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雁字回時 月上西樓       

 

紅藕香軟,玉簟羅紗,湘竹簾子遮著日頭,斜斜地卷了半截子涼夏,階外三分婆娑色,見是蜓蟲來去,蝴蝶卻倦在了花關。宮姬摘了鮮綠的荷衣,細細地碾出了汁子,和著六味老參在紅泥小爐裡用溫火煨著,藥草中帶著藕花淡淡的氣息,在午後的空氣中彌漫如青色的絮。小小的孩子像只毛毛蟲、從床角邊上一扭一扭地蠕過來,努力地爬上了那人的胸口,「咕咕」地嘟囔了兩聲。那人在床上沉睡著,微弱的呼吸仿佛是煙花的灰燼,暗自消歇去了。孩子好奇地張望了下,用小腦袋蹭了蹭那人的胸口,不見得理會,有些兒惱了,趴了上去,張開沒牙的小嘴,「吧吧唧唧」地在那人的臉上胡亂地啃著,弄得濕答答的滿是口水印子。一隻大手把那孩子拎了起來,孩子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咿咿呀呀」地叫喚了起來。

 

「寶寶怎的就這麼淘氣,小心父皇打你的小屁股。」鄭允浩把孩子貼在臉上親了親,柔聲道,「要乖哦,不許鬧騰,會吵著他的。」

 

鄭允浩嘴角邊拉茬的鬍子紮疼了孩子,孩子揮舞著胖胖短短的小手,在鄭允浩的懷裡拱來拱去,「嗚嗚」地叫。宮姬忙小步過來,從鄭允浩手中接過了孩子,拿了撥浪鼓逗他。鄭允浩微微地嘆息,俯下身子,傻傻地望著床上那人,有些笨拙地為他拭去臉頰上的口水,低低地念叨著

 

「怎麼還睡呢,等了你這麼久,你半點也不肯理會我,想著想著竟有些兒恨你了,你真真狠心呢......」

 

觸摸他的頭髮,把髮絲纏繞在手指尖上,摩挲著,「悉悉嗦嗦」的聲音柔軟而細碎,在寧靜的午夏,宛如漣漪。長長的睫毛在他的眼簾下面挑染開青煙的影子,宛然有一種伶仃的寂寞。鄭允浩慢慢地、慢慢地把嘴唇貼上去,吻他的眼睛。他的味道卻還是冰冷的。

 

「在中......」

 

鄭允浩喚了他的名字,那是一聲痛苦的呻吟,脆弱地顫抖著,拼命拼命地擁抱了他,想要把他的身子揉碎在自己的手中。說不出話了,在他耳邊不停地喚他的名字,想著或者只是睡了也不定,喚他醒過來

 

「在中、在中......」

 

藍色的蜓蟲在陽光下顫動透明的翅,一絲輕風卷過繁花側畔,蝴蝶的顏色蒼白卻嫵媚。薄薄的裙裾從青石階上滑過,發出絲綢的聲音,如水流淌而來。一雙纖細的手撫上了鄭允浩的髮鬢,輕輕地、柔柔地摸索著,他溫婉的妃子在身後絮絮地言語

 

「皇上......皇上,您看......您都有白頭髮了。」

 

「嗯,我知道了。」鄭允浩把頭埋在金在中的肩膀上,低低地回她,「知道了。」

 

「把眼睛閉上,睡一會兒,好不好?」

 

衛連織的聲音總是清清淺淺,就如杏花的小雨、在十二樓外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我叫宮人熬了蓮子,您就是吃不下,先喝點湯水也好......」

 

「滾開滾開!」鄭允浩忽然暴怒,騰起身來,狠狠地將衛連織推開,用赤紅的眼睛瞪著她,沙啞地咆哮著「你們別在這裡煩我,都給我滾開!」

 

「呀呀......呀......」

 

孩子看見母親跌倒在地上,蹬著腳丫子叫了起來,宮姬忙將孩子抱了過來,衛連織摟住了孩子,溫柔地笑著,摸摸他的小腦袋。鄭允浩又頹然了,搖搖晃晃地坐了下來,無力地揮了揮手

 

「你把寶寶帶回去吧,好好照看他,這幾日我沒顧得上他,可憐見的,倒是餓瘦了些。」

 

衛連織咬了咬嘴唇,清澈而明媚的眼波斜斜地瞥了過來,輕聲細語

 

「憑什麼要我照看他,難道皇上不知道嗎......其實我討厭這個孩子,我一直、一直都很想......」

 

她軟軟地笑了一下,把修長的手指攏了起來,握住了孩子的稚嫩的脖子

 

「很想呢......就像這樣,把他......」

 

鄭允浩猛地趕上去,一腳重重地踢開了衛連織,把孩子搶在懷裡。孩子被父親粗魯的舉動驚嚇著了,咧開嘴「哇哇」大哭。宮人們慌忙跪了下來,顫慄不敢抬頭。衛連織掙了半天,略略地緩過氣來,用袖子抹過嘴角,白色的絲緞上就有了一線血紅。她卻只垂了眉眼,幽幽靜

