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夢境
在中沒說話，一股濃重的心痛和無助感泛了上來，他一想象到當初鄭允浩受這些傷時遭遇的疼痛，心口就仿若在滴血…… 在中垂了垂眼簾，這人……十二歲就上戰場了嗎，連個子都沒長足的孩子，就已經拎著刀開始殺敵了嗎…… 聽著允浩淡然而無所謂的說著自己一次次在沖鋒陷陣之時受傷的經歷，在中真的很心疼這位戰將的轉世。
他不明白，這位當年的天庭將軍到底犯了多大的過錯，會被貶到人間轉世輪迴，而且每一世都過不得安穩平和的日子，世世沉浸在殺戮和血腥中，永世喪命於戰場。咬了咬嘴唇，在中低下頭，默默走到床邊，輕輕替他擦著脖頸處的水珠，仿佛怕弄疼了他。
允浩從鼻腔裡發出輕輕的笑聲
「傻小子，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這些傷早就不疼了……」
在中把布放到水盆裡投了投，然後擰乾，一邊幫允浩擦臉一邊說
「你父母，一定很心疼吧……」
允浩眼神黯了一下，目光望向別處
「父母……已經走了很多年了……」
在中擦著他臉的手一頓，允浩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苦澀的彎了彎手指
「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戰死在北疆了……我娘在懷著妹妹的時候悲痛過度，生下妹妹沒多久也去了……那時候我才五歲呢……」
在中靜靜的聽著，看著允浩雕刻般的側顏，那股心痛越來越強烈
「你有妹妹？」
允浩點點頭，嘴角彎起一個溫暖的弧度
「嗯……我妹妹她……從小就長的很漂亮……現在算來，也應該有十六七歲了……」
在中眉頭一皺，「你妹妹她……」
允浩嘴角的弧度消失，臉上的表情有些木然
「她十一歲的時候就代替當朝公主被送去蠻族和親了……」
在中倒抽一口冷氣，「十一歲？！」
允浩咬緊了牙關，沉默了一會兒，繼續說道，「在我上戰場的第四年……當時我還在邊疆給皇上殺敵立功呢，他竟然……竟然就瞞著我……瞞的很好，呵呵，一直到她被送走後的半個月，才有人告訴我這件事……」
說到這裡，允浩似乎在隱忍著什麼，用舌尖舔了舔上牙膛，諷刺的笑了一聲
「我連送她出行都做不到……等我趕回來的時候，送親的隊伍早就接近蠻族的邊境了……」
允浩的語氣雖然沒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緒，但在中清楚的看到他緊緊攥著被角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拳頭微微顫抖著……
在中想問，那你為什麼還替皇帝賣命？那你為什麼還要為這個根本不感激你的國家開拓疆土？可是他頓了頓，卻又什麼都沒問，而是把手輕輕放到允浩青筋暴起的拳頭上，攥了攥。
允浩緊繃的皮膚立刻放鬆下來，他翻轉了手腕，掌心向上，似乎想跟在中十指交握，但又猛然驚覺不妥，於是訕訕的把手挪開了
「很抱歉要讓你聽這些陳年往事，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我已經沒事了。」
在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非但沒有走，反而一抬腿上了軟榻，坐到了允浩對面，直視著他的雙目
「鄭允浩，你為什麼這麼相信我？作為將軍，這麼輕易相信一個半路救回來的陌生人，是不是警覺性太低了點兒？」
在中在心裡責怪的補充道，怪不得老中埋伏老受傷呢，看來這鄭允浩是武將轉世，為人處事都有點欠思考，不行，以後我得想辦法訓練訓練他。
允浩搖搖頭
「不知道……就是……一種感覺……」說著，他抬起手，輕輕捏了捏在中的鼻尖，「回去休息吧，往後還要仰仗你幫我治傷呢……」
