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五顆行星是所有行星中最小的一個,它小到只能容下一盞街燈和一個點燈人。那是在天空中,一個沒有人居住、也沒有房子的星球。 

「當他點亮街燈時,就好像使一朵花或一顆星星醒過來。當他熄滅他的燈時,又好像溫柔地將花或星星送入夢鄉。」

 

這兒每天有一千四百四十四次落日。 點燈人點亮一千四百四十四次的燈,又熄滅一千四百四十四次的燈。 

——節錄自「小王子」

 

「六點了。」 

聲音,從半個小時前就開始響起,一直持續著沒有停止的跡象。

 

「六點了。」 

允浩被吵得受不了,只好從被窩裡掙扎起來,將頭探出棉被之外。在在蹲在床邊,原本盯著允浩看的淡褐色眼睛在接觸到對方視線後,又連忙別開了來。

「六點了。」像鸚鵡學語似地,在在不停講著。 

允浩看了看鬧鐘,發覺才早上六點多。他哀嚎著

 

「我的天啊,這麼早就叫醒我,難得放假在家裡休息,你就不能讓我睡晚一點嗎?」 

「可是,六點了。」在在說著。

 

「六點要幹嘛?」允浩臉色不太好看,話都是用吼的。 

「六點巧巧煮早餐。」

 

「去你媽的,我的名字不叫巧巧。」允浩淒慘地呻吟著。 

「巧巧六點吃早餐。」在在臉上有著困惑的神情,不明白允浩為什麼不起來。

 

「別擺著那副無辜的臉,好像我欠你很多似的。」但才出口,允浩自己就又閉嘴了。 

他是欠了在在沒錯,在在的哥哥現在還在加護病房裡頭。靜了靜,因為內疚一下子全跑了上來,允浩的起床氣消了大半。

 

「拉我一把,不然我沒力氣起床。」允浩將手曲被窩中伸了出來。 

在在盯著允浩的手臂看,動也不動地。

 

「快點,不然沒人煮早餐給你吃了」 

允浩痛苦地閉著眼睛。天殺的他辦案這個禮拜林林總總加起來睡沒超過八個小時,好不容易有時間休息了,這傢伙卻為了一頓早餐,不肯讓他睡飽些。他這是自作孽還是怎麼著,沒事把這傢伙帶回家來折磨死自己。在在看著允浩的手臂,想了很久,才慢慢地伸出手來。但觸摸到允浩的皮膚握住允浩的手,在在就皺了眉。允浩以為在在準備拉他起身了,哪知手臂才一用力,連站也沒站穩的在在就這麼隨著他的力道往他身上撲過來。

 

「啊」一個大男孩快六十公斤的重量全壓在他的胸口之上,允浩慘叫了一聲,胸腔裡的空氣全被擠了出去,疼痛讓他呼吸困難。 

「媽呀」允浩叫著救命。 

「噗」壓在允浩身上的在在笑出了聲來。允浩總是會作出奇怪的表情,而那些表情十分容易便會讓在在發笑。 

他們現在的距離等於零,允浩在疼痛減輕了些後才發覺在在的臉幾乎就在他眼睛上方五公分遠處,他看得見在在笑時臉龐泛起的一個小小梨窩,看得見在在淡褐色眼眸裡平靜而溫和的愉悅。這少年此時毫無防備的神情,讓他的心輕微而真切地悸動了一下。他很久沒有這樣奇妙的感覺了,因一個人的笑而感到美好,因一個人的笑而怔忡。 在在只是笑著,沒有離開。 

他們的距離如此之接近,近到讓允浩此時此刻誤以為,他可以藉著這個少年,而將另一個自己一直愛著沒辦法忘記的人遺忘。他的手指唐突撫著在在有些性感的薄唇,在在閃了一下。在在越是閃躲,他越是想追上去,於是他捉住在在,突兀地將自己的嘴唇印上在在的,按著翻了個身,將在在壓在身下。