靜地道著

 

「皇上若是真心疼愛琪麟,就自個兒照顧他,這宮裡頭,有誰靠得住呢?似您現在這般光景,不吃不睡、活生生地把自己磨殺了,留下個這麼小的孩子,您就放心得下嗎?保不准您前腳走了,這孩子立時就被人生吞活剝了去。要我顧他、那是沒有的事。」

 

鄭允浩的嘴巴乾涸地張了張了,卻終於沒有發出什麼聲音,把孩子抱得緊緊的。許是勒疼了,那孩子哭得愈發厲害,小臉兒憋得通紅通紅。宮姬扶著衛連織站起,她嫺靜地抬起手來,掠了掠淩亂的青絲

 

「适才膳房已備下燕窩蓮子羹,臣妾這會兒讓人端上來,皇上看看可好?」眼波一轉,抿嘴笑了笑「琪麟最愛吃甜點了,您也餵他些兒,只別多了,可不好消食。」

 

鄭允浩低了頭,只顧哄著孩子,憔悴的臉上泛起那種憐愛的神色,恍惚竟是快要哭泣的摸樣。衛連織依舊只是端莊地微笑,款款一欠身,轉過頭去,一步一步地走開,她的身影在陽光下有些晃動。竹簾子在風中搖擺,或深或淺的痕跡在西窗下不停歇地碾了過去,攪亂了花關裡蝴蝶的夢。柳枝頭的蟬也遲暮了,偶爾一兩聲咕噥,還道是知了知了。小爐裡的參藥熬足了十分,鄭允浩斟了一小碗出來,吹得溫溫的,端到床邊,嘴對嘴地給金在中哺下。那孩子見

了,倒忘了哭,把小嘴癟得扁扁的,哼哼唧唧地撲過來搶著要吃,被鄭允浩攔著,真真就氣了,握著小拳頭嘰裡咕嚕地嚷嚷,口水也就塗了鄭允浩滿臉。

 

內侍奉上了燕窩蓮子,鄭允浩忙接了過來,把孩子放在膝頭,拿了只小銀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那孩子偏偏就不愛,含得稀爛又吐出來,在父親的身上爬來爬去撒著嬌。鄭允浩無奈了,那廂哄著孩子,不知怎的,倒是想起了那人給他唱過的江南小調,便思量著哼了出來,呢呢喃喃的,也不曉得是哪一闕了。

 

孩子歪著腦袋,「咯咯」地笑了。鄭允浩把孩子捧在了手心裡,緩緩地歌著,終究記不真切了,惘然便似是一聲長長的嘆。隔簾花影,宮姬跪坐滴水簷下,曼聲接轉了開去,如絲如切,燕子嚶嚶啾啾。江南春慢,綠柳煙色,斜風裡,終不見離人歸,卻問道聞歌者何在?

 

那一夜天色如墨,潑了滿天滿地都是。長長的風卷過畫簷的勾角,撕扯著發出尖利的呼嘯。三更天、七重夜。宮人掩上了窗格子,花枝子抽在窗紗上,「咯拉咯拉」地聲響著。青玉案頭的燭影搖著一點紅。鄭允浩倚在床邊,看著金在中沉睡的容顏,一直都這麼怔怔的。忽的憑空就一個響雷炸了下來,轟轟隆隆,大雨瓢潑而來。鄭允浩慌忙低頭看了看懷中的孩子,那孩子卻吐著小泡泡,睡得猶自香甜,一絲兒不驚。鄭允浩憐惜地笑了一下,給孩子掖好了被角。

 

驚雷滾滾,一記緊似一記,把天幕攪得支離破碎,白色的閃電如刀刃割開夜的顏色,刺痛眼睛,鄭允浩倏然僵硬無法動彈。金在中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紅燭在雨夜裡流了最後一滴淚、奄奄地熄去。風聲如注、雨聲如注,飄搖著,在漆黑的夜晚淹沒了宮城樓上的更漏的梆聲。

他的眼眸是下著雨的夜,他的嘴唇是青色蓮花的灰,那一道閃電劃過,扭曲如蛇,他是蒼白的鬼,就那樣凝固了淒涼的味道。

 

夜雨闌珊。只是那一時兩廂憑望著,竟是疼到痙攣。鄭允浩的手不知不覺地鬆了開,孩子滾落在床邊上,委屈地「呱呱」大泣。鄭允浩想喚他的名字,天際鳴雷如金鼓,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叫出了聲音,只是張著合著嘴巴,就像在岸上快要死掉的魚,絕望的呼吸。

 

「下雨了......」

 

金在中卻說話了,微弱的、乾澀的聲音,他的目光越過了鄭允浩,茫然地飄了過去,就宛如在風雨中湮滅的柳絮

 

「外頭打雷了......」

 

鄭允浩終是伸出了手,輕輕地觸摸金在中的臉頰

 

「嗯,雨下得很大呢......」

 

