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那年夏天蟬沒命的叫著，中考的時間一天天逼近。記得昨天看的時候黑板上大大的寫著個70天，而一晃眼，已經只剩30天了。那紅色格外刺眼。
他說
「等這天再熱些，我們一起去旅行」。
我又好氣又好笑的望著他，誰有這種興致大熱天的跑來跑去，難不成他的思維太活躍還是太獨特體育考試那天，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平時訓練留下的後遺症。小腿內側不時的作痛，仿佛用不上力一樣。我坐在一旁，一下有一下無的捶著，心裡乾著急。很遠的，就看到他跑向這邊。瞧都沒瞧一眼，便低下頭繼續。他一蹲下，輕輕按了一下。我被疼痛喚回的思緒，忙把腳收回來。可還是抵不過他的執拗，一臉無奈的把腳伸給他，他也一臉嚴肅的按起來。
「疼……輕點」，嚴重的不適讓我不由得叫出了聲。
他嘴上說著「誰讓你那麼拼命，活該」之類的話，可手裡的活還是放輕了很多。
很多年後，他始終做著盡忠盡職的沙包，還說著我不捨得你手痛。他跑的時候，步子很小，頻率很快。我曾經很多次嘲笑過他那類似原地踏步的步子。每次他都會拿著紙巾擦著我的汗，笑著說，我只會原地踏步。
看著他奮力的往前用著小小的步子，遠遠的離開起跑線。總有點抓不住的感覺，這種強烈的不安，初以為只是看不慣他跑那麼快，後來才明白，只是不喜歡他跑那麼快中考那晚，睡的很早。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腦海裡時不時會浮現那些討厭的數字，卻怎麼也抓不住重點。把空調的溫度調到最低，卻無法澆滅心中的煩躁。抓起一旁的手機，看著閃爍的12：10，按了一串熟悉的數字。
『嘟…嘟……』
『喂……』
還記得那晚，他用他獨特的嗓音陪著我睡著。隔著一個電話。中考那天出來，他在大門口等我，斜背著書包遠遠看見我便用力地揮了揮手，我看見他心裡有些忐忑，雖然說自我感覺不錯，但我知道在這種情況之下，他一定考得比我好他註定是上一高的人。而我怎麼努力都到不了那個目標。
回家的路上他見我沒說話，好幾次想來抓我的手，我都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不說是因為旁人的關係，心裡的疙瘩不知怎的就是希望他撫慰一下。他到後來嘆了一口氣很兄弟地攬過我的肩帶著幾分調侃之意說
「你就別彆扭了，你想趕我走我還不走呢，高中我黏定你了」
那時我沒聽懂他的話中之意，只是很自然的就對他笑了分數下來的那天我才從母親口裡得知，他的第一志願並沒有報一高，而是跟我報了同一所學校。說實在話，我其實很不願意，不希望看到自己跟不上他，也不希望別人知道我們的關係。我知道我還是介意吧。儘管我喜歡他。
但看著他興奮的冒光的雙眼，我把吐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他說他又可以跟我一個學校了，他說他又可以照顧我了，他說他又可以隔山想念我了。我看著他，呼吸變得困難。我多麼想告訴他，我也是男生，我不需要。可我只是轉身跑開了，散落一地的書。
晚上他來送書的時候，我固執的不給他開房門。母親在門外說了很久，勸了很久，我就是不想看到他。我知道，我只是耍脾氣。
他在門外，用軟軟的聲音一聲聲喊著我的名字。我的心再一次軟了，有時候我真覺得我嘴硬心軟給他帶來了不少好處。我們還是在同一高中，不同班。看到分班名單的時候，有種如釋重獲的感覺。我一次又一次的質疑我對他的愛，可是卻怎麼都想不到那只是想保護他。因為我也是男人。
因為家蠻近的緣故，我跟他都沒有選擇住校。只是回家的時候天色都已經暗下來了。跟他一起走，走到沒人的地方，他會牽起我的手，撫摸著泛白關節上的細紋。踩著街燈映著的影子，走著。那天因為下雨，我和他都去坐地鐵。地鐵裡面人很多，大多數都是夾著公事包的年輕人。手裡還拿著濕漉漉的傘。一些沒功德心的人，只顧著往前擠，把傘都往前面的人的身上靠。
低頭看了看濕濕的印子，無奈的瞥了瞥。很快的，下班的高峰期過了，地鐵的廂空蕩蕩的。他坐在我的旁邊，濕濕的衣角耷拉在一旁。他偏過頭，閉著眼。我也偏著頭，看著他日愈深刻的線條，日愈英俊的五官，緊抿的唇線。一兩滴剛沾上的雨珠滑過他的側臉。
低頭看了看緊緊握住的雙手，標準的十指緊扣。緩緩抬起了左手，拿出剛剛護在懷裡的照相機。
「哢嚓」
不管是多少年後，這張相片一直放在我的相冊的第一張。一打開，就可以看到一個完美的側臉，他經常說，你就是那時候開始「暗戀」我的吧。我總會捏著他的豆包臉，一直說著你怎麼肥了肥了。其實我想說，那時候，我開始離不開你。
