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在幸福天堂

章二十五

金在中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趴了多久。起來的時候，貼著地的右臉冰涼，另一側卻滾燙的嚇人。他慢慢走進臥室，從櫃子裡翻出換洗的衣服。

洗洗會好一點吧。熱水從頭頂上淋下來，金在中機械的往身上打著泡沫。突然，他手裡一滑，香皂掉了下去。彎腰，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毫無目的的摸索。好半天，指尖才碰到滑膩膩的皂體。他把手再伸長一點，終於把它拾了起來。

直起身，微微喘口氣。想要把香皂放回盒子。頭一偏，水順著耳洞流了進去。甩頭，四周的聲音已經被嗡的背景籠罩。金在中覺得似乎時間都停在了這一刻，圍繞他的，只剩下不斷打在他身上的水流。坐在被窩裡，拿棉簽滋著耳朵裡的水。金在中失神的往裡面探著。

「啊」

手一鬆，棉簽掉在枕頭邊上。他吃痛的捂著耳朵，太深了，不知道碰到了什麼？痛。還好，疼痛只持續了一會兒。他放鬆身體，縮進被子裡。睡夢裡，金在中依稀覺得右半邊腦袋的溫度越來越高，他難耐的翻來覆去，最後完全醒轉過來。是疼痛。漸漸加劇的疼痛，從幹熱的耳洞深處傳來。他把右臉枕在枕頭上，試圖用頭部的重量壓抑住一陣一陣的痛楚。

可是不行。金在中蜷起身子也無法對抗。他吃力摸到床頭櫃上的電話，把聽筒放在嘴邊，然後撥了一個號碼。過了很長的時間，對方接了起來，剛醒過來的聲調裡透著幾分驚訝和緊張。

「金老師嗎？這麼晚了還沒有睡？」

金在中幾乎是用自己僅有的力氣張開嘴

「鄭允浩，我痛。」

衝上樓，鄭允浩用阿姨給的備用鑰匙打開門

「老師。」他往臥室的方向走，打開燈，看見金在中偎在被子裡，聽見他的聲音，微微抬起頭。

他臉上一片異常的潮紅。額前的頭髮被汗水打濕，凝成了一縷一縷的。鄭允浩連著被子把他攬到自己身邊，單手去摸他的額頭。果然，燙成這樣。

「沒關係，家裡有退燒藥的。吃了就好了。」他安撫的拍拍金在中，「我馬上去拿。」

金在中搖搖頭，拖住他

「耳朵，耳朵痛。」

「哪邊的？」鄭允浩心裡一緊。金在中轉過頭，「右邊。」

鄭允浩看著外面沒有什麼弄傷的痕跡，試探著伸手去摸。他剛從外面進來，手上的溫度還沒恢復；一碰，金在中就往旁邊縮。

「這樣都痛嗎？」

金在中點點頭，靠在他身上。趕緊去醫院。再拖可能就來不及了。鄭允浩抱緊他。金在中已經失去了眼睛，要是耳朵再出什麼問題……不會的。我在這裡。絕對不會的。

「老師，我們要去醫院了。」他儘量讓語氣不帶一絲慌張，順手幫金在中把外套、褲子拿過來，「來，衣服先換了。」

因為怕他凍著，鄭允浩把衣服一件一件的遞到被子裡；剛伸進去，卻發現裡面的被單都被汗水打濕了。他趕緊出去弄了條熱毛巾，讓金在中擦了擦身體再穿。出門前，鄭允浩用自己的圍巾把金在中大半張臉都包在裡面，再仔細得給他戴上手套。最後，還把阿姨掛在門後面的帽子帶在他頭上。直到金在中整個人都陷在衣服堆裡，才打開門，半扶半抱的攙著他下樓。

還好醫院離家只隔了兩條街，這個時候連計程車都叫不到的。鄭允浩讓金在中坐在他單車前面的橫杠上。因為擔心風吹到他，所以路上都控制著速度。他兩條胳膊撐在車把手上，剛好把金在中圈在懷裡。金在中捂著耳朵，把頭抵在他下巴下面。鄭允浩知道他難受，心裡只盼著能快點到醫院。進了急診室，金在中已經燒得神智不清。鄭允浩抱著他，幫他除下外套、圍巾。這裡開了空調的，發了汗出去又要著涼了。醫生仔細檢查後，放下手裡的器械