嘆息的聲音輾轉著碾成泥,在耳邊滑了過去,低低沉沉的。金在中瞥了鄭允浩、只是那麼一眼,夜的冰冷一點一點地滲透到了骨頭裡。鄭允浩溫柔地笑了,把那個孩子抱在手中,捧到金在中的面前,絮絮叨叨地道著

 

「你來看看,這是我的兒子、鄭氏皇朝的太子,很漂亮的寶寶,是不是?先是時,我還擔心他會不會長得像他的母親,幸好不像呢。宮裡的見過的人都說,這孩子的模樣和他的皇祖母一般無二,先帝若是在,定是歡喜得不行。」

 

胖乎乎的孩子在鄭允浩的手掌心扭來扭去,生氣地「唧唧咕咕」著,總不見鄭允浩來哄他,便抱住了鄭允浩的手指頭,「吧嗒吧嗒」地啃了起來。金在中看著那個孩子的眉眼,他的身子忽然抖了起來,牙齒都冷得「咯咯」地響,用手指在床上抓撓著,拼命地想要起來。

 

「封寧蘿在生他的時候就死了。他上個月才滿了周歲,有些兒笨,還不會說話,小脾氣壞得很,就和你一樣呢。」閃電的白光劃過鄭允浩的眼眸,固執的凝視,瘋狂的癡迷,小小聲地說著,帶著一點點痛苦的微笑,「在中,他是我和你的兒子,這一輩子,我只想要這個孩子,他的身上有你的血、你的肉,他是我的心肝寶貝。」

 

「不、不......」金在中還是爬不起身子,把臉伏在枕頭裡,喃喃地像是燕子在雨中的囈語,「不是的、不是。」

 

「我會給他最好的,將來,我們的孩子會成為這個皇朝的君主,就沒人會欺負他了,在中,你沒有得到過的東西......我都會給他。」

 

鄭允浩親了親孩子的小臉蛋,把他放在金在中的身邊

 

「在中,這是我們的孩子呢,你不想抱抱他嗎?」

 

孩子翻了個身,剛向前爬了一步,就一頭撞到了金在中,又是「呀呀」地亂叫。金在中艱難地伸出了手,哆嗦了半天才摸到了孩子,緩緩地摟住了

 

「這是......我的孩子?我的......」

 

把自己的嘴唇咬得稀爛,也不見一絲血,睜大眼睛,猛然狂亂地掐住了孩子的脖子,尖尖地叫喊著

 

「這麼髒!這麼髒的東西!為什麼要生下來?為什麼要生下來啊?」

 

「你瘋了嗎?」

 

鄭允浩沒命地撲上前去,拉開了金在中的手,把孩子抱回來。滾滾的雷鳴中,孩子「哇哇」地哭得聲嘶力竭,宮人過來把孩子抱走,避得遠遠的。鄭允浩喘著粗氣,跪在床邊,說不出話來。

 

「為什麼要讓他生下來......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呢。」

 

金在中迷離的眼睛望了過去,那片水霧把他的眼都遮住了,還是向前伸出了手,呢喃著

 

「......讓我抱抱他,讓我抱抱......我的孩子......」

 

鄭允浩握住了金在中的手,搖了搖頭

 

「不行,你嚇著寶寶了。」

 

「讓我抱抱他。」金在中掙扎著爬過去,嘶啞地叫著,「那是我的孩子呀,讓我抱抱他。」

 

鄭允浩把金在中整個人都摟在懷中,他是那麼虛弱、那麼憔悴,鄭允浩只是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就把他束縛住了,擁抱著他,手指尖都在發燙,就要在大雨的夜裡連著骨頭都焚燒成了灰燼。金在中漸漸地不再掙扎,靠在鄭允浩的胸口上,眉眼之間露出了一種嫵媚的味道,蒼白一如繁華盡處的遲暮,他咬著手指頭吃吃地笑了起來

 

「我和你的孩子?這種事情你竟也想得出來?允浩......你才瘋了、瘋了。」

 

「我沒瘋,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的。」

 

細細碎碎的吻落在金在中的眼角,就如那一夜的雨,濕得淋漓,鄭允浩在他的耳邊,很慢很慢地說著

 

「我承認我輸了、我後悔了,你還要怎樣?還要怎樣呢?把我的頭割下來,放到你的手裡,你要不要?要不要?」

 

「我要你的頭做什麼?做什麼呢?」金在中從喉嚨裡擠出一種扭曲而壓抑的聲音,笑著抽搐著,彎著腰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我什麼都不要了。」

 

鄭允浩撫摩著金在中的耳鬢,呢呢噥噥地像是在哄著他

 

「就當作是瘋了吧,你瘋了我也瘋了,然後把眼睛閉上,睡一覺,明兒早上醒了,就什麼都忘了,好不好?」

 

在眼角邊露出了一點點柔軟的笑,那麼疼那麼苦澀。低了頭,百般的淒涼都無計消除了,就只絕望地問著他

 

