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八】夜來風雨 不記明朝塵世

晝間還是晴空明朗,到了黃昏後,天驟然陰了,變得沒有來由。金玉堂上但聞笙簫絲竹之樂,酒斛闌珊交錯,無人省得天色。王族公卿皆在堂下,誇張地做著歡喜的神情,便是連幾位皇子也裝出了恭謹的姿勢。鄭允浩張狂地笑著,飲了一盞又一盞,今宵怎可不醉

 

隔著幾重煙樓朱閣,後面的東苑卻不見喧嘩,侍人安安靜靜地候在階前,聽屋內瑤琴弄響。天漸漸暗了。入夜,雨欲來,風滿樓。素手挑弦,琴聲急急切印,若鐵騎橫出,踏破長天。青柳軟枝應節而舞,在風中搖擺不定,烏雲愈濃,壓在宮城朱簷上,黑沉沉地一片。銀瓶迸裂,琴聲拔高、拔尖,驀然天邊一記滾雷,弦斷,雨下。

 

房間裡傳來了一聲長長的尖叫,宛若受了驚的小獸般,在雷雨的夜晚哀鳴。「匡匡鐺鐺」的,是七弦琴摔在地上的聲音。回廊裡宮燈飄搖明滅,蒼白的閃電撕破黑色長夜,照見那一角畫簷如勾,突兀地伸向天外。到了後半夜,暴雨傾盆大作,宴也罷了,客也散了,鄭允浩在趙項的扶持下醉意蒙朧的逕直行向東苑,趙項小心翼翼地攙著鄭允浩,低聲道

 

「殿下喝多了,太子妃還在扶風殿候著您呢,我們是不是要先過去......」

 

「閉嘴!」鄭允浩迷迷糊糊地甩了甩腦袋,不耐地喝斥。

 

到了東苑,只見侍從們都守在外間,房中燈火通明,房門緊閉。鄭允浩心下有些犯糊塗,上前用力地敲著門

 

「在中......在中,開門。」

 

侍從上前和趙項耳語了幾句,趙項皺眉,斟酌著語句,小聲對鄭允浩道

 

「殿下,金公子身上抱恙,一早就歇下了,還是莫要吵他為好。今兒是您的新婚之夜,聽聞甯蘿公主也是絕色的佳人,不若先過去應個場面,明日再來。」

 

「走開!」鄭允浩酒勁上來,推開趙項,舉腳狠勁地踹著房門,「匡」地將朱檀的門扇踢開。

踏入房中,裡面燃了十數盞明燈,晃得人眼花。鄭允浩眯著眼瞧了一會兒,才在牆角那邊尋到了縮成一團的人影。他搖搖晃晃地走過去,蹲下身子,向金在中伸出手去

 

「怎麼了......你怎麼了」

 

金在中蜷著身子窩在小小的角落裡,聽見了動靜,遲疑著抬起了臉。眉尖深顰,幽幽的,那是一種脆弱而迷茫的神情,月光的影子在眼眸中破碎了,溶化成透明的憂傷,仿佛就要滴下。

酒醉人更醉,鄭允浩情難自已,一把抱住了金在中,喘著粗氣索求著他的嘴唇。

 

「不要不要!」金在中的身子在發抖,嘴唇上帶著雪的冰冷。

 

「我是太子了,你高興嗎在中、在中......」

 

喃喃地念著他的名字,鄭允浩撫摸著他的臉頰、他的頸項、他的胸口,想要他。

 

「放開我!」

 

金在中失態地尖叫,狠狠地甩了鄭允浩一巴掌,掙開他,赤紅了眼睛瞪著他。

 

「你在幹什麼呢」

 

鄭允浩有些惱怒了,慾火正旺,粗暴地扯住金在中,將他按在身下。轟然雷鳴,萬鈞千霆壓過天際,耀眼的閃電淹沒了一切光線。金在中狂亂地搖著頭,嘴唇張合翕著,驚雷中,聽不見聲音的呐喊。黑色的眼睛被血紅的殺氣扭曲了,抬手摸索著抓住案上的燭臺,使勁地砸了下去。

 

「啊!」鄭允浩一聲慘叫,捂住了頭,血從手指縫間涔涔地流了出來,火辣辣地疼得厲害。「你瘋了嗎」

 

鄭允浩勃然大怒,鐵青了臉咆哮著,借著酒勁,只覺得氣血上湧,拎起金在中的穴煩,舉手就想打下。

 

「不要打我!」金在中抱住了頭,淒厲地叫著,顫抖著向後縮去,「不要打我啊,不要!」

 

