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看他那傷心模樣,鄭允浩只覺心如刀割,慾解釋人卻已離去,便慌忙追出。 但追了幾條街,金在中失去了蹤影。鄭允浩心急如焚地尋了許久,終於在河岸邊看到了金在中。正背對於他,孑然一身,與世孤立。

 

「在中!」

 

鄭允浩喚了一聲,立即往河岸奔去。待靠近時他又停下腳步,摸出香囊丟到一旁,才伸臂攬住金在中。

 

「在中,方才是我不對,你不要生氣了……」

 

「先前我遇過妖怪假扮你,且昌珉說那香囊可以分辨,不想卻誤傷了你……抱歉……」

 

「我喜歡你,癡想永遠和你一起,因此絕不會叫人收走你……」

 

字字懇切,句句肺腑,卻未得任何回應。

 

「在中?」

 

鄭允浩心生疑惑,轉過金在中身子,發現他神情木然,墨色的眼眸仿若一潭死水,不見一絲神彩。只是那眼眶早已紅透。

 

「在中……」鄭允浩慌忙再擁住他,不迭道「抱歉……抱歉……」

 

良久,金在中才微微動了動,開口道

 

「你方才所說可是真的?」

 

「千真萬確!」

 

「即便我是來歷不明的殭屍?」

 

「是……」

 

金在中輕笑了一聲,而後注視著他,一字一句頓道

 

「你喜歡的,不過是具皮囊。」

 

「不對!」鄭允浩連忙否認,繼續說卻被金在中推開了。

 

「怎麼不對?」金在中冷笑著反問「起初你中意的就是這軀體,只是後來我醒了……」

 

「你對我百般關心,也是因為這軀體……」金在中頓了頓,聲音微顫,「至於裡面是否有魂魄……都無所謂……」

 

「不……不是這樣!」

 

金在中看著他那焦急模樣,突然笑了

 

「不過,我並不虧。」

 

「多謝你這段時日相助,讓我得以在此夜吸滿精氣。之後,我便同常人無異,再不需要你了。」

 

見鄭允浩一臉呆滯,金在中又笑了

 

「你自然也不虧,畢竟我可是與你親親熱熱了許久啊。」他眼一眯,語氣陡然轉冷「你應曉得,我一向憎惡男子示愛,從前如此,現下亦是。」

 

「若不是看你尚可利用,我才不會……」金在中搖了搖頭「想來……還真是噁心。」

 

鄭允浩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嘴唇嚅動,卻無法出聲。喉間仿佛被甚堵住,梗得難受。

 

「都說至此了,你……」金在中冷冷瞪他「還不快滾!」

 

「在中……我……」

 

「滾!」

 

一聲喝令,在靜謐的夜間尤為響亮。仿若一把利劍,穿心透骨。兩人沉默對視,目光糾纏。

過了許久,鄭允浩長嘆一聲,終是轉過身,漸行漸遠。望著那消失的背影,金在中癱軟地坐倒在了地上。終於不用再撐了……好難受……

 

全身仿佛被火燒一般,灼痛難耐。又似被刀劍切割,刺痛無比。已經……時日無多了。

 

「痛……」

 

金在中呻吟著,蜷起身拼命壓制體內亂竄的氣。身體仿佛快炸裂一般,似有甚要從內生出。

 

「嗚……」

 

他實在痛極,忍不住低低抽泣。嘴唇已被咬破,口腔中俱是血腥味。

 

「好……痛……」

 

突然,他感到自己被扶起,隨後落入一個熟悉的懷中。費力抬眼看去,發現竟是那已轉身離去的人。

 

「在中,我想過了,不管你如何厭惡我,我也不會放任你痛苦……」鄭允浩滿臉堅定。

 

「允……」金在中發了一個音,突瞪大雙眼,尖利道「走——你快走!」

 

「在中?」

 

「快走……」

 

鄭允浩感到懷中的人不住掙扎,忙用力抱緊他。

 

「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你……啊……」

 

