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ACHT

 

清醒的人往往更痛。

 

鄭允浩失笑寵溺的看著依舊意識朦朧的金在中,眼睛中閃耀著的感情太過複雜難以分辨,但是深沉隱忍的愛意無法掩飾不能融化,眸間的星火,一點一點,也許無法將這樣的黑暗照亮,卻足以那如此的寒夜溫暖。真的回來了呢。鼻子有些發酸,翻滾著的心裡的苦澀幾乎要漫過那雙在中曾經輕吻著說我們允浩的眼睛這麼好看不能用來哭呢只要看著我就夠了的眼睛,僵硬的手臂,動作卻是極輕極柔,美好的不真實。不曾過多的期待,只是記憶中遙遠的場景穿越重現。

然而即使不明了睜開眼睛的在中會繼續微笑還是依然轉身離開再留一個四年給自己,或者心中已然明了在中的選擇只是在等待下一刻的落實,都已經不重要了。

 

此時此刻,在中坐在自己身邊,他即使睡著也緊握著自己的手,他努力遺忘了四年還是沒有改掉的習慣,夠了。足夠了。就算他會再次離開,至少,現在,此時此刻,他願意回來。

目光一刻也捨不得離開,手掌停留在髮梢烏黑的柔軟間。在中好像感覺到了頭頂溫柔熟悉的撫摸,藏在心底深處的柔軟瞬間久違的安定,滿足的嗯哼了聲,只想更靠近這已經遺失了好久不想再丟失的唯一的洞穴。時間不停歇的流逝著,人和心卻同時靜止了。

 

在中下意識的順著暖源依靠過去,模糊中想要汲取更深更多的這安心的溫度,只是向著允浩的方向前傾去,單薄的一條臂膀顯然無法支撐,眼看著包鐵的尖利的床沿,允浩顧不得還扎在血管裡的枕頭,迅速的坐起身,不差一秒的遞上自己的肩,最舒適的貼心的位置。

動作太大幅度的牽扯,不知道手背那裡怎樣了,雖是極力忍著仍是吃痛的悶哼一聲,來不及查看究竟有沒有怎樣,慌忙肌肉放鬆的一動不敢動,生怕一點響動驚醒了在中,只是手背傳來的尖銳的陣痛,無法換一個適當的姿勢,淺淺的皺著眉頭,卻再不發出聲音。在中的睡眠本來就極淺——這甚至算不上時睡眠,是太累了小小的歇一歇,即使額頭觸上允浩肩膀的一刻有著濃重對這關懷的無意識的貪戀,模糊聽見允浩的輕輕的一聲悶哼,已然清醒了。

帶著熟悉身體的不捨,金在中直起身子,抬起頭,只定定的看著鄭允浩依然蒼白的臉,真的是瘦太多了呢,即使是短暫的幾秒鐘的觸碰,額頭依然餘漾著允浩肩窩貼心的溫度。

 

伊人相對,沒有相對無言惟有淚千行的靜默,也沒有苦笑的最熟悉的陌生人的尷尬,只是定定的對上鄭允浩的眼睛,看著他來不及掩飾扯著嘴角做出笑容的形狀,脫口而出,「你怎麼還是這麼不知道照顧自己。」

   

不習慣這樣的黑暗,金在中打開了不遠處的檯燈,黃色光暈裡搖晃的兩個影子,終於看清了消失了四年思念了四年只能對著曾經的照片想像相愛的樣子的人,依舊白皙細膩的皮膚,頭髮比離開時的確長了,換了髮型了呢,雖然還懷念之前清爽自然的短髮,可是現在的樣子似乎更加——愈發顯露著清澈又有些憂鬱的氣質——更加危險,更加戒不掉的毒。

更加精緻的面容,眼神還是溫柔和順,卻多了堅定。還是簡單的休閒外套牛仔褲。想要勾勒出一個微笑的表情,卻只有越來越多的水汽盈暈在眼眶,分別了四年,每天都有這麼多話想和他說,此時此刻,喉嚨的哽咽,說不出一個字。

 

金在中還是那麼淡然的沒有大喜大悲——或者還來不及感懷這分別四年的分離,只是關心。看見允浩胡亂放著的紮著針的手,眉頭皺的愈發緊了。

 

「掛著吊瓶還這麼不老實!不疼嘛。 。 。 」拾起已經有些浮腫想是跑水的手,心疼的看著,輕輕碰了下,有些嗔怪的瞪了鄭允浩一眼。「我去喊護士,你在這裡老實呆著。 」轉身開門去了。

 

