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放新文章了 是說因為最近受到周董新歌中國風的影響所以突然就好想看古文的說 呵呵 當然不是每次放都是古文啦 這次要轉的文章依然是我自己改編的 是夙沙的上上籤 其實不瞞大家說我確實很喜歡看小倌文但是有些故事我還是會分的 文中的在中就是個小倌 但是他是因為家中遭逢變故而進到青樓去 他賣藝不賣身 而文中的允浩和在中的初次相遇 允浩就是個翻牆而來的採花賊再次相遇已是注定 至於允的身分看了文就知道 先來放文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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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富麗樓閣高高立於街首,前邊出檐朱廊臨著鬧街,掛著六盞亮紅紗琉璃燈籠,泥金赤匾龍飛鳳舞寫著「醉香樓」。這裡是揚州最好的酒樓,今天客人格外多,大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就因著隔壁街眾多秦樓楚館聯合舉辦的花魁選賽剛剛結束。

男人們閒聊起來話題總是少不了女人,中央方桌的客人們喝到興頭,開始評價各個妓館的花魁。誰家紅牌脾氣大,誰家歌妓唱得好,誰家花娘功夫好,越講越放浪,說到激動處,聲調陡然拔高。

「那些都是庸脂俗粉,你們要是見到忘塵居的頭牌金在中,就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傾國之色!去年中秋我可是見到他,嘿嘿,那長相那身段,銷魂啊……」

一名壯漢得意地說著,最後竟然露出一個十足淫褻的笑。眾人了然,皆哄笑起來,突然聽得身後環佩叮噹,一名穿著綠色水絲羅裙梳著桃心髻的女孩快步衝過來,揚手就給壯漢狠狠一巴掌。喧鬧的酒樓登時鴉雀無聲,壯漢被打得發懵,待得看清楚眼前的人,再度狂笑道

「喲喲,這不是忘塵居的小辣椒嫣兒姑娘嗎?怎麼火氣就這麼大,過來過來,讓大爺好好疼疼你,給你消消火」

「找死!」

嫣兒冷笑,抄起木筷就準備扎壯漢的手,冷不防一柄描金摺扇伸過來,攔住她的動作,驚得她下意識後退,抬頭,身旁站著一位年輕男子。五官是恰到好處的完美,精緻而深刻的輪廓充滿陽剛之氣,漆黑眼眸恍若琉璃晶瑩,有著奪目的光華。珠光緞面銀線滾邊的藍色長袍,盤扣繁複,翻飛的袖擺領口繡著的竹葵紋樣仿佛吸收日月光華,隱隱透著淺色光輝。

「姑娘何必與這等俗人計較?」男子開口,低低的聲音,清澈而帶著些微磁性。

「哪兒來的渾小子,敢在你爺爺的地盤撒野!」壯漢吼道,霍得站起來,碩大的拳頭朝男子揮過去。

男子莞爾,優雅地閃開,左手揚扇,掃向壯漢的臉,竟然把他打得後退數步方站穩。酒樓頓時炸鍋般鬧起來,激動的情緒被煽動,壯漢這邊仗著人多勢眾,立時叫囂著衝過來。男子垂眸,唇角微微翹起,低聲道

「不知死活的東西!」

須臾,酒樓滿地狼籍,哀號聲聲,男子不慌不忙走到窗邊,端起他的茶盞,吹開杯口彌散的熱氣,淺淺啜一口。這樣微小的動作仿佛都是經過深思熟慮一般優雅而緩慢。泉水搭配風乾的花瓣以及蜂乳,入口就是沁人心脾,甘甜爽口。

「掌櫃,這裡的花茶很好喝,明天送一些到流雲山莊。」說罷,男子姿態翩然地走到門口,將一張銀票放在櫃檯上面,然後對著目瞪口呆的掌櫃笑得溫文爾雅,「這是補償。麻煩您告訴我,在哪裡可以找到剛才那位姑娘?」

臨近瘦西湖的南門街,有一片真真正正可以用樓宇形容的地方,素雅而龐大,門口掛著兩盞燈籠,分別寫著「忘」字和「塵」字,但是沒有牌匾。這裡是揚州最大的男館「忘塵居」,若是不知情的人路過,恐怕會以為是什麼風雅清淨之地。

