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早晨七點,金在中走出公寓大樓的時候,看到那輛黑色的賓士已經停在了樓下。

 

「早,在中。」鄭允浩打開車門,向他招呼道,「昨晚睡得好嗎?」

 

「早,允浩。」金在中說,「一大早找我有事?」

 

冬日的早晨有些清冷,他裹緊了大衣,將被風吹亂的淡金色劉海拂向一邊。

 

「上車,我送你去事務所。」鄭允浩說。

 

「允浩,」金在中看著他,「我自己有車。」

 

「你的車還停在事務所。」鄭允浩說,他下車替金在中打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上車吧,我是順路來接你的。」

 

順路嗎……金在中知道天嶽集團大廈和自己的事務所大約隔了七個街區。他坐進車裡,頓時車內的暖氣包圍了他。鄭允浩很自然地伸過手來,握住了他藏在大衣的手,「你的手很冷。「他說,將暖氣又調高了些。然後他發動了汽車

 

「把保險帶系好。」

 

金在中默默地扣上保險帶。這突如其來的溫柔令他感到不安。印象中鄭允浩並不是一個會照顧人的人。他更喜歡別人圍著他轉的感覺。他看著鄭允浩的側臉:他專心地握著方向盤,神情坦然。一路上他們並沒有怎麼交談。

 

「在中。」

 

在他下車的時候,鄭允浩叫住了他

 

「咖啡和三明治。」他打開車窗,把一個還熱乎乎的紙袋遞給他,「試試我的手藝。」

 

金在中想到鄭允浩穿著西裝站在廚房裡的笨拙模樣,他沒有伸手去接。

 

「好吧,」鄭允浩承認,「是我買的,這樣你可以放心了嗎?」

 

金在中笑了

 

「謝謝,允浩。」

 

他捧著熱乎乎的紙袋向事務所走去。一路上他打開紙袋往裡面瞧了瞧,是斯特林堡咖啡館的牛肉三明治和現磨咖啡。金在中知道那家店,外賣通常需要排隊十分鐘以上。一連數天都是如此,「順路」接送,還有咖啡和三明治。若是僅僅為了那晚的事情道歉,鄭允浩做得有些太多了。金在中心想。這突如其來的溫柔令他感到不安。

 

鄭允浩的行為,如果發生在一個初戀的大男孩身上,則合情合理。但是鄭允浩並不是什麼大男孩,自己也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因此這一切看上去有些滑稽,尤其在他們兩人相識相交那麼多年之後。這突如其來的溫柔令他感到不安。鄭允浩走進辦公室,看到那位金髮秘書正一臉不高興地站在他的辦公桌前

 

「鄭先生」她說,「我是你的高級秘書,而不是你的保姆。」

 

「我知道。」鄭允浩說著,在辦公桌前坐下。

 

「所以,下次請不要在清早打電話把我叫起來,讓我排隊去買咖啡好嗎?」她雙手撐著桌子說道。

 

「辛苦了。」鄭允浩說,他把一張現金支票塞進金髮秘書胸前的口袋裡,「明天的三明治要換一種口味。」

 

他拍了拍她的胸口

 

「現在,你可以去幹活了。」

 

「好吧。」金髮秘書聳了聳肩向外走去,過了一會兒她又探頭進來,「我是否有幸知道你追求的那位女士是誰?」

 

「不,不是女士。」鄭允浩說,金髮秘書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去幹活吧。」

 

他說。他可不想告訴絕曄,他正在追求的是天岳的下一任首席律師代表。金在中。鄭允浩相信自己能夠將錯就錯,將金在中拉入天嶽,為他們工作。雖然手段有些卑鄙。下午,鄭允浩走進金在中的事務所的時候,他正在與一位當事人談話。那是一個簡單的三級性騷擾案,被告是一位公司高級經理,他在地鐵裡面趁著人潮洶湧的時候將手伸到金在中的當事人的胸前,用力擠壓她的胸部。

 

他的當事人,那位女孩正坐在他的辦公桌上,漫不經心地聽他告訴她出庭所需要注意的事項。她穿著一件露背的網眼裝,裙子短到幾乎可以看見她的內褲。鄭允浩吹了一聲口哨。金在中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向他指指門口的沙發。鄭允浩聳了聳肩,他坐到沙發上,隨手拿了份報紙看起來。

 

