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在幸福天堂

四十三

下午允浩依然要去上班，在中的假期還有一天，假期結束就要立刻投入日韓快線的飛行，忙碌會把他們再次淹沒，就這樣忘記悲傷。

「你……真的不要再休息一下嗎？」允浩整理著公事包，問一旁幫忙收拾檔的在中。

「嗯……我回家去……明天就要上班了。」

允浩停了一下，不再多言，穿好鞋便去開門。在中默默的站在門邊，恍惚間似乎已經和允浩相伴已久，舉案齊眉，唇齒相依。不經意間看到允浩發梢的紙屑，抬手拿下，再細細梳理英挺的髮絲。然後負手立在門口，等著允浩出門。允浩似有話要說，張了張嘴，卻最終沒有說出。門關上後，在中微微泛起笑意。這間屋子，處處充滿著允浩的氣息——沙發上有他絲，身上的衣服有他的味道，廚房的冰箱裡有他愛吃的東西……暗笑自己的癡，真是……上了床就變成他的人了不成……癟癟嘴，似乎明明是允浩先上了他家的床啊……

信步踱進書房，似乎他的桌面也不盡整潔，不過雖然乍一看有些淩亂，其實每件東西都擺放的相當有條理，散亂著放只是為了方便拿取。書很多，多到書櫃裡放不下，所以又豎著一排摞在桌子上。還有攤開的筆記本，上面簡單的記錄著工作計畫和會議總結，亦有幾句是寫生活中的趣事。牆上是他和父母合照，那個時候的允浩似乎還是中學生，笑起來依然未脫稚氣，有著小小的虎牙。書桌對面掛著一副大的世界地圖，上面用鉛筆畫著細細的大韓航空已開通和準備開通的航線，有些航線上還打著叉，旁邊標注著數字，明顯看來是修改數次的結果。

低頭淺笑，怕是在這間書房裡允浩和他爸爸爭執的結果吧，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然而看地圖上明顯力度不同的筆跡蓋過了之前用尺子細細打的線條，估計允浩終是聽從了父親的建議吧。

想像到允浩一臉不甘心卻又不得不認輸的樣子，不由的笑出聲來，薑也還是老的辣呢……

正不著邊際的想著，手機突然響起，拿出來——定睛一看，是剛出門不久的允浩發來的短信。

「晚上去你家接你，早點收拾。」

……

氣得想摔手機。 這種意味不明的短信誰看得懂！不就是想同居嘛……說的那麼隱晦幹嘛……

想裝文藝青年不成？直接倒在沙發上，直盯盯的又看了三遍短信。但是，怎麼還是有一個和他腦子一樣笨的人，就是可以看懂，還笑的跟傻瓜一樣…… 

四十四

如果沒有那次的事故，今天會不會就是一個明媚沒有哀傷的日子。也許他們五個人就可以興奮的討論著明天執勤的日韓快線，聽著俊秀哥奚落有天哥的飛行技術，自己一定會在做完飛行前的網上隨機測試後胃口大開，然後，看到允浩哥笑著搖搖頭，因為在中哥和有天哥八成會在抱怨執勤前8小時都不可以碰酒精飲料的規定。笑的慘澹。