妓館都是愈夜愈熱鬧,沒有到掌燈時間,門虛掩著,透過縫隙可以看到裡面是遍植桃柳的花園,蔥蘢的樹蔭巧妙擋住所有探究的視線。花園兩側是蜿蜒長廊,連接著無數高低起伏的亭台樓閣,到處都是靜悄悄。後院此刻反而熱鬧非凡,為了補充夜間的損耗,送柴、送酒、送米、送菜的商販們絡驛不絕,因而沒有人注意到從牆頭翻下來的藍色身影。

燕舞梁間,蟬鳴碧柳,芙蕖出水,風過,帶著蓮的清香。六角涼亭,檀香瑤琴,白衣少年慢慢地抹弦,指尖轉清音,七弦三十二調,宛然間,似涓涓細流,遇青苔卵石,若斷若續,清清泠泠。稍傾,一道清越笛聲柔和地參進來,與琴聲配合得天衣無縫,幽幽時若泣,綿綿時若訴,道不盡的婉轉旖旎。曲畢,少年起身,沿著曲橋走過來,絲絲縷縷的頭髮順著脖頸滑落,更加襯得肌膚如雪,紗衣隨風輕揚,衣角刺繡仿若一隻只藍蝶,漫舞花間。所謂驚艷,莫過於此情此景。

「請問閣下是誰?」在橋頭停步,少年望著湖畔的年輕男子,神色有些倦懨。

「在下鄭允浩,被公子的琴聲吸引,如果適才有什麼冒犯之處,請見諒。」

男子閒閒地把玩著白玉笛,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度,他雖然說得恭敬客氣,目光卻隱隱有著調笑之意。

「現在距離開館時間尚早,請問鄭公子是如何進來的?莫非學梁上君子?」少年冷冷地說著,修長的眉毛輕巧地挑起,他的聲音柔滑冰涼,帶著絲絲嘲諷。

鄭允浩啞然,怔怔地看著少年,薄薄的唇線漸漸抿出一道玩味的笑。彼此目光相觸,似彼岸潮生,浪涌,擊岩破礁。

「公子,公子,爺正找你呢。」

正是尷尬的時候,嫣兒提著裙擺跑過來,看到鄭允浩,她的眼底迅速閃過一絲驚訝,沒想到在酒樓幫自己解圍的男子竟然出現在這裡。

少年沒有發現嫣兒的異樣,面無表情地下橋,白瓷一般的皮膚映著明媚的陽光,恍若美玉生暈,端得明麗絕倫。鄭允浩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的身影,突然笑吟吟地問道

「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金在中吧?」

少年停步,轉身,眼波幽幽掠過來,語氣依舊淡漠

「是,鄭公子有什麼事?」

「沒什麼,問問而已。」鄭允浩隨口答道,同時露出羞赧的表情,「另外,想麻煩兩位一件事,可否找人給在下帶路?」

金在中莞爾,凝眸看著鄭允浩,緩緩道

「鄭公子是如何進來的,就請如何出去,下次記得走正門。」

離開後院,約莫半盞茶工夫,過一道綴滿薔薇紫藤的垂花門,裡面假山清流瀉玉香亭石磴穿雲,飛樓繡檻雕梁畫棟,幾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早早就等著,看到遊廊人影晃動,立刻向裡間通報

「爺,金公子過來啦。」

錦衣的男子一邊撥算盤一邊應道

「讓他進來。」

忘塵居的老闆凌千夜,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絕對不會產生提防之心,溫潤如玉的臉,氣質儒雅親切。金在中八歲被送進忘塵居,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都是他親自教授。

「怎麼這麼慢?」把帳冊放到旁邊,凌千夜端起茶盞飲一口,目光斜斜地瞥過來。

金在中慵懶地靠著椅背,笑道

「碰到一個翻牆過來的採花賊。」

「採花賊?」無奈地笑著搖搖頭,凌千夜垂眸,神情凝重,「今天是顏家公子點你,收斂些,不要像前段時間那樣給我鬧出那麼大的事。」

金在中沉默,半晌突然起身道

「我睏了。」說完,就掀簾走出去。

天氣愈加炎熱,回到臥房,金在中更衣躺著,珠白紗衣半透著細瘦的身體,三千煩惱絲糾糾纏纏,在紫曲白荷的床帳上面橫陳一片黛色。隱約中聽得外間花廳珠簾玲玲作響,似乎有人魚貫而入,幾番掙扎,他終於還是坐起來,披一件薄衫走出去,迷迷糊糊地問