「明天九點一刻準時出庭,我會和你在一起。回答對方律師提問的時候不要東張西望,不要嚼口香糖,不要說粗口。」他頓了一頓,「還有,把你臉上的妝都洗掉,換一條超過膝蓋的裙子。」

 

女孩從他的辦公桌上蹦了下來

 

「我才沒有那麼老土的裙子。」她說著,朝門口走去。金在中叫住了她。

 

「聽著,」他說,「如果你不想給陪審團留下惡劣印象的話,最好換一條裙子。」

 

「得啦,我聽你的。」女孩邊說邊向外走去,經過鄭允浩身邊的時候她捏了一把他的胳膊,「帥哥,」

 

她朝他擠擠眼睛

 

「今晚有空?」

 

然後在鄭允浩反應過來之前,她已經大笑著跑了出去。鄭允浩望著那雙健康的美腿嘆了口氣,

 

「我不能理解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麼了。」他說。

 

「是啊,你老了。」

 

金在中打趣他。他的當事人中有許多這樣的年輕人。他們沒有受過良好的教育,年輕氣盛,傲慢無禮,目空一切,但是真正遇到事情的時候,他們又不懂得如何保護自己。他們大多出身中下層階級,既付不起一般的律師費,又沒有窮到有資格享受政府提供的無償法律援助的地步。金在中幫助他們,為他們提供法律諮詢,必要時他免費為他們提供某些簡單檔準備、書狀寫作以及非正式談判等法律服務。那是他在他的導師的事務所中見習時養成的習慣。

 

「是啊,我們都老了。」鄭允浩溫和地說道。金在中看著他從沙發上站起來,走到窗前。他穿著一件藍色暗條紋的西裝,整齊地打著領帶,整個人在夕陽的光照下顯得神采奕奕。「晚上去餐廳吃飯好嗎?」

 

他說

 

「那裡沒有討厭的年輕人,布魯斯樂隊,很適合老頭子。」

 

「允浩,」

 

金在中抬起頭來看著他,他必須承認,鄭允浩的身上散發著成熟男性的魅力,再英俊的毛頭小子也無法與他相比。沒有人能夠拒絕鄭允浩的魅力,尤其是當他回過頭來,溫柔地對著你微笑的時候。金在中心想。但是他必須拒絕。或萬劫不復。

 

「允浩,你不必如此。」他看著他的眼睛說道。不給鄭允浩插話的機會,他快速地說下去,「如果是為了那晚的事道歉,這一星期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

 

「如果是作為朋友,允浩,你不用對我這樣……好。」金在中有些艱難地說著,努力使自己正視鄭允浩的眼睛。

 

「在中,你知道,我並不只是在為那晚的事道歉。」鄭允浩說。

 

「給我一個機會好嗎,在中。」他看著他的眼睛,柔聲說道。

 

「不。」金在中說,他低下頭去。「抱歉,允浩。我們是那麼多年的好友,我不想冒險嘗試或者改變什麼。允浩,你知道,我很珍惜你這個朋友。」

 

事務所裡很安靜,偶爾從秘書間裡傳來打字聲,鄭允浩將頭轉向窗外,他的手指輕輕扣著桌面,他沉吟著,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他笑了笑

 

「我知道。」他輕聲說道,「我也很珍惜你,在中,作為朋友。」

 

他拿起大衣

 

「如果我的做法讓你困擾的話,我向你道歉。」

 

金在中抬起頭,努力向他微笑了一下

 

「再見,允浩。」

 

「再見,在中。」

 

他走了出去,在他的身後輕輕帶上了門。第二天早晨,金在中沒有在樓下看到那輛黑色的賓士。他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心中小小地失落起來。金在中把手插在大衣的口袋裡,向密爾頓大街走去。他的車停在那兒的露天車庫裡。因為幾天沒有使用,暗紅色的菲亞特車頂上和車前玻璃上,都積了幾片落葉。金在中伸出手,把枯黃的葉子一片一片撿起來。

 

他尚且不知道鄭允浩的目的是什麼,但是這些天來,他知道鄭允浩愛的並不是自己。因此,鄭允浩的溫柔令他覺得越發的痛苦。他太瞭解鄭允浩,知道那突如其來的溫柔背後,必定有他的目的。只是尚未到提出的時機。金在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從未掩飾自己對鄭允浩的感情,精明如鄭允浩,想必也早已發現。只是他沒有想到,鄭允浩會利用這一點。然而無我不為之利。在這個世上,有什麼是不可利用的呢?這一點令金在中感到些許悲哀。