只見月光下,金在中的臉色逐漸青白,指甲緩緩變長,森白獠牙從微張的紅唇中突出……

 

「不……不准看——」

 

金在中使勁去推擠鄭允浩,卻被後者更牢地匝住。

 

「允浩……我會害了你……快走……」

 

此刻金在中的眸色已變為血紅,加之那青白面色,當真是駭人。卻見滴滴淚水從眶中溢出,沾濕了整張面孔。鄭允浩終於鬆開手,卻是捧著他臉頰,深深吻上了那嫣紅嘴唇。不顧那可怖面容,那尖銳獠牙,只一心一意地吻著。吻過哆嗦的嘴唇,輕顫的鼻翼,微濕的眼瞼……縱使唇舌已被尖牙咬破,後背已被指甲抓傷,也依舊親吻。

 

「在中……我愛你……」

 

輕柔的聲音宛如棉絮,竟讓金在中一時忘了痛楚。

 

「允……浩……」

 

金在中低喚著,驚訝地發覺體內煞氣正漸漸減小,而全身也隨之脫力……

 

「在中,在中。」鄭允浩感到他軟了身子,慌忙叫道。

 

「唔……」金在中呻吟一聲,張開淚眸。

 

鄭允浩見他這模樣,心中一痛,道

 

「若疼得緊,就咬我罷……」

 

「呵……」金在中無力地笑笑「你又不是包子……有甚好咬……誒?」

 

說話間,身體的不適感竟已全消。此時天際幾道晨光透出,落在相擁的兩人身上,一片柔和。

 

「在中,你沒事了!」鄭允浩見他樣貌恢復如常,頓覺欣喜不已,又望了一眼天,道「怎地天都亮了,我們趕緊走罷。」

 

金在中聞言卻微微撅嘴,道

 

「允浩,我累了,走不動……」

 

那神態語氣,像是撒嬌一般。鄭允浩不由笑笑

 

「那我抱你回去?」

 

說罷也未等金在中開口,鄭允浩便將他一橫抱起。金在中一驚慾發作,正瞥見鄭允浩唇角及後背的傷痕,些微火氣立即消散。輕輕一勾唇,金在中伸臂摟上鄭允浩的脖頸,而後窩進了那令他安心的懷中。興許是那陽光過於溫暖,懷抱過於舒適,金在中慢慢生了幾分倦意,眯著眸半夢半醒,嘴裡不時發出些囈語。

 

「鄭允浩……」

 

「嗯?」

 

「你是笨蛋……」

 

「……嗯。」

 

「傻子……」

 

「……嗯。」

 

「究竟有甚讓我喜歡的……為何我就是……放不下……」

 

鄭允浩聽及此言,腳步不覺一頓。他深深望了眼懷裡的人,攬了攬緊,繼續前行。不遠處一暗巷中,沈昌珉看著手中碎裂的銅鏡,微微抿唇。他拭去指間的血珠,正打算離開,卻聽見一聲啼叫。一隻符紙做成的鳥正浮於半空,光天白日之下,顯得頗為詭異。

 

沈昌珉見狀眉心一動,道

 

「昨夜突生變故,尚未除盡。但我已下咒,應不久得除。」

 

話音落下,那符鳥叫了一聲,盤旋幾圈後飛遠了。沈昌珉拂拂衣袖,邁步走出了巷子。那一地的銅鏡碎片,正映出鄭允浩抱著金在中的情形。一陣輕風吹過,地上已然無物。

 

走到金府時,天已大亮。鄭允浩正要騰出手敲門,門倒先開了。金俊秀看到兩人,並未顯出太多情緒,只淡淡道

 

「快進來罷。」

 

進府用完早膳,又休憩了一會,兩人將昨夜遭遇告於金俊秀。其後,鄭允浩才曉得金俊秀並非人,而金在中也知道了沈昌珉。

 

「不過,他既是你故友,為何還……」金在中望向鄭允浩,從懷中取出一個破損香囊「這是我之後撿起的。」

 