 

親吻陌生人的唇,讓允浩覺得有股罪惡感。但他又無法抗拒此時在在帶給他的衝擊,這個什麼也不懂的少年突如其來地闖入了他的生命裡,少年是那麼地單純、那麼地不經人事。如果在在長得歪鼻子斜嘴巴那就算了,因為如此一來身為外貌協會榮譽會員的他絕對不會對在在有所感覺。但偏偏在在長得五官端正俊得可以,而且最重要的又天生是副可憐無辜相,讓人怎麼也無法放下他離他而去。 此時允浩有種預感,他的感情似乎就要萌發生機,找到歸依。 在在僵著動都不動,他起先並不知道允浩在幹嘛,只是靜靜地等待著。 

但直到允浩的舌頭滑進了他的口腔之中,纏繞起他的舌頭,他的胸口突如其來地難過起來,忍耐了三秒,發覺再也無法承受之後,便猛地使力將允浩推開。 之後,他們兩人對望著。允浩的嘴角有者殘留的銀色絲線,在在明白那是什麼。在在十分地慌亂,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進駐到他的心中,他對全然陌生的事物有著強烈的恐懼,他的視線不停挪移著,手指緊緊抓著床單,沒辦法冷靜下來。 允浩呆了呆,將在在嫌惡的反應全收納人眼底。 

「對不起,我早上容易發瘋。」有些難為情的允浩胡亂搪塞了個解釋給在在,而後擦了一下嘴角便走出房去。 

然而卻在親吻過後,允浩明白而確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他知道自己的確在意著這個大男孩,否則他不會在雙唇交接時感到胸口的悸動,不會在被推開時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該死的-」他咒駡著。 

心靈空虛到極點的他,現在極度渴望談場戀愛。 誰都可以。甚至是在在也行。不過在在似乎沒有多大意願,而這令他挫折感有些重。允浩走到廚房,從冰箱中拿了一點隔夜飯放進電鍋裡,煮起粥來,他又煎了兩個荷包蛋,開了一罐罐頭擺上餐桌,接著在等待白粥滾好的時間裡,他坐在餐桌前沉思著。 他已經受夠這樣的生活,受夠自己沉溺在喜歡的人和別的女人結婚的打擊中爬不起來的困頓環境。 

他也想找個男人來愛,好好地充實自己空虛心靈,好好地過接下來的生活,不再萎靡度日。只是當一個男人喜歡的是另一個男人而非女人,便註定了某些坎坷會加注在戀程當中。更甭提他現在看上的,是個心智略有問題的少年。 

允浩明白自己會對別人動心,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因為他喜歡同事興晃,少說也五六年了。或許是興晃婚期將近,他也明白自己沒有希望,所以對興晃的感覺才漸漸平息了下來,所以才沒有能耐對抗在在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禮物。 電子鍋的嘩嘩聲喚回了允浩的注意,他將煮好的粥倒到大碗裡,放到餐桌上。在在這時慢慢地由他的房裡頭走了出來,安安靜靜地坐在餐桌前。 

當他將盛好的粥放在在在面前,看著在在慢條斯理喝粥的動作時,他歎了一口氣。算了吧! 他這樣告訴自己。他不適合在在。在在那麼單純,他不該將他拉入歧途,他因為金洛桓的事情已經愧對在在許多,若是再和在在在一起,這錯就越來越大了。在在抬頭悄悄地瞄了他一眼,這回是他將眼光別開。 不可能的!他這樣告訴自己。 

