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在中?」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思考。 

「啊,俊秀啊。」
 

「在中。。。。你今天開始上班了?」
 

「恩,是的。」


俊秀還是老樣子,頭髮短短的,早早的來上班,語氣冷靜而又有點疏離,不像有天那樣隨意自然,也不像允浩那樣溫暖塌實。有天常常唱說我和俊秀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做了5年同窗2年同事的人。 大概是因為我看上去也很冷淡的緣故吧。
 

「那個,俊秀,我還沒有謝謝你呢。」


「恩?」他一邊換衣服,一邊疑問,「謝我什麼?」

「謝謝你救了我。」


「哦。」他看了我一眼,把白大褂披上,「沒什麼,大家都是盡責而已,況且我只是幫有天打打下手。」


「什麼時候我請你喝一杯」

「有空吧。」他點點頭,別好胸卡,準備出去,
 

「厄。。。。那個。。」


「什麼?」他回過頭, 

「我的衣櫃是不是給別人了,你知不知道我的衣服在哪。」


「沒有給人,你還是那個衣櫃,鑰匙大概在允浩手裡,或者你問問銀珠。」

允浩? 

我還是跑去問了銀珠,果然,鑰匙被允浩寄放在前台了。取了鑰匙,我忽然覺得很塌實,我還是屬於這裡的。
 

打開衣櫃,衣服整齊的掛在裡面,似乎是有人洗過了?我記得我出事那天還被人吐過血在身上,現在衣服都乾乾淨淨的,白晃晃的可以去做洗衣粉廣告了。櫃子底下還有一堆信,我拿起來翻看,都是些催繳水電費,煤氣費的單子,我離開幾個月,自然要催我了,轉念一想,昨天宿舍沒有斷水斷電啊,難不成有人幫我把水電費交了? 翻到後面還有信用卡的對帳單,我立刻撥了服務電話,想著會不會有人連信用卡都幫我還了?
 

沒有,我長籲了口氣,還好還沒誇張到這程度,只是我的信用額度又要降低了。 信封的旁邊還躺著我的哈姆太郎迷你收音機,我按了下按紐,居然還有電。
 

其實我並不是什麼動漫迷,只是去年耶誕節有天說要給住院的孩子表演節目,我想不出來表演什麼,八姐說要我COSPLAY,給了我一套哈姆太郎的衣服。我只好傻呼呼的穿上扮成哈姆太郎又跳又蹦哄小孩,搞的很多人都來圍觀,第二天工會就在櫥窗上貼了照片,然後全院都知道了急診室的哈姆在中。雖然我覺得很丟臉,但有天說那時候我看上去比平時可愛千百倍。
 

後來我就開始收到各種各樣的哈姆太郎禮品,有哈姆太郎手機鏈,哈姆太郎毛巾,哈姆太郎貼紙,那是小朋友給的,還有這個哈姆太郎收音機,是允浩給的,年初我生日的時候。

「你不是說晚上睡不著嗎,那就聽聽廣播吧。」

我沒把收音機帶回去,而是放在了這裡,有時值夜班的時候就打開聽聽,寫報告的時候也聽。 

「金醫生。。。金在中醫生?」


「恩,厄?」我回了回神, 

2號房有人急診,車禍。」
 

「我馬上過來。」
 

來不及回憶更多,我穿上工作服,沖出更衣室。
 

「病人名字?」

「韓成石。」

傷者儘管出了很多血,但並未昏迷,「醫生。。。。我。。」

「放鬆。。。。不會有事的。」我安慰他, 

「把衣服剪開。」


護士熟練的剪開了衣服,我發現傷者的右臂嚴重斷裂, 

「給他注射50毫升嗎啡,再打一針破傷風。」


「好的」


「通知X片室,病人需要拍片,打電話給OR我們需要病房,通知血管科和整形科。」


「是」護士們各盡其責

「醫生。。。。」


「恩?韓先生,你不會有事的,手可以保住,放心。」

「不是的。。。。醫生。。。。我妻子她。。。」

「您妻子?」

「他們是兩個人出了車禍,還有一個女的,金俊秀醫生在搶救。」護士提示我 

「哦,」我點點頭,「您放心,韓先生,搶救您太太的是我們這最好的醫生,不會有事的」


「。。」傷者終於放心了點,閉上了眼睛, 

「金醫生,X片室準備好了,外科通知拍完片馬上送手術室」


「好的,去吧。」我點點頭。 

把受傷的男人送走,我來到隔壁,俊秀正在搶救那個人的太太,
 

123。。。clear 


「加壓。」

123。。。clear

「幾分鐘了?」

2分鐘。。。」 

「再來,123。。」
 

我看見綠色的螢幕上,水平線平靜的劃過,俊秀和護士們在裡面,依然執著的電擊,那個女人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裡,任憑電流一遍遍的經過身體,
 