金俊秀看到香囊時微一怔,示意金在中遞給他。細察片刻後,他蹙眉道

 

「這上面施了殺咒。」

 

鄭允浩一聽愣住了,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半晌他才開了口

 

「如此說來……昌珉他騙了我,只為……收走在中?」

 

「恐怕是。」

 

「可他絕非陰險小人。」

 

「朝夕相處尚有背叛,更何況你和他已數年未見」金俊秀嘆了一聲「數年,足以改變人心。」

 

鄭允浩聞言低下頭,神情落寞。

 

「允浩,興許他有甚苦衷罷……」金在中見他這樣,連忙寬慰道。

 

鄭允浩略略點頭,又凝了眉,道

 

「你昨夜變成那樣,也是他……」

 

「不,那是天譴。」見鄭允浩面露詫異,金在中繼續道「煉殭屍畢竟屬逆天,施術者及受術者皆會受一定影響,比如我昨夜的異狀……」他頓了頓「此前也曾有過,但均能克制,但昨夜卻……」

 

「好容易趕走你,你竟又回來了,幸好最後……」金在中搖頭,似心有餘悸。

 

鄭允浩聽罷立時笑了,道

 

「你那番話果真是想趕我走,讓我免受傷害。雖然隱隱猜到,但聽你那樣說,我這裡……」他敲敲胸口,「像被刀割一般。」

 

「不過,現在我能確信,你是喜歡我的。」

 

金在中正想介面,突瞥見金俊秀正饒有興味地觀望他倆,臉上不覺微微一紅,嗔怪道

 

「你說甚呢!俊秀還在……」

 

「我早察覺了。」金俊秀呷了一口茶,語氣平靜。

 

聞聽此言,金在中有些尷尬,而鄭允浩卻一臉開心,還喜道

 

「以後不必拘泥了。」

 

金在中憤憤瞪了他一眼,低頭喝茶。

 

「舅公,允浩哥,」金俊秀放下茶杯「你倆一夜未眠,再去歇會罷。」

 

「好。」

 

兩人起了身,同金俊秀道別後走向門口。待走近門檻時,金在中回了頭,誠懇道

 

「俊秀,真的……謝謝你。」

 

謝謝你,讓我尚有親人。金俊秀彎了彎唇,道

 

「不必。」

 

當鄭允浩睜開眼時,四周昏暗一片。他坐起身,見窗外夜色如墨,一輪圓月正掛於樹梢。他穿好衣衫下了床,一推開房門,便有微風迎面而來,讓人頓覺神清氣爽。鄭允浩深吸口氣邁入院內,看見金在中正從祠堂走出,方想起今日是中元節。

 

「允浩,」金在中喚了他一聲「晚膳過後出去走走?嫇州的中元夜可美了。」

 

鄭允浩笑笑,道

 

「好。」

 

許是心內太過期待,鄭允浩不消一刻便用完了晚膳。兩人走上街道時,正逢華燈初上,點點燈光將夜色襯得更為迷人。今夜與昨夜的街道相比,可謂天壤之別。燈火璀璨,人潮湧動,吆喝叫賣此起彼伏,男女老少談笑風生。這才是嫇州的夜。

 

金在中帶著鄭允浩走到岸堤,指了指眼前的河,道

 

「這便是嫇州河,自那頭起一直流到翎都呢。」

 

鄭允浩放眼望去,看見黑暗的河上滿是星星點點的光,隨波漂動,仿若被甚指引一般。定睛細察,方看清那是一盞盞荷花燈,正中蠟燭燃燒,溢出橘色的光。

 

「允浩,我們也放罷。」

金在中說著,去附近的小販那買了些材料。他把紙折疊成燈之後,放上點燃的蠟燭。紙燈順著他的手指流入河中,越漂越遠,逐漸匯進了長長的大軍中。中元夜,放河燈。既是普渡屈死的冤魂,為其照亮往生之路,亦是悼念逝去的親友,讓其安心投胎轉世。盞盞河燈接連不斷,綿延彎曲,映得河上一片輝煌,遠望彷若一條金色水龍,正游向天際。

