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在幸福天堂

章三十

自從眼睛不好以後，金在中的衣服大都是託顏青買的。後來顏青越來越忙，這個重任就落在了阿姨身上。阿姨家裡的小孫子剛滿六歲，跟著奶奶一塊住，衣服什麼的也由她包辦。阿姨常常是帶著小孫子在童裝店裡轉老半天，然後嘆息著金在中生的不是時候，這麼漂亮的衣服都穿不到了。金在中開始也不覺得什麼，大小合適就穿到身上。顏青過來看見只是偷偷笑，再另選些衣服過來說是比較正式讓他上課穿，阿姨買的就留著當家居服。

不過金在中外出的時間慢慢減少，便越發不願意為了這些麻煩別人。一件衣服穿上兩三年也是常有的事情。於是，今年冬天，看見金在中又把幾年前那件不太保暖的大衣穿出來，還在裡面套了兩件厚厚的毛衣，鄭允浩終於忍不住，拉著他出去買衣服。

因為怕週末人太多，鄭允浩專門挑在星期一上街。金在中很久沒到過市心的繁華地帶了，乖乖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的。鄭允浩心裡已經想好了幾家合適的店子，直接領著他一家一家的逛過去。

雖然是兩個人一起，不過真正放心思在衣服上的卻只有鄭允浩一個人。街上時不時的有賣烤紅薯，或者糖炒栗子的推車經過，完全把金在中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了。不過他對鄭允浩所描述的服裝樣式還是很配合的點頭，只是在和推車擦身而過的時候，不由自主的朝著香味飄去的方向轉頭。走了兩三家店子，鄭允浩最後選中一件藍色的羽絨服，把拉鍊拉好便豎起一個高高的衣領，帽子周圍還鑲有一圈密密的白色絨毛。

「把外套脫下來試一試。」

金在中脫下衣服，再把鄭允浩遞過來的穿上身。

「真合適。膚色、氣質配得剛剛好。」旁邊的導購小姐笑著說。

金在中臉紅了一點，朝鄭允浩那邊轉過身，問他

「你覺得呢？」

鄭允浩伸手幫他把帽子戴上，看著他臉蛋被圍在那圈絨毛裡，就像個雪娃娃。好像抱一下。鄭允浩心裡想著，沒有說出來。

「很好看。我們就買這件吧。」

「好的。先生請跟我到這邊付錢。」

鄭允浩回過頭交待他

「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金在中點點頭，腦袋還套在帽子裡。鄭允浩笑了笑，轉身跟著小姐往櫃檯走去。交過錢，鄭允浩讓店裡的小姐拿剪刀把商標剪掉，

「我們就這樣穿這回去吧。」

他對金在中說。等小姐把金在中原先那件衣服用袋子包好，鄭允浩接過來，拉著金在中走出去。呼吸了幾口店鋪外面清冷的空氣，金在中突然抬起胳膊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我還說是什麼味道呢？原來是衣服上的。」

鄭允浩奇怪的彎下腰，湊過去

「不會呀。羽絨服都是這個味道的。」

「都是這種鴨子的味道？」金在中笑吟吟的繼續問。

鄭允浩知道上了他的當，故意說

「對呀，這樣才說明裡面是貨真價實的鴨絨，而且味道越大衣服就越好。」

說完，兩個人哈哈大笑。

「炒栗子還是烤紅薯，你選一樣。」鄭允浩邊走邊問。

「那，你想吃什麼？」

「炒栗子。」

金在中開心的笑起來

「我也是。紅薯的話還是香味最棒，聞聞就好了。」

走到推車跟前，鄭允浩要了一斤栗子，讓老闆現炒。栗子下到鍋裡，和糖砂一起加熱煨炒。帶著熱氣的香味很快就四散開去。金在中作了一個深呼吸，覺得連胸腔裡都浸滿了那種溫暖又微甜的氣息，感嘆道

「小時候每到過年，就想著長大要是能做個賣炒板栗的該多好，要吃多少都可以。」

鄭允浩拿過用紙袋裝好的栗子

「你要是去賣栗子，我就在你對面街上烤紅薯。你來買我給你打五折。」

 金在中噗嗤笑出聲

「好啊。你記住要給我五折的哦。」

已經是中午了，街上的人明顯多起來。附近的學校像是放學了，到處都可以看到穿著校服相互打鬧、追逐的學生。再過一個十字路口就到地鐵站，鄭允浩問金在中

「我們要不要在外面吃飯的？要的話就不過街了，旁邊的巷子裡面都是餐館。」

金在中想了想，還是說回去吃好了，又沒跟阿姨講過。兩個人接著往前走。剛踩到斑馬線上，紅燈就亮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剛好開過來，停在紅綠燈前面。看著他們走過去，司機轉過頭對後排的中年男子說