「昌珉！」俊秀歡快的打著招呼，剛剛幫有天活動完四肢關節，鼻頭沁出綿密的汗珠。

「俊秀哥，有天哥。」昌珉忙走到病床前，幫俊秀把薄枕墊在有天的腰下。

「哥，聽說你的腿恢復知覺了？」

有天笑著：「嗯，前天恢復的，不過活動還是不太順利，對了，你明天要飛倫敦吧，怎麼還大老遠的跑過來。」

「不打緊的。」昌珉笑得誠懇卻又帶絲淒涼。

因為，明天的駕駛座上，旁邊的那個人，就不再是你……

有天慢慢的笑著，說：「俊秀啊，我想喝可樂。」

「嗯？怎麼好好的想喝可樂？」俊秀嘟著嘴。

「俊秀哥你坐著，我去買吧。」昌珉說著就欲起身。

卻被有天拉住：「俊秀知道樓下自動售貨機的地方，是吧？」

俊秀狐疑的看著笑的燦爛的有天，忽然了然一笑：「是啊，那個售貨機挺不好找的，還是我去。」

說完便拿著錢包掩上房門，只剩有天和昌珉留在病房內。室內沉寂了一會兒。

「昌珉，聽說你馬上要升機長了？」

「嗯……」

「從你進飛行學院那天算起，已經10年了吧？」有天的眸變得深不可測。

「進這行之前就聽說，培養一個飛行員，十年磨一劍，昌珉……你這把寶劍該是出鞘的時候了……」

「哥……別那麼說……」

「你當上機長的那天，一定要邀請我做你的第一個乘客……」

眼圈紅了，鼻尖算了，喉嚨也啞了。

「哥……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我不甘心啊……」

輕輕拍打著嗚咽的昌珉，有天輕輕的說：「這就是命吧……我不後悔……如果今天躺在這裡的是俊秀……也許……我會恨自己一輩子……」

可是有天哥……十年磨一劍啊……你十年的努力……就這樣灰飛煙滅了？

「昌珉，勇敢一些，你會是個好機長的。」

使勁的搖搖頭：「我不是！你不在身邊，我就不是！」

有天笑了。

「昌珉，手伸出來。」

疑惑的伸出發顫的手。是有天制服上四道杠的機長肩章……

「昌珉，誰說我不在你身邊的。」有天佯怒。

捏緊肩章，再也無法抑制，眼淚滾燙的落下。

「這個肩章……我只是暫時收管！我不允許你放棄！你會回來的！你會和我一起飛的！」

寵溺的抹去他臉上的淚水，笑著：「怎麼這麼大了還耍小孩子脾氣，哪有兩個機長一起飛的？你會有自己的副機長的」

昌珉不吱聲，只是緊緊的握著肩章，淚水止不住的湧出。有天的笑，像是溪水般細長，綿悠…… 昌珉啊……飛吧……我和允浩的夢想……現在就交給你了……房內，有天的目光，至深的悲涼…… 門外，俊秀的眼神，無盡的哀傷…… 

在中和允浩來的時候，昌珉的情緒已經平復，正和俊秀開心的討論著新出的遊戲。看著俊秀那像是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明媚笑顏，心中微微觸動。我們五個人，今天依然相聚，儘管物是人非……因為，我們對感情，都太執著……

「哥！你要是在飛機上碰到亨利的話記得幫我要簽名啊！」俊秀拿著手上的體育週報，研究著世界盃的賽程。

拍拍俊秀的頭：「就算他們坐我這班班機我執勤期間也不能要簽名啊，你還是求你允浩哥吧，保證萬無一失。」

俊秀歪頭想了好一會兒，說：「允浩哥……那可不可以也幫我要費戈的……」

有天噗哧笑出來：「俊秀，你還不如跟允浩哥說把32個隊所有球員的簽名都要來得了。」

俊秀狠狠的瞪了有天一眼，又是一副要你管的樣子。

「好好好……我不說了還不行，允浩哥，你就幫幫我們俊秀吧，他一天到晚在我耳旁念叨世界盃，快把我弄瘋了，在中哥98年的時候怎麼就忍受過來了。」

允浩笑的爽朗：「我也挺喜歡看球，在中恐怕一時脫離不了苦海了。」

俊秀聽了之後立刻Oh Yeah了一聲，像是找到了知己般的興奮。

「放心吧，可以幫你要三個人的簽名。」允浩的話猶如福音，俊秀就差沒跳起來。

「俊秀哥，你快好好合計合計，可別最後又後悔了。」昌珉竊笑著奚落顧此失彼的俊秀，就連有天也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一點護短的意思都沒有。

笑語連連充斥在病房裡，似乎他們五個人暫時忘卻了悲傷和憂愁，那樣安逸。真的很慶倖，我們還能笑的出來，但誰又曾想到，萬一連這份感情也無法維持，我們……還剩下什麼……？ 夜色已近，直到好脾氣的護士小姐來催，這才算是散去。病房重新陷入寧靜的旋律，俊秀收起在哥哥面前無憂無慮的樣子，關窗，倒水，將有天腰下的薄枕取出。

有天躺在病床上，平靜的看著俊秀：「你……聽到我和昌珉的談話了……？」

沒有停下手上的忙碌，拿過一塊溫熱的毛巾替有天細細的擦身。

「嗯…」

見俊秀沒有特別的反應，有天也不再多說，只是配合的將上衣除去給俊秀擦。兩人無言了許久，直到俊秀擦完。

「你……不怕嗎……？」俊秀拿開毛巾，輕輕的問。

有天本就凝褐的眼睛又添了絲絲憂鬱：「誰說我不怕的……」

俊秀低垂眼簾——那樣的傷，令有天疼的夜夜難眠，自己又怎能忽略？可即使這樣，他依然強作笑顏，平靜淡然的面對一切，這樣的他，真的不怕嗎……?

