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在金在中國中畢典之後的某一段時間,我不再和他說話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沒有辦法。只要看著他的眼睛,我就會想到他牽著的那個女生,我就會想到他們接吻的情景。

我沒辦法克制自己不去嫉妒,正如我克制不了自己厭惡金在中—樣。

如果對我沒有什麼,為什麼給我這麼多特別的縱容?如果真的對我沒什麼,拜託連一點溫柔都不要留給我。那樣的感情太多餘了,除了痛苦之外,我再也感覺不到什麼。然而金在中卻還在企圖修補我們之間的裂縫。

一天我從補習班回來,打開房間的燈,卻發現他坐在我的床上。


我和他互視幾秒,我一言不發的放下書包,往衣櫥裡找著換洗衣物。


「允浩」他站起來跟在我身後「你到底怎麼了?」


我沒回答,手上抱著幾件衣服就要下樓洗澡,他卻拉住我。


「如果我做錯什麼,你直接跟我說,我一定會改。」他的語氣有著我從未聽過的焦躁,讓我覺得很心軟,他明明是那麼冷靜的一個人。


我低頭沉默半晌,然後慢慢把手從他的掌裡抽出來。

「你沒有做錯什麼,錯的人一直是我。」我說。

接下來的幾天,我怎麼也睡不好。


金在中受傷的眼神在我腦中揮之不去,每當我閉上眼睛,我就看見我的自私,他的無辜。它們雙方拉扯著,誰也不肯後退一步。我終於抵擋不了這樣的疲憊。

我頭痛發燒,和學校請假早退。看完醫生之後我自己重重丟到床上,感冒藥安眠了我,我總算得以休息。再一次張開眼睛,是因為隔壁房間傳來的笑聲。

隱隱的,金在中和一個女生。於是我就再也睡不著了。我瞪著天花板,瞪得眼睛都發酸。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們的聲音轉往樓下去了。我爬起來,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爬起來,最後只好頹喪的坐在樓梯間。沒多久他就從樓下爬上來,嘴角還帶著笑的,看到我卻一怔,「允浩?」


我忍不住了,我看著他,然後說:「我要你跟她分手。」


他似乎被這句話梗住了,過了一會才問:「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你。」我一字一字的說。

後來他和我就不再說話了。


當炎熱的盛夏終於完全來臨,我和他各自找著藉口不待在家裡。我和他彼此戒慎提防,一整個夏天,我們連一次眼光的交會都沒有過。

從媽那裡我聽說他的大考沒有考好,我不知道是因為女朋友,還是因為我。我也並不渴望知道答案,現在的我已經不需要了。


那個夏天我交了第二個男朋友,他有一個容易臉紅的小毛病。每次當他漲紅著臉對我說喜歡,我心裡死去的某一部分好像就會活過來。那個夏天,他是我免於溺斃的一條船。


有那麼一天,午後下起雷雨,我和他嘻鬧著跑回我家,家裡沒人,老媽出去上班,而金在中當然不會在。我們笑鬧著跑進我的房間,潮濕的腳步踏得地板都是水漬,我們完全不在乎,反而玩笑的推擠對方,然後因為濕滑而跌在一起。

他對著我微笑,一直被我盯著因此耳根又通紅起來,我靠過去吻住他。


等到我們分開的時候,我看見金在中。他就站在門口,冷冷的看著我。那一瞬間我完全無法動彈,一直到他轉過身,我才中邪一樣的跳起來。

「金在中。」

我叫他,他的腳步卻很快,我快要跟不上,所以我扯住他的手臂。他回頭看我,沒有情緒的一雙眼睛。我們沉默對峙,接著他開口,毫無溫度的語氣。他說:「鄭允浩,你噁不噁心?」


我想我跟金在中之間是徹底的完了,大概連和好的餘地也沒有了。在那段時間我甚至沒辦法和別人交往,只要有那麼一點親密的動作,我就會想起他的那一句話,還有他厭惡的冰冷眼神。可是我又那麼的不甘心。後來我輾轉從媽那裡聽說他分手的消息,我想著這大概是一個轉機。


「你今天晚上有事嗎?」


我靠在他房間的門框旁,他從我身邊經過,動作頓了頓。


「……沒有。」他說。連一眼也不看我,就這樣走出去,我只是苦笑。

沒過多久我就發了一封簡訊。晚上八點,我在公園等你。那天晚上,我從八點等到九點,九點等到十點。接著我就不再看錶了。我心裡已經很明白,他不會來了。可是又覺得或許再等一等,一切都還有機會,他怎麼可能不會來?我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快要入冬的溫度有點涼,剛好讓我冷靜思考。

