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nal 13 墜落

五天後,關於備受爭議的韓國年輕廣告攝影師將「倫敦國際廣告大獎」收入囊中的新聞席捲了倫敦乃至歐洲所有的媒體娛樂版頭條。七天後,沈昌珉在金浦機場接到了從倫敦載譽歸來的金在中,他是一個人回來的,臉色差到無法想像。

沈昌珉帶著他避開了所有圍追堵截的記者,金在中恍惚地跟著他鑽進等在路邊的汽車,他顫抖著掏出一根黑魔,無法控制的雙手卻無論如何也擦不著那支zippo。

「先回NVM。」坐在駕駛座的沈昌珉說完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擔憂地回頭看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的金在中,他臉色慘白,連嘴唇都失去了血色,這樣的狀態反而讓人更不敢開口詢問發生了什麼。

他把黑魔撕成兩段扔到窗外,慢慢掏出手機來,按了一個鍵。他用可怕的神色盯著螢幕,然而五秒鐘後,那雙眼睛失去了焦點。沈昌珉把頭轉了回去,強自鎮靜地坐好發動了車子,還沒有起步,突然聽到後座幾不可察地一聲哽咽般的歎息。

二十個小時前。一個纏綿的吻幾乎讓他們誤了去機場的班車,金在中笑著推開鄭允浩再一次環過來的手臂,從他的腿上輕巧地跳了下去。鄭允浩的眼睛危險地一亮,伸出手來正要抓他,卻被放在桌子上正瘋狂震動起來的手機打斷了。

「你的。」金在中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毫無動靜的自己的那一支,眉毛輕微地皺起來。

鄭允浩瞥了一眼來電,臉色突然變了。看他猶豫地按了接聽,金在中轉身想避開。手臂卻被抓住了,鄭允浩看著他,眼睛裡寫滿了我不會隱瞞你這種堅定地意思。

「懷特小姐,」鄭允浩的歎氣讓金在中的心臟陡然抽緊,「我想我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我馬上就要回韓國,除了再見不要再說別的話了。」

那邊不知道在說什麼,好像是很長的句子,鄭允浩聽的無聊,低下頭來一根根吻金在中的手指。吻到無名指的時候,他突然僵住了。

「那好,你等著我。」他說,金在中被他抓著的手一顫抖,卻沒掙脫。

「我不會再回來了。」鄭允浩掛了電話,將他的手攥緊,「我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妖婦的懷抱了。讓我去跟我的朋友們道個別,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我相信你,」金在中微微一笑,踮腳在他唇邊留了一吻,「我在機場等你。」

他卻再也沒有來。金在中順著泰晤士河往車站走的時候,還想著鄭允浩說再也不會回倫敦的那句話,還特意隨手拍了一些風景給他——畢竟這是他渡過很多時光的城市。不是再也不會回來,而是根本就沒有走。

拉文納·懷特是不是也曾用篤定的語氣說過「我等著你」,然後多年後卻只能等來了一句「你是誰」嗎。

「除了再見,不要再說別的話了。」他是不是也會對自己這麼說,然後就那麼決然轉身。

「很抱歉這麼說,但是太多人對你的倫敦行好奇了。」金在中的思緒被沈昌珉突然的話語打斷,他無神地抬頭,車子已經停在了NVM的地下停車場裡。

「我不接受採訪。」金在中疲憊地揉搓額頭,頓了頓,從提包裡掏出一隻膠捲筒,「這是我拍攝的風光圖,隨便起個名字,拿去應付他們吧。」

「也好。」

「送我回家吧,」他隨即閉上了眼睛,「拜託了。」

「我害了他,」他喃喃著,「是我害了他。」

「飛天……」他用拳頭遮住眼睛,低啞地說,「這名字是我起的。」

然而那一卷膠片卻帶來了更可怕的事情,一周後,一隊員警將金在中帶走了。罪名是涉嫌謀殺。鋪天蓋地的新聞和傳言將NVM的每個人淹沒,NVM的廣告一夜間全部被撤掉了。死者是拉文納·懷特,金在中情人鄭允浩的大學同窗兼前女友,年僅25歲,是個迷人的金髮女郎,職業也是攝影師。

