駛俊秀檢修的飛機。」

十七

一句話，八年的羈絆。

現在想想，已經是很久前的事了，回頭再看真是有點好笑，俊秀輕輕的戳了戳有天的頭髮，就站起來準備去浴室洗澡。盯著架子上擱著的一瓶女士用的爽膚水，開始苦笑，這又是第幾任女友忘了帶走的。

有天的家庭自己並不瞭解，只知道從小就雙親離異，似乎他不願和父母有過多聯繫，只留下弟弟有煥和父親同住，本該是孩子心目中最完美的父母之間的愛情卻在面前破碎，所以有天在感情方面格外沒有安全感，勤快的換著女友，各取所需的交往著。俊秀一直都把它理解為既然害怕失去不如自己先放手，雖說理解有天的做法，但是每次在看到他和成熟美麗的女友一同出現時，俊秀依然會賭氣的故意不打招呼從他們面前經過，然後在第二天放開了的和有天鬧彆扭拌嘴吵架。

靜靜的看著那瓶爽膚水，毫不猶豫的拿起它然後丟進垃圾桶。

走出洗手間的時候，有天已經醒了，正在打電話，似乎是正在跟女朋友解釋最近無法經常約會的原因，用低沉略帶沙啞的語調哄著電話那頭的女人，任是誰也無法抵抗吧。

有點生氣，突然就很想把有天暴打一頓。

掛了電話，有天籲了口氣，把手機扔到床上。

「23號的電話？」俊秀向來抵觸直呼有天女朋友的名字，竟是把和有天交往過的女人從1開始編號，算的比有天自己還清楚究竟他和多少女人交往過。

「嗯……洗完了？」有天站起來，接過俊秀手中的浴巾，走向浴室。

「你要是有約會的話去就是了，我也不一定非要你給我輔導英語。」俊秀悶悶的說。

有天停了一下，甩下一句：「隨你。」就關了浴室門。

俊秀呆呆的坐在床上，看著地板，還是吵架了。

昌珉已經霸佔了客廳的大沙發抱著枕頭睡得死死的了，無奈的看著散了一飯桌的書，歎了口氣摞好，替他關了燈和窗戶，進了有天的臥室，從衣櫃中拿出被子放在床上，自己躺在離浴室較遠的左側，背朝著門口裹著被子，閉上眼睛。

沖著淋浴，有天扶著牆壁，大腦混亂無比，剛剛女友打電話過來埋怨自己今晚的失約，本是輕車熟路的解釋，卻在女友半開玩笑的說了句你對俊秀都比對我來的上心之後，心裡亂成一團麻。俊秀又在這個時候好死不活的說了那種不明不白的話，明知道俊秀那是賭氣，每次涉及到自己的女友，他都會言語不善，但是這次自己卻真的生氣了，也不知道是在氣自己還是在氣俊秀，又或是兩者兼有。怎麼會成這個樣子呢？

從浴室走出，看見平時來自己家都是睡在靠近浴室這邊的俊秀蜷縮著睡到了另一邊，真的是生氣了吧，連睡覺都要背對著他。有天自嘲的想自己真是自作自受，麻利的關了以往睡覺時都保持敞開的窗戶，俊秀怕涼，每次來這裡住有天都會細心的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習慣。

輕手輕腳的爬上床另一邊，背對著俊秀躺下，其實兩人所習慣的睡的方向都沒有變過，依然是有天朝右俊秀朝左，只是因為稍稍變了一下位置，以前面對面睡的兩個人，如今卻成了背對背，距離似乎遠了好多。

「俊秀啊……晚安……」有天輕輕的說，也不管俊秀睡著了聽不聽得到，心裡並不好受的閉上眼睛睡去。

而另一邊，俊秀亮亮的眼眸裡反射出月光的顏色，輕輕的吸了吸鼻子，並沒有回答有天，就這麼保持著直到睡著。 

十八

俊秀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空了。

明明是習慣晚睡晚起的有天，今天起得似乎特別早，枕頭上沒有了一點遺留的溫度，俊秀揉揉眼睛，靜靜的看著右邊的枕頭，米黃的底色上幾根黑色的髮絲很是顯眼。輕歎了一下，搓搓臉頰，下床去洗漱。