 

知道鄭允浩並不愛自己,但是即使如此,自己仍然貪戀著他的溫柔。這樣的自己更令金在中感到可悲。他坐進車裡,把凍僵的手指放在方向盤上,緩緩發動了汽車。上午的庭審進行得很順利。被告律師僅在案情陳述上就花了一刻鐘的時間,他告訴陪審團他的當事人是一位如何奉公守法的公民和納稅人,他的良好的教育背景,他的幸福完美的家庭,那位在地鐵上故意擠壓女孩胸部的男人西裝筆挺地坐在被告席上,他大約四十多歲,看上去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彬彬有禮之中帶有少許不耐煩的神情,恰到好處的表現了他不得不為這場莫須有的指控而坐在這裡浪費時間的無奈心情。

 

接下來被告律師開始攻擊金在中的當事人。他把她說成是一個不良少女,他的當事人也許在地鐵上不小心觸碰到了她的胸部,她便以此要脅,甚至對他進行欺詐。他向陪審團暗示她可能曾經從事色情行業,擅長挑逗男人,並且老於此道。金在中沒有跳起來反對。案情概述不是進行辯論的場合。現在還不是他出擊的時候。他看了一眼他的當事人,她按照他昨天所說的要求換掉了網眼裝和超短裙,現在她穿著一條白色的毛衣裙,素面朝天地坐在他的身邊,神情坦然,雖然仍然改不掉一些東張西望的小動作,但是至多看上去像是會翹課的女學生。金在中對她的表現感到相當滿意。如果她被對方律師激怒,甚至在法庭上說起粗口來,那才正中被告律師下懷呢。

 

然後金在中開始還擊。他沒有浪費口舌在原告和被告的人品問題上與被告律師進行辯論。不管被告是如何值得尊敬的社會菁英,哪怕他是總統本人,金在中要做的就是證明他在地鐵車廂裡故意擠壓了原告的胸部,對她進行了性騷擾這一事實。

 

「你說你只是碰了原告一下?」他向被告發問。

 

「是的。」

 

被告表示同意。他對金在中的下一個問題也表示同意,是的,他記得是碰到了她的左胸,不過這只是一個意外,他根本沒有擠壓她的胸部。

 

「法官大人,我是否可以請被告站到法庭中間來。」

 

金在中說。法官同意了。原告有些遲疑地看著他的律師,慢吞吞地走了上來。被告律師還沒有看出金在中的用意來。

 

「請原告也站上來。」金在中說,「現在,請你們演示一下當時的情景。」

 

被告律師這時才跳起來反對,但是已經晚了,法官駁回了抗議。

 

「好,你用右手抓住了車廂的扶手,現在,如果你象你和原告全都同意的那樣面對這個方向……她站在你的前面,是這樣嗎?」金在中問。

 

「是的。」被告表示同意。

 

「現在不要真的碰到她,向我們演示一下你沒站穩的時候是怎麼一下子滑到了原告這一邊,你的手怎麼會碰上原告的胸部。」

 

被告手足無措地站在法庭中央,神情尷尬,頻頻回頭向他的律師請求支援。被告律師顯然沒有料到這招,他沒有想到讓自己的當事人事先排練模擬一下當時的情景。按照被告自己的說法,他的手要打兩個彎才能碰到原告的胸部。陪審團只花了三十分鐘就做出了決定,被告必須支付一萬五千美元的賠償金。

 

「好極了,這下這個狗娘養的可得到教訓了,叫他下次別在地鐵裡毛手毛腳的。」

 

走出法庭的時候,女孩對金在中說,她神情興奮,這是她人生中少有的一次勝利,過去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人們總是偏向於相信是她的錯,即使是對方做錯了什麼,那也是她先勾引了對方。她漲紅了臉,眼睛閃閃發光

 

「你看到那狗娘養的走出法庭時的表情嗎,真叫他媽的爽。」

 

金在中搖了搖頭

 

「下次乘地鐵的時候別穿那麼暴露的衣服,」他邊走邊說,「你這樣穿也很漂亮,真的。」

 

「哦!男孩們可不會那麼想。」女孩說,「你的審美觀簡直跟我媽一樣老土。」

 

她用力拍打著金在中的肩膀

 