「都忘了,好不好啊,在中?」

 

天漏了一個角,雨總下個不休,敲碎了簷上青瓦、敲落了窗外白花。雷聲如濤,從天的彼岸洶湧而來,飛濺起千堆浪,劈開夜的深沉。金在中摸索著抓住了鄭允浩的手,掐著他的肉,把血都掐出來。還是笑著,全身都在發抖,發不出聲音,眼睛都要瞎了,淚卻止不住。雷雨的夜晚,就那麼偎依著,也聽不見鄭允浩心跳的聲音,覺得很冷很冷。

 

天外微雲,山中深翠,石上苔色青青。小雀兒啾啾而鳴,夏蟲卻只懶懶地窩在了泥下。幽幽的西禪古寺中,小沙彌持帚掃著石階上的塵土,沙沙的聲響和著佛前木魚的梵音,從青灰色的簷角上飄過。鄭允浩讓眾侍從候在了前殿,扶著金在中到了後面僻靜的小院。竹影婆娑,便覺夏也涼了三分。

 

淨空老和尚出來,卻將二人止於院外,作了個送客的姿勢

 

「鄙寺乃清修之處,紅塵三千莫要往來,兩位施主非向佛之人,老衲不敢留,請回、請回。」

 

金在中虛弱地笑了笑

 

「前些日子,在中在佛前失禮,引了祝融之災,誠為罪過,今日特登門上一柱香火,佛祖有慈悲之心,還請大師寬恕則個。」

 

淨空斂眉,不動聲色地撥弄著手中的佛珠

 

「佛有慈悲之心,度的是慈悲之人。」

 

鄭允浩側首看了金在中一眼,上前一步,對著淨空低了聲氣

 

「佛者,不嗔不怒不悲不喜,只有好生之德,大師方外長者,想來也如是,千錯萬錯都是允浩的錯,大師莫要怪罪在中,允浩在這裡陪不是了。」

 

言罷一撩前襟,便跪下了。

 

「皇上請起,折殺老衲了。」淨空長長地嘆了一聲,上前將鄭允浩扶起,搖頭道,「冤孽、冤孽。何苦、何苦?」

 

金在中欠了欠身,眉目終是淡淡的

 

「在中此來,還想與大師擺一局棋子,不知大師可有雅興?」

 

淨空注目金在中良久,微一頷首,延手請入。鄭允浩欲要隨上,金在中卻止住了他,輕聲

 

「上回輸了大師幾個子,若贏不回來就我總不好意思,觀棋者最是擾人心智,你在旁我便定不下神思,還是在外頭等著吧。」

 

鄭允浩猶豫了下,望瞭望金在中,強自一笑

 

「你既然不喜歡我跟著,也便罷了,只是你身子骨還沒大好,千萬別勞傷了心神,這回輸了也不打緊的,下回再來便是,莫太逞強了。」

 

金在中慢慢地轉過身,才走了兩步,卻又回過來,到鄭允浩的面前,伸出手輕輕地為他把領口拾好,垂著眼簾微微一笑,寂寞而溫柔,就如水中那一朵伶仃的蓮

 

「你瘦了許多,今兒晚上記得多吃點兒。」

 

他的手指略微有些兒顫,冰冷而柔軟的香氣拂過了鄭允浩的耳鬢角,癢癢的。鄭允浩歡喜地漲紅了臉,像是當年那個不解事的少年般,結結巴巴地應道

 

「好、好,我回頭馬上吩咐膳房備著。」

 

金在中離去,回眸一眼,終是無語,隨著淨空進了禪房,「吱呀」掩上了門。隔了牆頭,僧者喃喃地誦念著經文,就如優曇缽花在彼岸冉冉綻開的聲音,隨著風飄散。佛有曰,菩提本無樹,何處惹塵埃。鄭允浩立在院中,見那小小的蟻蟲在竹子下麵銜泥往來,碌碌不休。西山外的白雲幽幽、忽而蒼狗,竟不知幾時,鄭允浩佇立久久,風起了,漸漸薄涼。天色黃昏,空庭一聲鐘。

 

淨空從禪房中出來。鄭允浩抬起了眼睛,張了張嘴,卻沒問出話來。淨空雙手合十、低低地念了聲佛

 

「天色不早了,皇上還是回去吧。」

 

「在中......」夏未暮,鄭允浩竟覺得手腳都冰涼,他向淨空伸出了手,「在中呢,他為何不出來。」

 

淨空平靜地望著鄭允浩,面上無波無瀾,徐徐道來

 

「金居士有心向佛,已拜在老衲門下,自後當在鄙寺潛心修行,不再踏問紅塵。此乃功德事,皇上可不必掛心,請回宮吧。」

 

「我不信、不信。」

 

鄭允浩像是夢囈著念叨了一句,他的眼睛緩緩地轉向了那扇虛掩的門,拽緊了手心,忽然嘶

啞地叫了起來

 

「我不信,你騙我、在中,你騙我!」他發了瘋似地撲過去。

 