高中的課程，讓我們深深感到吃力。他依然是我的家教老師。有時四目相對，我們會擁抱，我們會淺吻。會靜靜的依靠著對方。一些溫暖的細水長流，靜靜的流淌。
五
我們很少直白地講著甜言蜜語，如果要計算起來，他給我講過的「我愛你」用指頭都能掰得出來。當然我也不是那種非要聽這些虛無話語的人，更多時候我覺得只要他拉著我的手往前走，儘管一句話也不說，我也能感覺到甜蜜的氣泡在胸腔破裂，化為一陣陣清香，沁入心脾。那段時間我們很喜歡放了學繞著後門的小道回家，一走就是四十多分鐘，有時覺得很累，但是有他在身旁陪著便死也不肯坐地鐵了。
我們會特意避開人潮洶湧的人行道，走在隱蔽的小叢道裡。這時他會放肆地拉起我的手，十指相扣。冬天來了之後天色暗得特別快，幾乎可以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當時的情況，我們兩個小心翼翼地走在小道上，每一步都十分謹慎。那時我們總喜歡講各自一天裡發生的事情，我有時聽著他說話就會出神，猝不及防摔上一跤。
這時他就會笑我是個小腦不發達的人，連基本平衡都沒法把握。我惱羞成怒舉起拳頭作勢要打他，後來想想反正他也看不見，就作罷要放下來。他抓住我要垂下的手，放到嘴邊呵了呵氣，問我疼不疼。
我沒好氣地對他說
「疼不疼關你什麼事」
他噗嗤笑了一聲，伸出手將我抱進懷裡，又揉了揉我的頭髮。我還記得他說
「傻瓜，你疼，我也疼。」
我當下酸了鼻子，緊緊攬著他的腰死命撐著不漏出哭腔，一邊不忘了罵上一兩句掩飾心中的澎湃。那時候年級裡有一個很喜歡他的女生，叫做B。
B是個出了名的乖乖牌，成績很好，長得雖然不是非常好看卻也稱得上可愛。他們兩個是同班同學，學生群中公認的一對。即使我對他說了是百分百放心，難免還是會有疑神疑鬼的時候。有時我在經過他們班往裡不經意看的時候，會發現他們兩個湊在一起激烈的討論著什麼，說到投契之處會相視一笑。
我看著那樣的情景往往不知是什麼滋味，忽然覺得要是當初我們分到了同一個班是否今天就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也有想過能不能像電視裡肥皂劇的情節一樣，我像男主角般沖到他們面前拉過他，然後在眾人面前宣告他是我的。
但更多時候只是想像，畢竟我不是男主角，他也不是我的女主人公。再說我一個大男生，怎麼能跟女生一樣小肚雞腸了。那段時間我不知覺中陷入低谷，他在回家的路上偶爾會跟我提起B，毫不忌諱地說著他們今天怎麼克服重重困難才解開了哪道證明題，說著B是如何聰明和厲害。我聽得心裡煩躁，想要發火卻覺得自己是無理取鬧。
為了不對他發脾氣，我決定了以後自己一個人回家。他驚訝地抓著我的手問我怎麼了，而我也沒向他多解釋，留給他一個背影，自己轉身揪住了痛到快要窒息的心。我一度認為，那次我們真的該完了。但是後來的事情表明，我們的路還沒有走完。
2月14號那天晚上，他拿著一盒子來找我，我打開門看見他的時候一愣，然後尷尬地讓他到屋裡坐。父母以為他是來給我補課的，熱情地說「真是麻煩了」這些的客套話。
他禮貌地一一回應，轉身進了我的房間。我心裡七上八下，努力地猜測著他今晚到來的目的，今天是什麼日子我是知道的，而他手中提著的那個禮物我也是看見了的。但我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出他這麼突然的來我家到底是要做什麼。進了房間發現他在翻閱著我的作業本，我反身關上房門也無意識地上了鎖。再轉回來的時候發現他在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的心漏跳一拍，不自然地問他這是要幹嘛。
他看了我一會拿起手中的盒子，不以為然地說
「今天B對我表白了。」
我頓時無名火起，對他說
「那又怎麼樣」。
他笑了笑，說不怎麼樣，但是卻站了起來走到我的面前。我看著他步步逼近，抬頭看高了我半個頭的他，他不等我反抗捧起我的臉就吻了下來。我想其實我要反抗那根本是很簡單的事情，但當時他的動作溫柔得讓我忘記了一切，我們從來沒有吻得這麼深，以至於我一時覺得自己飄飄然。
離開了我的嘴唇，他笑得格外開懷，說著
「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了」
這樣的話，一邊將盒子放在我的書架上。我看著那盒子冷著臉問他這是什麼意思，他頓了兩秒就說我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我不知所以然，聽著他把話說下去。