「嫣兒?」

「嫣兒在芳葶院。前天新來的那個叫青袖的男孩剛才上吊啦,她現在忙得很。」

說話的男子那身火紅衣衫甚是扎眼,潔白如玉的手指拈一塊雲片糕放到口中,然後端起茶杯淺酌,動作十分流暢。他的面前,松子糖、蘿蔔酥、核桃片、玫瑰糕、菊花酥、綠豆糕,各色點心皆是用玉盤盛放。

「花雕?誰準你進來的,出去!」金在中沒好氣地指著門口,看到那些甜膩食物,他的胃就開始隱隱泛酸。

「你這是什麼態度!本大仙可是算到你最近有血光之災,特地過來保護你!」

說罷,花雕得意地抓起金邊彩釉的茶盅走到窗口,姿態豪邁地踏著腳凳,揚頭就著壺嘴喝一口,雨前新茶,可是用前歲的初雪雪水衝泡!天色漸暗,等到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到處是淫聲浪語。想到今天的表演,金在中走到裡間,換成暗紅色寬袍廣袖的衣服,看似厚重無比卻故意在腰部收緊,巧妙描繪出柔軟的身體曲線。頭髮用紅色髮帶高高扎起,沒有穿鞋,雪白腳踝走動的時候若隱若現,引人遐思。

「等等,你忘記這個啦,我是戴左腳,你戴右腳好啦,這是千夜交代的。」

瞅著金在中要出去,花雕突然想起什麼,從懷中摸出一彎腳環,銀鈴叮噹做響。金在中頓時愣住,手掌卻悄悄在衣袖下面握成拳。

明明是男兒身,偏偏做著和女子無異的事……如今戴著鈴鐺,感覺就跟畜生一樣……其實到這裡尋歡作樂的人,有哪一個把他們當作人看待?酒酣腦熱的時候什麼淫言穢語都說得出口,床笫之間的花樣一個比一個多,待得離開忘塵居,卻擺出正人君子的派頭,真真叫人噁心。

第二章

金在中的居處楓月閣外面連著一座天橋,橋面以數匹紅綈鋪地,在通明燈火照耀之下,泛著綺麗的光彩。沿著天橋一直往前走,可以看到一座在水面搭建起來用做表演場地的高台,前面的空地遍布桌椅,周圍則圍繞許多亭台樓閣,數名少年正在高台上面表演。

「這位爺看著很面生啊。您是第一次來吧,現在已經沒有位置啦,今天是金公子表演,燈還沒亮,等著進門的人都排到門外去啦。」

領路的小廝面有難色,眼前的年輕公子衣飾華麗,如果伺候得好,以後就只管等著大把銀子送進來,只是他的要求實在挑剔,必須是雅間,位置好視野好,這不是為難人嗎?

「這位爺,不瞞您說,能滿足您的所有要求的……恐怕只有我們凌老闆的月棠軒。」

「這樣啊,那就麻煩這位小哥兒替在下把這個交給你們老闆如何?問問可否讓我和他共用一間?」鄭允浩掏出一個錦盒,然後給小廝一兩銀子作為打賞。

小廝立刻眉開眼笑,速速離去,不多時,急匆匆跑回來,躬身道

「公子這邊請,您今天真是運氣好。」

鄭允浩挑挑眉,嘴角的微笑一層一層漾開,腳步越發輕快。燭影搖紅,珠簾流紫,軒閣暗香浮動,凌千夜捏著小巧的茶盞,看似若有所思。鄭允浩大方地走進來,坐在他對面,閒閒地打開描金摺扇,笑道

「多謝凌老闆。」

「客氣,請問公子怎麼稱呼?」凌千夜亦是笑得純善,有意無意地打量著鄭允浩,眼神始終帶著探究意味。

「在下鄭允浩。」雲淡風清的言語。

凌千夜眼睛微微眯起,目光緩緩滑至鄭允浩腰間懸垂的玉配。通體澄碧,天然的花紋仿佛一個龍飛鳳舞的「睿」字,氣勢華貴而張狂,實乃稀罕之物挑起嘴角,凌千夜慢慢轉著左手的翡翠戒指,一圈一圈,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玉配。幽深的眼神讓鄭允浩極度不悅,遂開口道

