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死吧!”

 

一陣熟悉的失重感覺,讓金在中在刹那間想起很久很久的時候,驚人相似的場面——那天也是她將他推下樓梯……

 

只不過,那次他被鄭允浩拉住了。鄭允浩把他抱在懷裏,抱得那麼緊,緊得他快不能呼吸了……多麼甜蜜的感覺……

 

他在傾斜的視線中看見黎洇發瘋的奔了過來,可是黎洇沒有抓住他……意外發生的太快,以至於連坐得離他這麼近的黎洇都來不及反應。

 

“在中!”

 

他聽見黎洇聲撕力竭的喊著他的名字,他聽見素素瘋狂的笑聲:“鄭允浩,我本來沒想推他的,是你!是因為你!是你親手殺了他的!哈哈哈!”

 

他的身體被拋離了輪椅,周圍的景物在飛快的移動,他暈眩的閉上了眼,對自己說:再給我一次機會的話……我還沒對他說……

 

我愛他……

 

輪椅撞擊地面發出剌耳的聲響,然後落下來了,重重的撞到了他的背上。他的頭磕到了石階上又彈回來,上半身被束縛得緊緊的動不了身……

 

他什麼也看不見,聽不見了。就知道一陣驚天動地的混亂之後,令人作嘔的下落速度減慢了,滾落的身子終於停了下來。

 

他的背被磕得生疼,奇怪的是他的神志卻依然清醒,並沒有昏迷,除了那幾下撞擊撞得他頭昏腦脹之外,他甚至幾乎感覺不到什麼疼痛。

 

他想要睜眼看看,看看他其實是不是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可是他的上方傳來一聲悶響,壓在他身上的重量劇烈了晃了晃,然後有什麼東西滾到他耳邊來了,稀哩嘩啦的散了一地。

 

是輪椅的碎片吧!那麼結實的東西,從石階上滾下來也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更何況他。

 

他正想著,就覺得有羽毛在輕輕的拂著他的眼睛,然後熱熱的東西一滴一滴的掉到臉上。

 

天使……

 

他慢慢的伸出手去,想摸摸天使柔軟的羽毛,可是手中觸及的,卻是一片冰冷光滑的肌膚。他看見了鄭允浩的臉。那張不可能出現在他眼前的面孔。掃在他眼睛上的,是他在陽光的照射下淡到透明的金色發絲。

 

金在中面無表情的捏了一下自己的臉,疼。他縮回了手,手裏濕乎乎的,刺目的鮮紅。過度的震驚讓他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是下意識的將手慢慢的撫上他的頭,將那頭垂散下來的金髮向後撥去。

 

鄭允浩額角的發已經濕透了,血順著他的手流下來,熟熟的燙得他疼。

 

他被他壓在身下,背後卻墊著他的手臂……他終於明白,為什麼他這樣的殘疾,從那麼高的石階上被推下來,還可以完好無損……他也終於知道了,那個輪椅砸在了替他承受的他的身上。

 

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眶一酸,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止也止不住。

 

“有沒有……磕到?”

 

“……”

 

“說話呀!”一向平穩無波的語氣此刻已經帶了急躁,鄭允浩用一隻手上上下下的摸索著他的身體,想確認他是否安然無恙。

 

他不是不想說,只是他的喉嚨被哽住了,吐不出聲音,只有流著淚搖頭。保鏢們驚慌失措的圍了過來,可是他卻終於伸出手去,摟住了他的脖子。

 

其實他想說,允浩你不要這樣,受傷的是你啊……

 

為什麼他總是能這樣,在他對他已死心的時候又有辦法打破他封閉的心,強行的闖入,強行的逼他承認他沒有忘了他,他其實還愛他……

 

他感到鄭允浩的身體放鬆下來,鄭允浩用一隻手揉著他的頭髮。

 

“我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摟得他更緊了些。

 

有多久沒抱過他了?久得連鄭允浩自己也不記得了。只記得上一次抱他時手上留著的觸感,已經淡掉消失了。

 

他曾經那麼瘋狂的佔有他,怎麼要他似乎都嫌不夠。而如今,只是這樣抱著他就已經讓他心滿意足了。沒想到這樣的意外,竟可以讓他重新回到他的懷抱,他在驚喜之餘也多多少少原諒了素素的所做所為。

 

他在站起身的時候對Danny說:“素素她精神上受了刺激,給她找個醫生瞧瞧。”

 

他看見Danny欲言又止的神色,又道:“以後為了她的身體著想,還是少要她出白屋為好。”

 

言下之意就是:把這個女人給我軟禁起來,還要派人二十四小時監管,禁止她走出白屋的大門。

 

聰明如Danny又怎會不明白,只是,夫人才二十三歲啊!這樣將她打入冷宮與世隔絕與直接殺了她有什麼區別!