昌珉也是剛起，滿口牙膏泡沫的沖著廚房喊：「哥，我要四個煎蛋！」

有天圍著圍裙，拿著鍋的姿勢特別彆扭，眼睜睜的看著雞蛋的一面快熟了，就是怎麼都沒辦法順利的把它翻個面，心一橫，乾脆煎了八個單面的端上餐桌。

等到俊秀從臥室裡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場景就是昌珉用鄙夷的眼神看了有天三秒鐘之後，又把盤子端回廚房，將單面的蛋扣回鍋裡煎了另一面，這才勉強做出了八個完整的煎蛋。

餐桌上三個人對著牛奶，切片吐司和樣貌還算過得去的八個煎蛋面面相覷，還是昌珉先動了筷子，嘴裡念叨著：「怪不得你經常換女朋友，要不然還不得被餓死。」

聽到這話，俊秀去夾煎蛋的手停在半空中，匆匆看了一眼啃著吐司的有天，有天則是毫無所動的樣子，撂下一句：「可能吧。」

「昌珉啊，明天去我家，我們別打擾人家和他女朋友的幸福生活了。」俊秀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就這麼控制不住的開了口。平時這種玩笑開的不少，偏偏這一次，似乎不再是拌嘴，而是埋怨。

「好啊好啊，我要吃在中哥做的飯！」昌珉絲毫沒有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只是一味的歡喜中。

有天出乎意料又好像是意料之中的沒有說話，就這麼靜靜的吃著早飯。

俊秀似是沒心沒肺般的整個早餐時間都在和昌珉聊天，硬是把有天邊緣化，好幾次昌珉想拉著一個人悶悶的有天一起聊，卻被俊秀生生的打斷。

其實昌珉的擔心確實有點多餘，晚上沒怎麼睡好早晨又早起的有天此時哈欠一個接一個，心情本來就低落，整個人的狀態都是呆滯的，所以就算加入對話，他的大腦也不一定能反應的過來，他倒情願一個人神遊一會兒。

草草的收拾了一下餐桌，三個人匆匆忙忙的下樓準備去機場。有天按下解鎖，絲毫沒有料到怎麼俊秀就開了駕駛座那邊的車門，順理成章的坐了進去。

「你……」有天站在車門前，一時間沒弄懂俊秀想幹什麼。

俊秀好像不願意給有天施捨一點關注似的調整後視鏡，另一隻手伸向空中：「鑰匙。」

「你幹嘛？」早晨本就有點低血壓的有天完全弄不清俊秀的意圖。

俊秀沒耐心的直接抓過有天手裡的車鑰匙，發動引擎：「要睡就去後座睡去。」說完又打開副駕駛座的門：「昌珉，過來坐這邊。」

昌珉賊賊的一笑，把IPOD的聲音調到最大，跳上副駕駛座，系好安全帶後說：「哥，你小心點開啊，我也迷糊一會兒。」

有天坐在後座，通過車內的後視鏡和俊秀的目光相對，俊秀掛上擋，踩下油門，說：「看什麼看！」

有天笑出聲來，拿起後座的靠枕抱著閉上眼睛：「俊秀啊……」

「幹嘛？」

「別生氣了……」頭靠在窗子上，有天喃喃的說。

俊秀沉默了一下，扭扭捏捏的說了句：「白癡。」

偷偷睜開眼睛看到俊秀的臉微微有點染上紅暈，有天拿出手機，在通訊錄裡找到女友的名字，迅速的按下幾個鍵「分手吧」，發送出去後立刻關機，笑得異常開心，再度閉上雙眼睡去。

到了機場，有天先把昌珉趕去做飛行登記，自己慢慢吞吞的接過俊秀遞來的鑰匙，鎖上車門。

「我今晚要去類比儀器室。」俊秀左顧右盼，就是不看有天。

「我在休息室等你，訓練完了就過來。」

「還去你家補英語？不管23號了？」鬥嘴的毛病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改掉的，況且俊秀並沒完全消氣。

「你煩不煩！都分了還管什麼管！」有天好笑的看著撅著嘴低著頭踢著地面的俊秀，注意到俊秀在聽到自己的話之後動作明顯的一滯，拍拍他的肩：「行了，時間到了我進去了。」

還沒走進機場大廳，俊秀也不知道是沖哪裡喊了一句：「在餐廳等！我吃完飯才去訓練！」接著頭也不回的往機庫方向奔去。

唇角勾起瀟灑的弧度，有天覺得心情從沒這麼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