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在幸福天堂

章三十九

包芸坐在鄭允浩的病床旁邊，不太熟練的拿刀削著柳丁。鄭華從外面輕手輕腳的走進來，小聲問她

「還沒有醒過嗎？」

包芸抬起頭，順手用刀尖指著他的鼻子

「知道心疼了！不是跟你說過嗎，現在的小孩子比我們當年難伺候多了。你稍給他點臉色，他就尋死覓活的。看看，這次還是當街打架，下一次指不定就從哪座樓上跳下去了。」

鄭華看著蓋在醫院白色棉被下面侄子，愣愣的說

「他從小到大，連你們都沒動手打過的。」

包芸見他又心疼又後悔的樣子，把手裡削了一半的柳丁連刀一同遞給他

「他自己心裡還巴不得你多打他幾下呢。喏，去把這個削了吧。他起來看見，肯定會高興的。」

鄭華接過來

「我出去削好叫護士拿進來好了。」轉身走了出去。

包芸回過頭來看著兒子。是瘦了。黑眼圈也有了。原來高三最緊張的時候還整天神采奕奕的呢。

「咦，小浩，醒了嗎？」

鄭允浩慢慢睜開眼睛，衝著媽笑了笑。

「是二叔接你過來的嗎？」

包芸伸手摸摸他額頭

「還好，不燒了。」又說，「我是收到你郵件就坐車過來的，來就聽你爸爸說你和別人打架打進醫院了。」

「怎麼樣，是你先向人家扔的白手套嗎？」

鄭允浩哭笑不得的用手擋住臉

「媽，我不是有事才給你寫信的嗎？」

包芸靜下來，收起語氣裡調侃的味道

「我知道。我是怕你太給自己施壓了」

「小浩，你開始看媽書房裡的書，那個時候你就已經發覺自己不喜歡女生了嗎？」

大概是在初三暑假，她發現書櫃上有關「酷兒」理論、同性戀文化的書籍都有被動過的痕跡。當時覺得是青春期，孩子比較好奇；自己也認為這些書都是以很正面、科學的態度在講解，所以也沒說什麼。鄭允浩點點頭

「媽，對不起。」

包芸把凳子拉近了一些

「允浩，說實話，媽不希望你是同性戀。」她握住兒子的手，「開始是很吃驚，接著就覺得很難過。」

鄭允浩用力回握住她，沒有辦法說什麼安慰的話。

「媽是做女權的。瞭解在韓國，稍邊緣一點的東西，要堅持起來真的非常困難。同性戀這個圈子，更是難上加難。媽實在是不願意你去走這條路，受這麼多苦。」

鄭允浩心裡就像是被什麼撞了一下，支起身子，抱住她

「媽。」

包芸輕輕順著他頭髮

「媽當年是打定主意不結婚的，想著韓國沒有哪個男人受得了自己老婆這樣。可是後來遇到了你爸爸。」她頓了一下，「我知道，這種事情強迫不得。媽現在只希望，你能遇上一個好人，讓你這條路走得順一些。」