天庭，一邊吃飯一邊看著仙緣鏡的沈昌珉把滿滿一口湯都噴了出來，然後他震驚的連嘴都沒去擦，自言自語道，
「太不可思議了，我本來以為在中哥失憶之後性格變化已經夠大的了，沒想到允浩哥變化更大…… 還是原來那個鄭允浩看起來比較習慣，現在這個，也未免太溫柔老實了吧…這樣進展下去他們得到何年何月才能想起來……」
昌珉說著，打了個寒戰，抬起袖子抹了抹嘴，突然又恍然大悟般的說道，
「但也有可能是鄭允浩的本性還沒被激發出來，往往他表面上越是謙和，實際上就越是邪惡……」
昌珉又看了一眼仙緣鏡，鏡中的在中正愣愣的摸著鼻尖往自己的營帳走去。
昌珉突然抬眉一笑
「哈哈，要回去睡覺了嗎，也好，我便先給你託個夢，讓你看看千年前的鄭允浩是什麼樣子……」
在中本來沒想睡，但也不知怎的，往床上一倒，便渾渾噩噩的昏睡了過去……迷迷糊糊間，眼前是翻騰的雲海，不遠處時不時閃過幾點金光。一名有些瘦削的男子負手站在一片迷霧中，墨色的長發靜靜搭在肩頭，他穿著淡青色的長衫，腰帶上勾著金色的花美花紋，腰間玉佩上隱約刻著什麼字。
雖然只能看到背影，但在中可以肯定，這是階位很高的仙君才能穿著的裝束，他不禁羨慕的感嘆道，不知這又是何方神仙了。 突然一陣風刮過，迷霧般的雲海被吹散了一點，風掀起了那位仙君的發梢，仙君似乎突然有所感應，猛地轉過頭來。在中在看清那位仙君的臉的一剎那，猶如五雷轟頂般，驚得幾乎窒息。
那仙君…… 那仙君竟長了一張和自己一摸一樣的臉！ 一樣白皙的皮膚，一樣大而黑亮的眼眸，一樣紅潤的嘴唇！唯一不同的……就是氣質。 在中自嘲的暗笑道，自己可沒有這位仙君身上的書卷氣呢，自己這大字不識幾個的人怎麼會有那般出塵的氣質呢……
也許，就是個跟自己長得很像的仙君也說不定…… 反正天庭的仙君們自己統共也沒見過幾個…… 正思索著，只見那仙君在轉過身之後，原本冰冷的臉上出現了一絲怒意。在中正在納悶，就見一個人背對著他朝那位仙君走去。 奇怪的是，這人的背影並不清楚，似乎被攏在一團煙霧中，只能隱約辨認出是穿著絳色的衣衫。
那人走到仙君對面站定，開口說話，聲音有些低沉，卻透著些許輕佻和玩味，帶著空曠的回音傳了過來，「你不是說不會來嗎？怎麼，終究還是想我了？」
說著，那人抬起手，朝著仙君的臉龐撫去。
仙君後退半步，皺著眉，猛然揮開他的手，怒道
「你胡說什麼？！你怎麼這樣，一點都不像神仙！」
那人聳聳肩，語氣裡多了一絲好笑，「我本來就不像神仙啊……」說著，他猛地湊近那位仙君，在他耳邊輕吐氣息，曖昧的笑道，「我就是個神仙……」
他加重了對「是」字的讀音，說完後，還對著仙君的耳廓吹了口氣。
仙君臉色一變，一把推開他，在那人呵呵的輕笑聲中，攤開手，表情恢復了冰冷
「東西還我。」
那人用很驚訝的語氣說，「什麼東西？」
仙君似乎在強忍怒意
「我昨天隨身帶著的那支玉筆，被你拿了吧？」
那人照樣用很驚訝的語氣回答道
「哦？這你可冤枉我了，好好的我拿你的筆作甚？而且你那筆不是隨身帶著，我又怎麼能拿走？」
仙君皺起眉頭，動了動嘴唇，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小聲道，「昨天……昨天在回廊上，你那樣對我之後，筆就不見了！」
那人哈哈一笑，從背影看來，肩膀都抖了一抖，聲音裡透著調笑
「我怎麼對你了？嗯？」
仙君的臉上仍舊沒有太大的表情起伏，只是有些鄙夷的瞪著對面的人。 最終也只是皺了皺眉，一甩袖子扭頭就想走，卻被那人拉住。
在中聽到那人用依舊低沉得能讓人沉沉淪陷的聲音輕道了一句
「像這樣嗎？」，就只見那人猛地伸手攬過仙君的腰，稍一用力，把仙君抱了個滿懷。
仙君臉上先是一懵，等感到那人正微微低頭接近自己的時候，猛地驚慌掙扎起來，右手高高抬起，作勢就要向那人臉上抽去。 沒成想，卻被那人一伸左手抓住了手腕。高舉的手臂被禁錮，仙君臉上的表情越來越焦急，那人卻瞬間拉開了點距離，也放開了摟著他腰的右手。
仙君剛要說話，卻見那人左手依舊抓著他的手腕，用自己的右手輕碰仙君被禁錮的右手，手心光芒一閃，一根青玉筆杆的毛筆就赫然出現在仙君手中。