 

他聽見素素在石階上歇斯底里的喊著:“我沒有瘋!我沒瘋!瘋的是你!”心裏更是莫名的痛苦,“少爺……”

 

“照我說的做。”鄭允浩的語氣很輕但是很強硬,容不得他半點異議。他知道他是不敢讓這個男孩再處於任何危險之中,他其實好想問問他:少爺,你現在除了他,還在乎什麼嗎?是不是……連老爺一手創建的白屋……也不放在心上了?

因為想要,所以要付出代價。因為太想要,所以即使是再大的代價,也心甘情願。

 

而換回這個小東西此刻安安靜靜的待在身邊的代價是,鄭允浩斷了一隻手。

 

他抱著他滾下石階的時候,環在他身上的右臂承受了大部分的撞擊,從小臂到手全都上了石膏固定。而他的左手也因為護著他的頭,一路上被細碎的石頭劃了不知道多少條口子。還有輕微的腦震盪,醫生說,要留院觀察。

 

但是他現在仍是坐在書房裏的皮椅上,醫生的診斷似乎與他毫無關係。

 

他還有很多事沒幹,不能就這麼躺下。

 

書房的門半掩著,他可以從這個角度,直接看進客廳。禁的房間照舊亮著燈,微弱的光線從門縫瀉出來,沖淡了些許黑暗的壓抑。

 

打的麻藥過了勁,他的手很疼,身上也疼,讓他無法集中精力。他用左手撐著頭昏腦脹的額頭,模模糊糊的又開始想些其他的事情……

 

他本來不應該坐在這裏的,他本來……應該有機會借著自己受傷為理由和他親近親近的。

 

他不是一向這樣嗎?他瞭解這個小東西,他的善良,他的心軟,他曾經多無理的要求都能被接受的。更何況,他只是想抱抱他,親親他,如此而已……

 

他覺得……他不會拒絕。

 

可是他卻自己開始猶豫不決,害怕此時過分的要求會嚇到他,結果反而欲速則不達前功盡棄,結果只有眼睜睜的看著他被崔嘉賀抱回房間。

 

他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耳光,這麼優柔寡斷一點也不像他的風格。可是他真的不知道了,他現在做什麼好像都是錯的……找不著半點方向……

 

他痛苦的低下頭,將臉埋進了手掌裏。

 

金在中,我該怎麼樣對你……

 

夜深人靜。淩晨三點鐘。

 

不知道為什麼,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他老是斷斷續續的夢見自己被人推下石階,接著一陣天翻地覆的暈眩,然後一身冷汗的從夢中驚醒。

 

離天亮還早得很,可是金在中卻再也沒有睡意。

 

屋裏不是很黑,今晚有月亮,幽亮的月光從窗子射進屋裏,照在停靠在窗邊的黑色輪椅上。那是今天新買的輪椅,原來的那個在白天的意外中壞掉了,只剩下一堆看不出原形的碎片。

 

金在中伸出手去,慢慢的摸著輪椅光滑冰冷的扶手,不知道為什麼,他有些難過。

 

好像那記錄著他們曾經所有過的一切是是非非的見證,已經不在了……

 

他好懷念原來的那一個輪椅……他在那上面度過了人生中最痛苦卻也是最快樂的日子……那曾是他在癱瘓之後,唯一可以依賴的東西。他曾經無數次坐在那上面,被他愛的男人擁抱著,親吻著……他曾經一度以為,那上面就是他的整個世界。

 

他還記得,一個月前,當他可以被允許下床的時候,鄭允浩將它從屋裏推出來,它那麼亮,像嶄新的一樣,沒有一點的塵土。但是他認得它,那上面還留著那次爭執他被他推倒在地上掙扎時留下的痕跡,每一道都是那麼熟悉,就像他們有過的過去一樣,深刻到怎麼也無法磨滅的程度……

 

當他一年前選擇自殺的時候,他就將它遺失在了河岸。沒想到鄭允浩竟然找到了它,還留到現在。

 

他將他抱上去的時候,他感到它就像一年前一樣,沒有衰老半分。

 

他開始想像,忙得幾乎抽不出時間吃飯的他,卻每天每天的擦拭它上面的塵土,給輪子上油。他想罵自己賤,不要再想了,因為再想的話,他會自作多情的以為,鄭允浩沒有扔掉它是為了他,他每一天都在期待著他會回來,每一天都在為他的回家做準備。

 