鄭允浩心中一軟,手僵在半空中再也落不下去。腦袋又疼又沈,也不知是氣還是憐,昏昏地亂成一團麻,直直地望著金在中發呆。金在中猛然甩開鄭允浩,慌亂地爬了起來,逃似也地向外跑玄。門外的侍從見狀不知所措,有人伸手想要拉住他,他尖叫著掙扎。

 

「滾!讓他滾!」鄭允浩回過神來,一時氣不過,衝著門外厲聲喝道。

 

侍從們看見七皇子的額頭上裂了老大一塊傷口,血淋淋的,又是一陣慌張,七手八腳地圍了過來。金在中踉蹌著跑出了皇子府。電閃雷鳴,冥冥中的鬼神在憤怒地吼叫著,震動天與地。害怕極了,金在中抱著頭,像受了驚嚇的小兔子般亂竄,在漆黑的街道上奔跑著。風如傾、雨如注,淹沒九重夜色,大都濕了。眼睛全是水,什麼也看不見。跌倒了又爬起來,身上的水和著泥濘淌下來,很髒很髒。

 

不知不覺地跑到了一個很熟悉的地方,路到了盡頭,他愣愣地停住了腳步。一道閃電劃過長空,高宅朱門前青石獅子猙獰地咧開大嘴,大門上斑駁的朱砂封條簌簌地剝落了

 

「鎮南將軍府」的門匾搭拉下來,在風裡「吱呀」地響嚇得想要回頭,卻又是一聲滾雷,金在中發著抖衝上前,拼命地拍打著將軍府的大門,嘶啞地叫喊

 

「九淵......殷九淵,你在哪裡殷九淵」

 

門被敲得直搖晃,手掌上的血模糊地染在褪色的門上,一點都不覺得疼。一直喊著,卻沒有人回答他。

 

「殷九淵......」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變成了悲哀的啜泣,「連你都不要我了......連你都不要我了」

 

淒涼的風的聲音,蕭索的雨的聲音,隆隆的天雷滾過,什麼也聽不見的聲音。金在中顫抖著爬到青石獅子下面躲了起來,抱著自己的腦袋,將臉埋到膝蓋裡,把嘴唇都咬破了,牙齒還是咯咯地抖著

 

「我什麼......什麼也不想做了,我想回家......想回家。」終於哭泣了,被自己堵住的哭聲,「爹爹,在中想回家......在中這麼乖、這麼聽話,為什麼不要在中呢......我明明很乖的。」

 

沒有人理會他,自己一個人像小孩子一樣傷心地嗚咽著

 

「阿蔻......阿蔻,你說你最疼我了,帶我回家吧,阿蔻,我想回家、想找爹爹......」

 

風雨裡飄搖的夜、飄搖的人。寂寞的天咿咿呀呀地哭著。遙遠另一頭,有人踏著風、踏著雨,緩緩地走了過來。英挺的身形、倨傲的氣質,即使臉上都是雨水,即使額頭上還沾著血,他那樣筆直地站著,依舊是最高貴的人。和夜色一樣深沈的眼睛看了過來,不知道是什麼樣的感情,拽緊了手心,卻有些顫抖。雷電劈下,驚破夜色。

 

金在中嚇得直哆嗦,捂著臉,尖尖地叫著

 

「我要回家!要回家!」

 

心在那一刹那碎了,再也無法偽裝冷漠,鄭允浩撲了過去,將金在中摟到懷中

 

「別怕,別怕,在中,我在這裡,你別害怕。」

 

忽然被人抱住了,金在中嚇得更厲害,瘋狂地踢打著

 

「放開我,不要不要啊!」

 

「在中、在中......」

 

溫柔地喚著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鄭允浩緊緊地抱住金在中,怎麼也不放手,任憑他打著,臉上、手上被抓出了一道一道血痕,雨水滲了進去,刺人的痛,刺到心裡。

 

「我帶你回家,好不好,別哭,在中,我們一起回家去......」

 

不停地哭,不停地掙扎,嗓子都啞了,手也累了,金在中終於無力地停了下來,用茫然的目光望著眼前的人。

 

「在中,別怕,是我呀......」小心地哄著他,輕輕地擁抱著他,鄭允浩的眼睛深深地凝視著他,「在中,是我呀。」

 

「允......允浩」好像認出他來了,金在中睜大了眼睛。

 

「是我啊。」鄭允浩微笑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我恨你!我恨你!」金在中夾猛地用沙啞的聲音淒厲地叫了起來。

 