他可是個員警,員警不該胡亂來的,就算現在正在停職中,也一樣得奉公守法,不能亂把心智尚未成熟的底迪。 

「你家在哪裡?」靜了一會兒,讓自己完全冷靜後,允浩問著。 

在在搖了搖頭。 

「巧巧會來接我。」 

「你出門都是巧巧帶著你?」 

「巧巧接我。」在在點頭。 

「為什麼?」 

「阿桓說我是路癡,我迷路,所以巧巧接我回家。」 

「你記憶力不好嗎?不會認路」 

允浩曾經以為自閉症患者都像雨人裡的主角有者超強記憶力,原來,那些都是個案。他想起自己放在客廳裡的自閉症書籍,他覺得自己或許該挑個時間,好好將書看過一遍。目前的他,只想瞭解這個大男孩。 

「我畫畫很好。」在在回答。 

「唉,答非所問。」允浩噓了聲。 

在在吃完了碗裡頭的粥,接著四處望著,尋找廚房。 

「怎麼?」允浩悶著。 

「吃完飯,洗碗。」在在回答。 

「放著吧,晚一點會有鐘點傭人過來。」允浩走到客廳,抽起煙來。 

根據金洛桓的資料,他們父母雙亡後兩兄弟相依為命沒有分離過,當金洛桓與林巧巧離婚,那個家已無人可以照顧在在。允浩看著在在,心裡頭浮現一絲不忍,他是該為這一切負起責任,他怎麼能要求在在回到那個再也沒有人的家。 

「現在暫時找不到巧巧,你先住在我這裡吧。」允浩抽了幾口煙。 

還在找廚房的在在聽見允浩的話,於是回過頭來。他看見允浩又有了哀傷的表情,就像夕陽落下的那天,他孤單的背影,沾染了落日的顏色。 

「好。」在在回答。 

在所有的情緒字眼裡,哀傷是在在唯一瞭解得比較深入的詞彙。因為爸爸和媽媽車禍死掉的時候、阿桓和巧巧吵架分離的時候,他問過阿桓,而阿桓也教他這個字的意思。哀傷,就是一種會讓人感到難受的情緒,或許是你失去東西,或許是你失去所愛的人。那時你會想要哭,但是要忍耐,不可以讓淚水掉下來。因為你不能向哀傷屈服,你必須要克服哀傷。然而哀傷的力量,卻永遠超過於你的忍耐。於是你只能忍耐著,痛苦地忍耐著。房裡,突然傳來行動電話的鈴聲,太過尖銳的聲音刺激到在在的耳膜,在在鬆開了手裡捧著的碗,碗摔在地上裂成了碎片,而摔碗的動作又發出了另一陣使他情緒不穩的刺耳聲響。在在看著那些散落一地的碎片。 

「別撿了,讓傭人處理就好。」允浩沖進房裡接電話。「喂,我是允浩,怎樣?」 

在在蹲在地上,自己撿了起來。 

「你確定她曾經在醫院出現過?沒認錯人?好!我馬上過去。」允浩打開衣櫃隨便挑了件衣服穿上,將手機塞進口袋裡,便走了出來。當他發現在在沒聽他的話,自個兒拾著那些鋒利的碎碗時,立刻沖向前去,搶過在在手中的瓷碗片。 

「叫你別撿你還撿,割到怎麼辦……」允浩話還沒講完,手指指腹就感覺一陣刺痛,他低頭一看,發現碎片竟在強奪途中劃破了他的手,按著血忽然冒出了一堆,他嚇了一大跳。 

「流、流、流、流血了--」允浩大叫,他沒料搶得太大力,竟害自己割得那麼深,血不停地冒。 

「找塊布來讓我綁著!快點。」允浩喊著。 

但只見,在在走了過來,拉起自己身上的襯衫,將衣服的一角覆蓋在允浩的傷口之上,然後緊緊握住。 

「布。」在在說。 

允浩愣了愣,看了看在在,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衣服也是布沒錯,但用這麼直接用衣服來裹傷口,未免好笑了點。 