「總裁，你看那不是鄭允浩嗎？」鄭華抬起頭往前面看，果然，那個高高的男生怎麼不是自家侄子。

「要叫住他嗎？」司機問。

「不用了。我改天再去找他。這邊不是還有個飯局嗎。」鄭華朝他擺擺手，繼續看著他們的背影。

旁邊那人是誰？受傷了嗎？鄭允浩幹嘛扶著他？鄭華暗想著。這時，綠燈亮了，車重新發動起來。算了，總歸是哪個同學吧，而且應該不是被鄭允浩弄傷的，那兩個人還有說有笑的。鄭華坐正身子，晚上就去看看他吧。這孩子也是，離家那麼近，國慶日都不回來。自己到這邊務公好幾次想去找他，還說什麼沒時間。

小時候明明是很愛黏著自己的呀，鄭華輕輕嘆口氣。家裡下一代就這一個寶貝疙瘩，眼看著他長大了，要飛了，還真是捨不得呀。

章三十一

晚上，岑誠在宿舍裡張羅著煮火鍋吃。盡是些肉食動物，所以準備了一大堆的肉類：切好片的牛肉，解過凍的雞翅，還有裝了兩個飯盒的魚蛋、水餃。唯一買回來的一捆青菜孤零零的被扔在外面水池裡，看上去不到最後是不會有人打它主意的。

幾個大男生屏息凝神的圍在咕咕沸騰著的爐子旁邊，眼睛盯著鍋裡火紅的湯底。過不了多久第一輪下鍋的東西就可以撈上來了。這時，鄭允浩的手機響了。

「喂，小浩嗎。我是二叔。」

允浩？韓毅握著筷子的手明顯抖了一下，臉上露出可疑的笑容。鄭允浩瞪他一眼，站起來，走到陽臺上。

「二叔，有事嗎？」

話筒裡傳來鄭華的嘆氣聲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

鄭允浩笑起來

「哪有。我正吃火鍋呢。宿舍裡那幾個如狼似虎的，我出來一會兒裡面恐怕就不剩什麼了」

「沒關係。明天晚上我們出去吃吧，我正好到這邊辦事。」

「好啊，反正二叔請客。」鄭允浩馬上應下來。

「那我們到時候再聊吧，你快進去，趕緊吃飯。具體的時間、地點等我訂好再告訴你。」

「嗯，二叔再見。」

「再見。」

鄭允浩把手機放進衣袋。

正想著怎麼開口跟家裡講的，他們自己就找上門了。現在就講嗎？還是再等一等？他靠在欄杆上，看著下麵在冬夜裡散發出微弱光芒的路燈。吃飯的地方選在學校外面一家挺不錯的湘菜館裡，鄭華提前半個多小時就到了，自己坐在包間裡等。中午就是在這裡吃的，當成是踩點。可能是多年參加野外生存訓練的關係，鄭華總覺得收集資料是一方面，親身體驗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看看時間，估計鄭允浩差不多也該到了，便叫小姐進來點菜。要了一個幹鍋飄香手撕雞，一份孜然趾骨，一份松子玉米，最後還加上一個上湯豆苗。點的都是家常菜，量足而不多，鄭允浩看著單子滿意的點點頭，想著當年怎麼就沒個叔叔來學校看自己呢。

鄭華和哥哥一家人關係極好。他父母去世的早，初中開始就是哥哥鄭中在維持家用。鄭中比他大十四歲，大學進了物理學的基地班，屬於那種悶葫蘆型的研究性人才。雖然鄭華不太能跟他說上話，興趣也大相徑庭，不過心裡對自家哥哥還是很尊重的，最容不得別人拿他開玩笑。他一直擔心鄭中沉默寡言不討女生喜歡。所以第一次看到包芸和哥哥在一起，他恐怕比在天上看見的爸媽還開心。

包芸是他見過的女性裡很特殊的一個。在她身上從來找不到什麼溫良賢淑的影子。本身是做女權研究的，在家裡的日曆「11.25」上用紅筆劃上圈（聯各國反對針對婦女的暴力日），門背後用很多白絲帶沾成心型的形狀（佩戴者表明不參與針對婦女的暴力，也不對這種暴力保持沉默）。鄭華一天一天被嫂子潛移默化著，偶爾還會脫口而出「你們男人」這種她掛在嘴邊的短語。