「秀……萬一……我這輩子再也沒法正常的走路了呢……？」

猛地一驚，狠狠的將毛巾摔下。

「閉嘴！不要胡說！醫生只是說有不能完全排除脊髓損傷的可能而已！我不許你這麼咒自己！」

「已經不能再飛了……」有天目光空洞，似乎每說一句話都會流失一絲體力般，聲輕而悠長。

……

「俊秀……如果我真的回不去大韓航空了……答應我……你也一定要回去……」

……

手上傳來絲絲刺痛，原來是俊秀的指甲，快要深陷進自己的骨肉之中。淚水就在眼眶裡打轉，卻怎麼也不肯讓它落下，俊秀清亮的雙眼，針一般的刺進心中，直入最深，穿心而過…… 也許……是我愧對你太多……如今的報應……便來的那麼快……俊秀……我什麼都不怕…我只怕……拖累你一輩子…… 

6月1日在中和昌珉的首次日韓快線執勤。儘管缺少了有天和俊秀，所有的一切也還是要照舊…… 昌珉沉默了許多，不再精力旺盛的向CA們打聽八卦，不再每天得意的向自己炫耀他是天才，上了飛機後，便只是對著自己苦笑一下，便一臉嚴肅的傾聽新的機長的行前會議。 

「今天日本海海域上空會有輕微的氣流，起飛後45分鐘左右可能會有輕微的震動，請客艙注意送餐時間。」 

依然要保持微笑的表情，他們的工作，不能將地面上一絲一毫的情緒帶上天空。但是，眼睛裡卻沒有笑。習慣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缺了他們，竟像忘了怎麼走路般，驚惶失措。也許，昌珉也發現了吧，他亦開始無所適從。儘管飛行員有行前檢查，但是不太好看的臉色，依然讓他有些擔心昌珉的情況。 

「昌珉，還好嗎？」在中關切的詢問。 

昌珉的笑容乾淨，卻不再清透，像是一潭湖水，漸漸幻化成霧氣，彌漫開，神秘，悠遠。 

「嗯，沒問題的」 

在中輕輕的替他撫弄一下亂掉的發，努力找回原先的步調：「今天想吃什麼？」 

「肉，有肉的都好。」昌珉笑開，整理出輕鬆的情緒，不願讓在中哥再為自己擔心，他承受的，遠比自己多…… 

笑著拍了一下昌珉的後背：「小子，哪天沒肉吃你會死啊？」

「當然，哥你不會才知道吧。」昌珉驚詫道。 

「日韓快線的航班上都換成韓食了，放心，有五花肉。」在中好氣的看著昌珉。 

「Yeah~!」昌珉歡呼一聲，便去開駕駛艙的門。 

熟練的輸入艙門密碼。關門前，回眸。 

「哥……放心吧……我們……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堅強…」 

一怔。——昌珉的一句話，打破了所有的不安。也許吧…我們遠比自己想像的堅強，所以我們不放棄他們的理想，繼續在天空飛翔。現在，只剩你我，還在這一片蔚藍之中振翅。雖然我們的羽翼早已比過去要沉重，然而，那是他們給我們的信賴和希望。 

