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暮色朦朧,殘陽如血,山間空谷鳥鳴幽幽,合著清脆的馬蹄聲,不多時,一匹烏黑駿馬從山道轉出來,騎馬的男子看起來憔悴不已,塵霜滿面眼眶深陷。出山,他沿著官道繼續往前走,前方戰事日漸吃緊,沿途時不時可以遇到逃難的人群,原本就算不得繁華的城鎮如今更顯凋敝。男子放緩速度,邊走邊掃視周圍,面色愈加蒼白,手指死死地攥著韁繩,乾裂的嘴唇輕輕動一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經過路邊的茶鋪,男子眼角余光無意中掃過去,瞥見一道風塵僕僕的背影,疑是眼花,細看,頓時滿眼歡喜,慌忙下馬,顫聲喚道

「在中。」

正在喝水的金在中轉身,日思夜想的人赫然在眼前,驚得他當場呆住,腦海嗡嗡作響,以為自己是做夢,表情似要笑,又似要哭。數月未見,鄭允浩從來沒有像想念金在中這樣想念一個人,每當軍隊歇息,就著迷離暮色,遙望慢慢墜落的夕陽,很容易就想到他,仿佛深深嵌進骨血,已經無法割捨。最近兩方暫時停戰休整,鄭允浩得以抽空到附近察看,沒想到竟然會這裡相遇。

「惜筠說你受傷,我沒辦法繼續在京城待著,你怎麼一個人?」

金在中極力扯動嘴角,勉強露出一絲笑,他以前哪裡走過這麼遠的路,還是孤身,況且不管在忘塵居還是睿王府,都是過著極其講究的生活,如今卻像江湖游俠一般,在路邊客棧休息,吃粗茶淡飯,過荒山野嶺,就守著篝火睡覺,這樣足足兩個多月,終於走到邊境。

「有影衛跟著,這邊兵荒馬亂,你就這麼跑過來,就不怕……」

鄭允浩看到他面色疲憊不堪,知道沿途肯定吃不少苦,眼圈禁不住微微發紅,遂伸手緊緊抱著金在中。枕著鄭允浩的肩膀,聞著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金在中恍然間只感覺身在雲夢中,始終緊繃的神經突然放鬆,竟然就那樣安心地睡過去。醒來,已經身處軍帳,周圍很安靜,金在中慌忙爬起來跑出去,遠處傳來巡夜士兵的腳步聲,到處黑漆漆,只有對面的軍帳燈火通明。

我該做什麼呢?金在中有些不知所措,躊躇地站著,恰好這時候一個面容俊美的年輕男子從軍帳走出來,看到金在中,立刻轉身朝裡面喊

「姐夫,你帶回來的人醒了。」

姐夫?他是鄭允浩的妻舅?男子親昵的口吻令金在中感覺異常彆扭,偷偷抬眼看著男子,對方立刻朝他微微綻開一縷笑,如朝霞初升,明麗動人。

「你回去休息吧。」

鄭允浩的聲音傳出來,男子撇撇嘴,怏怏地快步離去,臨走突然回頭朝金在中眨眨眼睛,表情甚是可愛。簡單地用膳洗澡之後,鄭允浩讓金在中趴著,細緻地給他按摩酸疼的腰背,軍帳裡面本來就非常暖和加之被褥又是鬆軟舒適,金在中很快就發出輕微的鼾聲。鄭允浩坐在旁邊凝視金在中寧靜的睡顏,心潮起伏,手指輕柔挑開他臉側的散髮,俯身,沒有任何情慾的吻輕輕落在金在中的額頭,眉間,眼角。

夜漸深,燭火的光芒逐漸微弱,鄭允浩緩緩起身,極其溫柔地撫摸金在中的臉頰,明明累得想倒頭就睡,現在卻越來越清醒,胸口好像被堵塞。以前就一直希望有人能夠沒有懷著其他心思,只是單純地對自己好,但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長久以來期盼的人終於出現,卻是自己當初抱著玩的心思買回來的金在中。

