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首爾機場,兩個人翹首期盼。

「有天,你當初怎麼猜到在中哥會回來?」俊秀仰著臉,有天的料事如神讓他很是敬佩。

「不知道……直覺吧。」

不是故弄玄虛,只是感情的事真的很難說清。俊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再追問。金在中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通道口。長途飛行的倦容顯而易見。金在中淺笑著看著面前迎接自己的二人,同樣的人,同樣的場景,卻是迥然不同的複雜心情。朴有天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些什麼,輕輕拍了拍在中的背,引導他向機場外走去。

在中也不問什麼,信步跟上。所謂默契,真的是一種很玄妙的東西。

「這些日子先住我那兒吧。」有天一邊開車一邊告知在中。

「不用了,我還是想住以前的地方。」

彼此都明白,以前的地方就是指允浩的家,那個在中曾經住了很久、留了深刻記憶的地方。

「那裡作為案發現場,已經被警方封了。」

有天不得不如實相告。 在中不作聲,也不再堅持。

「俊秀這段時間也住在我那裡,你住過去也方便你們商討案情。」有天忙出聲打圓場。

「謝謝。」

簡單的一句卻讓有天的心裡很是難受。 為在中準備的房間早已收拾妥當。簡單地幫他歸置好行李,有天提議

「晚上想去哪吃飯?我們為你洗塵。」

「不用了。我還不是很餓,隨便在家吃吃就好。俊秀,能不能麻煩你把有關資料全部拿給我看看?」

歸來的金在中依然像過去那般打點一切,不容反駁。

「什麼時候?」俊秀問。

「現在。」

「現在?哦,好。」俊秀馬上跑進房間取資料。

拿到了資料的在中如獲至寶般地一頭紮進房裡,再也沒有出來。事實上,從回來的那天起,除了吃飯,金在中幾乎就閉門不出。有天和俊秀都知道,他在對著那堆資料較勁。

「這麼晚了還不睡?」不想打擾他,但確實放心不下,有天端著杯牛奶進了在中的房間,「喝杯牛奶吧,不要把自己搞垮了。」

在中從堆積的資料檔中抬起頭,接過牛奶沖有天一笑

「放心吧,出師未捷身先死的事我不會做的。」

「在中……」考慮了一下,有天還是決定說出自己的想法,「我們找你回來只是想對允浩有個安慰。其實,你未必要親自上陣的。這邊有很多非常有名的律師,我們可以請的,出多少錢我們都不在乎。」

「我自己就是最好的律師,幹嗎還要請別人。」在中並不接受有天的提議。

「這幾天你一直在做這個案子,花了多少苦心我們都看到了。可是……這畢竟不是一般的案子,它……和允浩有關,我們怕你頂不下來。」

有天坦白地說出內心的憂慮。這幾天在中瘋狂的投入真讓他和俊秀擔心他遲早有天會崩潰。

「有天,我知道好律師多的很,資歷、經驗在我之上的也不乏其數。但是……」

在中突然看著他笑了,眼神中仿佛閃著特別的光芒

「有哪個會像我這樣把鄭允浩的性命當做自己性命那般維護?」

這一句,駁得有天再無能力繼續遊說。明瞭地點點頭,有天退出了房間,並體貼地帶好房門。允浩,你若是聽到最後這句,即使不能洗脫罪名,也會欣慰至極吧。

「俊秀,你給我的資料我都看過了。一審是你辯的,所以我想聽聽你自己的看法。你覺得我們為什麼會輸?」

對案情的討論隨時都會在房間裡發生。

「我們缺少有力的證據,所以辯護的時候毫無還手之力。」

在中點頭表示同意

「我也覺得我們應該證據的搜集上面再多下點工夫。」

「話是這麼說,可是難度很大,連允浩哥都不是很配合。」

「為什麼?」在中有些意外。

「從一開始允浩哥就很消極,因為一切證據都指向他。加上一審不是很順利,他似乎開始放棄了。對不起在中哥,都是我沒做好。」

俊秀為自己的辯護不力感到沮喪。在中略微舒展開一直緊皺的眉頭,拍了拍俊秀

「別說傻話,我知道你盡力了。」略一思忖,「俊秀,你能不能幫我安排一下,我要見他一面,以辯護律師的身份。」

這幾天,俊秀和有天都在等他這一句話。

「好的!」俊秀馬上點頭。


(十四)