「凌老闆莫非對玉石有研究?」

「哪裡,只是略知一二。凌某還有事,鄭公子慢慢欣賞吧,不是凌某自誇,忘塵居的歌舞在揚州可是首屈一指。」說罷,凌千夜起身離開,燦銀的錦袍拖出水波一樣的光彩。

高台兩側,穿著鵝黃紗衣的少年似步履凌波一般翩然而出,彈箏吹簫鼓竽揮弦,嫣兒站在高台中央,放開歌喉曼聲唱道

「相逢處,猶記虎山前,七里胭脂淘作水,一城羅綺織為天,蕭管送流年。那時節,卿在木蘭船,隔座唾人花散雨,帶歌行酒柳搖煙,宛轉到儂邊。」

是兩闕「望江南」。鄭允浩端起茶盞飲一口,玩味地看著嫣兒,想不到她性格潑辣,嗓音卻是一等一的好。唱畢,高台的燈火突然全部熄滅,再次點亮的時候,一條緋色綢帶劃出優美弧線,花雕穿著火紅舞衣登場。嫣兒拿起一管紫玉蕭吹奏,散漫自如而帶著微妙的清澈蕭音如同水滴回響。花雕邊跳邊拋起綢帶的另一端,穿著暗紅舞衣的金在中接住綢帶從高台頂端的木柱翩然飛落。點點的媚,似是有意,似是無意,驚鴻一瞥的瞬間,凝結最是魅人心弦的風情,勾得人三魂縹緲七魄皆散!

兩道身影在高台時而糾纏時而遠離,彼此的綢帶仿佛花間飛舞的蝴蝶,瞬間點亮所有人的眼睛。那樣的紅,那樣的艷,火一樣燃燒。樂音陡然高亢起來,達到顛峰的瞬間,驟然停止,舞者身影交錯,紅綢漫天舞動,婆娑落地之後,滿眼皆是清冷的白。熾熱之下的沉靜。垂手站立的舞者,素白的衣服,斂艷收媚,只有清,淡,雅。惟獨細碎的鈴聲好像不經意發出,卻是纏綿。抬頭,金在中與花雕同時拋起綢帶纏住對面樓閣豎起的橫桿,借力飛出去,衣擺飄搖,挑逗地拂過客人的臉。這樣算是投懷送抱嗎?望著那張混合著驚詫憤怒懷疑種種情緒的臉,鄭允浩尷尬地咳嗽

「你沒事吧。」

金在中慌忙爬起來,他和花雕每次飛過來都是穩穩地落在月棠軒外面的走廊,從來沒有出錯,怎麼今天這裡就偏生站著一個人?根本來不及躲,只好直挺挺撞過去,對方顯然沒有料到這樣的變故,下意識抱著金在中一起跌倒。

「你是誰!」花雕慌忙把金在中拉過來,警惕地打量著鄭允浩。

「沒事。」金在中走到桌邊,倒兩杯酒,把其中一杯遞給鄭允浩,說道「今天多有得罪,望鄭公子見諒,這一杯,我敬你。」

說完一飲而盡,低頭用衣袖抹去唇畔的酒滴,面頰浮起淡淡的胭脂色,羞怯的姿態當真撩人之極。頭牌,自然有頭牌的本事,幼時就一直在風月場摸爬打滾,金在中深知什麼時候做出什麼反應能達到最佳效果。因為我現在是客人,所以如此熱情?有趣!鄭允浩托著酒杯,杯口已經送在嘴邊,眼睛卻牢牢地盯著金在中,好似一往情深般。

逢場作戲,他從來都是行家,寵著誰的時候,那是好到骨子裡,可以整天帶著到處逛,要什麼給什麼,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旦膩煩,就真真應著那句話,從來只聞新人笑,有誰念得舊人哭。

本來最開始只是對嫣兒感興趣,可是遇到金在中,鄭允浩的心思迅速改變,只是他不會表現得急躁,唐突佳人向來不是他的作風。彼此各有打算的時候,嫣兒帶著一眾嬌媚少年走進來,風情萬種地向鄭允浩福禮,道