聽著熟悉的腳步聲踢踢踏踏的漸行漸遠、,停止,而後漸行漸近,心境漸漸的平靜下來,情緒只是昏暗燈光中看清愛人臉龐的一瞬間不可抑制的無法平復。終究是成熟了冷靜了,四年不多不少的積澱已然讓他懂得了一些應該懂得的事。

乖巧的跟著護士走進房間的在中,明目裡波瀾洶湧的心疼。看著護士熟練的拔掉漏水的針頭,在中站在一旁,一邊按著小小的棉球止血,一邊緊張的看著護士面無表情的再另一隻手——自己剛剛一直握著的,甚至味道應該還在的手,尋一處合適的地方重新紮上針,細長的尖銳刺進皮膚的時候心猛地收緊,別過頭去不敢看,按著棉球的力度不由自主的加大——雖然鄭允浩因為這個動作疼的咧了咧嘴,周身卻是淡淡的清甜的氣息,這麼被愛著呢。不知道下一秒是怎樣的話,也不像知道,現在這樣子兩個人,相互愛著,也很好。

 

叮囑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護士沒有過多的停留就離開了。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難受的靜默,沒有相互深情款款的凝視也沒有眼神交流刻意的迴避,好像四年的空白,曾經的傷害和別離都不曾存在一樣,依然是記憶中模糊的少年。目光像是天空旋轉的蜻蜓的翅膀,低空盤旋,看似輕盈,卻始終圍繞在一個方向,不時小心假裝不在意的停落,晶瑩透明,承受著風的重量和身體的壓力,薄薄的弱不禁風的兩片紙,就這麼美麗的紛飛著,空氣中隱約折射的淺藍色,鄭允浩就這麼靠在病床上,金在中關上門看他這樣就要他躺下卻淺笑著搖頭不同意,無奈的瞪了鄭允浩一樣

 

「你就繼續折騰吧。 」

這麼說著,去旁邊朴有天的床上拿了個枕頭來替他墊上好靠的舒服些,這才想起來到現在也不知道朴有天怎樣了,也不見他回來,自己還是以照顧生病的朴有天為藉口回來的,到現在還沒說句什麼話就顧不得他了,不過想到昌珉也在,就放心了。雖然這四年也狠心沒和昌珉聯繫,但是昌珉始終是什麼都知道的人,會和朴有天解釋的吧,也會安排別的病房給他的。

幾年不見,已經從醫科大學畢業成為優秀的醫生了麼。這麼想著,卻沒有走神,小心翼翼的掖好被角,把鄭允浩輸液的手輕放到一個合適溫暖的位子,不時數落著,鄭允浩也只是淡淡的笑著,點著頭,不時應兩聲,在中沒有說,便也不去問及為何會回來,聽著甜蜜悠揚的嘮叨,嗔怪又關心的眼神,就這樣,一直在醫院裡,也挺好的。

 

金在中一直忙碌著沒有停下來。還是去旁邊朴有天那裡的水果花籃裡拿了個蘋果,仔細削好皮,切成小塊,放在碗裡拿開水燙了,端到床前

 

「你能自己吃嘛,叉子已經叉好了。 」

 

鄭允浩點點頭,另一隻沒有打針的手臂就要去拿叉子,只伸到一半,金在中看見手背上還在的棉球,半急不急的攔著了,依舊坐到床沿上

 

 「算了,這隻手剛剛還跑水來著,我餵你。」

 

蘋果為了允浩好咬,本來就切成的不大的小塊,開水燙過之後更加軟甜軟甜的,吃在嘴裡沒有一點涼意,反而胃裡暖暖的。一如既往的細緻溫柔的關懷。

 

「平時自己也懶得弄新鮮水果吃吧。看你這氣色,怎麼就這麼懶呢。 」

 

雖然是問句,卻是極其確定的語氣,一邊又把最後一塊蘋果送到允浩嘴裡,看他咀嚼著,嘆了口氣

 

「剛剛去喊護士的時候,她說你都至少兩天沒正經吃一頓飯了,胃弄成這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鄭允浩,你到底想怎麼樣呢。」

 

空氣中些許輕微焦灼的顫栗,晃然失重的瞬間,鄭允浩揚起大大的一張笑臉,有些撒嬌的用沒有輸液的一隻手牽住金在中的襯衫下擺,稍微鼓著些可愛的豆包臉,看向在中的眼睛裡甚至有些乖巧討好的意味

 

「在中吶,我餓了。你看我都好久沒吃飯了呢~~~」

 