他見我還是不懂的樣子，無奈地聳了聳肩。
「今天是情人節呀笨蛋。我的情人只有你一個呀，去超市買了你最喜歡的巧克力，特地來孝敬你的。」
我恍然大悟，憋屈一下子散盡，不相信地看著他依舊的笑臉，看了一會不禁低下頭暗笑。
他說我是世界上最大的笨蛋。我想……我的確是個笨蛋。
六
放寒假的時候，溫度一直很低。卻沒有下起雪來，讓一直很期待的我稍感失望。他總會給我一遍又一遍的描述著北國的雪景。我就在一旁靜靜傾聽，有時會挨著他的肩膀，把頭的重量交給他。和著側頸的微涼，然後沉沉睡去…第二天，我總會裹著大面被子蜷在床上，桌子上會留下他離開的痕跡。
『笨蛋，你又睡著了，晚安吧…』
每當這時，我總是想，如果能跟他住在一起就好了。每天晚上可以一起暖被窩，每天可以早上叫醒他。後來，當我們真的住在一起，卻發現並不是這樣的。因為每晚我會把他踢到床腳，早上他不捨得叫醒我，總是兩人咬著麵包奔著跑向學校。可是至少還有你。當然，這是後話了。
有那麼一晚，他叫我出來。卻沒有告訴我幾點在哪裡等。早早吃完飯便穿著鞋一路小跑來到社區的大門口。街上風很大，人不多。我縮了縮躲在口袋的手，拿出手機。
七點十五分。最後螢幕就這樣黑了。出來的太急忙，聯手機是低電都沒有發現。無聊的在原地轉著圈圈，數著小小的步子，走了不知道多少圈後。終於決定出發尋找那笨蛋。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街上稀稀疏疏的行人並沒有注意到踱著步的我，注意到也就瞟了那麼一眼。一邊敲著表面，一邊嘟囔著。
九點整路過平時喜歡呆著的車站，想起每天上學不坐地鐵不走路的日子。每天清晨他會拿著熱騰騰的包子在車站等我。那時候的我特牛，一定要吃某路口轉角某××店的某種包子。而他也會早早的幫我買到第一份出爐的。在大冬天裡把包子往我手裡塞，也不顧他已經凍得發紅的鼻尖。夜色裡，靠著燈牌，一遍一遍的埋怨著，這混蛋那笨蛋的。其實心裡在想的，一直都是笨蛋笨蛋，你在哪裡。也許是冷風吹的我忽悠忽悠的，讓我不得不邁出步子。
九點十五分，路過被風吹得吱聲響的蕩秋千。小時候，他最愛拉著我跑到這個小公園玩，我們不去搶小孩子間的熱門蕩秋千，而是埋頭鑽進沙坑裡堆沙。小小的手不停拍打著沙堆。這時候總有可惡的小C來搗亂。而允，卻會用髒兮兮的小手抹著我的眼淚，露出潔白的虎牙，說
『在中，我們重新築一個更好的房子一起住…』。
九點二十分，路過一間24小時便利店。遲疑一下，還是進去了。想著打個電話。拿起電話撥了那個熟悉的號碼，一陣甜美的聲音從長長的電話線傳來。
『您播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再撥一次，忙音。
無奈的放下電話，坐在便利店窗邊的長椅上。呵氣在玻璃上，水霧擋住了我一部分的視線，朦朧了另一半視線。上個週末，我和他在這個長椅上坐了整整一個下午。兩人一直在喝著即溶咖啡，熱氣從杯子升溫，讓我們的身心的溫暖許多。可是期間卻輪流的去著洗手間。真的很喜歡就這樣兩個人坐著，看著窗外形形色色的人，看著賣報紙的大媽又在嗑著瓜子跟人聊東聊西，看著過路的老人聽著收音機哼著粵曲，看著一群又一群的人坐在光禿禿的樹下下著棋，看著夾著公事包的年輕人被缺德的司機開過的車濺得一身水……這些在我眼中，在他身邊，都變得不同……
九點四十分，路過躲雨的屋簷……
九點五十分，路過親吻的轉角……
十點整，走在回家的路上。
我說這奇蹟也來的太慢了點吧，所以當我看見同樣疾步在大路那頭的他時。並沒有特別的興奮。我走在路的這頭往下，他走在路的那頭往上。如果不望對面，也許就會擦肩而過吧。特別夜色朦朧，我是近視……
他一邊搓著手一邊小步跑來，我佯裝不理他，哼的轉過頭繼續走著。他在後頭，用呵過氣的手抓住我的手，我甩開，他抓起。我再甩，他再抓……就這麼來回幾次，就任他抓著了，不過依然不理睬的走著，管他呢。他從後面用手環住了我的肩，在我耳邊道歉著。其實我的氣從見到他那秒，早就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會兒就有台階給我下了。他牽起我的手，說
『下次不會了，如果笨蛋沒有告訴你時間地點，你就七點半在社區門口等我，我一定會到的。』
我知道給承諾不容易，可是慶幸，我到最後也還是相信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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