「爺本來打算讓金公子好好陪您喝幾杯,不過公子今天有客人,希望您別生氣,這些人都是各院的紅牌,保證能讓您盡興。」

聽到嫣兒這麼說,金在中挑眉,跟著走出去,到門口突然回眸淺笑。若是換做一般人,恐怕被勾得魂都要出殼,鄭允浩只是微微頷首,目光藏著絲絲不易察覺的輕佻。經過幾座毗鄰的院落,熱鬧之聲逐漸消退,花木卻愈加繁盛,頗具華艷。目送金在中踏入接客的月波樓,嫣兒轉身往回走。在其他院落巡視之後,她正欲前往月棠軒,卻意外地發現鄭允浩的身影幾乎隱沒於遊廊盡頭。

再往前就是月波樓,他想幹什麼?略微沉吟,嫣兒急匆匆地追上去,疑惑地問道

「鄭公子怎麼在這裡?嫌他們伺候得不好?」

「我只是想看看風景。」鄭允浩意有所指地說著,腳步卻沒有絲毫停頓。

「等等,前面是公子接待客人的地方,您不能進去!」嫣兒急得直跺腳,抓著鄭允浩的衣袖嚷道。

「為什麼?我也是客人啊。」鄭允浩促狹地笑著,漆黑的眼睛晶亮耀眼。

「您沒有約籤,想見公子的人可是排著長隊呢!」嫣兒不甘示弱,閃身擋著鄭允浩的去路。

微微皺眉,鄭允浩思索著該如何打發嫣兒,抬眼卻看到金在中和一位穿著杏色長衫的男子走出來。男子用溫柔得近乎寵溺的眼神望著金在中,邊走邊溫聲道

「我會參加今年的秋試,如果明年春天能夠進京,我一定想辦法向皇上奏明你家的事。」

「多謝,以你的才華,一定可以高中的。」類似的話金在中已經聽過無數次,他從來都是當作玩笑。

「其實我已經想好,如果考不中,我就想辦法為你贖身,我們一起生活,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因為緊張而呼吸略微有些急促,男子笨拙而羞澀地表達著他的心意。

金在中冷笑,語氣卻是異常溫柔

「你這麼做不值得,我不想連累你。活到現在,我也認命,既然橫豎都要死在這裡,何苦給別人添麻煩。」

男子忡怔片刻,嘆息道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我,但是我既然這麼說,就一定會做到。」說罷,決然離開。

金在中深深嘆一口氣,低低地垂著頭,月光勾勒出他的側臉,隱約可以看到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肌膚上面投出濃重的陰影。宛然間,仿佛高處不勝寒。

「公子……」嫣兒喃喃道,聲音竟然帶著幾分哽咽,手不自覺地鬆開鄭允浩的衣袖。

合攏摺扇,鄭允浩收斂先前玩世不恭的表情,走到金在中身邊,沉聲道

「剛才他說向皇上奏明你家的事,什麼意思?」

「不過是二十年前的舊事,多謝鄭公子關心。」金在中淡淡地說完,款款地踏過卵石微草,姿態行雲雅意。

鄭允浩挑眉,描金摺扇再度打開,直到金在中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的另一邊,才轉身離開,嘴角挑起意味深長的笑。回到流雲山莊,已經天色如墨,琉璃燈盞盞聚亮,紗罩燭影曳曳搖紅,丫鬟們調箸擺膳之後,整齊地退出去。鄭允浩喝一口細熬的燕窩粥,突然想到什麼,對門口喚道

「靜書。」

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侍從走進來,躬身道

「王爺有何吩咐?」

「去查查忘塵居的頭牌金在中。」鄭允浩咬一口蓮香脫骨雞,搖頭嘆道「還是御膳房做的比較好吃。」

靜書皺眉,雖然覺得奇怪,還是乖覺地應聲。此次前往江南,本來是奉旨查歲貢,王爺卻整日遊山玩水,根本沒有做正事的打算,這樣回到京城要如何交差?無奈地嘆一口氣,靜書退出去,此時已經三更時分,斜斜地風過,點點細雨飄下來。

 

第三章

 

繾綣水霧之中玉湖籠翠,碧瓦朱欄的水閣,輕紗銀鉤,檐垂珠玉。小廝在西南角的卷案擺好筆墨紙硯,對正在看書的金在中說道

 

「金公子,你不是要畫畫嗎?小的已經準備好啦。」

 

「你出去吧。」金在中起身攏攏外衣,陣陣涼意透過綃帳輕紗入得房,隱隱飄來淡淡荷香。

 