「你不要進來。」金在中在門那邊的言語,冰冷而蒼白,「不要進來。」

 

鄭允浩的身子晃了晃,生生地刹住,僵硬立在那扇班駁的木門外面,艱難地抬起手來,顫抖著半天才摸到了門,把臉貼在門上,低低噥噥地喚他

 

「在中、在中,我們回去吧,在中......」

 

淨空念著佛,轉身默默離去。看不著金在中,只聽得他的聲音幽幽渺渺地說著

 

「我罪孽深重,佛門本容不下我這等大惡之人,幸得大師憐憫,念我尚有回頭之心,雖不肯為我剃度,然許我在寺中有一席棲身之處,得以伴古佛青燈,終此殘身,這便是我的造化了,你莫要誤我,去吧、去吧,從此陌路罷了,生死不見。」

 

鄭允浩的眼中一片赤紅,狂亂地揮舞著雙手,竭力地叫喊著

 

「我不許!我不許!你憑什麼......」

 

他的喉嚨像撕裂開似的,疼得幾乎無法言語,拼命地擠出了那麼一點聲音來

 

「你憑什麼就這樣把我扔下了,你把我害得這麼苦、這麼苦,你還沒有還我呢,金在中!」

 

他狠狠地撞開了門。垂著簾子,昏暗的光線中,只見是金在中的背影,伶仃地跪在香案前,煙灰嫋嫋,一襲緇衣、半截青絲。只是一瞥,那樣的痛便滲到了骨子裡,鄭允浩向前了兩步,顫抖著伸出手去。

 

「我在佛前許了誓,與你今生永不相見。」

 

金在中卻不回頭,一字一字地道著,淡如流雲

 

「如違此誓,我當自絕謝過。」

 

鄭允浩倏然捂住了眼,踉踉蹌蹌地轉過身去,卻終是支撐不住,跪倒在了青磚地上,吃力地喘息著

 

「我沒有看見......沒有看見,真的真的......」

 

「你說,只要把眼睛閉上,睡一覺,明兒早上醒了,就什麼都忘了。我乏了,這會兒要去睡了。」

 

金在中似乎淺淺地笑了笑,淒涼的味道在黃昏的空氣中蔓延,似水一般把人柔軟地溺死

 

「其實我們都沒有瘋,只是做了一場夢,也不知道幾時才醒過來。」

 

鄭允浩冷得竟是發抖,幾乎是爬著出了那扇門,虛脫地坐在石階上,背對他。咫尺間的相思都碾成了泥,日落空山,木魚聲敲涼了那一席暮色。雲中居雁晚歸,青色的翅掠過天外斜陽,留下一道蕭索的痕跡。天也薄了,人的影子映在塵埃的地裡,拉得長長的,就在風過時,輕輕地顫了。

 

「在中,你......可曾愛過我?」

 

鄭允浩呢喃著問他,就在雲雁飛過的時候,抬頭望著天

 

「一絲一毫......可曾愛過我?」

 

「忘了......」是那一地的白雪,那一枝的青梅,凋零了,那一聲的嘆息,他說「我已經忘了。」

 

遠山外,落日煙華,胭脂血色胭脂灰。春時煙柳夢。晚夏,又是一夜闌珊的雨。秋月長歌。卻是斷橋上謝了殘雪,聽花落下。那風情經不得年去。關山外雁字回回,總在雲渡裡啼了聲聲,不歸、不歸。大江東去,浪裡淘盡了沙,只留半點風流,沒奈何,轉眼雲煙裡去了。

昭帝十六年。

 

彼時,鄭氏盛世,西擴大漠、東擁朔海,諸邦國莫不臣服。是年夏,帝大詔天下,傳位於太子琪麟。朝野震驚,謂帝正當年,霸業天下,何萌退意?然聖意決。擇日,開宗廟,祭天。

悠悠長長的號角聲響徹九重宮闕,矯健的武士立在高高的城樓上,敲動十八架金鼓,揚起的手臂在天幕下劃過淩厲的痕跡,轟然雷鳴。沉重的青銅大門緩緩開啟,東方日曉一線天。淨空禪師披上大紅的袈裟,坐壇上誦功德經,祈三世福邸,眾僧者持磬、持法螺、持木魚,做阿難梵音。

 

鄭琪麟登上祭天壇九十九石階,對皇天行三拜之禮、對後土施九叩之儀,瀝酒告先祖。太僕寺、太常寺、光祿寺三卿,自昭帝手中接奉玉璽、皇冕、五龍杖,跪呈鄭琪麟。高貴的少年挺直了腰,太陽的影子映入他的眼眸,濃烈如火焰、犀利如刀刃,倨傲地俯視著腳下的臣子,緩緩地做了個手勢。眾臣跪拜,三呼「萬歲」,震響簷瓦簌簌,驚散了天邊的雲。時為昊帝初年。當夜,大宴群臣。

 