他是那麼坦然純粹,面對在意亂情迷中漸漸滋生的愛,或許曾經彷徨猶豫,可是最後還是千里迢迢地追來……蠟燭要燃盡,鄭允浩換一根,繼續盯著金在中的睡顏,慢慢回想起很多事,雜亂的記憶走馬燈一樣在腦海一一浮現,最後想起第一次看到金在中。楊柳飄絮的季節,漫行花間的白衣少年,驕傲清冷,明明身在煙花地,然而無欲無求,只是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卻讓人不由自主就心生憐惜,所以,忍不住就招惹。

就這樣呆呆地坐著,鄭允浩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醒過來外面喧嚷吵鬧,他揉揉眼睛,迷迷糊糊走出去,陽光耀眼刺目,迎面走過來的人散散輓著頭髮,衣擺被晨風吹得飄起來,臉色蒼白,眼睛卻異常明亮。

「你在幹什麼?」鄭允浩不解地問。

金在中微笑

「打水。以後我做你的親兵伺候你,如何?」

鄭允浩撲哧笑起來

「我的親兵可是要跟著我上戰場,你行嗎?」

金在中有點為難地抿抿唇,模樣煞是可愛

「打仗我肯定不行,照顧你的起居還是可以。」

鄭允浩想想有道理,點頭,和金在中一起回軍帳,梳洗之後,突然想到什麼,派人把金在中昨晚看到的男子叫過來,介紹道

「他是李熠,我的……」

說到這裡,鄭允浩明顯停頓,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正式地說明自己和男子的關係,感覺非常彆扭。李熠反而大方地笑道

「以前雖然沒有聽姐夫提起你,不過想來你應該是他的朋友,以後姐夫不在你要是有事就找我吧。」

金在中欲說什麼,最後還是咽回去,李熠雖然熱情,可是態度透著怪異,尤其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剛剛進入忘塵居的時候,金在中首先就是學習如何從眼神分析旁人的心思,李熠分明討厭他,只是礙著鄭允浩,不得不表現得彬彬有禮。軍營駐紮地方氣候異常乾燥,晝夜溫差極大,往往正午毒日高懸,酷熱難當,夜晚卻寒風呼嘯,入骨三分。金在中起先無法適應,冷熱交替之下,突然病倒,鄭允浩忙著處理軍務,就委託李熠多多照應。

喝完苦得不知道摻進去多少黃連的藥,金在中趕緊吃一個蜜餞,憤憤地瞪著李熠離開的背影,想他平素當著鄭允浩的面對自己非常和氣,背著鄭允浩就冷嘲熱諷,剛才就故意用輕蔑的口氣說

「我們如今在打仗,不需要累贅啊,不過姐夫是王爺,就是養一個吃閑飯的也無所謂,我隨便說說,你不要在意啊。」

金在中想著想著,胸口怒氣開始往上涌,他猜想李熠對自己有敵意是因為睿王妃,所以始終避免和他起衝突,但是不代表他會這樣一直忍耐。等身體稍微好轉,他主動提出參加新兵的操練,鄭允浩聽到異常驚訝,用難以置信的眼神望著他,笑道

「就你的身板?訓練很辛苦,你肯定受不了。」

然而金在中異常堅持,鄭允浩只好答應,想著他吃些苦頭應該會自動放棄,加之最近戰況吃緊,他每日早出晚歸,就沒有過多在意金在中的情況。最近接連突襲得手,軍營到處情緒高漲鬥志昂揚,喜慶得過年一樣,鄭允浩回帳篷換掉沾染著血腥氣的盔甲,突然想起已經數日沒有見到金在中,問,回答說金在中在演武場。鄭允浩有些納悶,他萬萬沒想到金在中竟然能夠堅持這麼久,倍感好奇,遂來到演武場。士兵們圍成圈,正在興奮地吆喝,鄭允浩走過去,抬手制止欲向他行禮的人,望向演武場中央。

