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神傷
允浩是在一片潺潺的水聲和唇上冰涼的觸覺中醒來的，頭痛欲裂，正午的陽光斑駁的穿過葉片樹叢落了下來，允浩眨了眨眼，這才看清唇邊的觸覺是什麼。是一片很大的樹葉，中間的凹陷處兜著一泓清水，水滴順著樹葉杆兒流到自己嘴邊。
他把樹葉拿開，左右看了看，他現在躺的林間空地正是昏迷之前他和在中所處的位置，水流聲就來自於不遠處的瀑布。 他站起身環視四周，發現兩匹馬還在乖乖的啃著青草，而在中卻不見了蹤影。
允浩心裡一驚，立刻高聲喊道，「在中？金在中？！」
四周靜靜的煤油回應，他立刻一伸手取了佩劍，撥開樹葉就想朝瀑布的方向找去。 這時，身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允浩立刻舉劍回頭，當發現是完好無損的在中淡然走來時，才舒了一口氣。 在中看了他一眼，沒什麼太大表情，徑自走到剛才允浩躺著的地方，用手從樹葉中掬起一把水，輕輕的拍打在臉上。
允浩把劍掛好，疾步走到在中身邊
「去哪兒了？」
在中溼著臉側頭看他，指了指自己腳邊的野果。 允浩「哦」了一聲，點點頭坐下來，拿起野果在袖子上蹭了蹭，疑惑的問道，「剛才都發生了什麼？」
在中自然的說道
「就是一群小妖把你迷暈了，想謀財，被我打跑了。」
允浩手肘撐著草地，側臥著看向在中
「那你沒受傷嗎？我暈之前明明看到你晃悠了一下……」
在中用手指撥楞著草地上的野果，淡淡道，「沒什麼，地上剛好有幾塊小石子，我滑了一跤。」
允浩瞇起了眼睛，他隱隱覺得在中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不過具體也說不上來到底是哪裡不一樣。
啃了一口野果，允浩定了定神
「嗯，那就好，那我們休息一下，等黃昏再上路吧。」說著，他朝在中靠了過去，「在哪裡採的果子，很甜嘛。」
誰知還沒等他湊到在中身邊，在中就一閃身躲開了，朝馬匹走去
「別休息了，趕路要緊，從這邊的林間小道走，即便是白天也不會被人發現的。」
允浩皺了皺眉，盯著在中的背影看了許久，才低聲道，「好。」
林間很靜，只有偶爾的幾聲鳥鳴，接著就是兩匹馬的馬蹄打在地上的塔塔聲。允浩一直皺著眉，似乎有一件事情，很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記了，無奈頭痛依然時隱時現，讓他無法靜下心來思考。 他時不時瞥一眼在中，卻發現在中一直望著前方出神，一言不發。不過是一兩個時辰而已，在中怎麼會突然變得如此沉默……甚至有點冷漠？！
允浩心底轉過各種假設，卻終究不得其解。就在他再次側頭去看在中的時候，竟迎面撞上了在中的目光。允浩感到有點尷尬，咳嗽了一聲轉開了眼簾。
在中平靜的看著他，冷聲道，「妝都掉了。」
允浩下意識的摸了摸臉，確實，假鬍子和特意塗上的黑顏料都掉了。允浩寬慰他道「別擔心，一會兒再遇到河流，我們找點溼泥抹上就好。」
在中點點頭，再次開始望著前方出神。 允浩挑了挑眉，一勒韁繩，停住了馬。
在中又往前走了兩步才反應過來，也勒住馬，扭頭問道，「怎麼？」
允浩抬了抬下巴，「在中，你有心事。」
在中怔了怔，隨後微微苦笑著挑了挑嘴角，「誰能沒有心事呢。」
允浩驅馬走至和在中並肩
「到底怎麼了？」
在中眼眸中閃過某種情愫，接著，他垂下頭，掩蓋了這種情愫，悶聲道
「沒什麼，有點想家。」
允浩對他的答案感到些許詫異，在中抬起頭，望著漸漸凝成晚霞的雲朵和有些昏黃的日頭，輕笑了一聲，「我都不太記得……家鄉的樣子了……」
允浩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在中卻再一次在他的手落到自己肩膀上的前一刻躲開，催馬向前。
允浩眼底一黯，他跟了上去