「你才多大?28歲?30歲?32歲?別擺出一副老爸的樣子來教訓人。」

 

「謝謝,」金在中有些哭笑不得,「我已經37了。」

 

是啊,他已經三十七歲了。金在中心想。二十歲,他在大學裡認識了鄭允浩,與他成為好友,並且愛上了他。然後十七年過去了。三十七歲,他與鄭允浩上了床。那是他第一次與男人做愛,卻無關愛情。期間也和女人交往過,但全部無疾而終。他的工作太忙,沒有時間討好女人。這些年來,除了工作,他一無所有。並不是不寂寞的。

 

因此才給了鄭允浩趁虛而入的機會。他那些小小的溫柔,便顯得格外珍貴。只是凡事都有交換條件,一旦他接受,付出的代價必然昂貴。若是普通的小事需要他幫忙,以他們多年的交情,鄭允浩早就直接開口。金在中看著那年輕女孩蹦蹦跳跳走在他前面。年輕多好。金在中想。不知天高地厚,不知世事艱難,即使明天痛哭流涕,今天也先快活了再說。金在中也想減去二十歲,去和鄭允浩談戀愛。每天在門口吻別,目送著他的車子絕塵而去,兩人在休假時去喜歡的餐廳吃飯,聽喜歡的音樂,看喜歡的電影。即便在事務所裡加班通宵,也會有人打來一個電話,多好。即使明天是世界末日,那又如何?但是他已經三十七歲了。

 

金在中揚起嘴角,自嘲地苦笑。他在開車回事務所的路上買了熱狗,回到辦公室裡就著即溶咖啡邊看材料邊三口兩口解決了午飯。M國際保險公司案的庭審已經進入了第四天。與其他案子相比,這個案子進行得格外艱難。與金在中所估計的一樣,最初雙方律師爭論的焦點是骨髓移植手術是否被排除在保險範圍之外。由於王隱提供的那份被回收的最新保單,M公司被迫承認是原告的保單起草人犯了錯誤,但是他們隨即改變戰略,開始轉而質疑骨髓移植手術是否是治療白血病的公認的常規方法。

 

金在中不知道M公司的律師團為了這個案子究竟聘請了多少個醫療顧問,他們傳喚醫療專家出庭作證,在這個問題上反復糾纏,用各種專業術語把陪審團搞得頭暈腦漲,昏昏欲睡,這對金在中來說非常不利。更糟糕的是,被告的律師團在庭審的過程中,一直在暗示作為原告律師的金在中存在著「訴訟教唆」的問題。由於原告提出了一千萬美元的懲罰性賠償,而按照這類訴訟的合同慣例,如果金在中作為原告律師,成功使原告獲得了經濟賠償,他將獲得索賠數額的三分之一,這使他的動機看起來非常充分。

 

「訴訟教唆」是一起非常嚴重的指控,這是一種違反律師職業規則的行為,一旦證實,他將被取消律師資格,開除出這個行業。雖然被告律師團並沒有拿出任何證據,但是金在中相信那些暗示的話語已經給陪審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局面非常不利。金在中知道,他必須做出反擊。事實很清楚,他已經證明瞭原告提出的骨髓移植手術是包括在保險範圍之內的,是由於M國際保險公司拒付手術費用,才延誤了被害人的治療時機,導致了他的死亡。現在他要做的,不是和M公司的那些醫療專家們爭論骨髓移植手術對於治療白血病的成功率是多少,而是將矛頭直接指向M國際保險公司的欺詐行為。它收取保險費,卻拒不支付理賠金,從而賺取了巨額金錢。金在中知道在過去的十二個月裡,無論理賠項目是否在保單範圍內,M 國際保險公司明文規定,對於所有超過一千美元的索賠要求都一律予以拒絕。他們通過將在理賠部和保險部之間踢皮球,讓投保人疲於奔命,最後不了了之放棄索賠。為此M國際保險公司一年省下了大約四千萬美元。

 

金在中要做的,就是向陪審團證明M國際保險公司是如何公然對成千上萬的投保人,包括他的當事人在內,進行明目張膽的欺詐。但是他需要證據。他需要寫著那條明文規定的工作手冊。

 

第十二章

 

下午一點,沈昌珉走進金在中的事務所

 

「我還沒有找到你要的工作手冊。那幫狗娘養的把它們全部銷毀了。」他開門見山地說,「再給我點時間,在中。」

 

