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金在中坐起來一動,鄭允浩也醒了。兩人目光一對上,金在中就趕緊扒拉衣服胡亂往身上套。鄭允浩躺在那裡就笑了起來,幫他把衣服理好,又抱住他,道

 

「少爺,別急。這裡沒別人。就我們兩個。」

 

金在中心裡其實高興,複又躺下。兩個人依偎著,鄭允浩親親他的鼻子眼睛,手在被子裡捏捏他的腰,一邊「嘿嘿」直笑。金在中笑眯眯問他

 

「笑什麼?」

 

鄭允浩回答

 

「高興。」

 

兩個人在被子裡拱來拱去,磨蹭了半天。鄭允浩還得去望江樓,不得不起來了。臨走時候也沒忘記燒好水,做了一碗熱乎乎的雞蛋羹捂在灶上。過了兩天金在中去林老家裡。林老不光是揚州文壇的領袖,更有一個身份為人津津,二十年前林老還在京中時,曾為先帝授業,先帝喚為「先生」,是不折不扣的帝師。金在中當初少年得意,仕途順坦,除了自身不俗之外,也因為入了這位林老的法眼。如今金在中白身而歸,頗有辜負恩公之感。林老在園子裡請的客人多是當下才俊名流,也不乏他看好的年輕人。

 

「遠舟,幫我來瞧瞧這些年輕人的文章。」

 

還未開宴,金在中陪著林老在書房中。林老直接把一遝文章全丟給金在中。誰的文章若是在大考前得林老一句稱讚,那十有八九能成好事。金在中看著,不時點評兩句。林老聽了只呵呵笑,道

 

「我原本還擔心你一蹶不振,不過今日見你並無多少頹廢之氣,甚好。」

 

金在中心道這其中原委卻不能告訴林老。他心緒平和下來,靠的全是鄭允浩。林老又道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金在中聽了這話,只搖頭道

 

「學生並不覺得委屈,只是看破了。」

 

林老擺手

 

「唉,也怪我從前沒有好好把你磨礪一下。你這回真是聰明不如不聰明。」

 

他們的話,在旁人聽來,含糊籠統,如打啞謎一般。兩人心裡卻清楚得跟明鏡似的。林老嘆息兩聲,又溫和道

 

「既然你暫時也回不了京,就在我城北書院裡做個清閒人如何?」

 

金在中自然不差這一份吃飯,他再落魄那也是官場上落魄,錢是不缺的。只是他忙了這麼多年,突然閑下來確實不習慣。正好林老邀請,便行禮謝過,接受下來。這天天氣正好,原本設在廳中的筵席便改到園子裡的水榭上。宴上不光有各式名菜,還上了不少正合時令的果品。李子,桑葚,枇杷與楊梅,都到了最好吃的時候。鄭允浩曉得金在中愛吃甜的,又備了蜜漬李子與楊梅。待得晚間兩人躺在一處,金在中直哼哼

 

「酸的吃多了……牙齒都軟了。」

 

鄭允浩捏著他的下巴,笑道

 

「來,快張嘴給我瞧瞧,要不然我給你舔舔?」

 

說完真伸進去舔了半天,舔完了之後才把金在中吃了。這邊金在中既然在城北書院安頓下來,便讓鄭允浩把英子從妹妹家接了回來。白天英子就跟在金在中身邊,由金在中照看。鄭允浩把這事情告訴了秀嬤嬤,秀嬤嬤也歡喜得很,她上了年紀,又沒什麼親人,把英子當自己的親孫子,心裡就巴望著這個孩子好。正好端午時候到了,秀嬤嬤自己做了粽子去給鄭允浩送去。英子一見她來了,高興得很,抱著她直叫「秀奶奶」

 

金在中正坐在院子裡乘涼,見著老婦人進來,忙起身行了禮,請老人坐下說話。秀嬤嬤忙還了禮,連聲道

 

「我怎麼好受先生的禮。」又並不在金在中面前坐下,只抱著英子說了會話就走了。

 