 

金在中全神貫注地盯著河面,抿著唇不發一言。鄭允浩看了看他,目光又轉向遠處,不覺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彎下腰也折了一盞燈,放上水面。望著那漂遠的燈,鄭允浩微微勾起唇。雙親皆過世後,他的確感到過孤獨。但現在,他已不再如此。察覺到身旁的人瑟縮了一下,鄭允浩忙伸出手慾攬,未料後者卻輕輕推開了。

 

「允浩,以後……離我遠些,」金在中垂下眼「我會吸你精氣。」

 

「我曉得,一些精氣而已,並無大礙。」鄭允浩立刻道。

 

金在中搖了搖頭

 

「你現下是無礙,但時日一長就難說了。」他望向鄭允浩,眼裡滿是擔憂「我不想害你,所以……唔!」

 

他餘下的話被鄭允浩堵在口中,隨著重重的親吻而咽下。

 

「在中,」鄭允浩微喘著氣「我會找出讓你還陽的方法。」

 

「誒?」

 

「若成功了……同我一起生活,好?」鄭允浩一臉認真,「我會蓋座新屋,做張大床,屋裡擺上你喜歡的東西……」

 

「不要說了,」金在中打斷道,凝視了他片刻,倏地伸臂抱住他,輕聲呢喃「我答應你……」

 

鄭允浩聞言略鬆了口氣,笑著摟上了金在中的腰。

 

七日後,兩人同老人及金俊秀道別,啟程離開了嫇州。馬車駛出城門時,金在中探出頭回望。良久,他才放下竹簾,神情頗為寂寞。鄭允浩見他這模樣,忙道

 

「待八月再回來罷。」

 

金在中搖了搖頭,起身偎到鄭允浩旁邊,半闔了眼,像是有些疲累。

 

「在中,回去後我便問問昌珉,他究竟意慾何事。若真如你所猜,他應會相助……」鄭允浩略一頓,「若他不願,再想其他辦法,可好?」

 

「嗯。」金在中應道,頭倚著鄭允浩肩膀,慢慢闔上了眸子。

 

此時,晨光透過竹簾的縫隙照入,映得車內一片柔和。懷中的人一身嫩綠新衣,烏髮垂頰,膚白唇紅。美好得不似凡人。鄭允浩默默凝視,不覺收緊了摟在金在中腰間的手臂,而後也閉上了眼。

 

回到村裡時,已是廿七日中午。鄭允浩付完車錢,就拐上包袱,領著金在中走向馮婆處。兩人行至屋前,見院門虛掩,料想馮婆應是在家。鄭允浩抬手輕叩幾下,門很快就開了。出現的卻不是馮婆,正是她那外孫沈昌珉。這回他未著道袍,而是一身玄色長衫,臉上依舊無甚表情。金在中看見他,身子明顯一殭,慌忙躲到了鄭允浩背後。

 

「昌珉,」鄭允浩開口道,「我想問你些事。」

 

沈昌珉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金在中,笑道

 

「站在門口作甚,有事進屋細談罷。」說著,他側過了身。

 

鄭允浩微頷首,邁步跨入院內。身後的金在中猶豫了會,低下頭也走了進去。恰恰錯過了沈昌珉瞬間轉冷的目光。甫一進屋,便有飯菜香氣傳來。鄭允浩略一怔,剛想告辭離去,就見馮婆端著菜從灶間出來,滿臉笑意。

 

「允浩,你來了。」

 

鄭允浩聞言一驚,怎說得好似知道他要來一般?