在中安靜地端坐於看守所的會面室裡。對於一個律師,到這種地方來見自己的當事人是再不普通不過的事。可是他始終沒想過,竟會有這麼一天,他忐忑地坐在這裡,等著見自己心愛的人。鐵鍊撞擊的聲音由遠及近。殺人犯的刑具會比普通犯人更加嚴格。他知道,他來了。 曾經在前一天晚上無數遍設想過見面的情景,但是真正見到的那一刻,在中還是覺得內心翻江倒海。眼前身著灰藍制服的人,儘管蒼白憔悴,但是遠比其他犯人來得乾淨、整潔。氣質這東西,是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磨滅的。面對重大劫難所表現出的氣度,才昭示著一個人真正的不凡。在中慶幸,鄭允浩是這樣一個人。這一刻,他一直不安的心終於放下了一些,他也儘量讓自己表現得平靜一些。可是,自己禁閉的牙關還是被磨得生疼。

抬頭的一霎那,鄭允浩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這麼多天苦苦防備的堅強防線險些被一擊而潰。他只聽說是律師來見,他只當是俊秀來看望自己。他萬般沒想到,時至今日,他還能再見這個人,如此真切。鼻翼微微顫動,湧上酸楚的感覺。但是他忍耐著。他不能在在中面前崩潰,他不想給他帶去任何的負擔,無論是難過還是輕視。

衝著欄杆外面的在中輕輕點頭示意,允浩坐在他面前。近在咫尺,卻似乎相隔天涯。

「我……」甫一開口,卻滿是沙啞。在中連忙微咳兩下,以清開喉嚨「我是金在中律師,你朋友委託我為你辯護。你有異議嗎?」

允浩微笑著搖頭,眼神不曾從在中臉上移開半分。這樣深邃的目光,讓在中的頭腦一片混亂。真想就這樣衝過去,什麼都不管不顧,最好能砸開這牢籠,扯著他逃到天涯海角,哪怕從此隱姓埋名、不見天日。 好在,在中是個懂得控制自己的人。殘留的理智讓他迅速回神,躲開允浩的目光,打開桌上隨身帶著的筆記型電腦。

「我剛剛接手你的案子,只大概瞭解了一下情況,對其中的細節還不是很明確。所以,希望你配合我。」

「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鄭允浩的聲音還是那麼醇厚、那麼柔軟,像每一次跟自己說話那樣,清澈溫暖得像潺潺小溪。

「請你簡單說一下和死者的關係。」

很公事化的問題,卻帶著在中嚴重的私心。他要弄清楚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他要聽他親口說。

「慧妍……是我高中同學。曾經追求我很長時間。那個時候年紀小,所以對於感情的事也不是很認真。但是上了大學之後,我碰見了我這一生最珍惜的人。可能是我曾經的曖昧態度讓人產生錯覺吧,儘管我一再拒絕慧妍,她還是不肯放棄。後來,大學畢業了,我覺得有必要結束這種糾纏的局面,所以最後一次斬釘截鐵地回絕她。那天她哭得很厲害,我也覺得有些不忍,畢竟這是我一手造成的。她原本是個好女孩,只是錯在愛上了不該愛的人。所以我一直陪著她,陪她喝酒,喝到酩酊大醉。可是之後……發生了這輩子最讓我後悔的一件事。」

在中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如果不是那次,他也不會一個人跑去英國。 允浩說的這些,有些是他知道的,有些是他從不曾聽過的。但是不管是不是知道,他都想再聽一遍,完完整整地聽一遍。過去的他,不願面對曾經的難堪,也不願意聽所謂的解釋。可是此時此地,他說什麼他都願意去聆聽、去相信。

「因為我的過錯,我一度失去了我真正的愛人,慧妍也因為我的拒絕離開了……後來,我終於又等到他回來。我以為以後的日子會一帆風順,會永遠這麼快樂地過下去,可是沒想到慧妍又回來了,還帶了一些東西。」