她從倫敦塔的圍牆上墜落,掉在了牆外的石板路上,顱骨碎裂,當場死亡。那一天有十七個人目睹鄭允浩從倫敦塔上狂奔而下求救,原本這件事只是個意外殺人,即使拉文納生前寫過「害怕前男友會殺死自己」和「他一直在威脅要殺了我」的信件,但倫敦警方並沒有鄭允浩故意制拉文納·懷特死亡的證據,但是沒過多久,就有人指出,剛剛摘下倫敦廣告大獎桂冠的金在中,他似乎與這件案子有著不可否認的關係。

因為他最新發表在行業雜誌上的一張名為「飛天」的倫敦風光照,似乎正是拍到了死者墜樓的一刹。或許這還可以解釋為巧合。但是隨即又有人將許多金在中與鄭允浩在倫敦街頭親密舉動的照片交給了警方,如此一來,這就不只是失手殺人這麼簡單了。

瘋狂的美學家為了追求完美的作品,於是同情夫一起相攜殺掉一直懷恨在心情敵。這幾乎成了所有媒體惡狗一樣撲食的噱頭。

因為那幅「飛天」真的美絕,河岸的兩邊有著哥特式的城堡,喝水就像碧色的鏡子,倒映在粼粼水面的墜落反而變成了急速向上的動作,那個女人剪影纖瘦而堅決,長長的頭髮飄揚在身後,宛如女神升空般帶著一層柔亮的金色,她的臉因為急速的移動看的不甚清楚,卻因此更多了一絲神秘。然而每一個在看到這幅照片的人都只能不寒而慄地想到,這個女人下一秒就死了。她不是去往天堂,而是墜入了地獄。

而最最可怕的是,兇手竟把這一幕凝固在自己的膠捲裡。他甚至叫這一幕,飛天。

金在中當晚就被押送到倫敦接受調查和審判,NVM的總裁害怕被牽連幾乎是立刻就將他解雇,沈昌珉焦急萬分,卻毫無辦法。而當事人卻淡定一萬分,他笑了笑,將雙手塞進手銬裡,只說了一句話。

「不是我做的,」他頓了一秒,又補充道,「也不是他做的。」

然後他就輕鬆地跟著兩個英國來的員警上了直升機。他在臨時監獄見到了鄭允浩,他看到他的臉有一瞬間愕然,然後看到了他腕間的手銬,立刻暴怒地站起來朝著獄警怒吼。你們抓他幹什麼,不關他的事,讓他回去,你們這幫婊子養的眼睛長在屁股上嗎。無非是這樣粗魯的句子,金在中淡笑著聽他大發雷霆,只覺得他性感地一塌糊塗。

「我們被陷害了,被那女人陷害了。」鄭允浩突然伸手抓住金在中的胳膊把他拖過來,用眼神逼退想要阻止的獄警,低聲說,「你聽著,一會審問你你就說不關你的事——」

「關我的事——」金在中反駁。

「媽的你搞什麼!她是自己跳下去的你這麼說我們就變成蓄意謀殺了!」鄭允浩低吼。

「我把那一幕拍下來了,」金在中撇嘴,「不是故意的,但是很不巧,我把她墜樓的樣子拍下來了。」

鄭允浩完全呆愣在那裡。金在中當著五個英國獄警巧笑地隔著欄杆親吻他僵硬的唇角:「放心。」

然後他堅決地放開了鄭允浩的手,快步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他優雅地微笑著,向著審判員說:「麻煩您在審問前讓我見一下《Pole》雜誌社的萊昂先生。」

審判員懷疑地看著他。

「你不會後悔的,先生。」他的表情有著難以拒絕的力量,「相信我。」

Last Carnal   休止

鄭允浩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銬被解下來,然後聽到審判長冷漠的聲音:「你無罪了,走吧。」