我想著他對我的好,仔細想了,又覺得我們之間其實沒發生什麼,只要我們講開了,或許不能恢復從前的那樣,但是至少可以交談,繼續分享生命中大大小小的那些什麼。

如果他不要我喜歡他,不要我和男人交往,那我就不那麼做了。反正那也沒什麼。他從小到大都聽我的,現在換我聽他一次,也還算公平。

只要他來,我願意為他退讓全部。只要他來。但是他最後還是沒有來。我坐得全身發冷,連指尖都在顫抖。

回到家的時候,燈都暗了。我經過金在中的房間,門關起來了,門縫裡還透著微弱的光,我盯著看了一會,慢慢走回房間。……原來他在家。

我躺在床上,什麼都思考不了,只是冷冷的想,原來他在家。金在中,現在我在你的心裡,到底算是什麼?我止不住全身的發抖,只覺得忍無可忍。

我翻身下床,走到他的門前,輕輕的敲了敲,「金在中?」


他沒有回應我,門上了鎖。我敲門的力道又大了些,聲音有些發抖,「金在中。」


他把那盞燈也關掉了,門縫一片漆黑。我終於無法克制,我大力的拍著門,碰碰碰的聲音在夜裡聽來格外驚心。樓下開了燈,媽高聲問我在做什麼,我無法回答,只是瘋了一樣的撞擊那扇門。然而不管我怎麼做,那扇門到最後始終沒有打開。

我一直想著他過去對我的好。可是我忘記了,那些好畢竟都已經過去了。我的冬天來了。那個冬天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金在中的父親從東京回來,到家裡和母親懇談一番,接著金在中就開始收拾行李。在他離開的前一晚,我很早就回到家裡。

我和他和媽三個人一起吃了晚飯,一起看著無聊透頂的綜藝節目。我們還是沒有交談。

我早早上了床,卻始終睡不著。他在隔壁移動行李箱的聲音那麼清晰,我聽著他打開他的門,我慢慢張大了眼睛。他走進我的房間,走到我的床邊。

一片沉默的黑暗之中,我們彼此對視著,然後我聽著他說:「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歡我了,你再聯絡我吧。」

我不懂他說這句話的意思。他離開了之後,我把自己的臉埋在枕頭裡面,深深的、狠狠的,丟臉的啜泣聲聽起來像是快要斷氣,卻沒有人故意大聲說吵死了。

那是我經歷過最冷的冬天,可是他們卻說已經快要夏天了。

我從媽那裡得到消息,金在中手術平安。這樣就好。我對自己說,這樣就好。手術過後,在醫院渡過一個禮拜的觀察期,他終於出院。我借了有天的車去機場迎接,回來的卻只有媽一個人。

聽說住院的期間,來了很多他在日本的朋友,形形色色的俊男美女,大概都是同一個事務所的模特兒,據說還上了日本小報版面。


後來他和我通電話的時候,我若無其事的拿這件事虧他,他也沒說什麼,只是在話筒另外一端溫溫的笑著。


『比賽結果還好嗎?』他問我,我沒什麼的聳聳肩膀。

「沒有得名,」我說,「我早就知道會這樣了。」


他安靜一會,聲音還是很和煦的,『允浩,我很喜歡你的設計。』

我嗯一聲,嗓子有點緊緊的,所以我就不再說話了。我和他在電話中沉默著,接著我說電話費很貴,我要掛掉了。結束通話之後,我忽然覺得很疲憊。


我聽說了他即將要召開記者會宣佈複出的消息,他即將要東山再起,在那個聽起來很近卻又遙遠,我這輩子從未去過的東京。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還記得我們的約定。我只知道他總是走得這麼快,一下子又走在我看不見的前方。我不知道我該就此止步,或者繼續追著他的背影

決賽那天,主辦單位提供的Model非常專業,但是作品不成熟的缺點卻一一暴露出來。那是我總是跨越不過的障礙。我的剪裁我的設計,全部以金在中為中心,於是那些能夠襯托出他的優點的部分,到了另外一個人身上,就轉變成致命的失敗。不是每一個人都和他擁有一樣的身材。

我一直是非他不可,他卻不是這樣。我請了Neil吃飯。他的那些幫忙,我非常感激,如果換成是我,我怎麼也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


「他現在情況還好嗎?」他客氣問我,我點點頭。

「他復原得很好,大概下個月就可以開始工作了。」

「……聽說他選擇留在東京?」

Neil
的這句話讓我抬起頭,他沒有掩飾,筆直的看著我。


「允浩,我從來不是做慈善事業的人,你知道我會願意為他做到這樣,是因為什麼。」


他的手伸過來,含蓄的搭在我的指尖上,試探的意味大過於強迫。我垂下眼睛,盯著杯裡的黑咖啡。心裡一瞬間也不是沒有動搖,只是我最後還是縮起手指,「對不起。」

他許久沒有說話。我以為他會翻臉,可是卻聽見他淡淡的說:「你要確保我是你候選名單上的第一名。」

時序進入秋天,金在中還是沒有回來。


他每天晚上都會打電話給我,用最柔軟的方式將我制約。我總是和他胡扯著生活中最無關緊要的那些瑣事,像是有天又偷捏了哪個客人的腰、小綠的新男友實在長得有夠像牛郎。至於那一些我最想問的,我當然絕口不提。


我總覺得我和他現在的情況像是一座搖搖晃晃的迭迭樂,我們銳利觀察著目前情勢,然後抽出最無關痛癢的一塊積木,仔細的迭在最上層,藉此說服自己,我們的生活也還是可以這樣的過。只是積木的底基已經不穩,總有一天,它是會塌的。


畏懼卻又期盼這一天的到來,如果撐不下去,那就乾脆的一刀兩斷。終於金在中從日本寄來包裹。包裹體積扁平,不像是戒指盒,我還是抖著手指將它打開。

那是一本素描本。我不解的翻開,金在中的繪畫能力還是那麼的笨拙,歪歪扭扭的像是異形的兩個人牽著手,場景在海邊、在山上、在公園、在電影院、在東京鐵塔前……慢慢的,我就讀懂了他。

一頁一頁的普通場景,我和他兩個人,走過一頁一頁的普通生活。已經走過的,還未走過的,再次要走的,金在中,我還能夠相信你嗎?