金在中見她舉止並不像一般人家的老婆婆,就問起鄭允浩。

 

鄭允浩道

 

「她是從前英子娘親的身邊人,也算是從小照顧到大吧。英子他娘沒了之後,與我也常常走動。」

 

金在中怕他提起英子他娘心裡難受,便不再問。再者,他看秀嬤嬤舉止不錯,由此猜想鄭允浩原來的娘子也該是有些家底的好人家。他其實也不願意多想鄭允浩的過去,唯願兩個人都奔著將來的相守去。但他沒料到秀嬤嬤這件事情上,他想錯了。並不是好人家才調教得出不俗氣的傭人,青樓也可以。

  

第十章

 

英子不怎麼愛吃粽子,只把上面的紅豆摳出來玩。鄭允浩沒辦法,只好給倒了小碟白糖過來,讓他蘸上糖吃。沒想到金在中也湊過來試著蘸了蘸糖。鄭允浩好氣更好笑

 

「你們這哪是吃粽子,分明是吃糖啊。」

 

金在中就喜歡看他這種表情,故意用食指粘了碧綠的粽葉上的米粒送入口中,再伸出濕潤紅嫩的舌尖舔上晶瑩的糯米,十分仔細一般將上面的糖粒舔乾淨。鄭允浩一把捂住英子的眼睛,湊過去飛快地唇舌糾纏,米香立刻在兩個人的口腔中蔓延開。

 

「嗚……」英子懵懵懂懂,莫名其妙,只當是爹爹逗他玩。

 

親完了,鄭允浩才鬆開遮著英子眼睛的手,向金在中板著臉道

 

「你這樣要教壞小孩子的。」

 

英子插嘴

 

「教壞我什麼?」

 

金在中笑道

 

「不知道是誰湊過來的,誰湊過來誰是小狗。」

 

英子更糊塗

 

「湊過來幹什麼?」

 

兩個大人都哈哈大笑。隔壁院落的梔子花在初夏的黃昏時候,被暑氣蒸出讓人迷醉的香甜味道。金在中這十幾年來,從未如此心境平和充實過。晚間在床上,他臥在鄭允浩身邊,也是這樣訴說。

 

「允浩,現在想想,我這些年從沒有這樣快活過。世人都說人間最快活之事莫過於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可對我來說這兩樣,都不如跟你在一起的時候。」

 

黑暗中鄭允浩的眸子溫柔得像凝著小小的星光。金在中用手指輕輕順著他的眉尖畫下來,幾乎是用氣聲問

 

「怎麼了?聽了我這話還是不高興的樣子?」

 

鄭允浩微蹙的眉頭這才鬆開,他張口含住金在中的手指,一把抱緊身邊人,含糊道

 

「少爺……再給我一次。」

 

金在中被他弄得也是情動,但已經折騰了半夜,他困乏不已。

 

「別……剛剛都要被你拆散了。再來就真要死了。」

 

鄭允浩便停了動作,只是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少爺的後背,像是在愛撫一隻溫順的大貓。金在中被他摸得舒服,微闔著眼睛,鼻音都重了些,聽上去像撒嬌一般

 

「再說了,日子還長著呢,別急吼吼的,跟過了今天沒明天似的。」

 

「也許過了今年就沒了明年了。」

 

「什麼?」

 

鄭允浩低聲說

 

「少爺上次說的,說不定很快就能回京了,有老爺在京中打點,也許就是這一兩年的事情。」

 

金在中恍然大悟,他之前跟鄭允浩撒了謊。現在想想這個謊還真撒得無聊。鄭允浩才不是因為他地位改變就改變態度的人。想到這裡,金在中便想向鄭允浩解釋一番,但他忽然心裡一動,問道

 

「若我回了京,你也可以跟著一道去,把英子也帶上。何必要說那種話。」

 

鄭允浩搖搖頭,不說話。金在中雖有些惱,但他明白若他真回了京,複了官職,就算把鄭允浩帶到身邊,也肯定不如現在悠閒自在。更不要京中的人際又比揚州複雜數倍。如此想著,金在中道