肩膀上傳來一陣尖利的痛楚,那是金在中的牙齒在嘶咬著他的肌肉,像野獸一樣、惡狠狠地哨著,似乎要把骨頭都吃掉。鄭允浩的臉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他的手抓了金在中的頭髮,沒有扯開,而是撫摸著,把他的長髮纏在白己的手指上

 

「在中......乖,我們回家吧,回家吧......」

 

落在肩膀上的冰冶的雨水有了溫度,一滴一滴,好像有苦澀的味道。

 

「回家吧......」

 

模糊的啜泣著,金在中咬著鄭允浩,牙齒都在發顫

 

「我已經沒有家了,他們都不要我......把我一個人扔掉了。」

 

將金在中摟在自己的胸口,鄭允浩低低地道

 

「還有我呢,在中,你還有我呀,我喜歡你,絕對不會把你扔掉的。」細細地吻著他冰冶的額頭,「回家吧,在中。」

 

金在中的口慢慢地鬆開了,抽搐般地哽咽著,他的手環住了鄭允浩的脖子,用力地抓著,指甲掐進了肌肉裡,抓得血肉模糊。像是溺水的人攀住那段浮木,死也不肯放手。

 

「回家吧。」

 

有人絮絮地呢喃著,在耳朵旁邊哄著他。可是恍惚地想起,他已經沒有家了。

夜色沈淪,有千重雨,有千行淚,濕盡了紅塵繁華。天快亮了,雨也小了,點點滴滴敲在青瓦上,細細慢慢。從暖色煙羅罩後面透出柔和的燈光,映在金在中的瞼上,卻是蒼白的。他還在睡著,秀氣的眉頭微微地蹙著,在夢裡也不得安穩,長長的睫毛顫抖著,宛若受了驚的羽蝶在無聲地翩鼴。

 

年老的太醫放下金在中的手腕,起身出去。鄭允浩替金在中掖好了被角,緊跟著太醫到了外間,急急開口問道

 

「如何」

 

太醫沈思半晌,捋著花白鬍子,慢吞吞地道

 

「老夫直言了,此人得的乃失心之症,大抵是在年幼時受過驚嚇,每及雷雨之夜便觸景生情,癲狂不能自己。殿下昨夜可能又讓他受了什麼刺激,以至於不可收拾。眼下老夫也不好定奪,只等他醒來之後,觀其言行、察其神色,才好對症下藥。」

 

鄭允浩的瞼上露出了懷疑的神色,用淩厲的目光望著太醫

 

「他一向好端端的,怎麼忽然就病成這樣了」

 

旁邊的趙項欠身回道

 

「殿下出征的那年夏天,金公子就發作過一回,那時請了濟善堂的大夫來看過,說的和太

醫一樣,道是心病難醫,藥石也是罔效。這幾年間,每見夜有雷雨,只好讓他一個人待在空屋子裡,其實隔一宿也就無妨了。」

 

老太醫弓著腰

 

「趙總管所言甚是。這樣的病人平日裡也無異常,只發作之時神智顛倒,殺人放火也不一定的,殿下千金之軀不可犯險,見得他神色不對了,最好拿細軟的繩子將他捆綁起來,莫要與他親近,過上幾個時辰自己也就好了。」

 

鄭允浩氣得臉色發青,強按住怒火,拽緊了手心,將指節壓得咯咯直響,咬牙道

 

「我若是捨得將他關起來、綁起來,還要你來做什麼再說這種混帳話,先將你用鏈子鎖了扔到大牢裡面去。」

 

太醫惶恐,跪下叩頭。趙項亦俯首不敢吭聲。鄭允浩陰沈地瞥了太醫一眼

 

「除了拿繩子綁人,你就沒有其它的方子嗎」

 

太醫哪裡敢說個不字,向前匍匐了一步,謹慎地道

 

「若要根治怕是極難的,不過也還緩得住。以南海珍珠、西域雪蓮為引,開一帖方子,取無根之水煎熬為湯劑,日日三服,當可以寧神靜氣。尋常時候事事順著他的心意,使之無憂無愁,靜養兩三年,或許自然就會痊癒了。」

 

鄭允浩面色仍是沉著,擺手道

 

「先下去在前廳候著,侍他緩過神來,再細細診斷。」

 

「是。」老太醫頓首下去了。

 

趙項察言觀色,猶豫了幾下,斗膽跪下低聲稟道

 

「殿下,昨夜本是洞房花燭之刻,這會天都快亮了,甯蘿公主守了一夜的空閨,怎麼說也是新婚燕爾,總不能連個面都不見吧」

 