那個時候,我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
 

「金醫生,患者瞳孔已經放大。」


「金醫生。」


「幾分鐘了?」

7分鐘。」

俊秀終於停了下來,看了眼顯示幕,沖護士點點頭,把手套摘了。 護士輕輕把被單蓋上那個女人的臉。 我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可是此刻卻覺得有些恐懼。
 

「在中,那個男的怎麼樣了?」


俊秀走了出來,看見我問道, 

「沒事,手斷了,估計還能接過來,我沒想到他老婆比他傷的嚴重。」


「他老婆開的車」

「哦?」

「據說還沒駕照,出來練車的,撞上了卡車,恐怕連保險都賠不到」

我點點頭,想起剛才的患者滿眼憂慮的問我他妻子,
 

「走吧,差不多到點了,允浩他們也快來了吧,去開晨會吧。」

我和允浩,俊秀是大學同學,我和允浩在大學時就是室友,俊秀是隔壁宿舍的,本來來往不多,但是畢業後我們三個被保送到我們大學的附屬醫院工作,才算是緣分近了一層。 

我們剛工作的,都被分到急診室當住院醫師,我們院的急診室是全首爾最大的,甚至比一些地方性的醫院還要完善,設備服務在首爾都可算是翹楚,許多人不跑門診,寧願來我們急診室掛號看病。當然,也有很多人說,這是因為這裡的幾名醫生的緣故。
 

我就不止一次的碰到年輕的女病人沖過來掛急診,只為了身上的幾個痱子,然後她們會在你寫診斷書的時候問你
 

「你是金醫生嗎?」


「我們這裡好幾個姓金的。」

「那您是金俊秀醫生還是金在中醫生?」

一般來說我會把名牌給她們看一下,然後她們,多數還有女伴,就會在那興奮的吃吃笑。 這種情況在有天來了之後就愈發的嚴重了。 

我第一次見到有天時還是在大學裡,大二那年首爾的高校搞籃球聯賽,我記得有天在他們學校女生的尖叫聲中上場時,非常的拽。 不過那次他被允浩撞傷了,我作為主隊的領隊帶他去了我們學校的醫務室處理。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也是學醫的。
 

「你也是學醫的,太巧了。」他聽到我也是臨床學的,很興奮,「我叫朴有天,認識你很高興。」


「我叫金在中。」我朝他笑笑,那個時候他看上親切又很隨意,不像球場上那麼囂張。 

「也許我們將來會共事的呢。」從醫務室出來,他笑著和我說,「你不打籃球嗎。」


我想首爾那麼多醫院,哪那麼容易共事呢,況且我還不定留在首爾。 

「我不打,我體育不好。」
 

「是嗎?哎,那不是少了項樂趣,你們隊那個26號挺不錯的。」
 

「哦,那是允浩,我室友。」
 

「是嗎,那以後我來找你們打球吧,叫上你室友,我們教你打。」
 

我們就這樣算是認識了,後來有天真的來找我們打球,大二大三的時候常來,有時候還在我們學校蹭頓飯才回去。大四大五的時候,大家開始實習了,才漸漸沒了聯繫。 直到在急診室又碰上他


「我說過我們會共事的,果然,呵呵。」他露出迷人的笑容,對我說
 

「厄,你不是在明知大的附院嗎。」


「我覺得這邊好,這裡是首爾最好的急診室,在這裡才有救死扶傷的緊迫感。」
 

於是,我們四個就成了這裡的名片。

「在中,歡迎你回來。」 

主任說道,休息室裡響起了一片不大不小的掌聲,有幾個不認識的實習生轉頭看著我,表情頗為曖昧,大概聽說過我的事了吧,有天坐在我旁邊,握了下我的手。
 

允浩就坐在我前面,他只是略略的轉了轉頭,甚至都沒有轉到可以看到我的角度,我只能從後面看到一點他好看的側臉。 晨會像往常一樣,在10分鐘內迅速結束,並沒有因為我的回來而有半點的不同。結束後主任示意我去趟他辦公室。大家就起身散了。
 