 

「或者,你可以求我別走。我就不去做那勞心勞神的官。」

 

鄭允浩仍是搖頭。金在中冷哼一身,翻身背對著他,連話也不想說了。鄭允浩從後面環抱住他,下巴擱在他的肩上。金在中掙了兩下,掙不脫,回頭就在鄭允浩肩上咬了一口,罵道

 

「滾!」

 

「少爺!」鄭允浩終於被逼出話來了。「少爺……跟我不一樣。少爺有抱負,又能幹,是……做大事的人,是能在史上留名的人。」

 

他說得有些磕絆,但意思也算得說得清楚了——若金在中再被啟用,兩人只能分開。金在中忽然覺得蕭索和異常的孤獨,他低聲問

 

「鄭允浩,你為什麼每次都能放得這麼乾脆?」

 

兩人一夜無言。一大清早鄭允浩就出門了,兩隻眼睛都血紅的,顯然也是沒睡好。金在中起來之後,帶著英子去書院,他心情不好,坐在船上只茫然地看著遠處。其實仔細想想,是他先騙了鄭允浩。鄭允浩若知道他恐怕這一輩子都仕途無望,肯定會許諾一生一世。

 

可金在中再一想,還是覺得氣不平。若他真能再回京中,鄭允浩的態度竟然跟十幾年別無二樣。英子見師傅板個臉,端坐得跟個木頭人似的,不由怯怯地拉了拉金在中的手

 

「先生,你在生我的氣嗎?」

 

金在中抱他坐到腿上,問道

 

「英子,你還記得你娘嗎?」他忽然很想知道讓鄭允浩願意共度一生的是個什麼樣的人。

 

英子搖搖頭。

 

「那你爹有沒有跟你說過?」

 

「嗯……他說我娘很漂亮,又聰明。說我這麼聰明都是像我娘。」

 

說著說著英子現出扭捏神色,金在中問他

 

「怎麼了?」

 

英子趴在他耳邊小聲說

 

「還有我娘很清白。」

 

金在中心裡突地一跳。

 

「以前姑姑家那邊有人說我娘是妓女,我爹說才不是,我娘清白得很。」

 

金在中這時候只覺得渾渾噩噩,說不清楚心裡是什麼滋味。

 

第十一章

 

端午之後就臨近金家老祖宗的壽誕了,鄭允浩每天除了忙望江樓大廚房的事情,還要準備這件大事。就是這樣,他還忙裡偷閒,買了十斤新鮮的上好楊梅回來,泡楊梅酒。這是金在中喜歡的。等到盛夏午後,飲三兩杯冰過的楊梅酒,既解暑氣,又養脾胃,更別提嘴裡那股梅子香味,生津止渴,經久不散。

 

「我特意托人帶的上好楊梅,瞧瞧,一個蟲子也沒有,鮮紅鮮紅的。」鄭允浩一見到好材料就歡歡喜喜,忙著準備泡酒。

 

金在中兩眼直直地看著他。鄭允浩再遲鈍,也被他這眼神看得發毛。他之前一直把金在中當成十幾年前的那個少爺伺候著。可金在中一把骨頭到底是在官場上磨了十年,心裡有邪火的時候,面上自然就漏了煞氣。鄭允浩不明白自己哪裡惹了金在中的不滿,但又隱隱不想問明白。只是默默揀著楊梅,過了半晌才向金在中笑道

 

「這楊梅甜得很,少爺先嘗幾個?」

 

金在中心底一陣空虛,慢慢搖了搖頭

 

「我回去了。」

 

鄭允浩一個人呆在院子裡,把楊梅輕輕浸到酒裡。他用筷子蘸了蘸那酒,放到嘴裡嘗了嘗。酒香清冽,楊梅味道還很稀薄。

 

「嗯……等出了梅,小暑大暑……就可以喝了,」他喃喃道,「時間真快。」

 

