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47.葬禮與奇招

修無暇去細想金在中的一舉一動。他撥著電話,腦袋裡思緒雜亂。上次地震,他是見過傅公的,對方雖然位高權重,深不可測,但對傅子瀚卻是極好。旁人只能窺探的真情和疼愛,全部放在了傅子瀚身上。那種孫爺倆之間的感情任何人見了都會羡慕。傅子瀚也曾告訴過他,他父親花心,情婦一堆,從小是爺爺在照顧他。他唯一尊重的人,也是爺爺。現在傅公去世……對方的手機撥了好幾次才接通。

 依舊是柳章接的:「傅少現在不在,有什麼事情我替你轉告他。」

 「讓他接電話。」

 「傅少不在……

 「別給我來這套!」鄭允浩聲音加重。這種經紀人接電話,假裝當事人不在的伎倆,他是真的見得多了。上次不拆穿,是給對方留面子。

 「怎麼會了?你跟我們傅少的關係,我心裡清楚。當然,也只有我知道。畢竟我是他的經紀人,這點蛛絲馬跡都發現不了,我也白混這麼多年了……」那邊的柳章圓滑的笑笑,絲毫沒有因鄭允浩的口吻而惱羞成怒。

  鄭允浩心一緊。他最擔心的就是兩人之間的關係曝光,不過這個念頭一閃而過之後,立刻就發現柳章故意在轉移話題。

 「我……聽說了那件事。」鄭允浩也意識到先前的口氣有點沖,緩和了一下,「他現在,還好嗎?」

 那邊停頓了幾秒,似乎有人在跟柳章講話。過了一會兒,柳章才歎了口氣:「等一下,我把手機交給傅少,你們自己聊。」

 電話裡一下子安靜了許多。深邃的夜晚,只聽得到信號茲茲的聲音,整個人的心仿佛都被無限放空。在這通電話沒打之前,鄭允浩有很多話想對傅子瀚說,但對方真的要接電話了,腦海裡反而一片空白。他,有這個資格和立場安慰傅子瀚嗎?

「阿浩。」還是那種帶著異國情調的腔調,兩個字都咬不准音。

熟悉的聲音裡更多的是陌生的、從未有過的疲倦,鄭允浩一瞬間只覺得心疼。那樣精力充沛,連在拍攝《GIB》每天被折騰很久,仍然生龍活虎的傅子瀚,現在故作堅強,但熟悉對方的自己怎麼會聽不出來?很多很多話語,鄭允浩都想說。 但是話到嘴裡的那一刻,又覺得份量太輕,太平常。跟傅子瀚失去至親的沉重的悲慟相比,是那麼的微不足道。根本無法填補失去親人的悲痛。

……難受的話,就說出來。」鄭允浩終究輕輕的說道,「我們一起分擔。」

 傅子瀚那端過了一兩秒,才說道。

「謝謝你的關心。」

 在對方回應之前,鄭允浩的心懸得很高,在親耳聽到傅子瀚道謝之後,空懸的心降落原地,然後……生出一種無法描述的感覺。 就像那時他看著傅子瀚和他爺爺交談,那種親密交融的氣氛自己完全插不進去。現在這聲道歉,雖然禮貌,但仍然有種距離感,他和傅子瀚之間的距離……鄭允浩後面的話都被這聲道謝給堵住了。這才發現,他跟傅子瀚之間,有很多東西,對方是無法跟他說的。就像傅公去世,他不是第一個知道。而他亦有很多,沒有辦法告訴傅子瀚,比如他真正的身份,他過去的事情。而唯一能說的,那些安慰的話語,其他人肯定已經對傅子瀚說過很多次了……

「事情總會過去的。你自己要保重。」鄭允浩最後只能這樣說道。

電話那邊沒有聲音傳來,鄭允浩等了一會,正準備收線,傅子瀚的聲音突然響起。

「我覺得很累。我沒想過,爺爺他會……這麼早?他的身子骨一向很健朗的……好多事情。爺爺的葬禮,幫派那邊,公司幾個元老都有小動作,還有那些女人的孩子,居然想要扶柩!……