那人隨即放下仙君的手腕，退了半步，帶著輕笑的語氣裡調侃的意味更加濃了起來「你那麼激動做什麼？我這不過是為了把筆還給你嗎……」
說完，那人用手指虛著隔空點了點愣在原地的仙君的鼻尖，話中帶笑的說
「你啊，還是表情生動些好看，比你板著臉的時候，可愛多了……」
話音未落，那人已經輕笑著轉過身…… 一團濃霧包裹中，在中努力的想看清那人的長相，但頭痛卻不期然的襲來…在中猛地睜開眼，入目的是營帳特有的軟帳頂。 他驚魂未定的大喘了兩口氣，用袖子擦了擦額頭，竟擦出了一腦門的冷汗…… 他猛地坐起身，努力回想夢中的場景…… 是誰？！那兩個人，就竟是誰？！ 為什麼那位仙君長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為什麼……自己會夢到這樣的場景？！ 為什麼僅僅是看到那人的背影，心底就隱隱的泛著酸楚？……
話說朴有天跟著金俊秀一路行至京城附近，別的災民都想進城謀生，但金俊秀偏偏選擇落腳在離京城有一段距離的小村莊裡。 村子很小，村民們很淳樸，俊秀很快就在村子裡開了一家小小的酒肆，專做桂花釀，來來往往的人們似乎都很喜歡喝這種手工釀制的酒，所以金俊秀的生意很不錯。幾乎是每天天一亮就開始釀酒，天黑之後很久才會收攤。
有天一直在暗處觀察這個小小的桂樹精，除了之前察覺的那些有趣之處外，還發現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地方。 這金俊秀每天都很勤快的張羅著他的酒肆，但惟獨除了每個月的月圓之夜。那一夜，他必定早早收攤，甚至在夕陽西下的時候就會關了酒肆，回到自己在二樓的房間，把門緊緊鎖上，閉門不出一整夜。
然後第二天早上再度開門的時候，金俊秀就總是掛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一臉的疲憊，仿佛一夜之間就憔悴了不少。 此刻，俊秀正在酒肆裡忙前忙後，而不遠處的一棵大榕樹上，朴有天正盤腿坐著，目光隨著金俊秀打轉，手裡扇著扇子，嘴角掛著一抹頗有深意的笑。
正午的太陽照過來，光斑晃過有天的眼睛，他皺了皺眉頭，拿扇子敲了敲榕樹的樹幹，立刻有一個矮矮的榕樹精從樹幹裡探出頭，恭恭敬敬道，「仙君，有何吩咐？」
有天抿嘴直樂，這一帶的小妖精們都很聽話，知道自己是仙，每次問他們話都誠惶誠恐的回答，還一口一個仙君仙君的叫著，聽得有天頗為受用。
他用扇子指了指對面忙出一頭大汗的金俊秀
「那好歹也是你們同類，你就不能把樹枝再往前長長，幫他那小酒肆遮一遮日頭？」
榕樹精看了一眼金俊秀，臉色一僵，「這……我……我不敢……」
有天眉梢一挑，「不敢？」
榕樹精吞吞吐吐道
「那桂樹精身上被施過強大的符咒，我……我們這等小妖一旦靠近，都會受不了的……」
有天眉梢挑的更加往上，「受不了？！你把話說清楚。」
榕樹精似乎不太想說，但又不敢違抗眼前這位仙君的命令，只得解釋道，
「我們這一帶的小妖都能感覺出……這桂樹精以前肯定被情斬砍過，後來又被施了慾咒，這具體是什麼咒，我也不大清楚，不過聽說，被施過這種咒的妖，每月月圓之夜必須吸精氣滋補，否則……否則……」
有天眉頭猛地一皺，「否則怎樣？」榕樹精縮了縮脖子，「否則會劇痛鑽心，吐血不止，而且……因為情斬和慾咒是相輔相成的，他既被情斬砍過，每逢慾咒發作之時，疼痛便會加倍……」
有天晃扇子的動作漸停，自言自語道
「這麼狠？他也不過是一介小妖啊，究竟惹了誰了，要受這種罪？」
榕樹精繼續往樹幹裡縮，似乎有些畏懼
「這咒，好像……是天譴的一種……」
說著，他畏懼的望了眼天空，又畏懼的看了眼有天，然後迅速鑽進樹幹裡，消失不見了。
有天驚的一愣，天譴？！ 金俊秀他…… 犯過天條？最近煩心事太多，在中實在是憋的難受，下午偷偷溜出軍營，跑到外面不遠處的小樹林裡呆了半天，順便和這裡的土地公溝通了一下，讓他發現任何敵人的情況就馬上跑來報告。聽到土地公稱自己為仙君，在中的心情立刻好了起來，又跑到河邊洗了洗澡，才哼著小曲兒回到了軍營。