宮人在水榭邊上引著箜篌,絲竹嫋嫋,明姬善舞,廣袖水雲天,霓裳羽衣破陣歌。觥斛交錯,酒到酣處,鄭琪麟覺得有些熏熏的,待得回神,已不見了鄭允浩與衛連織,轉到殿后問了宦人,只道北宮門去了,心下訝然,跟了過去。夜如水,半勾月下弦,涼夏流螢點點,卻疑是星漢漏子。

 

青綢緞的車輦停在宮門邊,鄭琪麟眼見得鄭允浩就要上去,急急地奔了過去

 

「父皇。」

 

鄭允浩的身形僵了一下,回過頭來。鄭琪麟撲了過去,左右裡無人,便抱住了父親撒著嬌

 

「這麼晚了,父皇要到哪去?今兒是我的生辰,您還沒給我過呢,我可不依。」

 

鄭琪麟有三分醉了,臉頰子一片酡紅,還是像小孩子般在父親身上蹭著。鄭允浩在月光下望著他,心頭顫著有些疼,撫摸著他的頭髮,卻不言語。

 

「琪麟,別鬧。」衛連織輕輕地把鄭琪麟拉開,軟軟地哄著他,「你父皇要去西禪寺,不好耽擱。今兒是你的繼位大典,折騰個人仰馬翻的,好不容易停歇了,小祖宗,你可別添花樣了,明兒趕早母后給你補上。」

 

「不要、不要......」鄭琪麟借著酒勁,跺著腳賴著,「父皇這就不疼我了。」

 

「鄭琪麟。」衛連織低低地喝了一聲,溫婉的語氣中帶上了點嚴厲的意思,「你現在是一國之君了,竟還這般模樣,豈不惹人笑話,太傅平日裡是怎麼教你的?」

 

鄭琪麟自小驕橫慣了,只衛妃對他管教甚嚴,當下便不敢吱聲,眨著水汪汪的眼睛,委屈低了頭,卻偷偷地瞟了鄭允浩一樣。鄭允浩溫柔地笑了,卻帶了一點點痛苦的味道,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擁抱住那個孩子,手指尖抖了一下,卻終於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已

 

「琪麟已經長大了,不過還是要乖一點,聽你母后的話,將來......將來......」

 

「太上皇。」衛連織急急地打斷了鄭允浩的話,有些慌亂地撇過臉去,強自一笑「看您把他寵得沒王法沒天理的,這會子倒要他聽話,卻是難了。況他現在是皇上了,這要淘氣起來,可真沒法子收拾。」

 

「母后......」鄭琪麟氣惱地抓了抓頭,「冤枉死我了。」

 

鄭允浩慢慢地轉過了身去,上了車輦,及行前那一回眼,千萬般言語都只是一聲嘆了,放下車簾子,絕塵而去。微微有風,朱色的闌幹邊上飄起衛連織那一角衣袂,柔軟如蝴蝶。

 

「母后、母后。」鄭琪麟忽然驚慌地叫了起來,握住了衛連織的手,「您怎麼了?怎麼哭了?」

 

「沒有啊......」衛連織恍惚地說著,清冷的夜色裡,眼淚無聲地滑下,洗掉唇上的胭脂,露出嘴角邊那一點慘淡的白,她捂住了臉「只是眼睛有點痛了,傻孩子......」

 

青鬆深處,夜靜空山禪車輦在山門外停住,趙項喚來了知客僧人,引著鄭允浩徑直去到後面的苑子。一席夜色鋪地,幾杆修竹,蟲鳴其中。小軒窗下,燭影黃昏色。

知客僧人退下,鄭允浩到門前,小叩兩聲。

 

「誰呢?」

 

隔著窗,那人問了一聲,幽幽的、淡淡的。青苔的痕跡爬滿班駁的石階,那一夜的風拂過竹枝梢頭,悉悉嗦嗦的,宛如細細的沙子從指縫間滑落,寂寞無聲。

 

「是我。」鄭允浩過了很久很久才回了他,也只是輕輕的。

 

「咯登」一下,微弱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落在了地上,便又沒了動靜。仿佛死掉了一般,沉寂的味道在空氣裡蔓延,就如夏日裡白色的花,那麼脆弱。鄭允浩用手指尖撫摸著門上的格子,微笑著,溫柔而落寞

 

「你知道嗎?那個孩子是大鄭皇朝的天子了......就在今天,他站在祭天壇上,那模樣真的威風極了,很想......很想讓你看一眼呢。」

 

趙項默默地跪倒在鄭允浩的面前,把頭深深地俯在地下,高舉雙手,奉上一個白玉匣子。鄭允浩打開了匣子,從裡面取出兩枚長長的銀針。月光的影子在針尖上掠過,就像美人眼角的秋波,那一瞥,犀利而嫵媚。

 

「在中......」

 

那一聲嘆息,宛然的惆悵,眉間心頭都無計可銷了,便在晚風裡漫成一天一地的飛絮輕煙,鄭允浩低低聲地道著

 

「在中......我想你。」

 