鄭允浩過了一會,才明白傅子瀚說的是他父親私生子的事情。 傅子瀚的父母早已離婚,兩人都是情人不斷,豔遇不停。只是礙於傅公的面,傅子瀚的父親才沒有帶那些情婦回家。現在掌權的傅公去世,那幾個私生子想要扶柩,實際上就是要認祖歸宗,以後皇冠榮耀的財產他們也能分一杯羹。光是這些家事就亂如麻,鄭允浩幾乎可以想像其他的事情。

 家奠、公奠、出殯,靈堂的佈置,弔唁人員的安排,尤其是傅公的雙重身份,一方面是皇冠榮耀的總裁,肯定會有不少明星藝人前來,另外一方面是先前的灰色地帶,畢竟早點是在黑道打拼的,肯定也有不少有「交情」的人會參加,而一旦有黑幫出入,警察局那麼又會戒嚴……再加上皇冠榮耀那邊的事情,傅子瀚的父親是花花公子,能力不行,所以傅公再將權利下放給他父親後,又一度收了回來重新掌舵,並親自培養傅子瀚。但現在傅公突然撒手人寰,傅子瀚的根基未必穩固。這樣一想,鄭允浩都能感受到傅子瀚的壓力。

「要我過來嗎?雖然我未必能幫很多忙……」鄭允浩試探著開口。

……」對方遲疑了一會「我不想讓你看到我狼狽的樣子。公奠的時候,再過來吧……

 鄭允浩還是照常演戲,但是休息的時候也學會用手機聯網看網站上面的消息。傅公去世的消息果然往後壓了幾天,大概一切都准別妥當了,才向媒體正式放出。一時之間,新聞界又像炸開了鍋般,鋪天蓋地都是傅公去世的消息。隨便點開一個網站,就能看到他的專題報導,他年輕時混跡的黑幫,他洗白後投資的皇冠榮耀,他傳奇般的一生!而在這些消息中,鄭允浩更關心的是傅子瀚。

承擔了更多壓力,要以長孫和皇冠榮耀繼承人身份來處理一切事物的傅子瀚。媒體每一則新文,每一張拍攝的照片,鄭允浩都細細看過。到了公奠前幾天,鄭允浩向導演請假。何導有些意外,對方連生病都不願意耽誤開工,卻會因為皇冠榮耀總裁的葬禮請假。何導打量了鄭允浩一番,覺得對方也不像是要巴結什麼人的樣子,雖然當下疑惑,還是放行了。與此同時,跟鄭允浩一起去的還有BB姐。
BB姐早年給皇冠榮耀的歌手們做造型,能到今天這個地步,皇冠榮耀也是幫襯過的。傅公的靈堂花了將近整整兩千萬。

人工雕雲龍的四根巨大圓形柱,中間兩根圓柱之間,剛剛懸掛著一張傅公笑容慈祥的黑白照片。圓柱和圓柱中間全部用白色的菊花填滿,一直鋪到下六層階梯,看上去莊嚴肅穆。送殯儀式上,皇冠榮耀的藝人,以及其他在演藝圈有頭有臉的巨星,一一前來,贈送花圈和挽聯。接著是一批一批穿著黑西裝,白襯衫的幫派人士到場,上香、鞠躬和撚香,向傅公進行最後一次的致禮道別式。由於前面追悼的人物份量頗重,不僅媒體記者蜂擁而至,擠得水泄不通。就連警局也嚴陣以待、真槍荷彈,成立監控小組,並派出造價千萬的SNG(衛星新聞採訪車),通過衛星同步監控靈堂的即時畫面,以防發生局勢失控,或者其他黑幫暗中串聯。公奠之後接著是出殯。傅子瀚捧著傅公的遺照,身後護靈的人選有傅公的好友,也有皇冠榮耀的元老。送葬隊伍一邊前行,一邊沿途散著銀紙,後面跟著兩排身穿黃色僧衣的喇叭誦經祈福。鄭允浩看著傅子瀚披麻戴孝,眼睛紅腫,強忍悲傷。對方不再是以往英俊的形象。