 

馮婆放下菜,朝他道

 

「不要站著,坐呀。」她轉頭看見金在中,笑了「這是你心上人罷,長得可真水靈。」

 

未等鄭允浩答話,沈昌珉就開了口

 

「外婆,他是男子。」

 

馮婆看了沈昌珉一眼,道

 

「我眼睛還好使,曉得是男子。」她望瞭望鄭允浩,悠悠道「若真心喜歡,何須介意男女。」

 

聽及此,金在中不覺有些愣怔。倆男子相戀,縱使在城中也難獲祝福,未料這鄉野老人竟如此開明。

 

「謝謝,」金在中道,遲疑片刻又輕喚了聲「……婆婆。」

 

馮婆一聽笑彎了眼,連連誇他乖巧,還握著他的手問姓名年紀,家住何方,倒是把自家外孫和鄭允浩晾到了一邊。

 

「我去端菜。」沈昌珉突然出聲,微抿著唇走向了灶間。

 

不多久,午膳便已做好。四人圍坐一桌,偶爾交談,也算其樂融融。馮婆見金在中不曾動筷,關切道

 

「在中,怎地菜不合胃口?」

 

「不是,我……」

 

金在中支吾著,不知該如何作答。他現下為殭屍,臟腑不運,若進食入腹,則不得排出。於其身並非益事。

 

「他可不用吃飯,」沈昌珉涼涼道「因為他是……」

 

「婆婆!」鄭允浩忙打斷道「在中身體有恙,大夫叮囑暫不能進食。」

 

馮婆先是一愣,繼而點點頭,轉向金在中道

 

「若餓得緊,就喝點熱湯罷。」

 

「嗯。」

 

鄭允浩見狀舒了口氣,視線移向沈昌珉,卻見後者挑了下眉,似有揶揄之色。用完午膳,金在中幫著馮婆收拾飯桌,鄭允浩則站起身,示意沈昌珉和他去院中。

 

「昌珉,」一走出屋,鄭允浩便問道「上回那香囊究竟是何用?」

 

話音落下,就見沈昌珉神色複雜地盯著他,半晌才道

 

「允浩哥,我不會害你。」

 

聽罷鄭允浩張了張口,正要說話,沈昌珉繼續道

 

「我給那香囊下過咒,若有害你之心,就會被擊。既然你來質問我,那人一定是受了傷。」他頓了頓,鄭重道「允浩哥,此類事我已不是初見,那些妖物表面一往情深,實則……被他們魅惑的人,常常執迷不悟,最終落得淒慘下場。」

 

沈昌珉所言均出自肺腑,讓鄭允浩一時有些恍惚,但他很快又堅定道

 

「我相信在中。」

 

「你真是……」

 

「他若還陽呢?」鄭允浩又急切問道「那便不需靠精氣而動了。」

 

「還陽屬逆天之行,更何況……」沈昌珉眯起眼眸,目光驟冷「他為殭屍已久,不知作惡多少,怎可能讓他輕易再世為人?」

 

「他是被惡人所害才為殭屍,而且不曾做過惡事。」鄭允浩忙辯解道。

 

沈昌珉聽罷冷冷一笑

 

「哼,那顯然是假話,只為博人同情罷了。」

 

「昌珉,」鄭允浩皺起眉「我說過,我相信在中。」

 

沈昌珉又哼了一聲,拂袖道

 

「隨你罷。」

 

說完,他就往屋裡走去。鄭允浩回過身,望見金在中正站在門口,面上帶著幾分悽楚。也不知聽了多久。

 

「在中……」鄭允浩低聲喚道。

 

望著金在中的神情,他胸中湧起了些許悲涼。原以為七月末會有結果,豈料不僅惡徒未尋到,還陽更是無法。鄭允浩萬分惱恨自己未懷異能,看見金在中痛苦,卻不能助他分毫。現下唯有再出門一趟,去尋一尋異能之士了。

 

「允浩,」金在中走過來,倏地摟住他,顫聲道「我們回去,回你那小屋去……再不要下山了……」

 

再不要聽見這些傷人的話語了。再不要被人置疑彼此的感情了。鄭允浩輕撫著他的背脊,閉了閉眼,道

 

「好,我們回去。」

 

