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TH

 

我站在休息室門外,看著女孩不甘心的走開的背影。我勾起唇角,想起前幾年,有一次託了相熟的朋友,弄了張工作證到後台去看他。那麼高大的一個男人,蜷縮在一張小椅子裡,頭一沖一沖的打著瞌睡。那時候他已經有一年多沒有發過新專輯。但至少還時不時的出現在公眾的視線裡。起碼還被一線節目大大小小工作人員當寶似的伺候著。大家小聲的交談著,生怕吵醒了國寶一樣的大明星。

 

我就掛著工作證,在距離他20來米的地方愣愣的站著。沒上妝。裹著大號的黑色羽絨服。捂著線帽。蜷縮著的樣子很無害。完全不似平時那麼飛揚跋扈。

 

「我想見U-know!你們就讓我見他一面......

 

我側過身,回頭看想往裡面沖的哭得淚人似的女孩子。門口的保安拼命攔著她。不過是善良又無害的FANS。那時候真不明白他們幹嘛跟防賊一樣防著。我轉頭看鄭允浩。他揉揉臉坐起來,一副天然呆的摸樣。愣愣的。被吵醒了顯然心情不是很好,端坐著皺著眉頭。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看向門口。

 

「別這樣。放開她。」他開口,然後拉低點線帽走過來。

 

他的表情很溫柔,很難讓我聯想起這幾天報紙上他打記者的頭條。他站在我身邊的地方,拉開保安,摸了摸女孩子的頭頂,給她簽了名。邊簽邊低著頭,「抱歉,我沒上妝......所以不能和你合影,你留位址給我的助理,我給你寄簽名照去。這樣可以嗎?「

 

小小的女生已經哭的一塌糊塗。她的偶像就算不上妝也俊美到和阿波羅有的一拼。又有這麼和藹的態度,分明是童話裡才會出現的王子大人。哪怕不是灰姑媽,能被這樣的男人溫柔的對待了,也很值得。我誠惶誠恐的從包裡拿出CD也蹭了過去。他有點驚訝的看著我,八成以為我是那些專門倒賣明星簽名的工作人員。但是仍然禮貌的低下頭簽了名。

 

「請......請你加油。」我咬了咬牙,喊口號一樣小聲的說了一句。

 

他一愣,低下頭笑了笑。還算是青澀的年紀裡,微笑都是稚嫩的。咧開嘴,露出白晃晃的牙齒。祁哲後來說我老是露出「幼兒般的微笑」,大概就是打這來的。那一幕就像被定格的黑白照片。牢牢釘在五彩斑斕的牆壁上。回過神來的時候,腳下已經滿地都是煙頭。我推門進去休息室。發現鄭允浩就著趴著的姿勢睡著了。

 

算不上是要引發成為愛慕的好感。其實只是希望能一直看見他,站在舞台上。不用呼風喚雨,只要那個舞台是完全屬於他的,就覺得很幸福。我已經過了那個努力的刷論壇的年紀了。沒了激情。托了同學的關係調來做助理......其實也並沒有想過可以有這種巧合。只想著,偶爾能在什麼場合下,用真正的工作人員的身份相處一回,就很好。所以這些日子以來竟然並不覺得很興奮。只是喉頭一直有種難以言喻的苦澀味道。

 

我把男人脫下的T恤蓋回他身上。半蹲著看他。他是這個渾濁的圈子裡的異類,算是清蓮,卻已然敗了。我能做的,只有陪伴而已。但至少,我還可以陪伴。鄭允浩哼哼了一下,翻了個身,我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湊過去看他。眉心擰緊了。做噩夢麼?他的際遇已經夠糟糕,真是好奇什麼樣的夢可以更倒楣。

 

他猛的起身的時候,我嚇的一跳。嘴唇被溫潤的東西猛的蹭了過去。來不及反應那是什麼,感覺就消失了。一刹那的摩擦也生熱似的。灼熱的感覺一下子蔓延到我的四肢百骸。我扭頭看那個肇事者。剛睡醒的天然呆模樣。好一會兒都才回過神來。對著我抱歉的笑了笑

 

「我睡著了嗎?」

 

我咬著後槽牙使勁點了點頭。他低下頭,抬手敲了敲後頸,然後嘆了口氣

 