無論是髮型,還是其他,都沒有打理過。即使明知道,自己還是藝人,明知道會有無數記者攝影師拍攝。鄭允浩第一次覺得傅子瀚這麼真實。也許只有傅公才能讓傅子瀚流露出這麼真實的一面。直到日落西山。傅子瀚才從安葬的納骨塔回來,靈堂的人已經全部散了,只剩下慘白的菊花在風中瑟瑟發抖。風吹起一陣一陣的涼意,偌大的靈堂空寂無聲,唯有鄭允浩在一旁的角落等著傅子瀚。然而傅子瀚臉上的表情除了悲傷,更有著一種濃濃的焦急。柳章跟在他身後,也是神色焦急!
鄭允浩覺得氣氛不對,想了想,還是決定上前詢問。

兩人猶豫了之後,才告之,原來當初跟傅公打拼的有個叫洪三的,先前傅公資金不夠找對方借了一筆大款子,現在傅公去世,對方帶著弟兄前來要賬。加上這十幾年來的利滾利,結果變成了巨額,對方囂張的要以皇冠榮耀50%的股權抵償!

傅子瀚氣得不輕。這筆款子的確存在,但是傅公已經還清,當初也是有見證人的。只不過那人如今移居美國,洪三以為對方死了,傅公去世,無人對賬,便來欺負小的。那人其實沒死,傅子瀚好不容聯繫到對方,對方也答應前來弔喪兼對質。如今洪三步步緊逼,今晚又要鬧場,那人卻在前來的途中失去了聯繫,眼見時間臨近,就連天不怕地不怕的傅子瀚和見過無數世面的柳章也不禁焦躁了。


鄭允浩聽完之後,隱隱約約想起了一件事,試探著問:「那人……是不是叫唐齊石?」

 很多年以前,林萱似乎就是被那個叫洪三欺負的。而最後讓他住手的那個人,他到現在都記得很清楚,因為對方的衣著氣質,那種猶如深海堅冰的感覺,並非一般人可比!鄭允浩話一出口。

 傅子瀚和柳章齊齊愣一下,這種黑幫事情基本上屬於絕密了,唐齊石這個名字根本不是鄭允浩這種年輕人會知道的?

 「也許……有一個辦法。」看著兩人急得快要跳腳的樣子,鄭允浩沉吟著開口。

雖然要冒很大的風險。

 

48.葬禮與奇招()

洪三帶著兄弟來到傅公的靈堂十幾年過去了,當年幫中的兄弟有的屍骨無存,有的進了監獄,到死也未必能出來,還有的成就大業,各奔東西,唯獨他,混了這麼多年,越混越差,到頭來仍然守著塊不大不小的地盤,靠收收保護費,聚賭,讓手下拉一些女的去夜店做小姐,勉強過日子。突然聽聞傅哥去世的消息,洪三也很驚訝。想起當年傅哥手起刀落的那股狠勁和戾氣,他跟在後面當小弟,見識得一清二楚,心生感歎,這樣的人也會死於腦溢血。但是感歎過後,這麼些年專走歪門邪道的洪三便打起了其它的主意……靈堂裡空空蕩蕩。只剩下白色的照明燈高懸,四周擺滿了潔淨肅穆的菊花,兩根圓柱之間掛著黑白色的遺照,裡面的人慈眉善目,看不出一點煞氣。傅子瀚和柳章換了一身黑色西裝,佇立在靈堂前方一點的位置。

 洪三眼睛一轉,踱著步子,慢慢走了過去:「小傅呀,節哀順變……傅哥在天之靈也會看著的。」

 洪三年過五十,身體發福,挺著個啤酒肚。脖子上和手指上都是很粗的金鏈子,金戒指,看上去氣大財粗,市井般粗魯,但是一言一語之間,卻端著長輩的架子。

 傅子瀚冷聲:「多謝關心。這裡的一切,我爺爺都會在天上看!」

 言語之間也在暗示洪三不要太放肆!