同馮婆道別時,她握著兩人的手,要他們一起來過中秋。金在中搖頭婉拒,拉著鄭允浩頭也不回地離去了。若你曉得我並非人,還會如此熱情待我……金在中不想看到那和藹的臉上露出驚恐及厭惡,所以他選擇了不再相見。

 

當日傍晚,兩人終於重回了那間簡陋卻溫馨的小屋。拾掇完之後,金在中把買來的饅頭熱好,靜靜地看著鄭允浩啃。

 

「好吃?」金在中突然問道,神色平淡,看不出一絲情緒。

 

鄭允浩動作一滯,道

 

「還行。」

 

「我已經……想不起嚼饅頭是甚感覺了。」金在中輕嘆一聲「興許,我該放下心願,去投胎……」

 

「不可!」未等他說完,鄭允浩就高聲道。

 

金在中注視他,眸中突地湧出了淚

 

「但我不想用這副身軀……和你相守……」

 

見狀鄭允浩一陣心痛,忙放柔了聲音,道

 

「我不在意。」

 

「我在意,」金在中伸手抹去淚「在意得很……我真怕有一日醒來,看見你被吸盡精氣,只剩一具乾枯皮囊……」

 

他垂下頭,接著道

 

「而那些和尚道士又不分青紅皂白,只會勸你離開我,還說我為惡……」說至此,金在中抬起頭,斷斷續續道「我只是……想同你在一起啊……」

 

鄭允浩立刻握住金在中放在桌上的手,道

 

「會有法子的,只要有心。」頓了一會,他嘆道「你說上天看我倆如此相愛,會否暗中相助?」

 

金在中扯了扯嘴角

 

「但願。」

 

之後的幾日,兩人一同生活起居,感情更深。金在中跟著鄭允浩外出,學了些捕獵技巧,而鄭允浩也會炒幾樣小菜了。轉眼已是三十日晚。明日一早,金在中又將變回屍身,至月中方能動。思及此,鄭允浩胸口有些悶,卻聽金在中道

 

「如此也好,醒來就是中秋佳節,到時一定很熱鬧。」

 

「可我要先忍受十四天的孤獨。」鄭允浩微鼓起腮「在中,你能多吸點精氣,每日都動?」

 

金在中聞言愣了愣,繼而雙頰一紅,斷然道

 

「不能!」

 

「哦,」鄭允浩像是憶起甚,道「但依昌珉所言,你能因精氣在任何時間行動。」

 

他思索了片刻,又道

 

「其實我一直不太明白,你是如何吸食精氣的……」

 

望著鄭允浩那求知眼神,金在中立時背過身,面上紅暈更甚。

 

「我記得朴舉人說過,必接觸才可,最好是親吻和……」

 

「鄭允浩!」金在中突然喝道,見對方一臉驚嚇,忙低了聲「不早了,睡罷。」

 

鄭允浩腆起笑道

 

「在中,讓我多親親,這樣能多行動一會……」

 

「不要!」

 

說罷,金在中快速鑽進被窩,面朝牆不再理會他。鄭允浩見他如此,竟撅起了嘴,一副委屈至極的模樣。卻忘了金在中若變回屍身,他完全能為所為兩人躺了一會後,金在中忽然出了聲。

 

「允浩,記得提前去鎮上那家老字型大小訂月餅,豆沙的多一些。」

 

「……好。」

 

「再去稱點蜜餞糖果……」

 

「好。」

 

「還有……」

 

「嗯?」

 

靜謐的夜裡,一陣令人臉紅的親吻聲響起。第二日,鄭允浩神清氣爽地下了地,望向床內悠然道

 

「在中,我看到你動了。」

 

金在中猛地坐起,羞憤地瞪了他一眼,掀開被子起床了。鄭允浩見了,暗道昨夜接觸當真有效。洗漱時,金在中特意看了盆中倒影,果見嘴唇微腫,頸子上也有幾枚紅點。金在中當下大怒,想自己是看鄭允浩可憐,才親了他一下,誰料竟被那混蛋死死摟住,對著嘴唇一直親!不僅是親,還連啃帶咬,一路到頸間……這般想著,金在中臉上又有些燥熱。