穿著軍服的金在中比以前黑瘦許多,眼神卻多出幾分從容自信,慢慢張弓引弦,漆黑眼眸風起潮卷,箭如流星,帶著驚破千層雲濤的氣勢,射進靶心的同時竟然把前一支箭生生劈成兩半。

「如何?」

收弓,金在中笑吟吟地看著和他比賽的人,論箭法,他自認不會輸給這裡的任何人。說起來還要感謝凌千夜,小時候覺得辛苦偷懶不願意練習,被他揪著耳朵死命罵,當時恨他入骨,如今想想,其實應該感謝他。

「很精彩。」

突然聽到意外的讚許聲,金在中慌忙轉身,青色錦衣在灰僕僕的人群中格外扎眼,俊朗男子嘴角微微勾起來,眉目間卻是似笑非笑,金在中頓時有些窘,全然沒有剛才的瀟灑自如,慢騰騰挪過來。

「回去吧,最近都沒有機會和你說說話。」

鄭允浩說完,在眾目睽睽之下拉著金在中的手離開演武場。雖然軍隊向來對同性之間的事比較寬容,但是金在中堂而皇之住著王爺的帳篷,所以操練開始的時候很多人對他萬分鄙夷,甚至當面說著難聽的話。然而對於種種刁難,他從來都是一笑了之,心無旁騖地練習騎射對戰,就連向來看他不順眼的李熠都忍不住嘆道

「你何苦這麼拼命。」

拼命?或許我只是想更靠近他吧。金在中邊走邊微微側頭看著鄭允浩,凌厲如劍般的俊美,帶著天生的狂傲,永遠似驕陽般耀眼而遙遠。傍晚,將士們擺宴慶祝勝利,鄭允浩沒有去,躺在內帳的軟榻上面研究地圖。金在中百無聊賴地坐著,外面的吵鬧聲吆喝聲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放肆,濃濃的酒香從門簾的縫隙飄進來,越發勾得他心動不已,就是可惜某個人還是佛爺一樣安坐如山。

「要是你覺得無聊,我們出去騎馬。」在金在中第三次嘆氣的時候,鄭允浩突然說道。

「當真?」

金在中的眼睛瞬間亮起來,興衝衝跟著鄭允浩去牽馬。鄭允浩的坐騎叫夜刀,據說是進貢的汗血寶馬,只是鄭允浩平常甚少說起它,偶爾談及,表情卻總是哭笑不得,讓金在中好生納悶。

在馬房見到夜刀,金在中根本舍不得移開視線,通身漆黑的馬,頭細頸高眼大眸明,月光照著它的鬃毛,一根根仿佛鍍銀般流光溢彩。它似乎特別喜歡親近人,主動湊過來,親昵地蹭磨金在中的臉,鄭允浩在旁邊無奈嘆氣,苦笑道

「這傢伙看到美人就高興,十足的色鬼。」

說罷,他拍拍夜刀的頭要它收斂,夜刀不情願地噴著鼻息表示抗議,一人一馬甚是滑稽。已經是初夏,夜晚沒有先前那般寒冷,鄭允浩和金在中策騎而馳,頭頂星群璀璨月色嫵媚,風在發間穿梭在耳邊呼嘯,騰雲駕霧般的快感令所有的煩惱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馬蹄踏過湍急河流,揚起無數晶瑩水花,身邊景色飛快轉換,山澗密林平素人跡罕至,條條清溪從山谷流出來,最後匯聚成蜿蜒的河。夜刀撒歡地自己跑出去,鄭允浩和金在中隨意找塊平地坐著,安靜地望著河面飛舞的流螢,點點綠色的光團繁盛如墜落凡塵的碎星。周圍蟲聲細鳴,反而更加襯托出夜的靜謐,這樣的光景當真如夢似幻。