抬起了手,把針刺到自己的眼睛裡。就在細細的針尖上迸裂出血的味道,淒涼而苦澀,夜色淋漓,闌珊的盡頭,那一勾下弦的月便在黑暗中一點一點地模糊,很疼很疼。鄭允浩發著抖,叫出口的依舊是他的名字

 

「在中......」,痛苦的感覺直刺到了骨子裡。

 

猛地拔出了針,濕漉漉的液體從眼中流下,鄭允浩踉蹌了一下。趙項忍不住驚呼一聲,匍匐著爬過去,想要扶住他,被他堅決地推開了。窗紗上的燭影搖曳了一下,嫋嫋的,就如佛前那一柱香灰。鄭允浩打開了那扇門,伸出手摸索著,磕磕碰碰地挪過去,用一種微弱而急切的聲音喚他

 

「在中、在中......你在哪裡?在哪裡?」

那人獨坐案前,一盞青燈、一卷經,只是那一朵優曇缽華開在了奈何彼岸,蒼白的顏色。燈下,他抬起了頭,直直地看著鄭允浩一步一步的走近,他的眼波是秋色裡斜陽,那一點寒煙蕭瑟。終是無語。鄭允浩腳底絆了一下,狼狽地跌倒,掙扎了半天,摸到了案台,想要撐起來。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禪院深處,一聲鐘,六更梆子。鄭允浩有些迷惑地皺起了眉頭,猶豫良久,小心翼翼地觸摸著,那個人的指尖、掌心、手腕。古瘦梅花,暗香殘雪,他的冰冷、他的柔軟,從鄭允浩的肌膚滲透到血液裡。忽然像發了瘋似地撲了過去,死死地抱住了他。骨頭都「咯咯」地響。

 

「今生永不相見......」鄭允浩顫抖著撫摸他的頭髮、他的臉頰,慌亂得幾乎喘不過氣來,「你說,今生永不相見......可是,在中,我看不見你,這一輩子,我再也看不見你了,這樣可以嗎?可以嗎?」

 

金在中絮絮的一嘆,宛如月光落在青石上的聲音,清清泠泠。他的手指滑過鄭允浩的眼,軟軟的,就像蝴蝶掠過的翅,在惘然的夢裡挑起一根長長的刺。鄭允浩小小聲地道著

 

「若是佛祖真的怪罪下來,不論什麼樣的懲罰都由我來擔著,眼睛瞎了也好、手腳斷了也好,就算是天上打雷、把我劈成兩半我也認了,違了天理、背了人倫,那是我的錯,和你一點干係也沒有,你用不著折磨自己。」就在十丈紅塵裡的囈語,鄭允浩癡癡地問他,「在中,我想你、很想你,這麼多年、這麼多年......你有沒有忘了我?」

 

金在中俯過去,吻他的眼睛,輕輕地對他說

 

「你老了......允浩,你已經老了......」

 

「嗯,我老了......你也老了呢。」

 

鄭允浩把整個人靠在金在中的身上,聞著他的味道,閉上眼睛,微微地笑了起來

 

「還好我看不見了......看不見你老了,我會一直記得你當年的模樣......我看見你第一眼的時候,你跪在我的馬前,那麼美麗、那麼驕傲......」

 

月眠西窗,風入竹,促織喁喁,只道是階下的白花也謝了,那半截子紅燭流了一夜的淚。金在中抓住了鄭允浩的手,十指相扣。

 

「在中,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宛如暮春煙雨裡燕子的呢喃,他說,「其實,第一眼......就喜歡你了。」

《終》

卷外

藕花深處想著江南應是煙雨,這會兒卻是夏了,柳絮也隨了風去。採蓮女子曼聲清歌,紅酥手、青羅裙、臨水照花人。不是爭渡,也誤入藕花深處,光膀的漢子戴著青斗笠,吱吱

呀呀地搖著船槳,攪亂那一頃碧。偶有錦鯉躍水,蹭過了木蘭舟的舷,波色粼粼,正是十裡暗香陣。金在中倚在窗邊,隔船望那荷葉田田,早有蜓蟲過來,立在了竹簾子外頭。

 

「在中、在中......」有人在身後急急地喚他,不留神驚走了那只蜓蟲。

 

金在中卻不回頭,輕輕地道了一聲

 

「我在這呢。」

 

鄭允浩循著聲,磕磕碰碰地挪過來,終是摸著了金在中,長長地籲了一口氣,不敢抱他,只握著他的手,絮絮叨叨著

 

「方才醒過來,你不在身邊,真真是嚇死了......」忽然低了頭,咬住了金在中的手指頭。

 

「你做什麼?」金在中憑地回眸,抽手打他。

 

「疼不疼?」

 

鄭允浩微微地笑了起來,他的眼角有細細的皺紋,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而他那樣微笑著,卻像是四月天的陽光

 

「不是夢呢,這十幾年來,我總見你在我身邊,可睜開眼睛,你卻走了,還好......已經不是夢了。」

 