 

明知如此更耗精氣,竟然還……金在中真想揪過鄭允浩大罵,回身正看見後者那溫柔眼神,氣逐漸消了下去。

 

「允浩,下回不許這樣,對你……身體不好。」金在中故作嚴肅道。

 

「曉得了。」鄭允浩點點頭「那每日就親幾下行?」

 

金在中別過臉,耳根通紅

 

「……隨你。」

 

鄭允浩笑了,上前又親了他一口,道

 

「我出門咯。」

 

為防突變回屍身,金在中只在小屋附近活動。待太陽西斜便到灶間做些飯食,等鄭允浩回來吃。怎地像候著夫君歸家的小娘子一般?金在中蹙眉,這聯想讓他心生不快。每回都想不管鄭允浩,可一瞥見對方委委屈屈的表情,立馬就心軟了。真是……著了道。

 

日子這般平順地過著,很快就到了八月十四。這期間,金在中竟一次也未變回屍身。若是每日的親吻所致,顯然說不通。先前也曾親過,卻無甚作用。難不成是自己的體質發生了變化?金在中思忖著,手摸上脈搏,依然毫無動靜。他嘆了口氣,忽聽得一陣叩門聲。這才上午,鄭允浩怎就回來了?許是落下東西了罷。

 

金在中想著便去開門,嘴上嘟囔著

 

「教你察看完再走,這下……」

 

他突地頓住了,驚詫地望著來人。竟是那冷面道士沈昌珉。金在中盯著他,心下微駭。但想到他上回態度,應不會再管自己,於是開口道

 

「允浩出去了。」

 

那沈昌珉卻勾起笑

 

「我是來找你的。」

 

話音一落,金在中頓覺天旋地轉,身子晃了幾下,終是抵不住昏了過去。失去意識前,他看見沈昌珉嘴角仍掛著笑。冰冷至極。傍晚,鄭允浩拎著月餅小食,心情頗好地向小屋走去。想到明日能和金在中過中秋,他就忍不住笑開了。走至屋前,鄭允浩抬手敲了敲門,無人應答。他愣了愣,掏出鑰匙打開門。裡面空無一人。

 

鄭允浩一怔,忙將手中物什放下,跑出屋去尋。

 

「在中——在中——」他一面跑一面喊,心急火燎。

 

小屋,灶間,樹林……哪裡也不見他心心念念的人。鄭允浩逐漸停下腳步,茫茫然環顧四周,只覺胸口空了一片。這時,前方款款走來一人,竟是那朴舉人。

 

「先生……」鄭允浩輕喚道。

 

朴舉人望著他,臉上露出幾分悲憫

 

「我知道他在哪。」

 

金在中醒來時,外頭已日上三竿。竟是第二日了。他轉頭打量四下,發現這是一間臥房,擺設全然陌生。正想起身,門外傳來了幾句交談。

 

「師父,人已在裡面。」

 

「你做得很好,退下罷。」

 

「是。」

 

一個聲音是沈昌珉,另一個不知是誰。金在中忖著,忽聞有開門聲,便趕忙閉上了眼。他感到那人緩緩接近了自己,但只是站著,良久未動。

 

「在中……」

 

沙啞的嗓音中透著幾許惆悵,幾許滄桑,以及幾許道不明的情愫。金在中心下大驚,而後突感臉上有些溫暖。一隻粗糙的手正撫著他的臉,從前額到下頜,緩慢而輕柔。仿若愛撫情人一般。金在中硬是壓下起身的念頭,強忍著噁心,被褥下的手早已緊握成拳。少頃,那手停住了。一聲嘆息之後,金在中感到那人離開了。

 

關門聲一響起,金在中就睜了眼,眸中的厭惡逐漸被驚疑所取代。方才那人感覺很熟悉,再加上他連番的舉動,難道是……當年那惡徒?可若是如此,胸口……為何會這麼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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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日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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