鄭允浩皺眉,瞪了趙項一眼

 

「我哪裡還有心思理會她」冷冷一笑,「既然嫁入皇族,就要守得住冷清,想來她也曉得這個事理。你替我過去看看吧,說幾句話捧個面子也就是了。」

 

趙項欲言又止,默然退出。鄭允浩心煩意亂,獨自沈吟了片刻,返身回到里間。掀開透明的錦緞紗帳,卻見金在中睜著眼睛直直地望著他,原來早就醒了。幽幽的燭光裡,如水的愁思流過金在中的眼睛,嘴唇上染著胭脂的灰,蒼白而柔弱。鄭允浩的心尖顫了一下,慢慢地坐到床邊,柔聲間他

 

「醒了嗎覺得怎麼樣」

 

金在中吃力地抬起手來,想要撫摸鄭允浩的額頭

 

「疼嗎......很疼嗎」

 

鄭允浩俯下身子,握住了金在中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摩挲著。額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血的痕跡隱約地透了出來,其實還很疼,而他只是微笑著

 

「不打緊的,我在外征戰三年,什麼樣的傷沒受過,這點小事算得了什麼,莫要放在心上。」

 

「撒謊,我知道,一定會疼的。」金在中垂下了眼簾,用微弱的聲音緩緩地道,「我都聽見了,他們說我是瘋子呢。」

 

「胡說!」鄭允浩急了,「他們都是在胡說呢,我這就把他們拉出去亂棒打死,在中,你不要生氣。」

 

淺淺的一抹笑,如是恍惚的青煙飄過金在中蒼白的容顏

 

「他們沒有說錯啊,我確實就是瘋子。」他的手順著鄭允浩的額頭往下,眼角、耳鬢、頸項,然後......掐住了「也許我會殺了你......殺了你。」

 

虛弱無力的手掌,纖細的手指壓在脈搏上顫抖著,卻卡得很緊,冰冷的、快要斷氣的感覺。

 

「好啊。」鄭允浩卻用最溫存的目光凝視著他,眉目間仿佛還是那個不解事的少年,癡心成疾,「殺了我,如果你想要的話,我會答應你......所有的事情。」

 

濃濃的憂傷像月光的影子彌漫,漫過金在中的眼睛、他的嘴唇,把他淹沒、溺死,手指滑過鄭允浩的脖子,繞上去,抓住他

 

「你才是瘋子,你才是。」

 

「在中......」

 

傻傻地湊過去,鄭允浩很想吻住金在中的嘴唇,那透明的像冰一樣快要融化的嘴唇。卻被狠狠地推開了。金在中轉過身,縮到床角去,狼狽不堪地躲避著自己的脆弱,勉強從牙縫裡擠出字來

 

「出去,我不想看到你,出去!」

 

許久沒有動靜,金在中的身子發抖了。忽然有人從背後撲過來,無聲地抱緊了他,強悍的手臂環繞過他的身體,有點生氣,又有點心疼,用力地抱得緊緊的,想要把他整個人都揉碎了。讓人窒息的懷抱,金在中呼吸的聲音也變得支離破碎,胸口被勒得很疼,疼得發抖。淩亂的喘息、急促的心跳,分不清誰是誰的。

 

「你還要怎麼折磨我」鄭允浩喘著粗氣,恨恨不已,「若是我不好,只求你說與我知曉,莫要這般反復無常,我的心整日揪著竟沒有個著落。」

 

仿佛是快要哭泣的神情,金在中欲回首,又停住了,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抱緊我,什麼也不要問,這樣抱緊我就好了。」

 

窗外細雨如沙,聲聲叨切,敲落了院子裡的梧桐、敲破了朱閣上的明瓦,不休不休,只道是天有九重,重重青衫濕盡。紅燭的影子搖曳著,夜已過,暗色未央。

 

「允浩、允浩......」

 

金在中呢喃地喚著。墜落的蝴蝶在風花中依然囈語纏綿,絮絮淺淺的聲音化成了灰,埋葬在花下,然後死去......死去。想說的話終於沒有說出口,只是一遍一遍地喚著那個名字

 

「允浩......允浩......」

 

鄭允浩無言,把他抱得更緊了。也許是真的想要把他勒死,死在自己的懷抱裡。茶已經涼了。封甯蘿輕紆蘭花指,端起了那盞梨花香,淺淺地啜了一口,瑩雪般的白瓷邊沿留下了一抹嫵媚的胭脂印。趙項頓首,用恭謹的姿態回道

 