 洪三搓著手:「那是那是!你是傅哥最疼愛的孫子,我們這些叔叔說什麼也要幫襯的。以後有什麼事,只管來找我洪叔!畢竟皇冠榮耀我也有一份嘛,啊?」洪三臉上帶笑,說得是親切無比。

 一邊說一邊回頭看了看身後的弟兄,那些人見慣了洪三的臉色,一個眼神就明白該做什麼,立刻點頭哈腰,跟著附和道。

「我們洪爺一向為人公正,傅少你就放心吧!」

 「是啊是啊,有了洪爺在,傅少就安安心心的演戲做明星吧!公司裡的事情,交給洪爺就好了!」

 這些人就沒洪三那麼客氣了,語氣輕佻,嬉皮笑臉。尤其是說到「明星」那兩個字,有種在諷刺傅子瀚這種大少爺只會當戲子,對公司管理一竅不通的意思。傅子瀚臉色鐵青。

倒是洪三見好就收,輕輕訓了那些人幾句,然後轉過頭:「小傅呀,雖然傅哥不在了,但是他之前借得那筆款子……不收回來,我沒法向兄弟們交代啊。」

 傅子瀚冷聲:「笑話!我爺爺那筆錢早就還給你了!」

雖然是扯不清的亂賬,但是該扯得還是要扯。

 洪三哧的一笑:「現在的小娃娃就是這樣不懂規矩!小李,把借條拿過來!」旁邊的小李連忙遞過借條。

 洪三拿在手裡,在傅子瀚面前晃了晃:「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本來看在你是晚輩的份上,讓幾分利也沒有關係!但是……拒不認帳,不要說是丟你傅爺爺的臉,就是道上知道了這件事,也是占在理這一方的!」

  「當初的借條爺爺是來不及收回,不過那筆款子,可是當著唐叔的面還給你的!」

 「唐……唐齊石?」

 「正是。」

 「呵呵,好笑!難道我一個長輩還會誑你?!借條就是借條,真憑實據。」洪三也不是不害怕,但是轉念之間,馬上恢復了老奸巨猾的模樣。

 唐齊石當年的確一直壓了他一頭。 除了傅哥,他最怕的也是唐齊石,那人太冷靜,太陰沉,讓人搞不懂他在想什麼。不過自從傅子瀚的爸爸結婚後,那人就離開了這裡,出國了,再也沒有聽到音信。他就不信,真的這麼巧,傅子瀚能在這短短幾天內把唐齊石請過來。

「是嗎?」傅子瀚冷笑一聲。

「大家別爭了。把唐先生請過來,不就一清二楚了!」柳章打著圓場。

……也好!」洪三臉上一僵,隨即應道。就算,就算唐齊石真的來了,事隔這麼多年,難道他還會怕他?!

 傅子瀚和柳章對視了一樣。 靈堂上方搭臺上的照明燈突然茲茲閃了好幾下,忽明忽暗,忽亮忽熄,大家都沒防範,一時之間在這種氣氛裡瞥到慘白的菊花和遺照,陰煞煞的,心跳加速了幾分!啪兩盞大的照明燈突然滅了。只餘下另外的兩盞,剛剛還是敞亮敞亮的大廳一下子暗了很多,光線不再那些清晰。

 「唐齊石在哪?」

洪三也是驚了一驚。不過身在黑道,殺人越貨,他什麼事沒見過,豈會被這種場景嚇倒。定了定心神後,便開口問道。

 「唐叔……不就在那裡嗎?」傅子瀚往旁邊的角落指了指,語氣恭恭敬敬。

洪三順著方向望去。只見不遠處的座位上,的確有一個位置,跟其他都不相同。
有個人坐在那。 更準確的說,那人裹著一件灰色長款水貂狐狸領皮草大衣,坐在那裡。皮草大衣上面的毛柔軟順滑猶如天鵝絨,微微閃著貴氣神秘的銀光。在絨毛領間,露出尖尖的下巴和小半張臉,臉色蒼白,帶著墨鏡。那人臉色蒼白,似乎常年都帶著病,所以即使現在這個季節,也要裹著皮草大衣。對方只是安靜的坐著,手裡托著一個汝瓷天青色茶盞。但是僅僅因為那個人的緣故。那一排的座位,不,應該是那塊地方,整個空氣的感覺都不一樣了。 洪三心中一緊。唐齊石。

只有唐齊石才會帶來那樣的感覺。

 

49.葬禮與奇招()

當年的唐齊石身體一直不好,畏寒整個人也陰陰沉沉的,尤其喜歡那套仿古的做派,看上去就跟其他人不一樣。洪三不是跟他沒有杠過架,偏偏沒有一次能占上風。因為那人殘酷起來,就連他也膽戰心驚。但是,眼前的這人真的是唐齊石嗎?畢竟……他們快十多年沒見了。