「那麼……你離家多久了？」從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在中精致的嘴角。
「很久很久……」有一千年呢，在中在心底補充道。
允浩心底滑過一絲酸楚……這個人……跟自己一樣，也是很久都沒享受過家庭的溫暖了吧…那種莫名的親切感更加深重，允浩側頭注視著在中
「你家裡人都有誰？也許我可以派人去把他們接來……或者等這件事辦好後，把你送回去……」
在中頓了頓，咬著下唇短促的笑了一聲，答非所問
「我在家鄉……有個愛人。」
林中突然飛出幾只受驚的鳥，允浩心下一頓，怔在原地。說不出是種什麼滋味，但允浩清楚的意識到，他寧願沒聽到在中說剛剛那句話。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心頭一動…… 難道，我真的喜歡上在中了？ 允浩又回想起了之前的種種，還有軍營中的那個吻…… 這就是……喜歡嗎？……
半晌，允浩抿緊了嘴角，開口問道
「她在家鄉等你嗎？」
在中的肩膀一僵，隨即抬起頭，深吸一口氣，微笑著轉頭看向允浩，訴說著自己心底幻想的幸福
「是啊，我們青梅竹馬，等我攢夠了槃纏，就回去找他……我們……再也不分開。」
允浩呆了呆，隨即落寞的移開目光，胸口有些發悶，允浩甩甩頭，想驅趕走這份煩躁的情緒。
在中卻突然問道
「你呢？應該已經定親了吧？」
安靜了一會兒，允浩在身邊嘆了口氣，「嗯。」
在中翹起嘴角「哪家的小姐這麼有福氣？」
允浩聲音低了下去「當朝公主。」
在中嘴角的弧度立刻消失不見，他扭頭看了一眼允浩，張了張嘴，最終又什麼都沒說，加快了馬匹行進的速度。 夕陽給一切都鍍上了金色，允浩的睫毛在金色的餘暉中輕顫了幾下，「你剛剛想說什麼？但說無妨。」
在中瞇起眼睛看著越來越漂亮的晚霞，「就是你妹妹代替她去和親的那個公主？」
允浩藏在衣袖中的手，暗暗攥成了拳頭，嘴角的線條有些僵硬，自嘲的輕笑一聲，「正是。」
在中沒有側頭看他，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之後兩人就一直相對無話，沉浸在讓允浩感到很奇怪又很郁悶的氛圍中。直到天色轉暗，他們抄近路來到了本國和敵國的交界處此刻，兩人臉上已經都重新上好了妝，為了以防萬一，允浩還望衣服裡塞了點填充物，使得自己看起來身形胖了不少。 其實他不知道，在中早已經用仙術給兩人的外表點綴過了，在外人看來，他們的樣貌其實已經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只是允浩自己察覺不到而已。 兩人下了馬，允浩指了指駐扎在不遠處的敵軍軍營，打了個手勢，意思是說到了這裡就不能騎馬了，太容易被發現。 在中點點頭，之前他們商量的計策是扮成奴隸混進去。
這位蠻族首領以殘暴著稱，從當地居民裡強行徵了大量勞動力作為隨軍奴隸，幹一些苦活累活。 由於幾乎每天都有奴隸累死或因逃跑未遂而被打死，緊接著又會有新的奴隸被徵用，所以很好混進去。 很快，兩人就換上了粗布衣裳，在樹林裡藏好馬匹，趁著夜色向著軍營的方向摸去。 兩人很快就順利的到了軍營附近，允浩示意在中匍匐在地，防止巡邏的火把照亮他們的所在位置，兩人小心翼翼的繞過軍營大門，隔著柵欄，來到了奴隸們擠住的狹小棚屋旁邊。
在中不禁在心裡暗罵這個蠻族首領，連最基本的帳篷都不讓奴隸住，這種由幾塊木板搭起來的簡陋棚屋根本無法抵御風雨和寒冷。 趁著巡邏士兵交接的空擋，允浩和在中一前一後的翻過了柵欄，悄悄躲進了其中一個棚屋。 起先在中還在納悶為什麼棚屋外只有兩三個老士兵看守，等他進屋，襯著月色看清所有的奴隸之後，心中更是一陣難受。每個奴隸都衣衫襤褸、面黃肌瘦，根本沒有力氣逃跑。
僅有的幾個看起來稍微高大一點的也極其疲憊的縮在角落裡，連有人悄悄躲進來都沒有一個人察覺。 在中看了一眼身邊的允浩，立刻就明白了他眼神中的含義，看來除妖之後，還得仔細的安置好這些奴隸。 允浩輕輕扶了一下在中的肩膀，在中扭身想躲開，卻被允浩鉗制住，在他耳邊輕聲道「別鬧別扭了，去角落裡睡一覺，明天還有的我們忙呢。」