「如若太子妃沒有什麼吩咐,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封寧蘿倚著湘竹軟榻,斜斜地瞥了趙項一眼,冷笑不言。倒是侍立在身側的封氏女官忍不住出聲

 

「趙總管且慢行一步,把話說清楚了再走不遲。」

 

她偷偷看了封寧蘿一眼,見主子默然,當下也顧不得自己的身份,忿忿然道

 

「我等原不知貴朝的太子殿下竟是如此辛勞,不但無暇顧及洞房花燭夜,便是今日過了三朝之期,還是連個人影都見不著,當真是顧天下而忘私,令人好生敬佩。」

 

「嬤嬤謬贊了,小人替太子先行謝過。」趙項不動聲色,慢條斯理地道,「太子說了,太子妃亦是出生皇族大家,想來深明勤政為國之理,花前月下之事乃小兒女情態,恐為太子妃所不屑,故此不敢來驚擾太子妃,只望太子妃知道他這番心意。」

 

封氏女官氣得臉色發青,大是不平

 

「我倒是聽府上的人說,太子殿下昨天便動身到海南郡去了,遊山玩水之事難道也是公務不成」

 

趙項乾咳了兩聲,正色道

 

「海南郡近日急報旱情嚴重,太子關心災民,親往海南一視,確實是公務。」

 

封氏女官舉唇反詰

 

「海南乃水澤之鄉,是鄭朝出了名的富庶之地,何來乾旱之說」

 

趙項微微一笑

 

「天災人禍都是難說的,偏是這會兒海南郡遇上了大旱,真是不巧得緊。」

 

封厭女官氣不過,欲待再言,封寧蘿抬手止住了她。狹長的丹鳳眼睛微微地眯了起來,帶著針一樣刺人的尊嚴華貴,封寧蘿細聲慢氣地道

 

「嬤嬤罷了,不要再為難趙總管了。趙總管唱了半天的戲,想來也累了,先下去歇著吧。待到太子歸來之日還請轉稟一聲,讓他好歹過來露個瞼,免得過了一年半載寧蘿竟不知夫婿何許人也,傳出去讓人笑話。」

 

「是。」趙項應了一聲,不驚不慌地還禮退出。

 

封氏女官眼見趙項出去了,無奈地喚了一聲

 

「公主......」

 

「嬤嬤莫要多言了,事到如今說什麼也都是枉然。」封寧蘿淺淺一笑,眉目間依舊清高如斯,「你先下去,讓我一個人清靜一下」

 

這幾日了,竟沒有片刻安女官黯然,欠身而出。瑞腦銷金獸,青煙娘嫋暗香細,卻最是難覓花燭。寂寞空庭,美人如花,隔在雲端不勝寒。封寧蘿從狀匣中取出一管玉簫,倦倦地靠在窗下,舉簫淺吹。美麗的容顏凝固著沒有一絲表情,唇上的困脂紅豔似血。玉簫聲亂,斷斷續續的,顯是技藝生澀得很,偏又是嗚嗚咽咽地纏人,一聲一錯,如冰泉阻於青苔,子規啼於深澗,淒涼蕭索的調子冷了殘夏、瘦了夕陽。

 

紗窗日落漸黃昏,斜風裡,燕子歸去簷間。不覺間,竟有琴聲相應和,伴著低迷之調,慢慢地吟著,金聲欲斷處,偏又一轉,咿咿呀呀地扯開宮弦,直扯得人心都顫了。琴隨簫走,七弦三十二調,皆是宛然。封寧蘿放下玉簫,靜靜地聆了片刻,出門循聲而去。揮退了侍姬,封寧蘿慢慢地踱過青階回廊,到了一處湖畔,一白衣男子盤坐撫琴。見她來,若無睹,依是信手弄弦,卻是她起的那個調子。

 

「你是何人」

 

娉婷地立在他的面前,封寧蘿平緩的語調中也透出了三分高傲。那個男子停手、抬眸,秋水瀲灩的眼睛盈徹幽思,不經意地一凝眸,便要透到人的心裡去

 

「新婚燕爾,殿下何做此淒淒之調,豈非不祥」

 

封甯蘿若止水無波,興不起喜怒,望了他一眼,便將目光栘開,只是淡然

 

「天涯陌路,空閨深怨,怎做得歡聲」

 

「只嘆良人不識明珠美玉,徒惹佳人傷懷,可惜可惜。」那人一聲長嘆息,「願為佳人長歌一曲,解憂銷愁。」

 

垂首,複挑琴弦。嚶嚶切切、絮絮噥噥,燕子曉春、蝴蝶舞花,輕歌軟唱,一曲鳳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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