帶著些鼻音的童聲的調調,責備被這樣四兩撥千斤的帶過,金在中愣了下,有些無語的看著眼前這個似乎越來越逆生長的傢伙,倒也沒有多少意外

 

「鄭允浩你。 。 。 。 」

 

鄭允浩只是無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在中啊,我是真的餓了啊,不信你聽嘛,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 。 。 。 」

 

 忍不住噗嗤的笑出聲,再沒辦法假裝嚴肅,起身把碟子放到床邊的茶几上,順手拍了下鄭允浩的腦袋

 

「知道了,少在這兒弄神弄鬼的了。 。想吃什麼?我去買。 」

 

嘿嘿嘿的乾笑幾聲,忍住說「想吃在中你」的衝動,咽了嚥口水,舌頭不由自主的舔了舔有些乾燥的唇,掩飾似的有些獻寶的說

 

「隨便在中喜歡什麼就好,我和在中吃一樣的。 」

 

 「切。」

 

太過於了解的兩個人,掩飾與否怎樣掩飾都是必然失敗的,金在中顯然了解此刻鄭允浩心裡下意識的再想寫什麼,嫌棄的瞄了眼躺在床上也很HIGH的鄭允浩,懶得再搭理他,一邊披上放到一邊的外套,一邊向包包裡拿出錢包

 

「我去買東西吃,你好好在這裡待著。 」走了兩步,撇了撇嘴,忍不住又回來看了下鄭允浩輸液的手,輕輕的挪了下,又疊了塊毛巾墊著「你不要亂動啊,小心再跑水了。我買了吃的東西就回來,有事情就叫護士。聽見沒?」

 

這麼說著,抬頭目光撞見鄭允浩盈著笑意的嘴角,心跳的節奏忽然就這麼漏掉了一拍,然後聽到好聽的厚實的短短的答應聲,就這麼沒緣由的有些慌亂,急急的說了句「我去買飯」就幾乎是衝出病房了,門也來不及帶上,只聽見咚咚咚的腳步聲急促的這麼消失了。

鄭允浩閉上眼睛,笑容蕩漾開來,雖然只是淡淡的,只是這笑意暈染在身體的每一寸肌理,空氣裡每一粒塵埃,沒有耀眼盛開的花,卻是不經意間已是漫山甜香陽光掩映的青綠的春。

 

 聽見有人走進房間的聲音,不是自己熟悉的韻律,微微的睜開眼,沈昌珉站在床邊,瘦瘦高高的影子「在中哥回來了。」不冷不熱的這麼說著,淡淡的看著允浩。

 

「嗯。 」鄭允浩低著頭,並不去回應昌珉的目光,只輕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以為你是來關心病人病情呢,沈醫生。 」鄭允浩不咸不淡的開著玩笑。沈昌珉也不理會,仍是自顧自的說

 

「沒什麼打算嗎?不好奇他為什麼會回來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

 

沈昌珉挑了挑眉毛,朴有天已經被他安排在別的病房了,三言兩語,也很快弄清了他和在中的關係,聽見是在中的舊識,朴有天也很樂意的和昌珉說了在中在國外的這幾年,朴有天並不知道在中和鄭允浩的曾經,金在中果然離開的徹底不留一絲餘地自己,可是想念的人,夜裡呢喃的名字,毫無疑問的是鄭允浩。分明是愛著的啊。堅持忍耐的這麼辛苦。

這四年,不知道金在中是過著怎樣的日子,可是鄭允浩,自己每天都在看著,在中離開之後也成為了朋友。

 

四年了,鄭允浩的轉變,鄭允浩隱忍深沉的愛,鄭允浩累積於細微的付出,自己看的清楚。四年前鄭允浩是唯一能給金在中幸福的人,只是不知道怎樣給予,可是,沈昌珉現在已經完全確定,鄭允浩,現在的鄭允浩,一定能給金在中最好最完整的幸福。下午在醫院看見金在中的影子,自己激動的幾乎要跳起來,遠遠的看著這兩個人,分明都是相互愛著的,卻都是淡淡的,像是四年的空白從未曾出現,都是足夠成熟的成年人,自然不會出現電視電影中的抱頭痛哭抑或劫後餘生似地喜悅,可是竟是連稍微長久一點的凝視都沒有,也許金在中可以偽裝的波瀾不驚,可是鄭允浩四年的深沉的思念,四年的男人的痛,即使是演員,他也不信鄭允浩可以掩飾的如此絲毫瑕疵都沒有——況且也沒有掩飾的理由,沒有理由對金在中說不愛。

 