「急性中耳炎。人有點發燒，打過針、吃些藥就好了。」他開好單子遞到鄭允浩手裡，「今天打兩針，一針消炎，一針退燒。開了藥，你拿過來我再告訴你怎麼服。」

鄭允浩謝過他，正要起身，卻感到金在中在旁邊輕輕的拉他袖子。

「不要打針。」

鄭允浩把他往懷裡攏了攏

「沒事的，打了耳朵就好了。」他讓金在中抱著外套，自己拿了錢包出去了。

醫生做急診已經有些日子，事情也見得多了；看他們這樣並不多說，埋著頭看報紙。過了一會，鄭允浩拿著針劑、藥品回來。醫生一樣一樣的講給他：什麼時候吃，一天幾次，每次幾片。說完，回頭對金在中說

「好了，過來打針吧。」

金在中遲疑了一下，沒有動。

「不好意思，他眼睛不好。」鄭允浩邊說邊走過去，扶著金在中坐到打針用的高凳上。

醫生看了金在中幾秒，嘆口氣。長得多好的年輕人呀，可惜了。金在中解開皮帶，拉下右邊的褲子。鄭允浩偏過頭去，臉慢慢紅起來。禽獸，你這種時候還在想什麼。他在心裡恨恨的罵了自己一句。針劑瓶砰的被彈開，金在中敏感的往那邊轉身。鄭允浩握住他的手

「還沒好，再等一下。」

等沾著酒精的棉簽貼到皮膚上，鄭允浩察覺到金在中繃緊了身體。

「放鬆，否則會更痛的。」

醫生舉著針說，接著，趁他鬆懈下來的一瞬間紮了進去。金在中身子明顯的往上震了一下，他咬住嘴唇，緊緊抓著鄭允浩的手。針頭拔出來，還沒來得及緩口氣，醫生已經拿過另一支針管：「打過這個就好了。「他用棉簽擦了擦，又紮了進去。

「好了。」醫生再次拔出針頭。金在中勉強的抬手打理好自己，對鄭允浩說「我們出去吧。」

「不多坐一下嗎？」鄭允浩看著他幾乎脫力的樣子。

「先出去。」

金在中搖頭，堅持著鄭允浩從凳子上抱他下來，幫他穿上外套，一面跟醫生道謝告辭。金在中顯然還有點疼，一跛一跛的向前邁著步子。走了一小段，鄭允浩便在靠牆的塑膠長凳上坐下，再拉著金在中坐在自己腿上。

「還痛不痛？」他輕聲地問金在中。

「當然會。你讓他打了我兩針的。」

金在中恢復了一些，孩子氣的皺起眉頭抱怨著。鄭允浩笑起來，知道他心裡一定恨死自己和那個醫生了。不過也沒什麼不好的，他拿出紙巾擦著金在中額前的汗水。至少他說起這個，人看起來精神了一點。金在中到現在才完全放鬆下來，靜靜的坐著。又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

「我們回家吧。我覺得好多了。」

回去其實比來時要困難一些。金在中耳朵沒那麼疼了，人又被折騰了大半夜，實在是困得不行。腦袋窩在鄭允浩胸前，雞啄米般一點一點的，隨時都可能睡過去。鄭允浩生怕他滑下去，單手掌著車子，右手環在他腰上。嘴裡還不斷的跟他說話，聽他不吭聲了就大聲的吵醒他。直到最後回家，也是在吃藥以後才放他上床的。金在中氣鼓鼓地把自己裹在被子裡。他腦子裡昏沉沉的，可睡意已經被面前喋喋不休的那個人弄淡了。鄭允浩奇怪的摸摸他額頭

「不燒了呀？怎麼還不睡？」

金在中團著被子轉到另一邊

「都是你一直鬧。」

鄭允浩失笑，看著面前再不理他的人，這都要生氣。

「你好好睡，我在外面。不舒服叫我就好了。」拍拍他，鄭允浩關上燈，走了出去。

章二十六

鄭允浩本想著趴在餐桌上打個盹兒就好的，沒想到自己竟然睡了過去。一覺醒來隱約聽見金在中的臥室裡有動靜。他走進去，打開燈。金在中已經滾到了床邊上，大半截被子掉在外面。 鄭允浩笑笑，走上去幫他把被子蓋好，再抱著他躺進去了一些。突然，金在中拉住他的手，

「嘉天，嘉天……」

鄭允浩低下頭，這才發覺他臉上滿是淚痕。 沒有動，靜靜的由著他拉了一會兒，金在中一直在低低的嗚咽，抓著他的手拽得緊緊的。最後，鄭允浩還是伸手抱住他，哄小孩一樣一下一下的拍著他的背。金在中慢慢的安靜下來，又睡了過去。