無暇再去彷徨，人生，正如這架飛機一樣，如果不全速前進，就永遠也不可能飛向天際……昌珉……我們都要加油…… 

「金前輩，餐室已經就位了。」 

「好的，我知道了。」在中進去，認真的又確認一遍—— 

最終還是接受了客艙經理這個職位…沒有擔任過乘務長而連跳兩級直接擔任客艙經理，雖然人事部說自己的資歷足夠，亦接受過培訓並且成績合格，可冒然開始負責整個客艙，確實有些不安。乘客們陸續登機，多數是去日本旅遊或是看球賽的乘客，因為2點半日本就有場比賽，倒是沒有什麼球隊乘坐班機。檢查著公務艙的行李架，慢慢的一排一排的踱過，時不時的提醒沒有系好安全帶的乘客，微笑著向坐在逃生門邊的乘客解釋著緊急出口的使用方式。輕歎一口氣，真的有些力不從心。 

完成了頭等艙的送餐服務，後背已經是微微浸濕。得隨時注視著新人的動向，準備應對突發的事件，波音747的機型又大，一趟下來頭已是微微眩暈。 

看著面前的餐盤，什麼都吃不下，草草的咽了幾口飯便去經濟艙再次查看一遍。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本就有些勞累，再加上前幾天的低燒，所以今天的體力確微有些不濟。走進盥洗室，拿冷水潑臉。總算是清醒一點，今天怕是自己有些過度緊張了，怎麼這樣放不開。 

搖頭笑笑，抽出盒內的紙巾擦拭洗手台和儲物櫃，最後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擺出一個職業的微笑，然後對自己說—— 

「金在中，加油！」 

剛一推門。一個黑影猛地壓了過來，強大的力量又把他推回了盥洗室。  

四十五

心臟驟然停跳。直覺的想叫出聲來，卻發不出一個音。因為—— 允浩的笑靨，如此狡黠…… 

金在中突然覺得自己的言語能力瞬間消失，就連大腦都停止了運轉，聽覺味覺觸覺嗅覺全部喪盡，只剩下眼中允浩的樣子——清晰，明朗。看著在中瞠目結舌的表情，自己究竟使他多少次不知所措了？ 這樣的想法讓允浩感到愉快，再加上在中發呆的表情格外可愛，想都沒想，直接攬住腰，抬高細膩的下巴，吻上發顫的雙唇。有些涼意的口腔讓人迷醉，允浩貪婪的享受著在中使用的口氣噴霧的味道，薄荷的清香交纏在兩人唇齒之間。直到體內的空氣快要用光，在中總算反應過來，微微推拒著允浩。沒想到那個笨蛋這次竟耍了無賴，死死按著在中，非要將兩人逼到極限。好容易放開的時候，在中已經雙眼泛紅，氣息不穩的後仰著牆壁。而允浩依然是戀戀不捨的輕吻著在中的頰，熱熱的氣息噴灑在臉上。 

「你……你怎麼會在這……？」

在中恢復神智後，總算想到了這個問題。 

「我也坐這趟飛機啊。」允浩直起身來，一臉的滿不在乎。 

用遍了記憶力，也沒有想起來在頭等艙的乘客名單中看到允浩的名字。 

「誰說我一定會坐頭等艙的？」允浩一眼看穿了在中的心意，好笑的說著。 

允浩從口袋摸出一頂鴨舌帽，在在中面前一晃：「沒它我還真瞞不過你的眼睛。」

定睛一看，這才發現允浩一身淺色運動裝，脖子上還掛著一副耳機，活脫脫一個留學生，誰還能認得出來他鄭副總裁…… 

「好好的一個週六，你不在家歇著沒事過來湊什麼熱鬧？」在中怒嗔，卻又帶著點點甜蜜。 

允浩不置可否的笑笑，不準備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認真的捧著在中的臉，像是哄小孩那般，一下一下的親吻著。原來……今天早晨允浩那坐立不安像是有事瞞著自己的樣子……是為了這一刻……在中一陣悸動。 

他心知自己本要強，加上兩人的關係中自己又是處於弱勢一方，所以工作中自然不肯在他面前流露一分一毫的脆弱，因此，他竟選擇了這樣的鼓勵方式——驚喜，無可逃避。只知允浩做事向來用心，卻不知他的心思竟是這樣的——細密、靈巧……狡獪。 

細細的鳳眼半眯著，魅惑無比，身體懸在上方，擋住了光線，視線氤氳模糊，曖昧的氣息悄然升起。 輕輕揉著在中的腰，酥麻如漣漪般的一圈一圈散開，侵入到四肢百胲。 

身著制服的在中格外耀眼，處處流露出優雅隨和的氣質，輕柔的抓住人心，卻又遙不可及。想狠狠撕下這張高貴的面具，讓他只屬於自己——那些不曾在旁人面前展露的嬌媚，柔順，任性，脆弱…… 