月光透過破爛的窗戶透進來，在允浩睫毛下投下一圈溫柔的影子。 在中在那一瞬間喉頭一酸，動了動嘴唇，似乎要說什麼。 允浩認真並且有些期待的看著他，等待著。 但在中最終只是抿緊了嘴唇，眨眨眼，小心的避開那些橫躺著的奴隸，朝角落裡走去…… 允浩望著在中清瘦的背影，眼光掃過他突出的肩胛骨，心底涌上濃濃的失落感…… 他的手在身側攥成拳，又悄然鬆開……
在中…… 你到底有什麼事情……在瞞著我……
京郊。
常光顧酒肆的村民們赫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酒肆老板的櫃台上就趴了一直大白兔子，天氣好的時候就懶洋洋的曬太陽，刮風下雨的時候就鑽到櫃台底下躺著。 這只兔子還很會看人眼色，當酒肆老板心情好的時候，他就會躥上去，扒在老板的肩頭或者縮在他懷裡瞇著眼假寐；老板心情不好時，兔子就會躲遠些，不給他添亂。每當客人詢問這只兔子的來源時，酒肆老板都會微微一笑，說是撿來的。
朴有天發現有些時候當人確實不如當動物來的舒坦。金俊秀對人和對動物真的是有天壤之別，自己以人的樣子出現的時候，金俊秀簡直就沒給過自己什麼好臉色，說話也是怎麼別扭怎麼來。 但自從朴有天拿出了他的殺手鐧變成大白兔之後，簡直享受著帝王般的待遇。吃的是跟金俊秀一樣的飯菜，喝的是金俊秀親手釀的桂花酒，睡覺就趴在金俊秀旁邊，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躺在院子裡曬太陽，懶得走路了還可以竄到金俊秀肩膀上撒嬌耍賴，過的好不自在。
不過朴有天在慵懶之餘，還是能記得一些正事的，比如想方設法搞清楚俊秀當初到底犯了什麼天條。 他十分希望俊秀能在茶餘飯後自言自語透露點什麼，但可惜，每當他以兔子的形態和金俊秀獨處時，俊秀不是一言不發的發呆就是酣睡不醒的見周公，往往讓朴有天氣的抓耳撓腮。 他為了不讓金俊秀起疑，已經收斂了仙力，這樣一來就意味著不能用仙術探知俊秀內心的想法。
正當朴有天無奈的打算長期潛伏，打一場持久戰的時候，機遇出現了事實證明，不管是仙是人還是妖，酒量都是因人而異的。 事實還證明，酒量不好的千萬不能硬喝，否則將追悔莫及。 金俊秀顯然沒搞明白這些事實，於是在一個刮大風的深夜，他開始對燈獨飲，一開始還好，只不過是臉頰微紅眼神迷茫而已，朴有天縮成一團趴在桌子上直打哈欠。 但不久之後，金俊秀的一系列醉酒惡習就顯露出來了。
他對著燭燈嘟嘟囔囔說些誰都聽不清的話，朴有天一看機會來了便急忙湊上去聽，結果被金俊秀一手揪住了耳朵，疼的他呲牙咧嘴，後來又被金俊秀拎到了燭火邊。 朴有天嚇得趕緊抱頭，心中大喊不妙不妙，這金俊秀撒起酒瘋來莫不是想吃紅燒兔子肉了？！ 結果，出乎他意料的，俊秀只是就著燭火呆呆的盯著他看，呼吸之間噴出的氣息還帶著一股濃濃的酒氣。
朴有天被看得心裡發毛，又被酒氣燻得頭昏腦脹，正想金蟬脫殼溜之大吉的時候，金俊秀突然幽幽的笑了兩聲。 朴有天被這兩聲和著風聲的笑滲得可以，從兩只前爪的縫隙裡偷眼瞧了瞧金俊秀，卻驚訝的發現俊秀雙眼中似乎蒙上一層水霧。
「他一直只是想玩玩而已，知道嗎？……其實你也一樣……」
有天疑惑的瞪大了眼，誰只是想玩玩？還有，什麼叫我也一樣？！ 俊秀苦笑著把兔子放在一邊，自己趴在桌子上，眼神飄忽的望著窗外的夜色，囔囔自語
「只是覺得我有趣所以才跟我說話……從來就沒有一句是真心……永遠分不清他在說喜歡的時候……是真是假……」
說到這裡，俊秀突然咳嗽了兩聲。 有天看了眼窗戶，沒有關嚴，晚間的寒風正一縷一縷的鑽進來，侵蝕著屋裡的溫度。 俊秀一邊咳嗽著，一邊把頭低下，埋到臂彎裡，聲音更加悶了起來，
「不過呢……呵呵，我都習慣了……無所謂的……只要他過得好……我無所謂……」