「我快受不了你了,你真是有夠呆耶!」允浩說著。稍後,允浩等血稍止,拿著繃帶在手指上隨便纏了纏,接著對在在說「我同事看見巧巧了,我們現在先到醫院去。」 

允浩見在在仍十分專注地看著他的傷口,他於是握住了在在的手臂。 

「現在趕時間,你別給我愣著。」 

在在回過神來便扭著想掙脫,他還沒能那麼快習慣允浩的碰觸。一般來講這樣的肢體接觸需要半個月,半個月後他才能有心理準備和允浩有些許的擦碰。 

「還掙扎!」允浩抓得更緊。 

「再掙扎小心我揍你。」他趕時間時一忙起來,便不想管別人的感受,管他是自閉症還是精神分裂,只要是人,就會乖乖不亂動。 

在在皺起了眉頭,不滿正在胸口凝結著。 

「聽話!」允浩看見在在的神情開始不對勁,實在很怕在在又像昨天在醫院一樣瘋起來,亂叫亂跳,於是鬆開了一些力道,但還是沒有放開他。 

「你乖乖聽話,我帶你去看阿桓;還帶你去找巧巧。」允浩拿甜頭誘導著在在。 

「還要買新表。」果不其然,當在在聽到允浩的話,便稱稍安靜了下來。 

「好,再幫你買一支新表,買一支時間準時的表。」允浩隨口說說。 

當他們到達醫院的時候,時間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在在抗拒坐車是主因,因此他們只能以緩慢的速度,慢慢朝醫院的方向走。允浩心想,這兩天裡走的路,大概是他這一年加起來所有份量。 

當他剛剛看見幾個小鬼騎著腳踏車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之時,他甚至心灰意冷地想著,得去買輛腳踏車代步了。但就不知道這個有汽車恐懼症的小鬼,願不願意接受腳踏車。到了醫院後,在在望著玻璃窗裡頭,而後看了看允浩 

「阿桓還在睡。」 

在在淡褐色眼眸裡的疑惑,使得允浩的罪惡感一下子充塞了整個胸口,他張著嘴幾乎說不出話來,直至幾個呼吸過後,才能開口。 

「他……他睡得很熟……」允浩逼自己這麼說。  

在在點了點頭。他坐在走道與昨天相同的位置上,而後翻開書包拿起了同樣的素描本,一筆一筆地記錄他所看見的世界。他的素描精准而俐落,深深淺淺的灰色筆觸間,將玻璃窗內的景象完整而逼真地拓印至純白的素描本土。允浩的罪惡感使得他無法將視線投注在在在身上,他繞過了在在,來到同事面前。 

「林巧巧什麼時候出現的?」 

「就在我打電話給你之前沒多久」同事說者「趁著我們輪班的空檔,林巧巧就待在加護病房之前,似乎還想進去。但被我們發現之後就逃走了,我們有試著追她,不過她跑得很快,一下子就不見了。」 

「跟老大報告過了?」 

「老大說所有證據都顯示林巧巧跟這案子脫離不了關係,她似乎是中間商,而且還因為販賣及食用麻藥被通緝中。」

 

「看來要讓她出面是不可能了。」允浩沉吟了一下。「這樣吧,如果還有消息,就再通知我。」 

「其實老大剛剛來過。」同事苦笑了下。「老大說得很明白,你放假了,警告我們不准再將案情進度告訴你。等到逮捕林巧巧,這件案子就要結案。剩下的一切,皆當作意外處理。老大在這件事上面幫你很多,所有的事情幾乎被他壓下來,你別再讓他難做了。」 

同事搖了搖頭,苦勸著。  

「我知道。」允浩也苦笑。 

「下去看過興晃沒?」同事又說。「楊桃說興晃昨晚發高燒,燒到抽搐,嚇得她一整晚都不敢闔眼。」

 

「我這就去看他。」允浩也十分擔心興晃的傷。

 

允浩看了眼正在作畫的在在,心想他大概還有些時間才能畫完,他於是下到六樓看看興晃的傷勢。興晃的病房房門並沒有關上,允浩由門縫中瞧見楊桃正坐在興晃的床沿,她綁著的馬尾一直沒有鬆開過,髮絲有些散開採,顯得淩亂。 