眼看便要無法控制局面，在中總算還有理智：「允浩……我得回去……」 

「嗯…」漫不經心的回答，柔軟的唇還是不停的遊走在頰邊頸下，掀起一陣陣顫動。 

狠狠心，再這麼下去會壞事的，於是一把掐住允浩的臉頰，使勁將這個今天執意要作無賴的傢伙扯離自己，故意凶巴巴的看著他，氣得不說話。 

允浩也就是存心鬧在中，這一掐便不再繼續，只是嘴角挑出一個漂亮的弧度，最後重重地在在中的唇上啵了一下就放開他：「今天我去看德國隊的比賽，明天下午就回家」

在中對著鏡子整理衣服，偷偷望了眼鏡中允浩促狹的笑容，故意冷冷的甩下一句：「別忘了回來上班就行。」

「嘖，你還真是大韓航空的好職員啊，也不怕累死我。」允浩怪聲怪氣的奚落。 

靠著鏡面的反射狠狠的瞪他一眼，從門上的推拉鎖處看了看，才回頭說：「你一分鐘後再出去。」

悄悄開門，手背在身後偷偷將門關上，四周看看，還好沒人注意到，總算舒了口氣。卻又禁不住的臉紅，臉上掛著笑—— 這算哪門子加油鼓氣啊……倒是嚇得去了半條命……大笨蛋鄭允浩…… 

世界盃的第三天。 俊秀可以興奮一整天的日子。看著預測著出場陣容的俊秀，有天那已被病痛折磨的日漸消瘦的臉龐上也露出了微微的笑意，真心又寵溺—游走在成熟與天真之間的金俊秀，那樣惹人心疼…… 叩叩的敲門聲。 

「請進！」俊秀沖著門外喊。 

門開—— 

「朴先生，今天感覺怎麼樣？」醫生的笑容親切。 

有天放下手中的書，目光迎上去：「麻煩您了，還不錯。」 

關上電視，俊秀朝醫生點點頭，十指交錯，站在病床旁靜靜的看著他為有天做例行查體，不多言，只是在醫生需要的時候幫忙搭個手。直至例行檢查結束，醫生收起聽診器，說道：「朴先生，我們談談你的情況吧。」

俊秀的心猛然一抖，有些慌張的向有天望去。 有天卻微笑，給了俊秀一個安心的眼神，依然處變不驚似的回答道：「嗯，醫生請說。」

「現在檢查結果都出來了，你的腰椎有多處壓縮性骨折，但是磁共振的結果顯示你沒有明顯的脊髓損傷，根據你恢復的情況來看，目前考慮脊髓損傷可能性不大。」 

「那太好了。」有天笑著說。 

「嗯，關於你腰椎骨折的治療，我們考慮，還是需要進行手術重定固定和脊柱植骨融合，希望你這次不要再拒絕手術了。」 

有天微怔，蹙起修長的眉，考慮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問道：「醫生……做完手術後……我的腰可以恢復到什麼狀態？會不會有後遺症……？」 

「脊柱融合會影響到腰椎的活動度，但是日常生活還是不成問題的，目前和你有著同樣病情的病人都採取的是手術治療的方法。」 

「那……手術後……我還能繼續當飛行員嗎……？」

搖搖頭：「恐怕不行。」 

「那還有其他的方法嗎？」語氣急迫，臉上的表情不再淡然。 

「有天……你……」俊秀嗓子像是啞掉，說不出一句話，有天對飛的執著，竟至如此…… 

醫生指著片子給有天看：「你的腰椎是多發的壓縮性骨折，這裡和這裡的壓縮程度已經超過了II度，是必須接受手術的。」 

病房中的氣氛壓抑的可怕，有天低眉冥思。俊秀想點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要怎麼開口。這才發現，自己是何等的幼稚。天真的以為有天早已接受了不能飛的現實，卻沒想到有天對繼續飛行的渴望……如此強烈…… 