說著說著，聲音就低了下去，漸漸的陷入沉默，最終傳來了輕微的鼾聲。 有天在桌子上爬了幾步，用鼻尖拱了拱俊秀的胳膊，見他毫無反應，這才頓了頓，往桌邊一躍，渾身金光一閃，又變為了仙人朴有天。 他看著因為怕冷而縮成小小的一團，趴著睡覺的金俊秀，心底泛上難以言喻的難過。
嘆口氣，有天到窗邊關好窗戶，然後慢慢走回俊秀身邊，怔怔的看了他一會兒，無奈的搖搖頭，伸手把他輕輕抱起，放到床上，給他蓋好被子。 隱約看到俊秀的臉上似乎有淚痕，有天心頭一動，想伸手給他擦去，卻又最終頓了頓，放下了抬起的手。 有天皺著眉，似乎在思索什麼，然後下定決心般吹熄了燭火。 黑暗中，一道金光冒起，又迅速消散……
朴有天在飛往南天門的路上，眉頭越皺越緊…… 沈昌珉，一會兒我提的問題，你最好能給我解釋清楚……
奴隸住的棚屋中。 允浩本來是想一夜不睡給在中放哨的，但無奈扛不住連日趕路的疲憊，一手輕輕抓著在中的手，往後靠著棚屋的木板壁，頭微微後仰，嘴微微張開，沉沉睡去。 此刻，本該同樣陷入沉睡的在中卻突然睜開了眼，眼中一片清明。 他稍稍側過頭，就能清楚的看到允浩的側臉，微皺的眉毛，長長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有些乾裂的嘴唇，盡收眼底。
在中就這樣細細的看著允浩，沒說話，也沒動……
允浩，剛才我又做夢了，夢中的你，穿著一襲絳色戰服朝我走來，邊走邊笑，笑的那麼燦爛如果，當初我們沒有相愛，你是不是就不用遭受這些苦難了？……在中一動不動的看著允浩，眼底漸漸浮上淡淡的哀傷…… 允浩，再過不久我就要回天庭復命了，而我們，就將徹底遺忘彼此…… 所以，我想在這僅剩的日子裡，好好記住你的長相，你的笑容，你的一切……
在中輕輕的與允浩十指交纏握在一起，然後再輕輕的把臉頰靠在了允浩的肩膀上，閉上眼，感受著他呼吸間肩膀的起伏…… 如果時間可以停在這一刻，該有多好…… 在中淡淡一笑……
其實我一直是個自私的傢貨…… 當年自私的做了決定……如今又自私的製造了別離…… 所以，允浩……你應該恨我…… 不，連恨都是奢望……你應該忘記我…… 不愛，不恨…… 而是，徹底忘記…… 我已經讓昌珉把你的夢境封了，所以……你不會再夢到我……夢到那些往事…… 即便你曾經夢到過，如今……也都會忘記……
夜色更沉，在中又睜開眼偏頭看著允浩，抬手輕輕的在他眉心畫了一個圓，一道銀色光芒一閃而過。在中悵然一笑…… 希望這護身符，可以護你周全……
第十二章 謀劃
允浩原本睡得正沉，突然感到有人在輕拍他的臉頰。他警覺的睜開眼，發現四周還是一片黑暗，看來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而在中此刻正收回剛剛拍向他臉頰的手，對允浩淡淡一笑，湊到他耳邊小聲說道
「剛剛有個士兵頭子之類的人在外面走過，還吼了兩聲，估計很快奴隸們就要起來開工了。」
允浩點點頭，立刻站起身，環視了一下棚屋裡正在陸續醒來的奴隸們，皺眉道
「我們得想個辦法不讓他們看出破綻。」
在中抿嘴一笑，其實這一點他早在叫允浩醒來之前就依靠仙術做了安排，結果允浩話音剛落，他們旁邊一個伸懶腰的看起來比較壯實的中年人就走過來，有些迷糊的問道
「喂，你們倆，是昨晚新來的吧？」
允浩迅速看了在中一眼，連忙假裝謙卑的說道「是是。」
那人打了個哈欠，看了一眼門外的士兵，隨口問道，「你們倆編號多少？」
在中輕聲道「一百一十六和一百二十六。」
那人點點頭，拍拍胸口
「叫我李哥就行，我是你們這些人的頭兒，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問我就好。」
允浩和在中對視了一眼，趕緊跟著這個大李出了大門
「呃，李哥，我想跟你問個事兒……聽說咱們這首領……對下人很厲害的，是嗎？」
大李大聲咳嗽了一聲，責怪的瞪了一眼允浩和在中，又小心的看了看不遠處巡邏的士兵，把他們倆拉到角落裡，嘆氣道