包芸看起來大大咧咧的，其實對人非常真誠，毫不扭捏作態；只要她喜歡你，就會發自內心的為你著想。而且跟鄭中一樣，她對錢沒什麼概念，管夠就好。鄭華上大學的錢就是他們兩口子出的，做得乾淨俐落，也不會以施恩者的姿態出現。家裡週末買魚買雞都不忘叫他回來，三個人爭搶著吃，竟然還吃出了以後日子好起來也吃不到的美味。

然後，就有了鄭允浩。從出生開始看著長大的粉嫩粉嫩的小侄子。 鄭華想到這裡，嘴角漸漸彎起來。沒多久鄭允浩就來了，挎了個單肩的背包，顯然是剛下課趕過來的樣子。鄭華拉開身邊的椅子讓他坐下。

「餓不餓？菜已經點了，馬上就好的。」

「當然餓了。」鄭允浩輕鬆的說「想著可以好好宰你一頓，我今天中午連午飯都沒吃。」

鄭華笑起來，他以前念大學的時候，自己打點零工，拿到錢就帶小侄子出去吃。每次跟鄭允浩一說他上頓就不會好好吃飯，眼巴巴的等著他回家。其實也就是燒烤、速食之類，那時還挺稀罕的，現在都說成垃圾食品了。

菜跟著就上了，鄭允浩可能真是餓了，或者說，是終於開了葷；吃得異常香甜。看在他二叔眼裡就像個小老虎似的。

「十一都不回來，是不是有女朋友了？」鄭華問他，順便幫他添了些茶水。

鄭允浩抬起頭

「算是吧。」

鄭華大吃一驚

「什麼叫算是？有就是有，沒有就沒有。你不要嚇你叔叔。」

怎麼一點風聲都沒有，憑空就多了個女朋友出來？鄭允浩看著他瞪大的眼睛

「二叔，我也不小了。有個女朋友也沒什麼奇怪的吧。」難道是我原來表現太好了嗎？這麼大反應。「女朋友」？叫著還真是彆扭。

緩口氣，鄭華試探著問

「我是說你都不跟家裡通告一聲。好歹也你人生的一件大事，還是說，你還沒認真到那種程度」

鄭允浩夾筷子菜放到嘴裡

「我現在不是跟你說了嗎。」

鄭華想了想他的意思

「你是認真的？」

「我還想著什麼時候帶他回家呢？」鄭允浩隨意的說，一邊注意著二叔的臉色。

「你有跟你爸媽說過嗎？」鄭華覺得頭都大了。

「還沒。這種事情，當然要先跟二叔講的。」

「好，你先別對他們說。我怕太突然他們受不了。」鄭華扶著額頭，只覺得氣短胸悶。

他們才不會受不了的，鄭允浩在心裡說，唯一受不了的就是二叔你了。都怪我，小時候在你面前裝得太乖了。我媽早就說過想要找個人管住我的，倒插門都行。他埋頭繼續吃菜。今天，就算了吧。他瞄一眼鄭華，仿佛還沒有恢復過來的樣子。

鄭允浩心裡莫名的高興起來，畢竟二叔這麼捨不得自己。 不過，老師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雖然你一時不會接受，但，你最終一定會喜歡上他的，就像是你和我一樣喜歡吃桔子味水果糖，喜歡吃那種嚼起來很費勁的烤香腸。 一定會的。二叔。

章三十二

李嘉天拎著一袋子水果，站在金在中家門口。 艾萍上星期確診懷孕了。一家人都挺高興的。他甚至看見媽拿出多年不用的針線在臥室裡給小孫子做衣服。岳母那邊一聽到消息便開始每天的煲湯送過來。畢竟艾萍從小環境就好，遇上這種事情家裡重視得不得了。每天電話不斷，還請幫著請了個保姆。艾萍媽親自帶到家裡來

「以後孩子生下來反正也要請人，還不如現在就讓她上手，免得到時候不如意。」

李梅雖然一直想著自己來帶孫子，不過也不好說什麼。只是小保姆一來，把家務事幾乎都包下了。她待在家裡，越發覺得沒事可做。本身又是個生活極樸素、簡單的人，不像親家母那樣，頻繁的和幾個家境相當的同齡朋友出去購物消遣。再加上跟艾萍的關係也實在談不上親密，家裡真正能陪著她聊天的也只有早出晚歸的嘉天了。她性子倔強，即使到現在也拉不下臉主動去親近兒媳。看著親家常常往這邊跑，和女兒拿著精緻的小衣服、小玩具擺弄來擺弄去，卻把她排在一旁，心裡難免有些彆扭。