仿佛預料到那些東西藏著很大的玄機,在中馬上追問

「什麼東西?」

允浩苦笑,第一次把目光挪開,看向一旁

「照片。照片上是我愛的人被其他男人親吻的畫面。慧妍說,他留學英國的時候曾經跟上流社會的富家子弟有曖昧不清的關係,後來因為那家的家世破敗了他才重新回到韓國,回到我身邊。」

記憶的畫面竭力地搜索著,終於讓在中隱約想到在學校的一次舞會上曾經被一個出身富商家庭的同學親過一下。呵呵,鄭允浩,你不知道吧,那張照片的下一個畫面就是——我賞了那小子一拳。

「現在想來,我當時實在太不冷靜了。長久以來隱藏在心裡的忐忑與失落讓我一下子爆發了,我甚至聯想到我每次去英國都找不到他是因為他和那個英國人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我那時候是怎麼了,完全沒了理智,沒了頭腦,沒了思考。」

長久以來的迷惑終於在這一刻撥開雲霧,那樣的絕情,那樣的傷害都找到了答案。

「你愛尹慧妍嗎?」 無視站在一旁的獄警投來的不解目光,在中堅定的想要知道答案。

「從來沒有。我自始至終只愛過一個人,自相識那一天起,七年,從未變過。」

心,被一股無法形容的洪流所淹沒。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會去相信她的話?你為什麼不親自找那個人問個明白?」

「是啊,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笨蛋,又一次親手弄丟了自己愛的人。後來冷靜下來,我馬上意識到這是個誤會。我想去找他回來,可是慧妍不讓。」

「你就那麼任她擺佈?」

允浩深深地呼了一口氣,仿佛很難開口

「她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了我公司過去的資料,裡面有一些公司非法經營的記錄,很嚴重。儘管那是我上任之前的事情,但是一旦被公開總是逃不了責任。就算躲得過法律上的制裁,也勢必給公司造成很大的動盪,基本上,公司就完了,很難有什麼轉機了。所以,我不得不受她牽制,我必須先穩住她,再找機會解決這些問題。」

在中漂亮的眉頭擰成一團。允浩看到在中的表情,自嘲道

「你也覺得我很沒用是吧?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造成的。從一開始我就走錯,之後步步都是錯。」

「包括她的死?」

「她的死跟我有脫不了的干係,如果她不是愛上我,就不會有這些事情。可是,我沒有殺她。」

「你認為這也算愛?」 面對在中的反問允浩無言。

「我知道人不是你殺的。你放心吧,我會盡力幫你,你不會有事的。」

看著允浩的眼睛,在中一字一句地說道。

「在……金律師,你肯幫我,肯來聽我說這些話我就已經滿足了。其他的事,聽天由命吧。」

儘管笑容只是絲毫,卻透著心滿意足的幸福。永遠身陷囹圄,亦禍償命於人,都抵不上見你一面、看你一眼。

「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幫你。」在中皺眉,言語間是不容侵犯的堅定。

「金律師,可不可以幫我傳話,給我愛的人?」

允浩突然話鋒一轉。 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在中一愣,點點頭。

「我之前真的做錯了很多事,但是有一件事,我確定我是最正確的。那就是,我愛他,永遠。」

垂於電腦旁的手緊緊攥成了拳頭。強裝鎮定地收拾好東西,在中起身要走。走了一步,卻又停了下來。

「對了,差點忘了,你……的愛人也讓我帶一句話給你。他說……這些日子的歷練讓他已經學會說愛,他等著你平平安安地從這裡出去然後對你說那虧欠已久的三個字。所以,你務必要堅強,要跟他一起爭取,懂嗎?」

說完這一句,在中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 儘管在中一直背對著他,但是每一句話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這樣吧,我們做個約定。等到哪一天我學會了說愛,我想要主動跟你說那三個字,就代表我已經準備好,我們就去結婚,好不好?」

往日的誓言如同西風一般呼嘯而來,在耳邊盤旋不散。原來,你沒有忘記。我們都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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