她眼淚掉下來

「要是以後你們遇到挫折，他能站出來保護你；平時也可以溫柔的對待你，媽就很高興了。」

鄭允浩本來安靜的靠在她肩膀上，聽她這麼說，忍不住抬起頭

「媽，你在說什麼呀？什麼保護不保護的」

包芸鬆開他

「怎麼了？難道你不是比較女性的一方嗎？」

鄭允浩「啪」的倒回床上

「媽，你怎麼會認為我是……」

他媽也詫異的看著他

「你的信上那麼患得患失的，我覺得你轉型也不會這麼快？想了想，也就只有這個原因了。真的不是嗎？」

鄭允浩瞪她

「當然不是。」

「好好。」包芸笑著說，「你二叔剛剛來過，後悔得跟什麼似的。不過，出國的事情，你還是在考慮一下吧。畢竟出去對你們來說環境要好一些。」

「而且，我聽你心裡的口氣，那個人好像不是太確定的。乾脆拿這個去試他一下也好。」

鄭允浩沒說話，心裡卻是一動。 也許，真的是個機會。 是該攤開來說一下了。

章四十

鄭允浩打開門，看見阿姨正好提著菜籃子準備出去。 見他進來，阿姨先是一笑，然後吃驚的起來

「哎喲，你臉上怎麼了？」

鄭允浩偏過頭

「不小心摔的。」

 阿姨走過來又仔細看了看，瞪他一眼

「你這孩子！真以為阿姨老得連這個都辨不出來」

鄭允浩討饒討饒的舉起手

「好好，我錯了。你不要跟老師說。」

阿姨朝臥室的方向指指

「他睡午覺呢。你守著他吧，我這就出去買菜了。」她拉開門，一邊往外走一邊回頭跟鄭允浩說，「你以後可別再衝動了。我只幫你瞞這一次的。」

「我保證。阿姨再見。」鄭允浩說完，看著她慢慢走下去，關上門。

走進金在中臥室，發覺他已經醒了。披著外套坐在床上，剛從被窩裡鑽出來的臉蛋紅撲撲的，透著掩不住的歡喜。

鄭允浩本來還有點亂的心，這一刻平靜下來，充滿了淡淡的甜蜜。

「你幹什麼壞事了，惹得阿姨那麼生氣的大聲說話？」金在中笑著問他。

「哪有。她才不是生氣，她是天生嗓門大。」鄭允浩眼也不眨的盯著他的笑容看，覺得真是太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

金在中又指著身旁枕頭上躺著的大狗

「我不習慣抱著睡，所以就放在旁邊。」他頓了頓，「那天我不在，你生氣了嗎？」

鄭允浩張張嘴，突然覺得胸腔裡有種柔軟的東西湧上來，一個字都吐不出來。聽他沒有反應，金在中笑起來，哄小孩似的朝著他伸出手

「還在生氣嗎？過來吧。真是的，我打你那麼多電話你不接，我都還沒生氣呢。」

鄭允浩走過去握住他，順勢坐到他身邊，另只手環過他的腰抱住。

「老師。」他輕輕叫了一聲，把臉埋在金在中頸窩邊上。

金在中輕笑著回抱他

「怎麼了？今天這麼撒嬌的。」

鄭允浩定定神，抬起頭，輕輕推開他。

「老師，我有事要跟你說。」

金在中愣了一下，收回手，心裡浮起一絲疑雲。鄭允浩站起來，拉過椅子坐到他對面

「我家裡希望我能出國。」

「開始準備的話，我想時間會比較緊，可能過來走動的機會就少了……」

他邊說邊小心翼翼的觀察著金在中的表情。雖然明白這種試探太過孩子氣，但心裡真的沒底，真的想聽他說，哪怕就一次，希望自己待在他身邊的話。

「當然，我還沒有決定。畢竟老師的意見也很重要。」

「老師？」

聽到第一句話的時候，金在中的身體就開始發冷。原來是這樣的。消失的日子，沒打通過的電話，推開自己的手。難道你不是已經想好了嗎？他在心裡無奈的笑了笑。

為什麼還要那麼辛苦的讓我相信呢？為什麼要那樣堅持的陪著我呢？如果，你現在，還是要離開的。金在中在被子裡用手狠狠的掐著大腿。

「難道你自己沒有想過嗎？」他驚訝的問，「這是很自然的事情。學我們這行的，能夠到國外歷練一下，差不多要算是最好的選擇。畢竟整套理論都是從外面來的。」

他笑了笑

「要是你現在開始背紅寶書，每天兩個list，也要將近個半月，寒假要上新東方的班，這樣才能保證在明年六月前準備好。考完以後還要再考一門物理的單項。」

「平時課程也不能納下，大三專業課的級點是很重要的。」他一氣的列舉完，拍拍手，「真的是很緊迫呀。」

「即使是你也要抓緊哦。」

鄭允浩越聽心越往下沉，最後幾乎都控制不住的想要撲上去封住他的嘴。聽他說完，深深往裡吸了口氣

「老師，我要是出去了，可能就不會回來的。」

指甲深深的陷到肉裡，金在中強迫自己不要顫抖，故作輕鬆的說

「沒關係，你總會有想著要衣錦還鄉的時候。老師那時能沾點光就好了。」

鄭允浩睜大眼睛看著他，仿佛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破綻。血液往大腦裡湧，分不出心中那種彆扭的感覺，是情緒的波動還是理智的辨別。他伸出手，撫在金在中臉上