「唐哥……沒想到傅哥的葬禮你也來了。」洪三立刻換了臉色,朝唐齊石走去,想過去看個究竟。

 洪三一邊笑,一邊伸出手,想拍拍對方肩。那人緩緩的抬起頭。皮草大衣的領子遮住了他的小半張臉,領上的細毛又滑又順。雖然依舊看得清輪廓,但是比當年的感覺要滄桑許多。只是氣勢沒有絲毫改變。在他伸出手想要拍唐齊石肩膀的同時,墨鏡後面透過的眼神,又利又銳,一瞬間像尖利的冰錐一樣射過來,洪三的手當場就懸在空中,頓了一頓。那一刹那的感覺就像在千里冰封上的一抹寒冰,在陽光的炙烤下,突然反了一下剔透逼人的光。雖然轉瞬即逝,但是耀眼刺目。
 等洪三反映過來,再望向唐齊石時。那人已收回了剛才那種眼神,墨鏡之下陰沉沉的,不再尖銳如匕。仿佛一切只是他的錯覺,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洪三收回手,緩了緩神,嘿嘿笑了兩下,一邊給自己找個台階,一邊暗中打量著唐齊石。氣質還是當年的那個氣質。 只是墨鏡遮著眼睛,看不清容貌,雖然有八成像……洪三眼珠轉了轉,從上打量到下,視線又落在對方捧著茶盞的手。唐齊石的手指極細,極長,捧著一盞雲破一方的天青色茶盞。洪三看了看唐齊石的手,再看了看傅子瀚。不說容貌,那雙手的確是只有自己這個年齡才有的。沒有年輕人的修長用力,多了些鬆老的褶皺。

「唐哥,那筆款子是我和傅哥……」洪三一邊觀察,一邊開腔。

唐齊石沒有說話。只是捧著茶盞,輕輕品了一口。一時之間,洪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對方動作上。茶盞一看就是精工。 一盞、一蓋、一碟,雨過天青色,描金。茶託呈蓮瓣紋。盞與托的蓮瓣相輔相成,溫沁如初開之蓮,靜謐中透著些低調與神秘。洪三的目光轉移到唐齊石托茶的動作上。他以前覺得唐齊石端著茶盞只是做做樣子,自己年輕時也故意裝模作樣的弄個這種杯子,拿著喝了過。

 幾日後,傅子瀚的爺爺才笑著說:「小三,你看小唐是怎麼端的,你是怎麼拿的?」

他自己一直都是大拇指彎曲起來,從上方扣住茶託邊緣,下面以食指的側面頂住。
但是直到傅哥提點。洪三才注意到,唐齊石跟他的端法完全不一樣——對方是手掌持平,以食指、中指的指腹托住,茶託的邊緣以大拇指夾住。這才是最正式的茶盞端法。記憶仿佛被打通,一下子回憶起很多年前的小細節。洪三眼皮一跳,目光凝聚在眼前這人端茶盞的動作上——完全一模一樣!就算人因為過了這些年老了,但是動作沒有絲毫差別!就在這當下。 就在「唐哥,那筆款子是我和傅哥之間的事情」這句話還沒說完。 對方「哼」了一聲。聲音冷冷的,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味道。

目光所及的,是唐齊石極細極白的手指,在這陰冷黯淡的光線下,仿佛死人般的蒼白,陰瑟瑟的滲人,好像一股冰水的涼意滴進了骨頭裡……洪三心一驚。多年來對對方形成的懼怕已經讓他形成了下意識的反應。

 

「當年那筆款子是還了一些……但是兄弟們也要吃飯……」洪三連忙補充,氣場頓時弱了一些。

 「那筆款子爺爺早就還清了!」傅子瀚在一旁開口。

 「你這個小輩,插什麼嘴!」洪三道。

身旁的唐齊石把茶蓋「啪」猛的一放。 又突然又快! 茶蓋、茶託、茶杯,三個齊齊一碰,聲音清亮中帶著一股寒意。連洪三也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挑!
只見,唐齊石抬起胳膊,朝傅子瀚勾了勾手指。對方一個細微的動作,傅子瀚卻顯得無比恭敬的走了過去,對唐齊石非常之尊重。洪三望向唐齊石。對方帶著墨鏡,姿勢也沒有什麼改變,根本無從琢磨對方的情緒與心思……但就是這無從琢磨,更讓洪三心裡沒底。對方似乎對傅子瀚附耳說了些什麼。