金在中回到家中也是輾轉難眠。只覺得夜裡比白天還悶熱,胸中憋著一口氣就是喘不過來。前兩天聽了英子的話之後,他心裡的疑惑就越來越大。他本來不想問鄭允浩妻子的事情,因為過去的時光,他爭不回來。可若鄭允浩真娶了個妓女……金在中在心裡也勸過自己——死者為大,人都沒了。還計較什麼出身,什麼清白。然而有個聲音,跟鬼一樣,迷了他的心竅。

那個聲音說

 

「他能許諾一個人一生一世,卻不能許給你。你少爺出身又如何,到頭來比不過一個妓女!」

 

反復說反復說,像蠶食桑葉一樣,那個聲音一點點啃噬著他的心。

 

「啊啊啊啊!」金在中叫了出來。

 

小僕被他嚇了一跳,慌慌張張敲了敲他的房門

 

「先生!您怎麼了!」

 

金在中捂著嘴,沙啞著聲音

 

「沒事,夢魘了。」

 

過了兩日,英子在書院裡,忽然對他說

 

「我爹這兩天都念叨著師傅,要我問問師傅怎麼不上我們家去坐坐了。」

 

金在中心中憂悒,只低聲說

 

「這幾天都下雨……懶得出門。」

 

英子嗯了一聲,像是察覺到什麼一樣。安安靜靜坐在一邊。金在中嘆了口氣。這天晚上還是忍不住去了鄭允浩那裡。兩個人好幾日沒做,本該是一見面就濃情蜜意的,結果金在中沉著面孔,倒像是來討債的。鄭允浩把英子哄睡著了之後,就擠到金在中身邊

 

「這些天怎麼了……若不高興只管打我罵我,不要冷臉給我。」

 

金在中把頭埋到他的肩上,熱氣在兩個人的心胸之間蒸騰而起。悶悶的痛苦需要發洩出來。

 

「睡吧。」金在中低聲說。

 

第十二章 尾聲

 

「睡吧。」

 

金在中在鄭允浩耳邊輕聲說。他急切地期待,身體糾纏在一起,熾熱的吻和擁抱,但是他的手臂卻綿軟物力地垂著。好在鄭允浩已經無聲地摟住了他的腰。他只需要順勢倒下去。一切都水到渠成。金在中閉上了眼睛,他忽然害怕起來。鄭允浩已經褪了兩人的衣衫,抬起他的腿揉搓起來。

 

「允浩……」他在迷醉中哼出這個名字,「允浩……」

 

鄭允浩一見他這番模樣,腦中轟然做響,再忍耐不住,伏身壓了上去。做完之後鄭允浩打了水來親自給金在中擦洗。金在中閉著眼睛,燭光搖動的時候,鄭允浩忽然就看到那眼下有一點水光。

 

「少爺……」鄭允浩心疼又不知所措。

 

金在中默默躺著,他心情壞到了極點,這些日子沒再多想自己的仕途,這時候都一併如舊病發作,躁鬱不已。鄭允浩輕輕伸手想為他撫了臉上的淚水,指尖剛觸到金在中的臉頰,金在中就猛地抬臂甩開他的手。鄭允浩就呆呆地坐在床邊,像被主人打了的狗,夾著尾巴不敢動,也不敢出聲。過了好半天,金在中的呼吸漸漸平穩,仍是一動不動,鄭允浩以為他睡著了,正想為他掖好被子,忽然就聽他問

 

「你先頭沒了的娘子是什麼人?」

 

鄭允浩猶豫了一下

 

「她……原來是教坊中的,後來年紀大了,就幫著酒樓做些雜務。」

 

他忐忑道

 

「她其實也是身不由己……」

 

金在中只是一聲冷笑

 

「誰不是呢?」

 

夜已深了,兩人都無話可說。鄭允浩能與一個不清不白的女人成親,生兒育女打算過一輩子,當年卻不肯隨自己進京,甚至如今重逢,也不敢求長久二字。這其中兩人誰的緣故多一點,已是說不清道不明。且過一日算一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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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公司尾牙所以提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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