「要是世子在這裡肯定很高興,他最喜歡玩水。」

金在中微笑,恍惚間,露出似溫柔似悲傷的神情,明明只是分開數月,為什麼如今感覺仿佛離別經年。

「晨兒很喜歡你,你不在王府的時候他跟我抱怨,說沒有人陪他玩。」鄭允浩說著,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臉微微泛紅「其實我應該跟你道謝。這麼久以來,我沒有真正盡到父親的責任。他生下來已經三個月,我才從邊關趕回來,第一次抱著他……感覺很奇怪,沒辦法,我……我完全沒有準備。」

金在中默默地聆聽,想象著鄭允浩當時的無措與慌張,突然就有些心疼,於是牽著他的手,輕聲道

「世子很懂事。你走以後,我去王府,他明明哭得那麼傷心,可是不願意在人前示弱,我第二天再過去,他就已經恢復,真是了不起。」

「他可是我的兒子。」

鄭允浩立刻笑著接口,表情是無比的自豪與驕傲。金在中失神片刻,突然瞧著鄭允浩,眼波漣漪繁繁,映著幽藍月光,仿佛要融化夜幕的深沉。鄭允浩頓時仿佛被蠱惑一般,頭慢慢地湊過去,起先是蜻蜓點水般的啄吻,後來乾脆溫柔地吸吮,金在中的嘴唇漸漸透出淡淡的緋紅,宛然胭脂。

夜籠煙,月浸水,鄭允浩壓著金在中躺下去,手慢慢地摸進去。冰涼的指尖掠過溫暖的肌膚,金在中微微戰慄,乳珠陡然被輕輕捻住,他低聲呼出一口氣,抓著鄭允浩的手腕

「你來真的?」

鄭允浩貼著他的耳朵低聲道

「你以為呢?」

說著,手更加肆無忌憚,嘴唇碰到金在中的頸項,輕輕地吻。金在中極力放鬆身體,耳邊是鄭允浩略微急促的呼吸,風吹拂裸露的肌膚,微微有寒意,但是迅速被來自身體深處的灼熱化盡,於是閉著眼睛,被鄭允浩的手指撫摸的地方都敏感得驚人,呼吸越來越亂。

感覺突然鄭允浩停止動作,金在中立刻如同從雲端跌落一般,他無力地睜開眼睛,頓時哭笑不得,夜刀就站在旁邊,好奇地看著自己和鄭允浩,鼻孔激動地噴著氣,同時用頭討好地蹭磨鄭允浩的背。

「夜刀!你真是要氣死我!」鄭允浩沒好氣地罵道,爬起來拍掉草屑,目光惡狠狠。夜刀越發委屈,前蹄刨地,最後眼巴巴地看著金在中,試圖求援。金在中啞然失笑,說道「還是回去吧。」

回到軍營彼此都忍得辛苦,然而鄭允浩異常耐心,只是撩撥,長久的親吻和撫摸柔若春水,令金在中的身體慢慢軟下去。鄭允浩蘸著藥膏緩緩開拓狹窄的通道,聽著金在中難以控制的喘息以及細微呻吟,他極力壓抑著奔騰的慾望,等金在中的皮膚開始泛著漂亮的粉色,才就著充足的潤滑一寸寸頂進去。彼此身體緊緊貼合,心跳對著心跳,身心仿佛被填充到流溢般,異常滿足。

第十七章

「姐夫!」清晨收到軍報,李熠心急火燎跑進帳篷,看到鄭允浩和金在中赤身裸體相擁而眠,臉頓時漲得通紅,迅速轉身退到門口,提高音調說道「姐夫,剛剛收到消息,若鞮要親征。

若鞮是礫國國主,近些年越發性情殘暴,窮兵黷武,民間苦不堪言,怨聲載道,於是他企圖藉助和聖朝交戰轉移民眾注意力。鄭允浩已經厭煩邊境被連年騷擾,此次出征就抱著蕩平礫國將其收為聖朝屬地的想法,如今得知若鞮親征,自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在中軍帳與諸位將領商議之後,鄭允浩當晚帶著五千精兵悄然離開,李熠則繼續與礫國軍隊正面周旋。