傅子瀚點點頭,神情無比尊敬,等到唐齊石說完後,才走到洪三面前,態度囂張,且沒有一點恭敬,大概是有唐齊石撐腰的緣故。

「唐爺說了,讓你把借條給他看看。」

  洪三遲疑了一下。

然而眼前的青年,眉目中帶著鄙視,琥珀色的眼睛裡更是透著一種輕蔑。這一切,像把火在刺激著洪三。即便是原本不想交的洪三,也意氣用事,將借條給了傅子瀚。上面白紙黑字,又不是他作的假!難道敢在他面前玩什麼花樣?!傅子瀚接過借條,表情似乎鬆了一口氣。只是洪三仍然火大,沒有察覺這個變化!待借條呈到唐齊石面前,洪三見唐齊石一邊看,一邊微微點了點頭,又跟傅子瀚交談些什麼。他正以為對方是確認筆跡時,沒想到——唐齊石忽然撕起了那張借條!

「你幹什麼!」洪三心裡一急,撲過去想搶。

唐齊石的動作不快,但是不過薄薄的一張紙,撕起來也用不了幾秒,等洪三撲過去時,對方已經撕得細碎不說,還將那些紙末摔在了他的臉上。

「唐齊石」洪三咬牙,正準備找對方拼命。

對方卻陡然站了起來!原本唐齊石一直坐著,洪三還不覺得。但在頃刻之間,對方突然站起來!這種突然的動作改變,往往帶來強大的壓力!洪三沒有準備好。但是唐齊石準備好了! 唐齊石不僅冷冷淬笑了一聲,甚至還將杯子一摔!力道又重又猛,再杯子落地的片刻,四周突然刷刷多了很多黑影!氣勢駭人!洪三這才發現,靈堂的周圍突然湧現很多穿著黑西裝帶著黑墨鏡的人,再仔細觀察了一兩個,只見這些人的西裝明顯有些凸起只有攜帶了槍支,才會有這樣的效果!
洪三和唐齊石對視。 視線對著視線,陰蟄的眼神像針一樣刺入對方。猶如一狼一虎對峙,就看誰的兇狠能夠嚇退另外一方!時間只不過一兩秒。但全身湧現的那種戾氣、煞氣、逞兇鬥狠的兇惡,一般人根本吃不消!洪三漸漸有些吃不消,眼角晃了晃。

 一下子帶著槍支的黑衣人,一下子是慘白送葬的菊花,一下子是對方身後,懸在大堂中間的遺照。 黑白的遺照。死人的遺照。他大哥的遺照。裡面的人笑容慈祥,目光和藹,但越是這和藹的目光,越讓人有種「大哥去了,你也不遠了」要帶他離開人世的感覺…… 洪三額頭滴下一滴冷汗。 頭上的燈又在閃爍不停,茲茲作響,突然也堅持不住,全數熄滅!只有整個靈堂的入口處透著些微弱的月光,只見唐齊石的臉呈現出一片灰白的顏色。洪三正準備細看。

 對方突然勾起唇,笑了笑。只是這個笑容又詭譎,又陰森,仿佛死人的笑容。又仿佛在暗示什麼。 洪三感到呼吸不穩,心頭打鼓。他拼搏到現在,活到整個年紀……到了現在錢財固然重要,但是生命更重要!他真的要跟唐齊石和傅子瀚拼得你死我活嗎……遺照中的人笑容可親,直勾勾的看著他。一陣寒風吹來,洪三這才驚覺,自己的後背一片涼意。

「我們走!」洪三吞了吞口水,忿忿罵了一聲!

