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有天私下被我們戲稱為老媽,實在其來有自。

有天早班,我正專心防禦金在中偷襲我的鬆餅,有天忽然走到我面前,把張紙塞進我的手裡,我一時分心,盤中鬆餅頓時少了一個。

「這是什麼?」我揚揚眉。

「下個月你要交出設計稿,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他說,毫不客氣的也從我盤中拿走一個鬆餅。

我一頭霧水,皺眉看著手中紙張,金在中也很有興趣的湊過來。

「服……裝……設計……比、比……」

他吃力的一個字一個字念出來,卻卡在「賽」這個字。我懶得理他,只是問有天「你幹嘛給我這個?」

「因為我幫你報名了。」他理直氣壯的說。

什麼鬼?我把那張紙隨意拋在一邊,「我不想去。」

「幹嘛不去?」


「幹嘛要去?」我反問他,有天卻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我才又聽見他說:「總之你考慮一下吧。」


回到家裡,我脾氣很大的把包包往沙發上一摔。走在前面的金在中回頭看我,我不爽的瞪他,「看屁啊。」

他和有天一樣的沉默著,好像我很無理取鬧一樣。我滿肚子的火,也懶得多說什麼,只是把自己關進房間,但是卻連玩個遊戲都提不起勁。後來我把自己浸進浴缸,總算在心裡得到了一點平靜。

我太小題大作了,我知道。 有天這樣做是因為他關心我,這個我也知道。但是我就是討厭這樣。他明明知道我對這個已經死了心,他明明知道我已經認清我自己毫無才華,他明明知道每次提起這個我總是和他打太極拳,他卻還是這樣。唉,唉,唉。我大歎了三口氣,然後整個人往水面下浸,這是我個人最喜歡的減壓方法。

直到快要憋不住氣的時候,我把臉往上抬,用雙手把臉上的水撥掉之後,我張開眼睛,突然金在中那張大臉就近在眼前,嚇得我一口氣岔在胸口,難受得猛咳起來。他似乎也嚇了一跳,連忙伸手過來拍我的背。

「你、你……」我驚魂未定,「你是怎麼進來的。」

「門沒有鎖啊。」他憨憨的說。


我這才想起來門早就壞了,就在金在中住進來的第三天,他把自己反鎖在廁所卻打不開,嚇得我狂撞門,就這樣硬生生的把門鎖給撞壞了。

「是誰准你進來的?」我用了一個不太客氣的問法,但是他完全不以為忤,反而很自在的開始脫衣服。

「你、你……」我目瞪口呆的看他跨進浴缸,很不客氣的分食我的領域。
 

「好擠。」他不是很滿意的皺了一下眉。

因為浴缸裡多了一個龐大體積的關係,水被擠出了一大中,我也被擠得只能坐起來,膝蓋和他的膝蓋相抵著。

「你出去啦。」我說,儘量不動聲色的把雙手擋在重點部位,臉頰熱辣辣的,不摸都覺得很燙。


「為什麼?」他很無辜的問我,我回答不出來,只好任由他去。


老實說,這並不是我和他第一次的坦誠相見,他剛來住這裡的時候我也幫他洗過幾次澡,不過那時候只覺得他又白癡又煩人,什麼感覺都沒有。

可是這一次,大概因為自己也完全光溜溜的關係,突然覺得格外害羞。我的眼神東瞄西看,就是不想停留在金在中身上,哪知道他忽然整個人朝我靠過來,嚇得我像良家婦女般的頓時雙手護胸,沒想到一下子他就退開來,原來他只是想拿我身後的肥皂。
 

鄭允浩,你這個齷齪的傢伙!我在心底暗罵,再三告誡自己不能再以有色眼光看待金在中這個純潔小表弟。我閉上眼睛深呼吸,然後慢慢再張開,眼前的他似乎正常不少。

「你要肥皂嗎?」也許是看我神色有異,他很貼心的把肥皂遞過來,我搖搖頭,他卻認真的盯著我看,然後像是確認我沒事了之後才縮回手。
  

我想要起身,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有點貪戀這樣的感覺,心裡掙扎著,到最後也沒有站起來。金在中倒是全然不知道我的萬分猶豫。

他把肥皂依著我教他的方式在身上抹開,從微微仰起的脖頸開始,接著是分明的鎖骨。他明明沒有什麼運動,胸肌的形狀卻沒有跑掉,肥皂帶起的泡沫掩去了他淡色的乳首,然後滑過平坦的小腹再往下,來到水面底下若隱若現的地域

「允浩,你的臉好紅。」
「……有嗎?」

「……允浩。」

「幹嘛?」

「你流鼻血了。」

「……!」

後來我就把肥皂換成沐浴乳了。搞不懂我為什麼忽然這樣做的金在中問過我幾次,最後我被問得很不耐煩,於是板著臉說「因為肥皂上面有會吃掉小雞雞的細菌」,後來他就沒有再問過我這個問題。