『啊,原來你收到了。』話筒另外一端的他聲音聽起來很不好意思,『我不大會畫畫,很難看吧?』

我說不出話,只聽著他溫柔的疑惑:「允浩,你感冒了嗎?」


他的聲音明明就在我的耳邊,體溫卻那麼的遙遠。

我想念他的懷抱。我想念他的親吻。我想念他溫柔的眼睛,執著的只看著我,然後微笑著說我喜歡你。

「……金在中,你什麼時候要回家?」

當某架飛機即將載著金在中回來首爾的那一天,我和有天請了一整天的假。我不知道在忙碌什麼的在家裡東摸西摸,連電視機都勤勞的擦過兩遍,抬頭看看時鐘也才下午三點,我第一次覺得時間走得這麼的慢。就這樣心思不寧的捱到了七點,我推算一下時間,這時間的他應該已經要到首爾,卻連一通電話也沒有,該不會出了什麼意外?

我心跳得厲害,卻什麼事情也不想做,只是把家裡的電話和手機都擺在眼前,一動也不動的盯著它們發呆。

 一直到了晚上八點,手機忽然在桌上急速的震動著,我連忙接起來。那是一封簡訊,來自金在中。

【我在公園等你。】

我奔跑著,像回到十幾歲還那麼毛毛躁躁的時候。公園就在眼前,我不跑了,我看見他,靜靜的坐在一張長椅上。

當我慢慢走過去的時候,他抬起頭,一句話也沒解釋,就只會沖著我笑,傻裡傻氣的,卻讓我心裡軟得幾乎發酸。

「你笑什麼?」我輕聲問他。


他只是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


我說不出話來,喉嚨梗著什麼,過了很久才憋憋的罵他:「你白癡啊。」


他笑起來,從口袋裡掏出了個盒子,在我面前笨拙地想套上戒指。


「允浩,我們就從這裡開始吧。」他看著我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慢慢說:「我和你約好了,從此不可以不理對方、不可以丟下對方。這一次,我不會再忘記,我會一直記得的。」


我沒有說好,我只是低下頭。他好像沒辦法的輕輕歎了一口氣,走過來,把我抱著,我於是再也忍不住。他抬起頭吻著我的頭頂,我把臉藏在他的頸間,抽泣的聲音尖銳得很丟臉,他卻只是笑,縱容的任我把鼻涕抹在他價值不斐的襯衫上。

「允浩,你要不要先等一下,等套上戒指後再繼續哭?」他很沒情調的和我打商量,被我恨恨的往身上擤了一大把鼻涕。

「你這是在求婚嗎?」我瞇著眼睛地看著他。「應該是我求你才對吧

「有差嗎?快點套上去」他還是好脾氣的笑,只是手搭上我的肩膀,堵上一個吻。雖然很不甘心,但是很快的,我就不再哭了。

「你的嘴巴裡面好鹹。」

「因為裡面都是你的鼻涕。」


「……金在中,有人說你講話很沒情調嗎?」

「怎麼了?只要是你的東西我都不介……唔……」


有時候,接吻是終止一切的最好方法。他給我的那枚戒指設計得很賊,指環剛好適合我的無名指。我大喊不公平,所以他後來也去把我送他的那枚改得小一點。我說我送你的這枚戒指有一個名字,他說他的也有。我一時好奇心起,逼問他那是什麼,他只是紅著臉笑著不肯說。


我後來翻著看不懂的保證書,神秘兮兮的到處把人抓到暗處偷問,後來總算有一個學過法語的熟客為我結結巴巴的翻譯。


那天晚上我為他做了一桌的菜,他回來還刻意看了一下窗外,確定外頭沒下紅雨。晚飯後看電視,他躺在我的腿上嘿嘿笑著,他狐疑起身探著我額頭的體溫,被我一手拍掉。


「喂,你有多喜歡我。」


「比炸雞還喜歡嘍。」


「……喜歡到想跟我在一起一輩子?」


他不說話了,我靜靜地看著他,他的耳根完全發紅,我笑起來,湊過去吻住他。我知道什麼東西都沒有永遠的,但即使如此,還是想和他一起走下去。愛著他一輩子,跟他過一輩子,兩個人一起過那種平常的生活。


一輩子一起生活。那是戒指的名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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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終於結束了 大家可以猜猜看在中到最後有沒有恢復記憶?明天還有番外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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