青綠蘸水稀釋,在紙面勾勒著叢叢蓮葉,煙雨迷濛中,圓盤荷葉走珠滾玉,翠嫩蓮蓬當中偶有並蒂驚艷,獨獨一隻粉白初荷顫顫地探頭,搖曳生姿,清新剔透。停筆,金在中舒一口氣,難得花雕沒有搗亂,若是平時,早就帶著一眾小廝端著點心吵吵嚷嚷衝進來。那般天真活潑的性格,在這樣複雜的環境本來是最容易被污染,可是凌千夜對他寵著護著,卻是始終如一。反觀自己,整日虛情假意,即使內心多麼厭惡,表面依然裝得深情款款,就是為著讓客人心甘情願砸銀子,何其悲哀?

 

「在想什麼?這麼專注。」

 

耳邊突然響起低沉中透著磁性的聲音,沙沙柔柔,仿佛有回音一般。金在中驚詫地轉身,就看到鄭允浩笑眯眯地站在一旁,柔情滿溢的眼眸仿佛兩泓春水,直直地看進去,能看到裡面有一張寫著寂寞的臉。

 

「鄭公子莫非又是翻牆進來?」迅速恢復平靜,金在中用嫻熟的笑容應對。白天是商販們送菜送酒的時間,只有後門開著。

 

「猜猜看。」促狹地說著,鄭允浩拿出一把沒有任何圖案裝飾的描金摺扇「不過你稱我公子未免太生疏,以後直接叫我允浩就好。」

 

「我們這裡有規矩的,請鄭公子見諒。」說到這裡,金在中微微停頓,態度不卑不亢,「現在是休息時間,不知鄭公子突然來訪有何事?」

 

鄭允浩當然聽得出字裡行間委婉的逐客之意,卻是不以為意

 

「我想求你的一副墨寶。」

 

「求?」金在中眼波流轉,微微側頭道「鄭公子這麼看得起我?就不怕污了你的扇子?」

 

「這個嘛…」鄭允浩若有所思地皺皺眉,突然湊到金在中耳邊壓低聲音道「如果是你,我可是求之不得。」

 

金在中怔住,唇角勾起笑意,正打算說什麼,突然聽得鈴聲疊疊,花雕風風火火闖進來。

 

 

「又是你!」多出一位不速之客,已經蹦到嘴邊的「本大仙來啦」

 

被花雕硬生生咽回去,只是聲調依舊高昂。

 

「什麼事?」凌千夜慢悠悠踱進來,月白色薄胎絲棉緞的外袍更是襯得他出塵如仙。看到鄭允浩,他拱手道「原來是鄭公子。今天下雨,真是難為你,不如和我們一起用飯?」

 

聽他的口氣好似早就知道自己會過來,鄭允浩的眸光驟然變冷,不過只是剎那,隨即便恢復一貫的戲謔

 

「既然凌老闆這麼說,我就不客氣。」

 

來到飯廳,嫣兒已經領著一眾小廝調盞擺飯。翠椒紅菱,鴛鴦戲飛,香露醉蚌肉,碧紫小藕夾,春筍炒步魚,荷香籠仔鴨,芙蓉蝦仁烘蛋,清湯柳葉燕菜,皆是清清爽爽醒胃舒神。嫣兒把碧梗粥放在眾人面前,然後移步到鄭允浩身邊

 

「鄭公子要粥嗎?」

 

鄭允浩搖搖頭,他不喜歡開飯的時候喝湯湯水水,不過單看菜色的精緻,甚至與王府的膳食不相上下,用度這般奢華,不愧是江南第一男館!

 

「在中,多吃些清淡的,我聽嫣兒說你有點上火。」

 

凌千夜突然給金在中碗中放入一匙柳絲素菜,花雕夾到嘴邊的蚌肉立刻不偏不斜掉下來,砸進粥碗。

 

「多謝爺,我會注意的。」金在中不動聲色地應道,他知道凌千夜此番的舉動是故意做給鄭允浩看,為什麼呢?