「什麼?」他驚愕地問道,「為什麼?」

「人們只會問自己為什麼有罪,先生。」審判長的目光從眼鏡片上面投視過來,明顯帶著不屑,「審判結果是你無辜的,即使你我都不這麼想。」

「拿著你的東西。」獄警丟過來他的大衣和背包,鄙夷地說,「走吧。」

「等等,」他追上已經轉身走開的獄警,「另一個人呢,昨天抓來的另一個涉案人呢?」

「沒有另一個涉案人。」獄警冷淡地在前面帶路,頭也不回,「昨天的那個人連口供都沒錄就被接走了。」

「接?」鄭允浩敏銳地抓住了他話語裡的動詞,追問,「誰接走的?」

「不知道。」獄警不耐地拉開鐵門把他推出去,「快走吧。」

鄭允浩臉色陰沉地站在人際了然的小巷裡,他很清楚金在中的公司NVM沒有這種力量,就算有,也很難說會不會為了金在中冒險。而他也很確定在他所知的金在中的熟識裡面,也沒有誰能輕易接走一個被指控蓄意謀殺的嫌疑犯。正胡亂猜測著,口袋裡的手機突然短促的響了一聲。翻開只看了一眼,鄭允浩臉色大變,拔腿狂奔而去。

「我早說你會回來找我。」碧藍眼睛裡充斥的欲望只讓人覺得厭惡,威廉·萊昂用夾著煙的手背慢慢抬起坐在高級套房沙發裡的金在中蒼白的臉,「看吧,寶貝,我從沒說錯過。」

金在中順從地抬臉看著他笑,潔白的牙齒間露出一點點豔紅的舌尖,眼睛裡閃著動人的光芒。

「真驚人。」威廉詫異地感歎,「短短幾個月,你就從清純到淫蕩……變成真正的淫蕩了嗎。」

前一天傍晚,他突然接到了這個昔日下屬的電話,內容很簡單——我遇到了麻煩,給我自由,我就是你的。這個人一直是自己想要的,但他卻固執的嚇人,不管自己許諾什麼,都不要。甚至不惜與《Pole》決裂,孤身回韓國重新開始。自己心裡的那團火焰卻從未熄滅過——他有著藝術品般的軀體和一塵不染的容貌。

越純潔就越想看他放蕩,越禁欲越想使他墮落。近乎病態的欲望驅使著他,所以在他打來電話的那一瞬,幾乎是立刻就一口答應,甚至當即動身前往倫敦。沒有什麼,是威廉·萊昂做不到的。也沒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他如今更確信了這一點,看著眼前這一張無瑕的臉。

自己一直想要的人就這麼衝著自己巧笑倩兮,況且萊昂先生也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他將煙頭按在一邊的鏡子上,另一隻手將自己的領帶鬆開,身體欺近他,嘴唇已經湊了過去。他向自己伸出了手臂。

然而那一雙豐潤紅唇喃喃念出的卻是自己早些時候從警方保釋的另一個名字——「允浩……」

威廉驚愕地停住,腦後突然遭到了重擊。他失去知覺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衣衫淩亂的金在中跳入一個高大的黑衣男人懷抱,那個男人手裡的水晶壁燈掉在自己眼前,他深深地吻了自己最終也沒能觸碰的嘴唇。

「他們把彼此拯救了。」男人平淡的說,「於是他們走了。」

「他們不到明天早上是絕不敢打擾他們的BOSS的,」金在中抱住怒氣衝天要往跑的鄭允浩,雲淡風輕的笑,「我們還有很長時間。」

鄭允浩因為他的話語顯得更加暴怒,他不做聲地把威廉·萊昂拖進廁所,仇視地看了看被扔在馬桶旁邊的億萬富翁,大力反鎖了門。臉上的表情讓金在中慶倖他溜進來的時候沒搶到槍。