「哎喲！你們倆喲！可得小心點！在軍營裡說這話！不是找死嘛！……」 他把音量壓到不能再低，「反正……他對下人是不怎麼好……不過最可怕的倒不是他……而是……」
誰知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名士兵的暴喝，「大李！大早上起來你又給我偷懶？！還不趕緊去幹活！」 大李趕緊轉身，唯唯諾諾的答應著。那士兵探頭打量了打量他身後的允浩和在中，「大李，他倆是新來的？」
大李哆嗦了一下，連連點頭。那士兵皺眉道
「正好，後帳缺人，讓他們倆跟我去報道。」
大李一聽後帳臉都白了，連忙求情
「連諾大哥，您可得收下留情啊！他們倆是新來的，還什麼都不懂，去後帳的話一定會任惹禍的！萬一惹惱了王妃，我們可就完了……」
那個叫連諾的士兵狠狠瞪了大李一眼，用拿著彎刀的手臂推了他一把，大李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連諾冷哼了一聲
「你還敢以下犯上了？！奴隸們的去向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管？！我看你們這群賤奴真是皮癢的很！來人！」 說著，他看向一邊的小兵，「把這個棚屋裡的奴隸全都給我打二十鞭，打完再讓他們吃早飯！」
說罷，他又沖著大李吐了口吐沫，然後才對著允浩和在中勾勾手指
「你們倆快給我滾過來，愣在那兒幹嘛？！」
允浩給了在中一個「放心」的眼神，便連連答應著走在了前面，在中跟在後面，眸中閃過一絲凜冽。 後帳應該就是那個舞姬所住的地方了…… 他暗暗收斂了仙力，悄悄捏緊了拳頭……不知這妖精，會強大到何種地步……
「這位大哥，請問……我們倆到後帳都要做些什麼啊？」允浩故意裝出一副傻乎乎的表情，恬著臉問道。
連諾厭惡的看了他們一眼，「瞎問什麼？到了那兒自然有人會告訴你們！」
允浩哦了一聲，轉頭對在中眨眨眼。 在中緊走兩步跟了上來，甩手的時候趁機拉住允浩的小指勾了勾，示意他後帳正是他們的目標所在。 勾了幾下之後，在中就想放開，誰知允浩卻突然緊緊勾住他的手指，不管在中怎麼掙動都不鬆手。 在中氣急敗壞的盯著允浩的後腦勺，用指甲狠摳他的掌心，但允浩就是死活不回頭。 眼看著周圍往來的士兵越來越多，在中也不好有什麼太大的動作，只得作罷，任允浩牽著手。 好在兩人特意換上的破爛衣衫袖子比較長，袖口把兩人相牽的手蓋了個嚴嚴實實。
允浩緊緊牽著身後那人略顯冰涼的指尖，嘴角漾起一抹得意的笑。在他身後，依舊望著他的在中，目光由氣憤和無奈，漸漸的變成了迷惘和憂鬱…… 在中低下頭，看著兩人袖口相接處的縫隙，看著勾在一起的手指，心底忽然一酸…… 允浩……你知不知道……這可能是我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這樣牽手了…… 離後帳還有一定距離，在中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妖氣。
他瞇起眼睛仔細看去，發現後帳上空正盤桓著一層濃濃的黑霧，那正是有千年修行的妖精所在的表現。
連諾走到帳邊時似乎有些畏懼，縮了縮脖子，回頭對他倆一瞪眼，「你們倆！別磨磨唧唧的！還不快進去！」
允浩鬆開在中的手，跑到連諾身邊，憨憨的說，「大哥，你不跟我們一起進去嗎？」
連諾下巴都快仰到天上去了，狠狠道「你廢話個屁！」說著，沖著允浩就踹了一腳，允浩生生受了這一腳，摔飛到了帳簾邊。
在中趕緊跑過去把他扶起來，對著連諾的方向看了一眼。
連諾又伸腳作勢要踹，「看什麼看？！還不快滾進去！」
在中應了一聲，扶著允浩往裡走，但營帳門口的護衛掀開簾子的一剎那，在中回頭，對著連諾的背影歪了歪嘴角。 等我能夠動用仙力的時候，再跟你算賬…那混蛋踹的還真是狠…… 允浩呲牙咧嘴的揉著腰，估計肯定青了一大塊。