「是不太好的夢......被噓下台了。」

 

有點委屈的口氣。眉毛垮垮的耷拉著。時不時流露出強大的「我還未成年」的氣場。我不曉得他是不是面對熟悉的人才會這樣。也不曉得有幸見到這樣的鄭允浩,我是該高興還是該難過。我伸出手去拍拍他的肩膀,卻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啊,」鄭允浩起身到凳子上去翻他的包,然後把IPO的遞給我,「給你聽我新寫的的EMO帶。」說完就蜷縮回沙發上,L似的坐著。

 

他還紅的時候,沒人把注意力放到過他的創作上。純粹只把這當成個噱頭。現在哪個歌手不創作一把呢。拿著地下小樂隊或者半紅不黑的音樂人的作品,拿來稍微改頭換面一下,就成了創作型歌手。原作者搞不好只被幾百塊就打發了,賣骨肉一般無可奈何。

 

我把耳機塞進耳朵,是輕柔的吉他和絃,遠處有模糊的,淅瀝的雨聲。緩慢而低沉的RAP。然後就是溫柔的哼唱聲。節奏很舒緩,明朗的調子裡卻有一絲絲憂鬱感。是最初的的EMO帶。沒有填詞。沒有加工。沒有效果。已然驚豔如此。

 

「怎麼樣?」

 

我迎上他盼望的眸子,點點頭。他彎起眼睛

 

「是我花了好久才生出來的兒子。還沒有名字呢。」

 

我攥緊一下手裡的IPO的,摸了摸還發著燙的嘴唇,沉吟了一會兒

 

「你覺得......叫熱病,怎麼樣?」

 

鄭允浩看著我,笑起來。似乎面對這個人,我時不時的就會思維錯亂。我動了動嘴唇

 

「能不能,把你兒子,借我一下?」

 

12TH

 

祁哲坐在我對面。就算成為了兩歲孩子的父親,他也還是意氣風發的年輕模樣。他和鄭允浩同歲。但已然過上了別人眼中的幸福生活。美好的像是一個徹底的假像。

 

「你覺得怎麼樣?」我看著他拿下耳塞,喝了口咖啡,慢慢的問。

 

「你在經紀公司,關係網應該比我要發達多了吧。」他頓了頓,「何必還要繞彎路呢。」

 

我苦笑

 

「你都明白的不是嗎。一層一層上去,指不定哪一層就被別人強姦了。」

 

祁哲默默的看了我一會兒,嘆了口氣

 

「金在中,你變了。」

 

我捶他一拳,在心口

 

「你也是,你變婆媽了。」

 

祁哲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很熟悉,我沒來由的一心驚。他喝了口咖啡,習慣性的摸了摸手機掛墜,是他兒子的照片。有了家的男人,大約總是不一樣的。只是對於我們這些人來講,又是不同的滋味。我默默的蹂躪著咖啡,左三圈右三圈。想起第一次和鄭允浩見面的時候。男人有些悲涼的寬厚肩膀。我素來不是好管閒事的人,突然給自己找麻煩,欠祁哲這麼大的人情。我大概是瘋了。好像從遇見那個人開始,駭人的熱度就沒有退過。

 

從咖啡店趕到通告現場,鄭允浩已經畫好了妝吹好了頭髮。看見我來了,微微點點頭。又埋下頭去看流程。是收視率相當不錯的男女嘉賓配對的綜藝節目。鄭允浩因為上次在選秀比賽的優異表現,才頂替另一個分身乏術的男藝人上來。很多流程對男藝人來說,基本是可怕的體力活。一天錄下來比參加馬拉松好不了多少。我蹭到他旁邊,塞給他一副護腰,「喂。」

 

他茫然的看了一會兒,然後露出白牙來哈哈的笑

 

「好賢慧。」

 

我一愣,有些惱

 

「別貧了好不好,起來幫你裹上。」

 

他配合的站起來,撩起身上的藍色統一運動衫。裡面襯著件背心。我繞到他身後去,笨手笨腳的半天不得其法。誰來告訴我為什麼一個護腰要造的如此複雜!?我再繞到他身前,才發現我弄反了......站在他前面,雙臂繞過他的腰在後面系上護腰。是擁抱的姿勢。我下意識的,持續了這個姿勢2秒鍾。