昨晚她煮了一鍋薑醋豬腳，想著可以給艾萍補下身子。沒想到艾萍吃了以後就開始流鼻血，止都止不住。她媽剛好留在家裡吃飯，當時臉上就不太好看。第二天一個電話打到李嘉天辦公室

「那個是做完月子才吃的東西。怎麼這會兒就弄給她吃？真是的，艾萍懷孕，什麼事情都是我們在做……」

李嘉天聽得頭大，一上午都心煩意亂的。趁著中午休息自己到公司外面吃飯，順便散散心。走著走著，回過神來，才發現已經走到金在中住的那條街上。他猶豫著，最後還是在在巷子頭的超市里隨便挑了些水果，往金在中家來了。 阿姨聽到敲門的聲音，邊往外走邊把手在圍裙上擦了擦

「來了。哪位呀」

「你好，我是金在中的同學。」

「哦，小在的同學呀，快請進來吧。小在，有人找你。」

阿姨指著餐桌旁的椅子讓他坐下，又進廚房去了。 金在中拄著導盲杖從書房裡出來

「嘉天嗎？」

李嘉天扶他坐好

「你怎麼知道的？」

金在中笑了笑

「聽聲音。下午不用上班嗎？現在過來。」

李嘉天看著他禮貌而疏離的笑容，神色一黯

「不好意思。沒打招呼就來了。」

搖搖頭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遇到什麼事情了嗎？專門跑一趟。」金在中解釋說。

李嘉天怔了一下。

以前就是這樣的。自己在外面遇到煩心的事，就去找金在中；只要他在身邊，窩在心裡的躁動便可以慢慢得到平復。

「是。」他回答。

所以，想來看看你。

「我坐一會兒就好。不會太久的。」李嘉天補充道。就這一次了，我發誓不會再冒失的介入你的生活。

金在中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不再說話可以陪陪他，也好。

鄭允浩正抱著一箱紅富士，往金在中家走。阿姨每餐飯前半小時，總愛讓金在中吃個蘋果，說是有利於消化吸收。因為限制金在中吃零食，他也允浩得把這個當點心吃。阿姨早上洗一籃子放餐桌上，他時不時的就去摸一個吃掉。 鄭允浩想著，每天的消耗量都大於等於三了，還是一次性買一箱來得方便划算。冬天嘛，也不會太快壞掉的。

包裝箱上畫著的蘋果紅彤彤的，在太陽下面反射著微亮的光澤。鄭允浩埋下頭看了又看，露出些許神往的笑容。而且，聽班裡女生說，吃這個，皮膚會也會好的……一路快走，手心裡開始有了一點汗意。 昨晚臨走的時候，二叔突然問

「你出國的事情準備得怎樣了？」

大概是從高二開始，鄭允浩就打定主意讀完本科後出國。大二的寒假考了託福，準備大三下六月份的時候考GRE。

「你績點有4.0吧？聽你爸說就算是申請好學校也沒問題的。」

鄭允浩勉強笑笑

「哪有那麼誇張？別人又不是只看成績。到時候看吧，不行的話留在國內也挺好的。離家也近些。」

鄭華拍拍他肩膀

「現在就捨不得了？小子，這不是一回事兒！當時你爸爸就想出去，也夠那條件。還不是因為我這個拖油瓶。你要抓住機會呀！」

「好了，不早啦。你快回去吧，別熬夜，早點睡。」

直到他的車開走，鄭允浩才長長吐出一口氣。差點都忘了還有這問題沒解決的。已經想過不出去了。至少，不會急著出去攻碩。最好是在國內邊讀研邊實際做些工程，等有了經濟基礎再說。

那時候，跟金在中也可以確定下來。鄭允浩自嘲的笑起來，現在，還是八字沒一撇呢。

李嘉天像個攔路虎似的擋在中間。他睡夢裡呼喚、傷心時期盼的全部都是那個人名字。 偶爾，自己也會覺得無望。明明陪在他身邊的是自己，卻有種什麼都抓不到的感覺。他看著路面上樹木投下的斑駁陰影。

我一直想，我還年輕。可以盡情的投入，一點無心的回應就足夠堅持下去。即使最後不能得到也沒有關係。可是，老師，我真的希望，你能愛上我。他伸手捂住眼睛，那一定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運。

抱著箱子的手往上提了提，終於到樓梯口了。鄭允浩卯足勁兒，看我一口氣跑上去。老師，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