 

50.預兆

直到確定洪三真的離去後在場的人才不約而同的長籲了一口氣,一直提到半空中的心似乎猛然歸位了。一場重大危機竟然不費一言一語,就全數化解。不僅逼退洪三,連借條也完全銷毀。做到這一切的——卻是平時個性溫和的鄭允浩!啪的一聲,照明燈被人如數打開。明亮的光線重新回歸,照射在整個靈堂裡,潔白的菊花,和藹可親、讓人懷戀的遺照,一排排整齊的座位,剛才的陰森氣氛消失殆盡。 傅子瀚轉過頭,看了眼鄭允浩。只是現在的眼神,跟往日的完全不同,琥珀色的眼眸多了抹複雜的神色。以往他更主動,更有決策力,鄭允浩更被動,需要人時而不時在背後推他一把。然而,剛才卻完全不一樣了。

鄭允浩是如此強勢、如此陰沉、如此深不可測的感覺,跟平日的溫和截然相反。他沒有說一句話,僅僅憑著自己陳述給他的唐齊石的印象和做派,就將那人的神韻完全掌握其中,拿捏得爐火純青,仿佛唐齊石親臨! 如果是拍戲,還有劇本可以參考。即使演對手戲的演員即使發揮,通常也有應對的方法。實在不行也可以NG重新來過。但是這種發生在生活中,尤其是對方是在黑道浸淫過的。

那麼所要承擔的則不僅僅是扮演一個陌生人的困難,不僅僅是承受洪三本身的戾氣和兇惡,更是在短短幾分鐘內,電光火石般的,不允許出現任何差錯,任何破綻的敏銳反應!而難上加難的是!儘管BB姐將鄭允浩的妝容化得惟妙惟肖,但有一點鄭允浩無法開口說話!再佈置環境氣氛,再怎麼樣黯淡光線,再如何戴墨鏡遮掩容貌,只要一說話,鄭允浩的聲音絕對穿幫!也因為如此,所以鄭允浩在跟洪三周旋的這一整個過程,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姿勢都必須合情合理,甚至還要預測在對方前面,比洪三永遠快一步,在氣勢上搶佔先機!不僅要讓洪三產生一種,對方有在回答他的錯覺。更要在這種錯覺中,引導洪三交出借條,讓他再次感受到威壓和危險,從而不戰而退,打消再犯的念頭!這種看上去,不可思議的、只有電影中才會有的情節

 

鄭允浩真實的在他面前演繹了一遍!傅子瀚看著整個人明顯鬆弛下來,已經脫下皮草大衣的鄭允浩。對方的神情很是疲憊,摘掉墨鏡頭,發跡全是淋淋的汗漬,神情很是疲憊,眉宇間是平日裡他熟悉的溫和如春日湖水的氣息。傅子瀚突然有種感覺。若是鄭允浩有天將演戲用到生活中,用塑造出來的人物性格、心理承受能力、以及反應速度,去面對每一個人每一件事,會是怎麼樣的情景……事實上。
傅子瀚的分析雖然沒有錯誤,但有些事情的確是他不知道的。其實鄭允浩是見過唐齊石的,當年林萱被洪三欺負,他為林萱求情被打得鼻青臉腫,是唐齊石最後發了話救了他。 唐齊石當時在場的言語不多。

只是畏寒的披著狐狸毛皮,手裡托著茶盞,一個手勢,身旁的手下就乖乖彎下腰,然後順從的聽令,再將唐齊石的意思轉告給洪三。整個KTV霓虹亂閃,唯獨唐齊石的目光又沉又冷。在斑斕的色彩中,那種冷冽、深沉的感覺,格外的不同,有種令人無所遁形的威壓。鄭允浩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他當時沒有細想,但是長久以來的習慣讓他反射性的注意到了那人的細節。就像當初在第一部偶像劇中一樣,他是用小紙鶴增強人物的印象。這一次,也是如此。

鄭允浩利用一切可以迅速讓洪三記起以前的細節,比如皮毛大衣,陰沉的感覺,特殊的茶盞,讓洪三自己回想起對對方的畏懼……傅子瀚走到鄭允浩面前,琥珀色的眼眸看著對方。

「你演得真像。」

 雖然只是短短幾分鐘,但是因為腦袋高強度運轉,鄭允浩此時已經很是疲憊。

 他笑了笑:「只要你沒事。」

對方的笑容溫柔且包容。傅子瀚一瞬間真的有種感動,很想把眼前這個人,這個在自己危機時陪在自己身邊,並幫忙化解的這個人狠狠的擁在懷裡。 然而,一切的感動只是一瞬間。在這個陰霾的天空下,從傅公去世的這一天開始,所有的一切滑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榮耀在黑暗中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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