「沒有時間了,昌珉。」金在中抬起頭,有些憂慮地看著他,「如果明天我還拿不出證據,他們就贏了。」

  

「我什麼辦法都用上了」沈昌珉說,他將高大的身軀縮進辦公桌對面的一張轉椅內,「我叫人扮成清潔工混進他們的辦公大樓,撬開每一個可能的檔櫃,我們把大樓內所有的碎紙機都拆開過一遍,拿回的碎紙大約有一噸重,但是沒有你要的工作手冊。」

 

「真是抱歉,在中,如果再多給我一些時間……」他訥訥地說著,然後他看到一個身穿白色西裝的年輕人走了進來,若不是臉色過於蒼白,他看上去簡直帥得就像電影明星。

 

「金在中先生?」他逕自走到金在中的面前問道。

 

「我是。」

 

那個年輕人把一個檔袋交給金在中

 

「請您簽收。」然後他以非常標準的姿勢鞠了一躬,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就像他進來時一樣。

 

「天哪……」沈昌珉看著那個年輕人的背影,「我絕對不相信這傢夥是個快遞員。」

 

那張英俊蒼白的臉龐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總覺得自己在哪裡見過這個年輕人。金在中沒有理他,他正在拆開資料夾,兩本皺巴巴的墨綠色小冊子掉了出來,金在中對此非常熟悉——這兩本小冊子是M國際保險公司的工作手冊。乍看起來,它們和他手頭的那兩本工作手冊並沒有什麼兩樣。工作程式分門別類排列,開頭有個提要,末尾有一張詞彙表。然後他往後翻了兩頁,在第二十四頁,他找到了他要的東西,那條明文規定。在M公司提供給他的那兩本工作手冊上,這一條被巧妙地隱去了。他把兩本工作手冊翻到那一頁,遞給沈昌珉。

 

「天……」他看到沈昌珉瞪大了眼睛,「有人給你送了一份大禮……那個神通廣大的傢貨是誰?」

 

他問道。金在中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他說,「不管他是誰,我相信他一定跟M國際保險公司有深仇大恨。連你都拿不到的東西,想必是花了大代價才弄出來的。」

 

然後他注意到資料夾裡的那張卡片,上面用他熟悉的狂放不羈的字體寫著:祝好運。

 

「鄭允浩。」

 

金在中輕輕說道。然後他呼出一口長氣。事情仿佛又回到他熟悉的軌道上面來了,鄭允浩需要他的說明,所以他先送上一份大禮。這是金在中所熟悉的鄭允浩的處世模式:互利互惠,互相幫助。只是,在鄭允浩之前那一連串的舉動之後,金在中相信他所要求的東西,代價一定非常昂貴。那兩本工作手冊他只在那天的晚餐上提過一句,他就牢記在心,這說明從一開始,他就是有備而來,但卻至今還沒有提出要求。聰明如鄭允浩,如果不是知道自己所要求的事情是強人所難,何不早早開口?他低下頭去,看著那兩本工作手冊。動之以情不成,便曉之以利嗎?

 

他相信這兩本工作手冊早就到了鄭允浩的手裡。他一開始沒有拋出籌碼,是因為那時尚未到時機。的確,如果M國際保險公司的庭審不是現在這般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兩本工作手冊並沒有太大的價值。如果這兩本工作手則所揭露的黑幕最終幫他們贏得了這場官司,那麼它們的價值就是一千萬美元。即使是現在,如果鄭允浩將這兩本小冊子扔到M國際保險公司的辦公桌上,金在中相信他們至少願意出一百萬美元來贖回它們。

 

鄭允浩的手中,握的是很有分量的籌碼。金在中心想。鄭允浩一直在耐心等待籌碼升值,才將它拋到了自己的面前。以便過後提出利益交換的條件。因為鄭允浩知道,金在中現在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和時間了。不過也許,鄭允浩並沒有他想得那麼精明。金在中轉念又想。鄭允浩並不象自己那般瞭解法律訴訟,也不太可能瞭解這兩本工作手冊在這次訴訟中將起到的作用。鄭允浩原本打算的是將錯就錯,利用那晚的意外,利用自己對他的感情,將自己慢慢引導向他的目的。現在他放棄了。

 