「昌珉,這四年,我以為你懂的。 」鄭允浩歎口氣,眼睛看向窗外無盡的夜「昌珉,這四年,如果我真的想找到在中,會一直找不到嘛,會需要等到今天這樣的偶遇嘛。」

 

的確不會。不會憑空消失的人。沒有龐大黑暗的背景幫他抹去所有的過去所有的經歷,就算有心想要逃離,刻意的掩藏那些離開的踪跡,如果鄭允浩真的一定要找到金在中,即使會費些力氣,但絕對不會四年都找不到他人在哪裡。

那麼只有鄭允浩自己不願意去尋找。感覺到昌珉的疑問,鄭允浩收回焦距並不清晰的目光,卻也並沒有看向昌珉,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和自己說

 

「昌珉,我不想給他壓力,不想這樣子讓他回來。你知道,我也懂,我們還愛著,一直愛著。可是現在他在我身邊,他的心一直沒有安定下來。」

 

「所以呢?哥,這些年我一直都看著,我知道現在你絕對可以給在中哥他最想要的幸福不讓他受一點傷。 。 。 」

 

「你知道,可是在中知道嗎。 」允浩打斷昌珉的話,等不及他再回答,就自顧自的接著說下去「我有多愛他,我不想說給他聽,想讓他一點一點的感受到。可是我不想刻意,不想給他壓力。我的要求他無法拒絕就像他的要求我無法拒絕一樣。我不想這樣子讓在中留下。不想讓他再疼一點。想慢慢的讓他感受到溫暖,一點一點的消失溫差,過去的傷疤一點一點痊癒,他心裡那麼純淨的地方,傷口不僅要癒合,我想一點傷疤也不留。」

 

允浩抬起頭對著昌珉,「我這麼說,你懂嘛。在中離開的原因。現在就算我讓他留下,他心裡的不安和恐懼還是沒有消失,刺會一直扎在那裡,一直讓他疼。不是不愛,不是不想他留下,不給他壓力不代表一點也不讓他知道我有多愛他,只是真的不想他再疼一點。這些年的事,在中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我也一樣懂。我愛他,他也愛我,這就夠了。夠了。 」

 

沈昌珉呆呆的半晌不說話,許久,才鈍鈍的說,「那現在呢?你住在醫院裡,在中不會離開也離不開,在這裡照顧你,等你的胃好了,他如果離開,你不想給他壓力,那就這樣看著他再離開? 」

 

鄭允浩輕輕的搖搖頭

 

「不會再讓在中一個人,我們這麼相愛,我有的是時間去愛他,讓他懂得我的愛,等他回來,兩個人在一起。還有那麼多的事,我們要兩個人一起做的。」

 

目光由遠及近,鄭允浩忽然想起什麼似地。

 

「對了,說這些有的沒的,我之前一直在片場來著,我經紀人呢?我的那個手機在哪裡? 」

 

沈昌珉嘆了口氣,從大衣口袋裡拿出手機遞給鄭允浩

 

「知道你醒了一定會要這個。經紀人我讓他先回去了,有事你打他電話吧。知道你離不了這個,就先給我拿著了。 」

 

鄭允浩接過手機,還是很久很久以前和在中一起買的那隻情侶款,小心翼翼的捧在手裡,引得沈昌珉幾步上前按住他在枕頭上

 

「小心你的手!還打著針呢。寶貝成這樣! 」

 

用了很久的手機,老舊的款式,黑色的外殼邊角的地方已經有些磨損了,好幾個按鍵已經看不清楚上面最初的樣子,雖然是很舊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是給人一種用心呵護保養的感覺,鄭允浩傻兮兮的笑笑,眉眼裡的光澤,僵硬了四年的靈魂,此刻終於甦醒。

沈昌珉有些呆滯,但是心裡依然感慨。如果說鄭允浩是王者,那麼金在中就是鄭允浩的王者之魂。現在王者之魂回來了,王者終於不再是光焰逼人卻強硬的不可靠近的氣壓,和煦的陽光,然而沐照四方。

 

「昌珉,我沒事了。你去忙吧。 」鄭允浩指尖觸過已經不能再熟悉的這隻手機,「我要打一個私人電話。 」

 

還想要說些什麼,昌珉踟躕了下,看著鄭允浩平靜而知足的輪廓,終究沒有說,猶豫著還是離開了,順手輕輕的掩上門,沒有嘆氣。畢竟是這兩個人的事,自己這個外人是沒有資格以為他們的決定和選擇正確與否值得與否的。

 

畢竟,他們是最愛彼此的人,也是最希望彼此幸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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