「一點可能都沒有了嗎……？」少頃，有天抬起頭，又固執的問道。 

醫生頓了頓，還是答道：「目前你這種情況的的規範治療就是進行手術，從你的病情來看，手術指征是十分明確的，而且這個手術對你的日常生活是絕對有利的，還是先不要考慮飛行的問題了吧。」

緊握的雙拳逐漸濕潤，下意識的微顫。你怎麼了……朴有天……你為什麼仍然沒有放棄那該死的理想！之前明明就知道不能飛了，你為什麼還要如此執拗不肯接受現實！你不甘心嗎？看到這樣的你我比你更不甘心！！！你就用這樣的決絕來懲罰我嗎？拷問我的自責心嗎？鞭打我的負罪感嗎？朴有天！ 你為什麼總要這樣！ 將我們往死裡逼…… 

「朴先生，先要站起來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所以，你最好接受這個手術。」醫生依然耐心的勸說。 

「我……我想再考慮一下……」

醫生也略感為難，第二次推遲手術，這樣執著的病人，並不多見。 

「好吧，你好好考慮考慮，但我希望時間不要太久，否則拖的越久，對術後的康復越不利。」

有天有禮的微微點頭：「好的，我會儘快給您答覆的。」

醫生最後看了一眼立在床頭不發一言的俊秀，搖了搖頭，反手閉上門，將空間留給他們。 

「你瘋了嗎？為什麼還不接受手術？你連路都不想走了嗎？」 

「說不定情況沒那麼壞呢，也許會有更好的方法的。」 

「你沒聽見剛剛醫生說……」 

「我聽到了，但他只說飛的可能性不大，他沒有說我絕對不可能飛！」 

「朴有天你為什麼不肯接受事實！！」 

「這不是事實！！」 

「這是！！」 

俊秀的高音驟起，然後室內便陷入靜寂，只剩下日光燈的嗡嗡聲，一點一點攫獲著思維。俊秀怒視著有天，嘴唇都在發抖，只是不說話。這樣的有天令自己茫然，從來沒有見過的絕望，從來沒有見過的淒涼。那個本來的你呢？那個即使是背負著家庭陰影卻依然樂觀的你呢？那個遊戲人間卻片葉不沾身的你呢？那個一副吊兒郎當卻有堅定信念的你呢？ 

第一次發現，自己是這樣的笨蛋，竟然完全不瞭解他。朴有天…… 你放不下，我比你更放不下啊……醫生判了你飛行生涯的死刑，你判了我愛情的死刑，你知道嗎朴有天！一行清淚緩緩落下…… 朦朧中看見，病床上的有天，臉上已滿是淚水。 

捧起那張因為疼痛夜夜難眠而憔悴臉頰，任二人的淚水肆意：「有天……我不要你這樣……不要……」 

「秀……」有天顫抖著發出這一個單音，卻讓俊秀的淚流的更凶。 

為什麼……世界如此之大，卻容不下我們…… 俊秀……我不想逼你，我也不想讓你陷入贖罪的漩渦中…… 我只是不願成為你的拖累，不願成為你的擔憂……不能飛的我，和癱瘓又有什麼區別？ 那片天空是你我聯繫的紐帶，沒有它，我們還剩什麼。 我不要你天天面對一個不能飛翔的朴有天，那個除了依靠你之外便毫無能力的朴有天！承諾成為你的雙翼，代替你飛上天際…… ——我卻成了那個辜負了我們約定的人…… 

活了這麼多年，只有飛行和遇見你，是我此生做過的唯一有意義的事情……我想飛，那裡有我的夢想，我的寄託，我的所有感情。所以我放不下，我不甘心！我要還給金俊秀那個他最初愛上的朴有天！！絕望的吻落下，苦澀的味道彌散開。是眼淚吧……？如果我們就這樣將眼睛融化，是不是就可以換來永恆的幸福？遍體鱗傷，只能互相舔舐互相療傷。無處藏匿，只能躲進你的懷抱暫尋安全。要是時間可以停止在這一刻……就好了…… 