氣氛漸漸變得凝重,似乎決戰在即,夜色長央孤煙斷,戰馬的嘶叫飄飄忽忽,痛殺心腸。三更漏響,金在中睡得迷迷糊糊,突然數名將士抬著一個人衝進來,金在中頓時慌得心驚肉跳,手腳冰涼,屏住呼吸靠過去,剎時嘴唇慘白。

鄭允浩已經昏迷,盔甲完全被染紅,左腿和後背都中箭,尤其後背,位置再偏一點就是心臟。軍醫迅速趕過來,拔箭消毒包紮,金在中幫不了,只好退到旁邊緊張地看著。

李熠把護送鄭允浩回來的士兵全部叫出去,壓低聲音警告道「姐夫重傷的消息不許傳出去!」將士們當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鄭允浩與李熠配合,一虛一實,殺敵八千傷敵一萬,如今對方軍心亂,正是將其徹底擊潰的良機,故而鄭允浩已經回營的消息絕對不能泄露半分。

金在中平素就照顧鄭允浩起居,如今更加小心,生怕被旁人發現異樣,李熠卻在第三天傍晚突然找他。留自己的親兵把守帳篷,李熠帶著金在中出兵營,來到僻靜無人地方,神情嚴肅地望著金在中,說道

「姐夫現在這樣根本沒辦法再打仗,我的朋友飛鴿傳書給我,礫國已經偷偷派使者前往京城打算議和,他已經想辦法攔著,但是攔不了太久。如果我們不速戰速決,主和派恐怕又要做手腳,所以我需要你幫忙。」

金在中狐疑地盯著李熠,試圖從他的表情發現什麼端倪,畢竟李熠平常對自己可是沒有好臉色。李熠直視金在中,凜冽的光色劃過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在猶豫什麼,可是這一戰很重要,如果我們勝,邊境再無戰事,如果我們敗,礫國會變本加厲,到時候想打就打想和就和,姐夫和這些將士的血不就白流嗎!」

金在中頓時感覺如雷轟頂,鄭允浩被抬回來的時候有出氣沒進氣的模樣嚇得他幾乎魂飛魄散,如果自己答應就可以使鄭允浩以後不會再遭遇類似的事,那麼他願意!暗中鬆一口氣,李熠開始給金在中分析自己的計劃

「我明天會帶一百精兵支援姐夫,你和我們一起走,出軍營以後,你扮成姐夫跟我再回來,你的身材和姐夫差不多,穿著盔甲不會被發現,況且我懂一點易容術,到時候說什麼做什麼,你要全部聽我的。」

「為什麼選我?既然你會易容術,找一個經驗豐富的人不是更好?」

金在中聽得有些糊塗,但是隱約明白李熠的意思是讓自己代替鄭允浩上戰場,雖然自己參加訓練,可是論實戰,他完全沒有把握。

「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誰叫姐夫的馬那麼怪,除了你和姐夫,其他人都近不了它的身。」

李熠憤憤不平,想當初他央求鄭允浩讓他騎夜刀,鄭允浩開始不答應,後來被纏得沒辦法,只好同意,誰知道夜刀根本就不願意讓他接近,拼命鬧脾氣,李熠無奈,作罷。金在中苦笑,倘若如此,他確實沒有選擇的餘地,只是戰場刀劍無眼,到時候能全身而退嗎?別樣的寒意沁入心脾,他想著心事般徑自沉默,直直地望著李熠,眼睛仿佛沉澱著月光的碎片,清清冷冷劃破夜色。李熠微微捏緊手心,然後緩緩鬆開