結果，他剛一進大門，就看見一個迎面跑來的小兵見到他之後像見了鬼一樣一蹦三尺高，大喊著「金公子回來了！金公子回來了！」的朝主帳跑去。
在中馬上緊張了起來，難道是允浩的傷勢有了加重的趨勢？！不會吧！我那幾口仙氣可是實打實的渡過去的！ 他立刻跟著那個小兵飛奔到了帳簾前，直接忽視韓庚審視的目光，掀開簾子就沖了進去。一看到坐在軟榻上的允浩，在中就鬆了口氣。 這不挺好的嗎，臉色紅潤表情生動，既然能坐起來就代表傷勢沒什麼大礙了…… 在中瞪了一眼旁邊唯唯諾諾的小兵……你鬼叫什麼？！害我瞎擔心了半天……
但很快，在中就感覺到了允浩不太對勁兒的神情，以及屋裡不同尋常的寂靜……
允浩揮了揮手，帳內的所有人趕緊低著頭退下。 他身上的將軍氣勢瞬間發揮得淋漓盡致，這種強勢的氣勢，他很少在在中面前展現，以至於在中都快忘記了，他這麼一個沙場上摸爬滾打近十年曆練出來的大將軍，本來應該是相當令人畏懼的。等帳子裡就剩他們兩個人之後，允浩也沒說話，而是一瞬不瞬的盯著在中看，把他看的渾身發毛。
在中用餘光瞥了瞥鄭允浩，然後梗著脖子，清了清嗓子，打哈哈道
「鄭允浩，你渴不渴？我幫你倒碗水……」
沒成想，他剛要朝著桌子移動，鄭允浩就猛地從軟榻上站起來，幾大步跨過來，一把拽住在中的手腕，把他扯到自己面前。
允浩聲音冷冷的，表情很嚴肅，「下午去哪兒了？」
在中聳聳肩，「軍營外面的小樹林啊。」
允浩眼睛一瞇，「忘了我同意你留下來時說的話了？！」
在中眨眨眼，這才想起來鄭允浩以前是跟他提過，不許隨便亂跑，要聽軍令什麼的。 在中無所謂的嘟了嘟嘴，自己是神仙嘛，有什麼可怕的，出個小小的軍營而已，那還不跟玩兒似的。
甩開鄭允浩的手，在中笑笑的拍上允浩的肩頭
「別緊張，鄭允浩，我出去散心而已，沒事的。」
允浩看著他無所謂的態度，怒氣反而更勝……
金在中！你到底知不知道獨自一人去小樹林有多麼危險？！你忘了當初被敵人挾持的經曆了？！
允浩的聲音冷到了極點
「以後出去必須跟我報備，沒有自己人跟著的話，不許單獨出軍營！」
本來在中覺得允浩是在關心他，還美滋滋的在心裡暗笑呢，這會兒聽到允浩用這種命令的語氣冷酷的說話，在中倔脾氣「噌」的就上來了，過慣了仙人那種不受拘束的生活，在中最討厭的就是來自別人的命令和束縛。
他猛地踏前一步，瞪大眼睛
「憑什麼啊？！我又不是你手下的士兵！我愛去哪兒去哪兒！你管不著！」
允浩聽了這話，眼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色彩，他氣急反笑，嘴角往上微微一挑，突然伸手抓住在中的雙臂，把他緊緊箍住，然後微微側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對著在中微張的嘴唇，狠狠吻了下去…… 但當兩片唇瓣相處的剎那，允浩的力道又變得極盡溫柔輕巧，他先是含著在中的嘴唇吮了吮，隨後在在中下唇上小啄了一下。
接著，他微微後仰頭，離開了在中的嘴唇，盯著在中驚呆的臉龐，似笑非笑道
「現在……我管的著了吧？……」
天庭，沈昌珉一邊啃水果一邊看著仙緣鏡連連點頭
「這樣才像原來的允浩哥，果然本性是需要被激發的……嘶……」他撓了撓下巴「今晚我要不要給在中哥託夢讓他回憶回憶當初他們倆在天庭做的那些驚人之事……」
一邊尋思著，他一邊拿手指在鏡子上點了點，畫面一轉，轉到了在中營帳外。 昌珉憋笑的看著韓庚在偷偷摸摸的往在中營帳外貼向道士求來的符咒，他又啃了一口水果，笑的搖頭晃腦道，
「希澈哥，你要是再不趕緊出手，在中哥鼻子都該被氣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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