正疼著，身後一雙略顯冰涼的手扶了上來，在中輕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幫你揉一下。」說著，那雙手就在允浩腰間受傷處划了一個柔軟的弧度。
允浩只覺一股暖流從腰間升起，疼痛頓時減輕了不少，他回頭看著在中，嘴角帶笑。
在中卻垂低了眼簾，躲避著他的目光，伸手掐了他一把，「快看前面！來人了。」
這一掐倒好，原本已經被允浩瞬間忽略的傷痛復又襲來，他再度變成呲牙咧嘴的樣子。
來迎接他們的年輕男子顯然被允浩糾結的表情嚇了一跳，在中瞪了允浩一眼，走上前去，躬身道，「這位大哥，請問……」
那男子身形很單薄，瘦瘦高高的，雖然很英俊，但看起來似乎很疲憊，眉宇間透著一股淡淡的哀傷。
他看到允浩和在中，深深的嘆口氣，擺擺手打斷在中的話，「你們的活兒很簡單，就是在外帳打掃打掃，王爺有什麼賞賜的時候你們給抬一下，還有……」
他指了指帳外的馬廄「王妃有幾匹愛馬，你們負責照料。」
說完，男子一回身朝裡走去「王妃還沒有回來，你們先去馬廄幹活吧！」
兩人走到馬廄，發現四下無人，倒是個能敞開說話的好地方。 允浩抻了抻腰筋，突然猛地彎下腰，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中一驚，連忙跑過來一手搭著他的肩膀，一手撫著他的傷處，「還是很疼嗎？」
允浩閉著眼搖搖頭，接著猛然睜開眼哈哈一笑。 在中心知中計，瞪了他一眼，甩手就要走，允浩卻趕忙拽住他，「在中……」
在中沒好氣的停在原地，「幹嘛？！」
允浩湊近了些
「其實你還是很關心我的嘛，為什麼自從那次我昏迷醒來之後，你就一直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在中心頭一緊，定了定心神，稍稍偏頭，讓允浩能看到他冷峻的側臉，卻看不到他朝下彎的另一側嘴角，冷聲道
「我當然關心你，你可是大將軍，事關這次行動的成敗，萬一你真的受了重傷，到時候被他們的首領抓住，我豈不是也活不了？」
允浩一皺眉，扳著在中的肩膀，迫使他轉過頭
「在中，你到底怎麼了？這種話不像是你說的……」
在中冷笑一下，抬起頭，咄咄逼人的直視著允浩的雙眼
「別說的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樣子，鄭允浩，你一點都不了解我……才相遇沒幾天，你連我的來歷我的身世都不清楚，就莫名的投以信任，未免太草率了。」
允浩眉心的褶皺越來越深，「你到底想說什麼？！」
在中聳了聳肩膀，甩開允浩的手，再次轉過身別過臉
「我只是想告誡你，別太過信任一個人，別太過依賴一個人……當你的信任和依賴轉眼成空的時候，你會被傷的很重，你會輸得很慘……」
允浩表情瞬間嚴肅了一下來，一伸手緊緊抓住在中的胳膊，把他猛地拽過來，語氣裡透著絲絲怒氣，「金在中！你是想說你自己不值得信任？！」
在中移開目光不去看他，淡淡道
「我沒那個意思，只是想提醒鄭將軍，此事一結，我就要回家鄉了，不會再跟你有任何瓜葛，所以你最好別對我投入太大的期望……」 他抬起頭，目光憂鬱的看向允浩，緩緩吐出幾個字，「我……不值得你這麼做……」
他說完後很久，允浩都沒有接話，也沒有鬆手，兩人就一直僵持在原地。
直到在中感到胳膊酸痛，打算掙扎的時候，允浩似乎回過神來了，手上又加了力度，瞇起眼睛，表情似乎有些憤怒，「值不值得……我說了算。」
在中一愣，驚訝的看向他。
允浩哼笑一聲
「我不會把信任輕易給一個人，」 頓了頓，他輕聲道，「一旦給了，就是永遠。」
在中不可抑制的渾身一顫，允浩嘴角的肌肉因為怒氣而有些緊繃
「別再說些故意激怒我的話，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麼，但是……」 允浩看進在中眼裡，「我知道你在說謊，因為你的眼睛會說實話。」 說完，他鬆開拽著在中胳膊的手，抱起雙臂看向他，「等此事結束，我會派人去查你的家鄉」