四十六

掛了電話，心中慌亂一片輕輕的扣了扣書房的門，允浩剛從日本回來，正在看報。

「允浩……」

從報紙中抬頭，摘下眼鏡：「嗯？」

「有天確診了…」

允浩臉上輕鬆的表情瞬間消失，焦急的問：「怎麼樣？」

「腰椎骨折……」

身體突然洩氣般的坐回椅子裡……目光茫然……

「俊秀說……有天他暫時拒絕手術……」

苦笑一下：「他還想飛是吧……？」

「是……」

允浩不再說話，單手捏著鼻樑，將頭深深的埋在陰影之下，許久之後，才輕輕的問——

「醫生怎麼說？」

「除了手術，暫時沒有更好的方法，醫生勸有天起碼要先保證正常生活」

將深埋的頭仰起，靠在椅背上，目光木然朝向房頂，似在回憶，又似在追思…允浩的樣子讓在中忽然感到無措有天的傷，對俊秀來說是愛一個人的揪心和悔恨，對昌珉來說是失去搭檔的無助和不甘，對自己來說是無盡的自責和心痛，對允浩來說…是什麼，也許自己也說不清……但是這種感覺……真的不好…那種無法融入無法幫助無法安慰無法企及的無措……不是嫉妒，也不是疑心只是瞬間覺得，允浩離自己——好遠……

一切的一切都因自己逼問有天而起，到如今，毀了有天，也害了俊秀，自己卻什麼忙也幫不上……這樣的自己……真的很差勁…想留下允浩一個人靜靜，也許自己也需要整理一下混亂的頭腦。默默的轉過身去。

腕上突然一緊，剛想回身，允浩已緊緊環住自己的腰，將頭靠在自己的後背上。

「允……？」

「別回頭。」允浩的聲音，沙啞無力。

在中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靜靜的，任由允浩抱著自己渾濁的氣息噴灑在後背上，熱熱的，又帶著水汽，籠罩起全身。向下覆蓋住允浩環在腰間的手，緩緩的摩挲，心中卻是百感交集——難道……自己所能為允浩做的……就是在他痛苦的時候讓他懷抱給他慰藉嗎……這難道就是愛情？在愛人痛苦無助的時候只能擁抱他安慰他討厭這樣無能為力的自己，真的很討厭……

日夜廝守你儂我儂的愛情救不了任何人，耳鬢廝磨難分難舍只會將雙方推向絕望的深淵；愛情不單單有情，更多的是愛——無私，奉獻，付出…深吸一口氣，拉開允浩的手，轉身蹲下，捧起允浩疲憊的臉頰——

「允浩，會有辦法的，相信我。」

允浩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點了點頭。

「我不是在安慰你，允浩，我學護理的時候認識一個骨科醫生，他現在在美國深造，也許那邊會有更好的技術治好有天，讓他可以重新做回飛行員。」

在中緊了緊允浩發涼的雙手——

「我明天就去和他聯繫，把有天的資料傳真給他，就算是一絲希望，我們也要試試。」

一絲希望…那不僅僅是有天的一絲希望，而是我們五個人共同的希望，我們現在都需要一縷陽光，照耀在這森無邊的黑暗中，引導我們走出絕境……因為我們不願意面對無情的命運束手就擒，所以我們，掙扎在理想與現實的邊緣。長長的歎氣，允浩反握住在中的手，擱置在臉側，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度。

「在中……幸好有你……」

如釋重負的感覺，身形頓時軟化下來，依偎著在中柔軟的指尖，呼吸漸漸平穩，輕拂在在中頰邊…我們只能在這世界中掙扎存活，儘管我們相愛，我們承諾不分離，那又能怎麼樣呢……？有天知道他愛俊秀，俊秀亦執著無悔的愛著有天，但是殘酷的事實就在眼前，愛情，似乎變得那麼渺小……在中，我愛你……但那是否能代表我能給你一生一世的幸福？

幸好我的身邊的是你，所以，那一絲希望也便有了無尚的力量，讓我有勇氣繼續這條旅途。儘管我不知道是否愛你就能給你幸福，但我知道，若我不愛你，我定給不了你要的幸福……當在中去醫院拿有天的資料時，俊秀憔悴的面容著實讓他心痛。

「俊秀……休息一下吧……」漫步在醫院的花園中，陽光下俊秀眼中點點血絲清晰可見，目光早已不再靈動有神，而是茫然，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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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每次看到這段我就好難過 有天不能在當飛行員真的讓我一直哭 真的很糾結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