興晃疲態盡露的臉上掛著幾絲笑意,他伸手撫著女友的臉龐。她低下頭,親吻他乾澀的唇,猶如蜻蜒點水那般溫柔。 原本想踏進房門的允浩僵在門外無法動彈,兩人親昵的舉動狠狠地打擊了他。他困難地往後退一步、再一步,而後緩緩地退開採,遠離了那扇門,與他們的兩人世界。愛情原來就是這麼回事,相愛的人皆會親吻,皆會佔據彼此不願分開。然而當他仍在意著那個男人,這樣的場景便會讓他不堪。 

他在他們的愛情之間是多餘的人,他始終說不出口的情意過於可恥。興晃甚至不知道他在意著他長達六年,而他卻為了這兩個人,感到自己十分悲哀,進而可笑。允浩在樓梯口坐了下來。他握著一包煙,幾次想點,卻點不著。他的手有些顫抖,但他卻把這歸咎於此處是醫院,醫院裡不該抽菸。他的身後來了個人,他轉頭,發現那是在在 

「怎麼,畫完了?」 

在在點頭。 

「坐吧!」允浩拍拍身旁的階梯。 

在在挪開貼在臀後的書包,而後安靜坐了下來。 

「其實,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的病是怎麼回事?」允浩想找些話題,好把自己的注意力從興晃與楊桃身上開。 

「自閉症。」在在簡單地說著「是外星人。」 

「你曾經這麼說過沒錯,但為什麼這麼說?」允浩的微笑十分苦澀。 

「你是地球人,我是外星人。」在在翻開書包,拿出了一本繪圖本子,他將本子遞給允浩。 

那是本「小王子」,也就是允浩看過卻遺忘的書,書裡畫著被裝在盒子裡的羊。

 

「你喜歡這本書?」允浩接過在在的書,翻了翻。但對於在在所給予的答案,允浩還是一點都搞不懂。他們兩個人有時還真是雞同鴨講,弄不清楚究竟對方是什麼狀況。 

「星星都是外星人。」在在點頭說。星星兒是一些人對自閉症患者的稱呼。小王子也是外星人,他們是同類。 

允浩摸了摸在在的頭,但發現在在還是閃躲。 

「不喜歡我碰你?」允浩問著。 

「討厭。」在在老實地點頭。 

「好吧,我不再勉強你。」 

反正短時間內也弄不懂在在這個外星人是怎麼回事,允浩乾脆將書還給在在,不仔細看過。 

「走了,回家吧。」 

接著,他們又走了兩個小時的路程,離開醫院返回自己的家中。 中午左右,有些困了的在在睡倒在沙發上,允浩拿了條毯子為在在蓋上,便開車離家。他想到外頭去亂七八糟一下,然後再隨便找個爛人,來段爛得不能再爛的一夜情。心裡累積的哀傷,該適時傾倒。否則他會被這些排山倒海而來的寂寞,逼到發瘋。凌晨三點,濃重的夜色深沉得化不開,夏夜裡的風沒有帶來清爽,只有散不去的燠熱重重裹覆,問得叫人無法呼吸。允浩打開了家裡的門,爛醉如泥的他砰地倒在冰冶的地板上,睜眼一片漆黑,酒精的干擾下,他根本爬不起身打開家裡的電燈。 