允浩微微翹了翹嘴角
「如果你家鄉已經沒有親人了，那麼你就必須跟我回京城。」
在中輕輕搖頭，張嘴想說話，允浩卻抬手制止道
「別說了，就這麼定了，到時候如果你不肯走，我綁也要把你綁回去。」
似曾相識的曾經出現在夢中的話語，讓在中心裡像過電一樣顫栗。
允浩轉身朝馬匹走去，半路卻猛然站定，轉頭對著在中挑眉一笑
「說什麼家鄉有愛人什麼的……都是假的吧？」
在中還沒從震驚中緩過來，有些呆呆的抬頭，「嗯？」
允浩伸手指了指
「我在你眼裡，看不到任何愛人的影子。」
在中怔了怔，心底又泛上酸澀，低著頭苦笑道
「我的愛人嗎？……我眼裡的人……自然不能讓你看到……」
允浩輕笑一聲，「是嗎？可是，」 他摸了摸鼻尖，「我在你眼裡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呢……」
說完，他又笑了一聲，才走向等待喂食的馬匹。 而在中，卻在原地愣愣的站著，緩緩抬手拂過自己的眼角……
等在中也走到食槽邊的時候，允浩早已往裡倒滿了飼料。他用胳膊肘撞了撞在中
「你說剛才那名男子是幹什麼的？看起來也不像當兵的……」
在中淡淡的抓起一把稻草，漫不經心的餵著馬
「不知道，也許是那什麼舞姬王妃的情人吧……」
允浩驚訝的看了他一眼，在中依舊淡淡的說道
「有什麼好驚訝的，從後帳附近的妖氣看來，這妖精應該是修行千年的採花妖……」
允浩挑挑眉，顯然不太理解。在中拍拍手，抖落手上的碎屑
「就跟採花賊是一個道理……這些妖都是以吸取男人精氣滋補，才能增加修為……當然了，她到底是怎麼變成這種妖的，原因就可以是很多種了。」
像紫菱那種的，應該算是最最無奈和讓人心痛的吧……
在中抬頭看看陰沉的天色，微微嘆了口氣
「所以說，只有蠻族首領一個人，肯定滿足不了她，她需要不斷和別的男人……」 他有些猶豫的選擇了一下措辭「行房……才能不斷增強妖力。不然外面那些奴隸為什麼這麼懼怕這裡？肯定是她經常從奴隸裡找年輕力壯的人來行事，把所有精氣吸完之後，這些人也都奄奄一息了，扔出去過個兩天肯定活不了了……」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說完這些，聳聳肩
「看剛才那年輕人面容英俊，但身材消瘦，八成也是這些人其中的一個，只不過目前還沒到消耗殆盡的地步而已。」
允浩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抓住他的手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被找來，也是因為……」
在中皺眉看了他一眼
「不然呢，難道你真的相信她需要兩個年輕力壯的奴隸幫她抬那些賞賜？！」
說到這裡，在中突然不受控制的又蹦出一句
「怎麼？！你很高興麼？那女妖一定長得不賴，你要是想先占個便宜，我可以成全你，晚一點再收她。」
允浩瞪大眼看向他，「你胡說什麼呀？……不過，在中……」 他輕輕的抿了抿唇角，「當然也可能是我聽錯了……你剛剛那語氣……很像是在……吃醋？」
在中聽了，沒什麼表情的頓了頓，猛的揚起一袋飼料向食槽裡倒去，頓時塵土滿天飛。 允浩被嗆得直咳嗽，捂著嘴後退了兩步。 等塵埃落定，在中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他輕輕撣去肩頭的灰塵，雲淡風輕的說道，「怎麼可能嗎，鄭允浩，一定是你聽錯了。」
允浩打量了他一下，無奈的聳肩一笑，繼續去餵馬。 在中等他轉過身去，才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金在中！叫你嘴快！叫你忍不住！再有下次你就直接回天庭吧你！
「嘶……」在中捂了捂胳膊，掐的有點狠了。
允浩突然回頭喊了一聲，「在中！來幫我一下……你怎麼了？」