碧雲天外,江南岸的荷花女子笑語噥噥,燕子抄水,點破了粉藕青露,十丈紅塵當是如歌,這廂時,卻是無言了。「咯登」一聲,一包帕子砸在了船板上,滾出兩三個蓮蓬。採蓮人劃著小舟側過,掩了嘴吃吃地笑,回首裡媚眼如絲。立在船板上那個年輕的侍衛無端端地紅了臉。

金在中垂了眉目,長長的睫毛顫了顫,一點點脆弱、一點點恍惚,卻做出了不經意的模樣,淺淺地言語

 

「方才日曉呢,那些小女子已是採蓮歸去了,江南的夏,這也是一景,你看看......」

 

「我看不見。」

 

鄭允浩把手伸過來,摟住了金在中的肩膀,小心地把他整個人都擁抱在懷中

 

「我一點也看不見,都是你害的。」

 

鄭允浩的手指纏著金在中的髮絲,繞在指尖上,摩挲著,細細碎碎的聲音就像是闌珊的夜雨,

總是婆娑

 

「在中,你要賠我、賠我一輩子。」

 

金在中掉過首去,水中蓮開,花關間那一聲幽幽嘆息

 

「你已經老了,原來還是那麼傻。」

 

「噓......」鄭允浩輕輕地把手指按在金在中的嘴唇上,笑著

 

「不許說我老,在中,我們都沒有老,還有好多好多日子要過呢。」

 

金在中怔了怔,想著他瞧不見,還是轉過臉去笑了笑,淡淡的淒涼、淡淡的溫柔

 

「老就老了,你還不認,孩子都已經那麼大了,我們自然是老了......」又抓住了鄭允浩的手,低低地問他「允浩,那個孩子......長成什麼模樣了?我還沒見過呢,你說說,他平日裡愛吃什麼呢?愛著什麼服色?怎生的性子?你、你可疼他?」

 

「我怎麼會不疼他,那是我們的孩子啊。」鄭允浩有意地皺起了眉頭,有幾分抱怨了,「可這會子卻生他的氣了,你盡問他,怎就不搭理我?」

 

金在中的眼波一瞥,自然地回他

 

「用得著問嗎,你那點子癖性,我還不清楚?你愛吃的菜是東膳房的魚米鬆子,愛喝的酒是和了菊花露的葡萄酒,西山月牙泉泡的梨花碧螺香片也是你的心頭好了......」卻又收了口,默然半晌「倒是從前的事兒了,卻不知你變了沒。」

 

「沒有變,魚米鬆子還是東膳房的德福做得好,碧螺香片也是年年從湘南貢上來,只有那和了菊花露的葡萄酒、我已經十幾年沒有沾口了。」鄭允浩的氣息拂過金在中的耳鬢,小小聲地訴著,低沉而柔和,「我只喝你調出的酒。你記不記得,那一年,在殷九淵的府裡,你把酒遞給我,那時你還笑話我呢,不知怎的,打那後,竟喜歡上那種滋味。這些事情,我以為......你都已經忘了......」

 

「嗯,我已經忘了......」,金在中的手指撫過鄭允浩的眼角,抖了一下,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了「允浩,把眼睛閉上。」

 

「我看不見呢。」鄭允浩只是笑。

 

「把眼睛閉上......」金在中固執地說著。

 

「我看不見呢......」鄭允浩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在嘴唇上滑過一個吻,是十二橋下流淌過的月色、是燕子堤邊楊柳飄搖的絮,那麼輕那麼輕,他的味道,冰冷而柔軟,帶著藕花的香。鄭允浩猛地抓住了他,在他想要避開的時候,緊緊地抓住他。

 

閒時,侍姬坐在船頭剝著青青的蓮子。蘭舟經行,槳聲破畫影,荷葉憑風弄,蜓蟲不得安生,便在採蓮人的髮鬢邊纏綿了不去,且聽那清歌如夢令。

 

-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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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允浩還是動手把自己的雙眼給弄瞎了,唉!其實看完整篇以後他給我的感覺是遊走在愛恨邊緣的微妙感覺。在中愛過允浩嗎?也許無法看出出他對允浩的愛情,只是給人一種近乎病態的固執。他的內心是壓抑的、陰暗的,虛偽的溫柔,甚至對於自己,也是殘酷的。而允浩對他而言,卻是生命中無可取代的存在,或許那並不是純粹的愛情了,只是一種習慣性的依戀,一種無法擺脫的糾纏到了最後,允浩問他你是不是真的愛過我,哪怕一絲一毫?在中他也說他忘了,他只能說他忘了。

只是怎麼可能會忘記,20年的青春歲月怎麼可能說忘就忘,我很喜歡文中的允浩他是個驕縱又愛恨分明的人,他的心意就像他最後說的其實打從他第一眼見到在中就喜歡上他了,這是開始也是結束,他從來都沒有贏過,從來都沒有,也許有人會覺得這樣很美中不足但其實仔細想想這樣的結局對他兩來說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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