「接下來幹嘛?」鄭允浩回頭,突然僵住。

金在中坐在套間豪華的客廳擺著的水晶鋼琴上,只穿了一件襯衫,兩條腿垂在一邊,嘴裡叼著兩張機票。

「私奔吧。」他輕輕地說,用機票無辜地劃拉著頭髮,「允浩,我們私奔吧——」

「去哪?」鄭允浩挑眉,慢慢走近他,一路脫了大衣解開了襯衫。

「哪裡需要我們就去哪裡,」金在中故意將右腿抬起放在左腿上,看似不經意的動作卻讓鄭允浩瞳孔陡縮,「蘇丹達富爾?」

「好主意。」鄭允浩在琴凳上坐下,把掛在眼前的兩隻腳腕抓在手裡,慢慢把嘴唇貼了上去。金在中立刻不可抑制的顫抖了一下。

他一路吻上去,手指在雙腿上活潑地跳躍,就連睫毛掃過肌膚的觸感都帶著電流,金在中溢出一聲呻吟。

「《4分33秒》,」鄭允浩突然說,「無盡的休止,你知道嗎。」

「知道,」金在中茫然地回答,「美國先鋒派作曲家約翰·凱奇的作品,四分半的曲子,從頭至尾沒有一個音。」

「四分半的寂靜,」鄭允浩低沉的笑著,把他拖下來抱在自己腿上,「你猜我會聽到什麼?」

「卡車的引擎聲?」金在中隨口猜,同時不忘在他膝蓋上撩人的擺動。

「什麼都沒有。」鄭允浩咧嘴,雙手從他的襯衣下擺裡塞進去,「約翰·凱奇是個老騙子。」

金在中大笑起來,撲上去吻他的胡渣:「我也這麼覺得。」

鄭允浩也放聲笑起來,低下臉廝磨他的鬢角:「這個老騙子說藝術就是從希望到絕望,真是屁話。」

「我知道拉文納問什麼這麼做,」金在中的表情卻突然沉澱,「她給你看了她最美的姿態,她想讓你記得。」

「太蠢了不是嗎。」鄭允浩臉色暗下去,「任何人死在我眼前我都會記得的。」

「不是你的錯。」金在中安慰道。

「我是喜歡美好的東西,」鄭允浩溫柔地撫摸他的臉,認真地說,「但沒有人喜歡死亡,即使我拍過無數的死者。但我從不讓我的圖片宣揚悲慘主義,而是要求他們讚美那些人的尊嚴。」

「我愛你。」金在中垂眸,半晌隻吐出一句話。

話音未落突然被翻仰面按在琴蓋上,慌亂中手指滑過琴鍵,流瀉出一串激越的琶音。

「我也愛你。」鄭允浩急促地表白,用膝蓋將他的雙腿分開,摟著金在中的臉跟他綿長的接吻,一直手揉捏著他的腿側。

「我最喜歡的曲子。」他放開他的舌尖,突然將金在中整個翻過去,他坐直了腰,雙手握著他的手放在琴鍵上,絮絮低語,「《夢中的婚禮》。」

金在中渾身一震,婉轉的樂音已經將他圍繞。

「跟我走吧,」他在他耳邊笑著承諾,「不會讓你餓死的,不論是你的藝術還是你。」

「三年後有人在達富爾貧民區採訪過他們,他們穿著最普通的衣服于難民們接觸和交流,最有效的避免了被攝者的注意和戒備,所以他們傳回的畫面是最真實最震撼人心的」男人將一摞照片依次排開,細長手指拂過一張照片的白邊,「最美的。」

「只是他們再也沒有回來,直到今天也沒有。」男人笑著站起來,這樣才發覺他的眼角已經有了細緻的紋路,「這就是我想說的全部。」

他繞過圓桌走過來抬起手,畫面在他的襯衣紐扣上閃動了一下,歸於漆黑。

 【完】

PS:應當可以看出來的,其實一直穿插的並不是採訪,而是多年後沈昌珉自己拍攝的回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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