鄭允浩讓他躺回枕頭，幫他掖好被角，然後伸出食指，輕輕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笨蛋他在心裡說。早上，金在中揉著眼睛從臥室裡出來。

「阿姨不在嗎」他問。

鄭允浩把煮好的燕麥粥端上桌子，一邊說

「她打電話過來說家裡有事，正好我可以陪著你。就不過來了。你快點刷牙去，早飯都弄好了。」

等金在中梳洗完，坐到餐桌邊，鄭允浩才從鍋裡盛了粥出來，擺在他面前。

「你昨天晚上怎麼睡的？」金在中手裡拿著勺子關心的問他。

「趴在桌子上就睡著了。你那麼重，我騎車帶你來回，累都累死了。」

金在中埋頭喝粥，含糊的反駁說

「自己年紀輕輕體力就這麼不好，還要賴在我身上。」

鄭允浩看他恢復得差不多的樣子，放心下來

「別說話了。一會兒還要吃藥的。」

吃完飯，鄭允浩把鍋碗收拾進廚房放水泡著。正準備拿杯子倒水讓金在中吃藥，卻聽見客廳裡電話響了。

「沒關係，你忙你的。」金在中在外面大聲說，自己摸起話筒，「你好，哪位？」

「金在中嗎？我是李梅。」

握著話筒的手微微加力，金在中儘量壓低聲音

「是我。有事嗎？」

「嘉天，他昨天有去找你吧。」李梅頓了一下，「我是想說，謝謝你了。」

這時鄭允浩走出來，把水杯和要吃的藥片放在他旁邊。 金在中控制住嗓音的顫抖

「以後有需要的話，還是我打電話找你吧。」

「我知道了。」李梅聽出他話裡的意思，「經常來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

「那就這樣吧。我掛了。」金在中不等她回答就丟下話筒。

房間裡靜下來還是鄭允浩先開口

「吃藥吧。水會涼的。」他緩緩語氣，還是加了一句，「要是不方便的話，你可以讓我出去的。」

金在中抓著藥片往嘴裡送，接著灌了一大口水進去，嗆得差點咳嗽起來。

「你在幹什麼？」鄭允浩奪過他手裡搖晃著的杯子，重重的放到桌子上。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金在中試探著碰碰他

「對不起。」他垂下頭，「對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該任性的……」

說到最後，聲音裡已經帶了點哭腔。鄭允浩彎下腰，抱住他肩膀

「如果老師有事情不能告訴我，也不要在自己身上使氣。」他收攏手臂，「我是怕你把自己傷到了。」

金在中靠在他身上，哭出聲音，斷斷續續的說

「是李嘉天的媽。」

「為什麼不放過我？」

「為什麼，為什麼不可以喜歡李嘉天？」

「……」

他慟哭起來，不斷重複的問著，抽噎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

「你夠了沒有！」看著他痛苦而絕望的樣子，鄭允浩終於忍下去了，衝著他大聲吼起來，「喜歡李嘉天有什麼，我還喜歡你呢。兩廂情願的事情，有什麼不可以的。」

金在中被他吼得愣在那裡，眼淚還在往下滴，人卻只是呆呆的坐著也不曉得去擦了。好，被嚇住了。鄭允浩在心裡鬆口氣，重新抱好他，在他耳邊輕聲說

「你不要想那麼多。該怎麼就怎麼。每個人都會順著自己的心來辦事，兩全其美的事情，哪會來得那麼容易。」

「別人再說也沒有用。只要你自己覺得好，才是真正的好。」

他抽出紙巾遞給金在中。然後，抬頭看看牆上的掛鐘

「時間不早了，我先出去買菜，阿姨說煮面吃就好的。我看，我還是買些熟食回來吧。好不好？」

金在中乖乖的點頭，一句反對的話也沒有。鄭允浩知道剛剛的效果還沒過，微微笑了笑。這樣也好，讓他一個人待會兒。他邊想邊站起來

「那我就出去了。」

關好門，鄭允浩靠在牆上，深深吸口氣。那應該算是最糟糕的告白吧。他自嘲的笑笑，場合、音量、語氣，沒有一個是對的。不過，金在中心裡可以好受一點了吧。至少讓他發洩了出來，然後，還成功的轉移了他的注意力。鄭允浩仰起頭抵著牆，可是，我自己的感情怎麼辦呢？他閉上眼睛，覺得鼻子微微的開始發酸。

算了。他甩甩頭，拋開那些自怨自艾的念頭，打起精神。先考慮午餐的問題吧，再遲一點真的要餓肚子了。自己倒沒所謂，但金在中還病著的。鄭允浩邁開步子，飛快的跑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