「如果你出事,姐夫不會好過,所以我會盡力保你周全。」

「哦?」

金在中尾音微微上揚,聽起來卻帶著幾絲嘲諷,絲毫沒有掩飾他的懷疑。李熠沉著臉,眼底忽然掠過一小簇花火,不知道抱著什麼心思,淡淡道

「姐姐喜歡姐夫,她第一次見到姐夫就決定非姐夫不嫁,但是姐夫在皇宮待得太久,他對誰都不會放真心,如果一直這樣薄情寡性,倒也罷了,姐姐得不到的,別人也得不到,對她還是很公平。可是為什麼是你?不過是被賣回來的男寵,對姐夫一點用處都沒有,又會給別人留下話柄,我就不明白,姐姐為姐夫連命都搭進去,你呢?你能為姐夫做什麼?」

一口氣說完,李熠的聲音急促得快要斷掉,他恨恨地瞪著金在中,半晌,轉身急步走開。夜愈加暗沉,金在中慢慢往回走,手心微微有痛意,攤開,血珠撲簌撲簌冒出來,映著素白月光,凄厲的驚艷。進帳篷,鄭允浩依然昏迷,嘴唇是藕荷般灰色,如煙花將謝。金在中坐在床邊,捋捋鄭允浩額前的發絲,繞到指尖,輕輕地摩挲,細細碎碎的聲音仿佛闌珊夜雨

「允浩,我絕不負你。」

戰馬的蹄聲如轟然雷鳴踏得地面都有些發震,戰袍鐵甲凌厲的光澤清脆而冰冷。肅殺的風掠過眼睫,戰鼓如雷,沉沉地響動十里長陣,年輕的將軍在陣前策馬而立,眼睛閃爍著明亮而犀利的光,宛如劍刃逼人。對陣軍躍出一騎武將,平地一聲吼,萬馬踏過來,年輕的將軍鎮定自若,立刻從箭囊抽箭搭弓,狂風卷沙,流星的利箭穿破武將的胸膛,吶喊山呼海嘯般剎時響起,振聾發聵。李熠順勢高高地舉起銀槍,厲聲喝道

「左路抄側翼,中路隨我前衝,右路排開側掩,後退者!斬無赦!」

濃濃的血腥味道在風中飄散,馬蹄聲,金鼓聲,刀劍的碰撞聲,如斯凄厲,聖朝的騰龍戰幟翻卷過雲天,黃沙卷著濺起的殘紅。隆慶十年夏初,睿親王率軍於柳陽破礫國軍隊,礫國國主若鞮自刎而亡,其後,威遠侯李熠繼續率軍追擊,於冬至破礫國都城丹原,昭帝封丹原為郡,此乃後話。

鄭允浩感覺自己好像在做一個很長的夢,周圍是濃墨一般的黑暗,他茫茫然地走著,耳邊是詭異的嗚咽聲,挑抹著心尖那根弦,撕扯欲斷。沒有一絲光亮,無論怎麼走都好像在原地打轉一般,漸漸開始絕望,於是拼命地跑,尖銳的疼痛立刻席捲身體,犀利而刻骨。允浩允浩……幽幽的聲音從黑暗的深處傳出來,宛如流水的溫柔,鄭允浩呆呆地站著,胸口突然酸楚難當,甚至微微發痛,他朝著聲音的來源拼命地跑拼命地跑……

費力地掙開眼睛,汗水把衣服都浸濕,喉嚨乾澀得如同被火灼燒,手腳冰涼,身體仿佛被撕碎一般,痛到及至反而有些麻木。下意識喚著金在中,出口才發現聲音已經嘶啞得不成調,負責看護的親兵慌忙跑出去找軍醫,忙忙亂亂中,鄭允浩艱難地問道

「在中呢?」

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正是為難的時候,外面呼聲雷動,李熠衝進來,滿臉血污的狼狽模樣令鄭允浩異常吃驚

「你……怎麼回事?」

「姐夫,礫國兵馬大部分已經殲滅,還是一萬殘部逃竄。」李熠氣喘吁吁地說完,拿起親兵遞過來的布巾擦擦臉,笑道「我們贏了,姐夫,我們贏了。」

鄭允浩由軍醫扶著坐起來,臉色凝重,犀利的聲音割破柔軟的燭光

「你好好說,我昏迷期間你在幹什麼?」

李熠知道鄭允浩的脾氣,自然沒有任何隱瞞,只是關於金在中,他確實無能為力,雖然答應保他周全,甚至安排自己的親信跟著他,但是戰場那麼亂,隨時有變化,等發現的時候,為時已晚。