「在中」護士長素珍遞給我一杯咖啡,就像過去一樣,
 

「謝謝」我突然覺得很感動,接過咖啡,喝了口,沒有放糖和牛奶,也和過去一樣。
 

「在中,這次你回來,我們和院裡努力了很久。」主任拉了張椅子給我,
 

「我知道,謝謝您。」


「工會那頭很煩,一會你抽空去一下那裡,還有法律部也是。」

「恩。」

「你知道,院裡這次很生氣,怕這事傳出去,對醫院不好」


「恩」

「在中,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底因為什麼事想不開,但是,作為一名醫生,做出這樣輕視生命的事,是很不應該的。」
「對不起,主任。」

「如果有什麼難以解決的問題,我們院的心理科是國內最好的,可以去諮詢。

「不,我沒什麼問題。」我望著主任,懇切的回答。
 

「唉,那好吧。。。。去工作吧,加油了。」


我想說我並不知道多吃了幾顆安定會有這麼嚴重的結果,當然我知道我不能說這樣的話,我是醫生,難道我不該知道濫用藥物的後果麼。 況且現在全院的人都不認為我僅僅是濫服藥物,關於我自殺的原因,據說已經傳了N個版本了。 

我沒有自殺。每個問起我的人,我都這麼回答。 我想讓別人相信,也想讓自己相信。
 

冷光燈啪的一下打開。一副肺部的X片清晰可見。 

「姜先生,您的右肺葉有明顯的陰影。」
 

我指給病者看。
 

「那是什麼意思?」患者一臉惶恐的問道
 

「那代表著你的肺部組織密度過高,可能是組織感染,也可能是腫瘤。」


「你是說我得癌了?」患者驚恐的望著我。 

「我沒有這麼說。」


我把燈關上,拿出筆在病歷本上寫診斷書。 

「我會死嗎?」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您的病的最終結論還沒有出來,您要到腫瘤科繼續檢查。」


「醫生,救救我吧,我女兒才9歲....我。」患者哽咽起來。 

我習以為常的站起身,拍拍他,說道,「不要太悲觀,結論還沒出來,不要自尋煩惱。」


把病人打發走,旁邊的護士淑美說道,「您還是像過去一樣。」 

「什麼?」


她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外面突然一陣喧嘩,我好像聽到有人在說金醫生什麼的,
 

「是叫我還是俊秀?」我問淑美
 

她搖了搖頭,我們一起走了出去,我看見清早我搶救的那個病患,在護士的阻攔下跌跌撞撞的沖進來,看見我,突然激動的大喊:「我妻子呢?我妻子呢?」
 

我明白過來,於是只好走上前去。 通知別人死亡絕對是個麻煩,所以我們只對自己的病患負責,這個時候應該俊秀來通知他妻子死亡的事。可是早晨是我和他說他太太沒事的,這個倒楣事情只有我來做了。
 

「是。。。韓先生?」
 

「你,你就是早上那個醫生,我太太呢,我太太呢。。。?」


「韓先生,您現在不能走動,您應該在住院部。。。」


「你不要和我說這個,我問你我太太呢。」
 

「先生,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
 

他突然僵直了身體,我想他本來也該猜到八九分,可是他還是顯得無比的震驚。  我試著伸手去拍拍他,卻被他一把揪住了衣領。
 

「我不信,你把我太太還給我。」


我想掙脫開,卻反而被他一把推到牆上,後腦勺撞在牆壁上,讓我吃痛的哼了一聲, 

「她在哪裡....。她在哪裡。。。我要見她」他哭喊著,用他那只沒斷的手死死的扣著我,幾個護士試著攔住他,可是他像發了瘋的野獸。
 

我覺得胸口一陣堵,呼吸都不暢了。

「放開他。」

一個身影從我旁邊擦過,一把拽開了對方的手, 

「您請節哀吧。」
 

我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周圍已經有些人圍觀了。
 

「你們騙人,你們說她不會有事的。。。。」那病患依然不肯甘休,奮力掙扎著。
 

「請您面對現實吧。」


允浩的手死死的捉住對方,聲音依然很平靜。
 

「嗚。。」那個男人終於軟了下來,兀自哭了起來,「我們....才結婚兩個月。。」他語無倫次的說道,
 

有些在一旁看熱鬧的病者也微微歎息起來,可惜,這樣場景對我來說已經有點麻木了。允浩示意護士叫上幾個看護工把人帶走,轉身看向我。
 

「你沒事吧?」
 

這是他今天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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