 

他有些尷尬的抬起手來,輕輕摸了摸我的後腦勺,「謝謝。」他一直拿我當弟弟看待,不會想到我那些一閃而逝的骯髒念頭。

 

對他來說,應該是骯髒吧。我若無其事般的拍拍他的肩膀

 

「請加油啊,我這頭號大粉絲可在這看著呢。」

 

他笑,眉毛彎起來的樣子很溫柔。

 

我在一邊看著他,賣力的和189歲的少年一起蹦蹦跳跳,踢高跳遠抱女藝人。我並不否認他還在壯年,只是和那些孩子比,終究還是老了。跑的時候反應會慢,抱的時候力量會弱。這些都是不可否認的。連跳舞的時候都因為傷下意識的選擇不那麼強烈的動作。很多事,年輕的時候預支了,就透支了。比如身體,比如夢想。

 

年少的時候常常以為放縱一回也無妨,卻還不明白這世界是沒有後悔藥可吃的。但是歸根到底,人生又有幾回年少呢?他燦爛過。這就夠了。

 

休息的時候,我遞水給他。他額頭上是密密的汗珠,356度的天氣裡,密不透風的棚。還要經歷地獄式的折磨。他接過水,仰脖咕嚕咕嚕的喝下去。這一刻我才覺得他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大活人。以前見到的都是他們光鮮的一面。連插科打諢都是優雅可愛生動有趣的。甚至連落魄都是虎落平陽被犬欺的高貴感。累得半死,牛飲水的時候,反倒更真實一些。

 

收了工已經是半夜。鄭允浩收拾好了來門口,看到等在外面的保姆車倒驚訝了一下。但是也沒多說什麼。鑽進去就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我跟著他坐在後排,有點驚訝於公司突如其來的人性化。

 

「呃......抱歉。」司機回過頭來看我們,「我是在等UP。」

 

我覺得自己的嘴角抽搐了幾下,倒是鄭允浩尷尬的笑了笑就抬腿下車。這種烏龍事件大概是人生中最糗的時刻。屋漏偏逢連夜雨。UP的幾個成員正從大門口走出來,欣賞我們的狼狽相。

 

「喲,邱前輩。最近上了幾個通告,就覺得天下又回來了?」

 

「該不會是用了什麼非常手段,才又有工作吧。」

 

「不如一起上車吧,讓司機順道捎你回去,這裡打不到車的。」

 

陰一句陽一句的。讓我覺得很噁心。這個圈子什麼樣的人都有,最不缺的就是賤人。我憋著氣,跟著鄭允浩往前走。

 

「切,還真以為自己是大牌啊,他媽不就是個過了氣的三級片男演員嗎,賣肉的......

 

我回頭

 

「你他媽說什麼?!」

 

那細皮嫩肉的傢貨倒被我一唬,悻悻然的伸長了脖子吼

 

「我說他就是個賣肉的!」

 

我卷了卷袖子,一拳招呼過去

 

「你他媽的欠揍!」

 

嘩的一下世界天昏地暗,人多了不起啊?老子我中學那段是白混的麼?以為老子現在身子板看似孱弱就好欺負了?靠。看我不打得你連你媽都認不得......撂倒他們一夥小白臉,哼哼唧唧的躺在地上,我還使勁抬起腳往那噴糞的倒楣孩子身上踹

 

「小王八羔子......有媽養沒媽教的......靠!」

 

猛的被抱緊了往後拖,我還在拼命掙扎

 

「你他媽別拉我!我非踹死他們不可!」

 

「夠了。」鄭允浩抱緊我的胳膊制住我,「可以了。有記者。」

 

我猛的醒悟過來,忽然閃光燈哢嚓一閃。

 

「靠!你拍什麼拍!」我掙扎著就要過去,狗仔隊們調轉車頭就跑。

 

鄭允浩拉住我

 

「算了追不上了。」他摸摸我的頭,「你流血了。」

 

我倒吸一口冷氣,原來我也掛彩了啊。

 

「先跟我回去。」鄭允浩扶住我,「那些事情,沒關係的。」

 

聽他安靜的說沒關係,就好像一切都不重要了。那感覺仿佛,就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也與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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