的確,金在中心想,比起年輕人的戀愛遊戲,一步步設下感情的圈套,讓對方陷入溫柔之中不可自拔這種拐彎抹角的做法;在最適當的時機拋出對自己最為有利的籌碼,逼迫對方和自己進行交易,這種淩厲的手段,才像是鄭允浩的處理事情的方式。看著金在中陷入深思之中的沈昌珉,終於忍不住開口

 

「在中」他說,「你最近和允浩走得很近?」

 

他想到金在中委託他調查的那起車禍。

 

「是。」金在中回答。他知道,在沈昌珉的面前,他無須回避。

 

「他委託你幫天嶽處理法律方面的事情?」

 

「不。」金在中說,他想了想,又補充道,「至少,現在還沒有。」

 

「據我知道」沈昌珉慢慢地說,「在負平生車禍之後,天嶽的首席法律顧問的位置是一直空著的。他們還沒有找到既有能力,又靠得住的人。」

 

天嶽的首席法律顧問……那便是鄭允浩的目的嗎?鄭允浩是想說服自己為天嶽工作嗎?

 

「在中。」沈昌珉沉吟了一會兒,終於說道「你應該知道天嶽的性質。」

 

「不。」金在中說。他們三人雖是好友,但是互不干涉私事也是他們相知相交的前提。

 

「天嶽的法務部一共有46名律師。」

 

金在中笑了笑

 

「通用汽車公司的法務部有500名律師。」

 

「在中!」沈昌珉有些責怪地說道。

 

「好吧」金在中說,「我承認,像天嶽這樣規模的集團公司有那樣多的律師和那樣多的案子,是不正常的。」

 

「還有剛才給你送快件的那位年輕人」沈昌珉說,他終於想起他在哪裡見過這位年輕人,「他的名字叫天之翼。如果你看報紙的話,你應該注意到一周前的社會版上有一條小小的報導,我們這位元年輕的朋友涉嫌謀殺了一名公司保安而被逮捕,不過隨即因為證據不足而被保釋出去。」

 

他看到金在中皺起了眉頭

 

「不,我已經快一個月沒有時間看報了,我甚至連今天是幾號也不知道,哪家公司?」

 

「你很熟悉這家公司。」沈昌珉說,「它的名字就寫在你手中那本工作手冊的封面上。」

 

金在中低下頭去,看著他手中的工作手冊,他知道連沈昌珉也無法搞定的東西,要弄到手想必非常困難,但是他不知道為了得到這個證據,竟然需要付出那麼大的代價。

 

「你早就知道?」他抬起頭問沈昌珉。

 

「不。只是剛才見到那位年輕人,才把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起。」

 

金在中嘆了口氣

 

「還有什麼?」

 

「你委託我調查的車禍。」沈昌珉說,「那的確不是一起意外。」

 

「這我已經知道。」金在中說,「我想知道,是誰幹的?」

 

Z社。」沈昌珉說,「他們在業務上和天嶽起了衝突。天嶽下的一家持股公司在南美進行軍火買賣,那原本是Z社的勢力範圍」

 

他點了一支煙,抽了一口,朝那高高的老式天花板吐出煙圈。金在中沒有阻止他,他正從辦公桌前站起來,緩步走到窗前,他的側臉看上去仍然平靜淡定,但是沈昌珉知道他的內心絕非如此。如果之前談到的那些尚不夠讓金在中瞭解天嶽的性質,那麼Z社這個名字已經說明瞭一切。如果說天岳尚有一部分光明正大的業務放在檯面上作為掩飾,那麼Z社就是這個城市完全見不得光的部分。它是這個城市最大的犯罪集團。

 

「沈昌珉。」過了很久,金在中開口問道,「當年,這是不是你拒絕鄭允浩的邀請,不肯加入天嶽的理由?」

 

「一部分。」沈昌珉說,「當年我並不比現在這般瞭解天嶽的性質。」

 

「另一部分呢?」

 

「這和我們討論的話題無關。」沈昌珉狠狠地抽了口煙,「如果一定要我回答,我會說我和你一樣,討厭大公司。」

 

金在中依靠在窗臺上,無意識地輕輕咬著自己的指甲。沈昌珉認識他那麼多年,知道這是他在煩惱不安時才會有的小動作。

 

「在中。」他有些擔心地看了金在中一眼,「你不會考慮為天嶽工作吧?」

 

「不。」金在中回答,他看著窗外,「我有我的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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