他想哭,然後他就想拋開一切什麼都不顧的重新回到他的懷抱。

 

他曾經為了得到他的愛計較到苛刻的程度……他為了那一個李顯萸,傷害自己,也傷害他。他繞了好大的一個圈子,最後還是回到原地。

 

他在毫無顧忌的向素素傾倒出那樣的事實之後,他就發現自己變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固執得可笑而幼稚的金在中了。

 

他可以不要曾經視為比生命更重要的尊嚴,他可以什麼也不要,就算鄭允浩愛的不是他,就算他已經結了婚,他也心甘情願的留在他的身邊。

 

只是,這樣的他,鄭允浩還會要嗎……

 

鄭允浩曾經迷戀上的,就是他那樣的固執和青澀。如今,變成了這樣的他,他還要嗎……還會感興趣嗎……

 

他害怕。

 

僅管他今天為他斷了一隻手臂——天知道那意味著鄭允浩在直到手臂完全復原的未來二個月內,都不能離開嘉賀和禁的視線範圍。

 

可是……到家的時候,他沒有抱他,沒有吻他,他甚至,在崔嘉賀將他抱進屋的時候,沒有抬眼看一看他。

 

那不是他熟悉的鄭允浩。他一向不顧及別人的意願。他不會為了他,而不做自己想要做的事,除非……除非他已經對他沒有感覺了……

 

他覺得自己止不住的顫抖,卻又控制不了胡思亂想,快跟瘋了沒什麼兩樣。他知道,他的心裏想見他,不然他不會不知不覺的把輪椅轉到書房門口。

 

書房亮著燈,但是那個男人卻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他那頭金色的發絲散在深色平滑的桌面上,顯得非常亮眼。金在中猶豫了一下,還是轉動輪子,輕輕的滑到了鄭允浩的身邊。

 

他總是這樣,專橫獨行,連醫生的話也不聽。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會有膽進來,還是他的潛意識裏……希望他此刻醒來發現他在身邊。他想叫醒他,讓他去床上睡,可是又怕他真的醒了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

 

他歎了口氣,終究不忍心放他一個人在這裏受凍。他把腿上蓋的毯子拿起來,想好歹給他披一下。結果毯子才搭上他的背,他的手就被抓住了。

 

金在中的心猛的一窒,差一點跳出來。他手足無措的被晾在了當場,戰戰兢兢的等待著鄭允浩說話。但是鄭允浩只是兩眼迷漾的看著他,什麼也沒說,又把頭埋了下去,手卻沒有放開他,讓他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過了一會兒,他重又抬起頭來,似乎對他仍然存在這個事實不敢置信的呆愣起來,直瞪瞪的盯著他的臉看。

 

金在中下意識的縮了下手,可是鄭允浩攥得很緊,緊到讓他的手都生疼。鄭允浩看著他的目光漸漸變得貪婪起來,熾熱得讓他快整個燒起來了。然後他聽見他沙啞的聲音說:“這麼晚了,怎麼還不睡?”

 

“我……我起來喝水……”他恨自己連說謊都不撿好的說,廚房明明是在和書房正相反的的一邊。

 

幸而鄭允浩沒有計較他這些,只是又看著他發起呆來。

 

“我要回房了。”他的眼神讓他慌亂的只想逃開,可是鄭允浩卻不肯放手。

 

他僵硬的停住了,不敢看他的眼睛。他想吻他,他知道,他的眼裏明明白白的寫著欲望。

 

可是他等了半天,只聽見他吞吞吐吐的說:“廚房……廚房在另一邊。”

 

金在中點了點,表明知道了。但是鄭允浩卻還是不肯鬆手。

 

還有其他事嗎?他抬起眼詢問。

 

“現在……現在幾點了?”

 

“四點。”金在中抬頭看了看正掛在書房牆上的鐘,那上面明確的顯示,離天亮不到三個小時了。

 

“那個……以後晚了要喝水的話,叫禁去拿。”

 

“嗯。”

 

“我……我送你回房……”

 

“不用了。”

 

“噢。”

 

結果,鄭允浩什麼也沒對他做,淨是說些莫名其妙不著邊際的話。終於,什麼零七八碎的話茬都讓他說完了,再也擠不出半句話來。

 

“沒事的話我去睡了。”金在中輕輕的抽回自己的手,決定忽略那一瞬間鄭允浩失望的神色。

 

但是下一秒他的手臂又讓鄭允浩拽住了,“在中……”

 

他一言不發的等著他的下一句,他看見他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最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一樣把頭抬起來:“我頭疼……”

 

“……”

 

“留下來……陪陪我……”

 

鄭允浩的話一出口,金在中就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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