 

鄭允浩神色如常,笑道

 

「凌老闆,我一直在京城,已經多年沒有來揚州,如今這裡變化甚大,我想找在中陪我到各處遊覽,不知凌老闆是否願意成全?」

 

聞言,金在中緩緩抬起頭,眼睛裡面隱約含著一絲媚態,似笑非笑地鎖著鄭允浩的臉。

 

「原來如此。這樣吧,凌某自釀一種酒,叫醉歡,鄭公子如果能喝完一壇而不醉,凌某可以答應你的任何條件!」凌千夜似笑非笑地說著,暗中朝金在中使眼色。

 

鄭允浩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異常,爽快地答應凌千夜的條件,對自己的酒量他可是有絕對的自信。以前與一眾貴族子弟比賽喝酒,最後所有人都醉得不醒人事,鄭允浩只是走路有點搖晃,之後大家笑言,說他是酒仙轉世,千杯不倒!

 

「上酒!」嫣兒忍著笑,對外面喊,即刻有小廝托著一壇酒走進來。

 

「爺,我先替鄭公子喝一些可以嗎?他肯定受不住!」說到最後,金在中的聲音低若蚊吟,道不盡的羞澀。

 

凌千夜有些吃驚,隨即意有所指地說道

 

「你可是第一次這麼說。」

 

金在中沒有理會,接過酒壇對著壇口喝起來,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滾動,酒順著他的脖頸流下去。本來厚密的紗衣全部濕透,緊緊地貼著纖細的胸膛,幾乎成半透明狀,胸前的兩粒紅櫻被酒水刺激地微微突出,風情無限。不僅有一張堪稱絕色的臉,更有一副銷魂的好身材!鄭允浩接過金在中遞過來的酒壇,無意碰觸到金在中的指尖,他的心底禁不住泛起一絲憐惜,怎麼那麼冰……酒液初入口,香氣瑩瑩裊裊,至喉間翻滾入腹,更是回味綿長。鄭允浩喝完,深吸一口氣,五臟六腑仿佛都沾染著酒氣中淡淡的花香,只是意識有些模糊,眼前似乎有無數人影在晃動……

 

靜靜地看著鄭允浩昏睡的臉,金在中的目光突然複雜起來,仿佛隔著層層厚重的雲霧

 

「嫣兒,找人把他抬到楓月閣」說罷,他甩手走到書房,看到案卷上面的摺扇,想到那張笑吟吟的臉說著「如果是你,我當然求之不得」

 

垂眼,眉宇間的冷漠冰涼如斯。沉默許久,他拿起筆,勾著嫣紅的顏料畫起來,手腕翻轉間,一副春日紅杏圖躍然紙上。畫畢,金在中從床頭的雕花紅木櫃裡面拿出一個白底藍紋的瓷瓶,倒出一顆暗紅色藥丸。這是凌千夜特製的醒酒藥,從鄭允浩的衣著打扮和行為舉止看來,他的身份必定不簡單,在這裡耽擱太久,恐怕會有人找麻煩。

 

 

鄭允浩依舊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知,金在中捏住他的下顎微微使力,把藥丸塞進去。奇異的藥草香味立刻彌漫在空氣中,微苦,卻是極其清爽,鄭允浩難受得微微皺眉,喉嚨發出無意義的呢喃,卻是如孩童一般可愛。這傢伙還是不要說話比較好!淡淡地笑著,金在中到書房取出一本書,回到臥房坐在窗邊慢慢看,漸漸讀得興濃,許久未動。沁涼的風吹進來,拂過鄭允浩的臉,濃長的睫毛隨著眼瞼的開開合合無聲翕動,許久,露出光華流轉的墨色。這裡不是王府!警醒地坐起來,鄭允浩迅速環顧四周,目光瞬間定格。

 

金在中閑靠醉翁椅中,左手執著書,右手彎指抵唇微笑,似乎是看到什麼有趣的地方。外面已經是燈火通明,透進來照著他的臉,一層淡色的暖光柔而不膩,纏綿蘊藉。

 

「公子,時間快到啦!」

 

門外突然響起嫣兒的聲音,金在中把書放到桌案上面,起身換衣服。鄭允浩靜靜地注視著金在中的一舉一動,表情是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專注,想起金在中喝酒時候的驚艷,真恨不得撕開一層層他現在裹上去的衣服。轉身抬眼,正好對著那雙漂亮的漆黑眼眸,金在中平靜地問

 

「醒了?」

 

鄭允浩點頭

 

「你們老闆的酒果然厲害,叫醉歡,對吧。」

 

「沒有人敵得過醉歡,鄭公子睡得舒服嗎?」金在中笑得格外溫柔。

 