我和有天冷戰了幾天,後來還是我先示弱。

「欵,那個比賽的主題是什麼?」我一邊燙著新到貨的襯衫,一邊用話家常的語氣問。

有天瞥我一眼,終於肯開金口:「就是怎麼把一個正常的男人打扮成GAY。」

他說得一本正經,我卻忍不住笑。我靠近他,在他耳邊賊問:「我幫你做件特別訂制的丁字褲怎麼樣?」

他哼笑一聲,「老子要整件鑲亮片的。」

這個趁火打劫的傢伙!我一向說到做到,下了班就帶金在中到一家我以前滿熟的布料店採購。買了有天指定的亮片,我到布料區挑了幾塊布。其實一件小小的丁字褲哪裡需要那麼多的布料?我自己知道我明明也手癢,卻裝模做樣的死也不承認。

 

金在中一反平常的羅唆,安靜的跟在我旁邊,只是睜大眼睛,不停的打量著店內的四周。我多看他幾眼,他恍若未覺,我心裡有點古怪了,因此喂了他一聲。 

他轉過頭來看我,我問他在想什麼,他臉上有一點茫然的樣子。我耐心的等著他,過了會兒才聽見他說:「我以前好像來過這裡。」

我嗤笑著,「你在首爾也沒住過多久,怎麼可能來過這裡。」

「我覺得我來過。」他堅持。

我沒跟他爭辯,只是聳聳肩,提著雜七雜八的東西走出店裡。晚上的時候,我翻箱倒櫃的搬出縫紉機。家裡有一個小房間,真的非常非常小的那種,連張單人床都塞不太下去。

 

本來我計畫把這裡當作工作房的,但沒想到後來我沒堅持住夢想,工作房就廢棄了,加上雜物也越來越多,我就把這裡當作倉庫。這間房間我從來上鎖,就算金在中在這裡已經住了一段時間,也未曾看過房間的內部。 

大概因為這樣,他顯得格外興奮,在裡面像探險似的東翻西看,不管我怎麼吆喝都不肯走。

「金在中。」我的聲音低了低,有些威脅的意思。

他正從某個紙箱裡抬頭,手裡抓了本什麼。

「是照片。」他很驚奇的說。

「金在中。」我語氣不是很好的又叫了他一次,這次他知道我快要發火,很識相的乖乖退出來,連同那本相簿。

那間房間很久沒人進去了,灰塵生了一堆。我皺眉檢查了金在中的手腳,髒得要命,所以我毫不客氣的把他推進浴室,要他把全身洗乾淨才准出來。他沒有多作反抗,好像有了那本相簿就已經心滿意足。

 

趁著他在浴室的空檔,我走進房間,把幾個被他翻得亂七八糟的紙箱扶正擺好,然後再一次的鎖上了門。我現在跟隨金在中的作息,十一點就準時上床,過著退休老人般的生活。關於這一件事情,我始終不敢和有天提起。

 

想以前我和他玩得多凶,一張床睡過一張床,哪曉得現在他還留連戰場,我卻已經被遣送返鄉養老。我歎一口氣,闔上雜誌。

 

金在中轉過眼睛看我,那雙眼睛從小到大都是那樣,孩子般的無辜。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曾經想,不曉得當他在做愛的時候,他的表情會是怎樣?他當然不會知道我心裡頭齷齪的念頭,信任的靠過來,把攤開的相簿塞到我的手上。

「允浩。」他指著照片裡的我說。
 
我把相簿拿了起來,剛好我們兩個都可以看到的高度。

「這是你。」我指著照片裡黏在我旁邊的傢伙。

他那時候大概七歲,矮我一個頭不止,或許是因為小時候營養不良的關係,我們誰也不知道他以後會長得這麼大個,比我高出半個頭有餘。

「這張,是你國小的畢業典禮。」我翻到了下一頁。

我記得那一天,豔陽高照的星期六。我忘了他畢典的時間,所以和朋友約了去玩,連時間都說好了,我自然不能反悔。他為此和我不說話了一個禮拜,我那時候也對這個跟班覺得煩,心裡發狠的想,乾脆就這樣不相往來算了。只是我後來還是心軟。

 

我買了一束花,很襯他的向日葵,遠遠的站著看他在司令臺上代表畢業生致詞。他從來就是一個很優秀的人,無論學校,無論家裡,從來沒讓我媽擔心過。 他擁有很多我想要的東西,可是我總覺得他不快樂。

 

就像這個時候,他代表著全校學生站在司令臺上,那是多大的榮譽,但他就是淡淡的,連點笑容也沒有。直到後來畢典結束,他看見我,冷淡的表情終於瓦解。我把他的笑容拍進照片。
他永遠不會曉得,那一刻我有多慶倖我沒有錯過他的畢典。

相簿的後面是一些零散的照片。他的生日、我的生日、出去玩的紀錄……他的國中畢業典禮。照片中的我們並肩笑得愉快,一對好哥兒們的模樣。那張照片是個句點。

 

從此以後,我們就不再合照了。

「為什麼啊?」他問我,我只是苦笑。

「因為後來我們就不住在一起了。」

「為什麼?」
  

「因為我們長大了啊。」
  
「為什麼長大了就不能住在一起?」他問。很單純的一雙眼睛。
  

我沒回答。我只是問他:「你真的—點都不記得了嗎?」
  
他還是看著我,然後像是做錯事般的低下頭。

我伸手摸摸他的頭髮。
  
「對不起。」我向他道歉。
  
是我不該這樣問。

我早就知道,他根本什麼都不記得了。

是我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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