「人呢?你就這樣把他丟下自己回來?」

鄭允浩極力壓抑著怒氣,胸口翻騰得越發厲害,突然吐起來,咳著喘著,好像把心肝都嘔盡。李熠頓時著慌,撲過來抓著鄭允浩的手臂,聲音抖得厲害

「我去找,我現在就去找他,姐夫你不要嚇我,你不要嚇我。」

終於停止咳嗽,鄭允浩擦擦嘴邊的血,喉嚨被腥腥的甜味占滿,他推開攙扶的人,艱難地下床,渾渾噩噩地向前走,腦海完全沒有其他想法,只記得那張臉和那雙眼睛,心痛欲死。

「姐夫……」

李熠試圖扶著他,被執拗地甩開,只好跟著走出去。將士們原本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看到鄭允浩舉步維艱的頹然模樣,皆驚,暗道將軍怎麼會傷成這樣?他怎麼穿著裡衣?胸前那些血跡又是怎麼回事?

「小熠,備馬,我親自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鄭允浩說話間就感覺血氣再度上涌,他費力地咽下去,夜色與火光重疊,仿佛彼岸的潮水,欲他淹沒溺死。在中!他在心底重重地喚道,等我。長風蕭瑟,嗚嗚咽咽的聲音如泣如訴,剽悍的黑馬踏著月光歸來,騎著它的人身形搖搖欲墜,閃爍著森冷寒光的戰甲殘留著血的痕跡,將士們默默地讓路,用目光無聲地致敬。隔著濃濃夜幕,鄭允浩凝視著那個穿著他的戰甲騎著他的戰馬的男人,眼眶不自覺熱起來,嘴唇顫抖著,輕聲喚著心底百轉千回的名字,在中,在中。

「我回來了。」

金在中極力想擠出一絲笑,但是後背的傷口疼得他幾乎喘不了氣,幸好當時反應快,及時躲開,不然腦袋肯定被砍掉,只是頭髮被削得參差不齊。

「差點被你嚇死。」

鄭允浩的聲音夾雜著絲絲不易覺察的恐懼,他上前緊緊地抱著卡妙,感覺手碰到的地方濕漉漉,抬手,滿眼的腥紅。帳篷裡面再度忙亂起來,直到五更天才結束,鄭允浩和金在中分床躺著,害怕碰到傷口,彼此的姿勢都有些滑稽。金在中本來睏倦之極,可是經過剛才的清洗傷口上藥包紮,反而清醒許多,就專注地看著鄭允浩的臉。

這麼多天,難得看到他露出安詳的表情,修長的眉毛完全展開,濃密的睫毛被燭火染著一層淡淡的金色,很溫暖。金在中伸手輕輕撥弄,鄭允浩睡得輕,立刻醒過來,兩兩相望,仿佛有千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抓著那隻來不及縮回去的手,鄭允浩比劃著金在中手腕的粗細,眼角眉梢透著微妙的狡黠,故意拖著音調說道

「再細點才戴得上啊。」

金在中有些莫名,傻傻地問

「什麼?」

鄭允浩笑得更加開心,活像一隻奸計得逞的狡猾狐狸

「母后的嫁妝,是外祖母給她的,小時侯她可是跟我說過,長大要是遇到喜歡的人就把手鐲送給她,算是定情信物喔。」

最後的「喔」音調九曲十八彎,幾乎要拐到天邊,金在中微微張著嘴,半天吐不出一個字,耳根突然紅得不能再紅。床挨得近,鄭允浩撐著身體坐起來,低頭吻著金在中滾燙的臉頰,在他耳邊輕輕柔柔地說道

「我這輩子除了你,不會再喜歡別人。」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曉曉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