「有你這樣的佳人相伴,當然舒服。」鄭允浩笑得格外文雅。

 

雨已經停歇,彎月如鉤,滿天蓮花雲纖飄細搖,處處燭影朦朧,檐廊的一排琉璃羊角珠燈亮閃明漾,湖面荷花娉婷,蕊心盡吐。高台歌舞升平,突然鼓聲隆隆,片刻之後鴉雀無聲,曼妙的琴聲似涓涓溪流,若斷若續撩人意憐,奏至高潮,蕭聲起,穿雲渡水而來,似夜半私語美人傳情。都說忘塵有雙絕,一絕是金在中和花雕的舞,另一絕則是金在中的琴和嫣兒的蕭。蕭聲似朗月,輝光四射;琴聲如冰雪,清幽高潔,配合得天衣無縫,讓人感覺身處九霄雲端。

 

鄭允浩站在楓月閣門口,遙望天橋另一邊的高台,腦海卻始終浮現出金在中抱著琴離開的時候,在門口突然微微側頭的剎那,明媚的眼波似有若無掃過來,似輕絲繞指柔,然,旋及收斂。就是這樣似幽幽暗香般的無形挑逗,總叫人砰然心動。

 

「原來鄭公子在這裡。」凌千夜閑庭信步一般從天橋走下來,薄底雲縐紗鞋一塵不染。

 

「醉歡果然厲害,我願賭服輸,不過還是要感謝凌老闆。」

 

鄭允浩迅速回神,手指彈開摺扇,怒放的杏花映著俊雅的臉,似乎有陣陣甜潤的香氣飄出來。

 

「既然如此!」凌千夜笑眯眯攤手,「給錢!一共二十兩!」

 

鄭允浩登時愣住,什麼意思?難道是跟自己討要那頓飯錢?不至於吧!

 

「其一,我的護院沒有一個人發現你是如何進來,所以我要辭退他們,可是請身手更好的人需要花更多的錢!其二,你未經我的允許就進入在中的楓月閣!其三,你睡在中的床,還讓他給你畫扇面,這些加起來,我就便宜些,收你二十兩黃金吧!」凌千夜連珠炮似的說完,碧藍的眼睛華光璀璨。

 

「二十兩黃金?凌老闆是說笑吧。」鄭允浩哭笑不得,想他在風月場混跡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

 

「本店可以賒帳,鄭公子下次來的時候記得帶錢!」施施然轉身,凌千夜沿著原路返回,眉眼彎下來。

 

鄭允浩呆住,咬咬牙,「奸商」險些罵出口,回到流雲山莊的時候他依然鐵青著臉。

 

靜書見狀,默不作聲,等到鄭允浩用飯之後到書房畫畫,才跟過去通報

 

「王爺,那位頭牌的事已經查清楚了。」

 

「說。」鄭允浩拈筆,細細勾畫衣服的裝飾。

 

「宣景十七年,倫王造反,被鎮壓之後,但凡與倫王有關係的人悉數被抄家流放充軍。金在中的母親金雲衣原本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為倫王之亂而落罪,被賣入青樓,第二年就生下金在中,至於他的父親,身份不詳。」說到這裡,靜書停下來小心翼翼地觀察鄭允浩的臉色,繼續道「金在中八歲的時候以罪人的身份被送到忘塵居,責令終身不得離開,而他的母親第二天就懸梁自盡。」

 

「如此說來,他的身世確實可憐,皇伯父對倫王之亂甚為憤怒,若是平時,金在中不至於頂著罪人的身份。」鄭允浩說完,把畫拿起來,問靜書,「如何?」

 

崢嶸樹枝,寒梅吐艷,站在梅樹下面遙望遠方的清雅少年分明就是金在中。靜書沉默,直到鄭允浩露出不耐煩的神色才扯著嘴角道

 

「王爺,皇上吩咐您查歲貢,可是來江南這麼久,您怎麼一直泡在這種地方。」

 

鄭允浩擺擺手,故意一本正經地說道

 

「本王已經老大不小,得考慮考慮終身大事吧。」

 

靜書氣得欲哭無淚,王爺在京城就是出名的風流,官員們有求於他,就往王府送美人,氣得皇上屢次傳話要他收斂。如今王府已經有十五位絕色佳人,要是再帶回去一位,估計皇上會打王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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