在中迅速調整了面部表情，繼續雲淡風輕
「沒事。我牙疼。」
他走過去幫允浩堆好了飼料，又抬頭看了看天色
「女妖一定還在主帳內，這蠻族首領還真是荒淫無度，眼看著都晌午了，竟然還沒和那女妖分開。」
允浩眨了眨眼
「那她還是別回來了，我可不想過早的面對她。」
在中緩緩轉過頭看他，嘴角突然挑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鄭允浩，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說過你怕妖怪？」
允浩臉色似乎不太好看，點點頭。
在中哼哼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還堂堂一大將軍呢，妖怪有什麼好怕的？」
允浩欲言又止的看了看在中，嘆了口氣，揉了揉有些發酸的手腕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小時候睡不著覺，管家只懂講鬼故事哄我入睡……結果他越講我越睡不著……」
他強作無所謂的走過去，拍了拍其中一匹馬的頭「每當這種時候，我就會很想爹娘……」
這些話仿佛細密的針，一字一句刺在在中心頭，一瞬間，允浩那孤獨的童年和有苦難言的過往再次涌現在在中腦海。 他原本輕鬆的心再次沉重了起來…… 扶著馬廄的木樁，在中深深的凝視著允浩強作無所謂的背影…… 允浩，你本應該得到幸福的……
過了這一世……你就不會再孤苦無依、每日在戰場廝殺了……你就會有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安康平穩的生活…… 你就再也不用受這些苦了……再也不用……
月老閣。 昌珉剛從玉帝處回來，正耷拉著腦袋嘟著嘴不知念叨什麼，突然迎面瞥到了一抹熟悉的白色。 他大呼不好，猛一抬頭，果然，面前站著氣喘吁吁的朴有天。
昌珉咧嘴一笑
「有天兄，你從凡間回來了？可不是我把你扔下去的喲，是月老把你推下去的，要算賬你找他去吧……」
說完，腳底生風就想溜，被有天一手拉住了領子
「沈昌珉！你少裝傻！你給我說實話，那個金俊秀到底是什麼人？他到底為什麼遭天譴？還有……」 有天頓了頓，「他和我是不是以前認識？」
昌珉訕訕回頭，攤攤手
「我不能說呀！有天兄……總之這個金俊秀遭天譴吧……」
有天凝神聽去，昌珉吐了吐舌頭
「……反正不是我幹的。」
有天翻了個白眼
「廢話！……什麼叫不能說？你的意思是你知道關於金俊秀的事？」
昌珉點點頭。
有天看了看四周，「現在也沒旁人在，你說一下又能怎樣？」
昌珉連連搖頭擺手，指了指自己的嘴。 有天沒什麼耐心，用手裡的扇子猛的一敲昌珉的頭，「快說！」
昌珉剛張開嘴想說話，突然一道金光在他唇間閃過，頓時，昌珉的兩瓣嘴唇就被這些金絲黏在了一起，什麼都說不出了，只能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音。
有天嚇了一跳，往後退了半步
「誒？你怎麼被施了噤聲咒？！誰施的？」
昌珉無奈的再次攤攤手，指了指玉帝大殿的方向。
有天嘆了口氣
「早就叫你不要那麼囉唆，看看，現下惹到玉帝了吧？兄弟我也沒法救你了……」
說著，他扇起扇子，樂呵呵的道
「那你就先安靜一會兒吧，我去找嫦娥姐姐問一問……」
說罷，有天騰起雲彩，轉身就走…… 昌珉看著他的背影，想嘆氣又嘆不出來，只得欲哭無淚的抖著嘴唇……
朴有天，要怪就怪你來的太晚了，若不是我透露給在中哥前塵往事這件事被玉帝迅速發現並給我施了噤聲咒，也許我還可以詳細的告知你……你和金俊秀的過往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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