「老師，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他聲音都沙啞了，語氣裡充斥著難耐的痛楚。

「我一直是這樣想的。」金在中側過頭，避開他。

鄭允浩只覺得心裡最堅硬的那個殼慢慢的裂開，往外滲出殷紅的血絲。他機械的站起來

「我知道了。老師，我走了。」

金在中坐在床上，聽著他的腳步一點一點的走開，聽著他拉開門鎖，再關上。房間裡完全的靜了下來。他緩緩的抬起手，捂在眼睛上。手心裡開始有了濕意。不間斷的，只見增加。想要你留下來，想要你陪著我。痛恨自己為什麼在那一刻喊不出來，為什麼習慣性的躲開。不要你走，真的不要。

可是，剝奪了你大好的機會，我又能補償些什麼呢？ 我，連看著你離開，都不可以。

章四十一

鄭允浩扶著樓梯往下走，身上的力氣像是被抽盡了似的。

他是剛拔下點滴瓶針就過來了，因為走的太急，連外套下面的厚毛衣都沒穿。方才出了一身汗，現在被冷風一浸，止不住的發抖，手指甲也開始顯出紫色。走出單元樓，太陽一照，眼前更是模糊。隱約的看見有人往自己這邊走。他往旁邊讓了讓，那人卻伸出手扶住他

「允浩，你怎麼了？」

鄭允浩使勁的眨眨眼，想要把他看清楚，最後苦笑一聲

「二叔，這個時候你跑過了湊什麼熱鬧？」

鄭華扶穩他

「我是看你毛衣也不穿就跑出去，怕你著涼了！」他舉舉搭著毛衣的手，「你看你，不好好在床上躺著，出來受這份罪。還搞成這副鬼樣子，不把你爸、你媽給心疼死。」

鄭允浩一直任他攙著往外走，聽到這句話突然停下步子，轉過頭盯著他二叔。 我還有你們心疼，老師呢？ 老師呢？

眼淚已經掉下來。鄭華看著侄子完全癡住的表情，想起嫂子說的「這次還是當街打架，下次指不定就尋死覓活的了」，嚇得趕緊猛拉他手臂，越發的和顏悅色

「允浩，你不要嚇二叔。我們回去先把病養好，以後什麼事情都好商量。」

鄭允浩眼睛裡慢慢清晰起來，抽出被挽住的手臂

「二叔，沒事兒了。你先回吧，我忙完就過去找你」他拿過鄭華手裡拿的毛衣，沖著他笑了笑，「這個謝謝你。我都差點都凍死了。」

「那我就先走了。」他轉過身，往樓上跑。

鄭華站在原地看他的身影消失在樓道裡，眼裡滿是侄子那個燦爛的笑容。他皺起眉頭，往樓上看。 就是那個人嗎？這小子病還沒好就往這裡跑，被人家弄得一驚一乍的。 搖搖頭，他走出了院子。

鄭允浩噌噌噌的埋著頭往上跨，到三樓四樓間的拐角，一抬頭，卻看見金在中就背對著他站在門口，正在反鎖大門的樣子。老師。 他定在原地，眼睛死死的框住他。金在中轉過身，拄著導盲杖開始下樓梯。眼圈是紅的，哭過。鼻子是紅的，揉過。 目光從他臉上一寸一寸的滑下來。鄭允浩只覺得喉頭發緊，幾乎都要哽噎起來。

「老師。」他輕輕的喚了一聲。

金在中一愣，停下來，露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容

「你回來了嗎？我還再想，現在出來的話，可不可以找到你。」

鄭允浩三步並作兩步的沖上去，緊緊地把他抱在懷裡。金在中只覺得身體被兩條結實的手臂鎖住，偎著一個滾燙的胸膛。接著，雨點一樣的吻落在臉上，頸窩裡。開始是輕輕的觸碰，然後變成了甚至是激烈的啃咬。鄭允浩的喘息噴在耳邊，時不時地還可以聽見他低低的呢喃。

「老師，你不要生氣。」

「那些我都是騙你的。」

「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好不容易才可以抱到你的，我才不要放手。」

「老師……」

溫熱的血液湧回心臟，整個人都開始暖和起來。金在中抬高下巴，承受著他越發狂熱的親吻。 最後的最後，鄭允浩伸出手，用拇指劃過他的下唇，再低下頭親一下。 這個我留著，以後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