「該死的………」允浩打著酒嗝,喃瞞咒駡著。 

「該死的……」他身上全是之前那個陌生男人的古龍水味。 

那個在酒吧裡穿得西裝筆挺的男人說自己才下班,拿出律師名片塞進他口袋裡,接著……接著……他身上全是那個男人的昂貴香水味。 

「在在!」允浩無力地喊著「在在!開燈!開燈!」 

他受不了滿室的黑暗。角落處,有個窩著不動的身影挪了挪。 他定睛一看,發覺那正是在在。 

「幹嘛縮在哪裡?嚇、嚇人嗎」允浩被嚇了一跳。 

在在來到允浩面前,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伸出雙手,將允浩拖到沙發上。 

「燈,把燈點起來……不……是開起來……」允浩醉糊塗了,連話也講不清楚。 

在在只是站在允浩身旁,看著他。 

「開燈!開燈!全世界都黑了,電力公司停止供電了嗎?」允浩吼著。 

「好臭!」在在捂著鼻子。他覺得允浩身上多了好多種味道,那讓他聞不見允浩原本有的香味,於是他往後踏一步,與允浩保持距離。 

「燈----」吼聲漸漸停歇後,允浩開始呻吟起來。 

在在就站著,在黑暗中凝視允浩。這個有著許多表情的男人,如今又換上了另一種面貌,在在努力理解著允浩臉上的表情符號所代表的意思,但他能力有限,所以無法確定真正合意。

允浩所呈現出的,是孤單以外的東西。 

「燈!媽的!那個混帳把燈給關了!給我開燈」歇了一陣,允浩又開始吼起來。 

在在想了好一會兒,仍無法確定那是不是憤怒。 

「在在!在在!給我過來!」允浩又開始胡亂喊著。 

在在溫馴地走到允浩身旁,他覺得允浩曾經為他畫羊,因此允浩值得信賴,所以在這幾天相處之後,他發覺自己應該可以再靠允浩近一些。允浩的手在空中揮舞著,在在在靠近時,抓住了在在的手臂。 

「我告訴你。」允浩狠狠地將在在拉了下來,在在重心不穩跌坐在她上,還撞著了沙發旁的矮桌子。 

在在皺著眉頭,感覺膝蓋外側非常疼痛。 

「我告訴你,」允浩爬起身來,在黑暗中搜尋著在在,但最後他的眼睛卻停留在沙發旁的矮桌子之上。 

允浩指著矮桌子,以為那是在在,於是允浩用著看起來萬分兇狠,像是在審犯人時的兇惡神情,一字一句地說著 

「我最討厭回到家時電燈沒打開,你既然在家,我沒回來之前就要把所有的燈都弄亮,知不知道?」 

允浩醉得差不多了,根本不知道自已現在在幹嘛。他只是將厭惡黑暗的情緒一股腦兒地傾吐出來。 

「不知道。」在在擰著眉回答。撞到膝蓋真的很痛,他空著沒被允浩抓住的那只手,一直摸著膝蓋。 

「不知道」允浩吼著。「連三歲小學生都知道的事情,你跟我說不知道,你是白癡還是智障?」 

「不知道電燈。」在在努力地將自己的意思再做一次闡述。 

「對喔,你是自閉症……」允浩突然想起來。「扶我起來。」 

但在在還是不動。 

「快點!」允浩又吼了聲,大力地拍起矮桌子來。但不一會兒他就發覺不對勁,嘴裡大喊大叫起來「你穿了盔甲還是得了五十肩?肩膀的肌肉硬梆梆,槌也槌不動,簡直就要比我家的桌子還硬!」 

允浩指著矮桌子,把它當成了在在。在在覺得允浩真的很吵,想把耳朵捂起來,但他現在只剩一隻手,所以無法做到。於是他伸出另外那只手,拉了拉允浩。這一天,肌膚與肌膚的碰觸似乎已經沒有那麼令他反感,他在允浩身上再用力了些,努力地把允浩拉起來。允浩站起來後,整個人又往在在身上倒。

 

「好臭!」在在叫了聲。 

「電燈開關在那裡。」允浩指著左邊的牆。「把我挪過去。」 

在在吃力地將醉成一攤泥似的允浩抱著,忍耐著兩人之間只隔著衣服的距離,將允浩撐到牆邊。 

「這個、這個、這個、這個。」允浩指著牆上所有電燈開關。「在我回家之前,要把所有的都按開,怎麼按知不知道?就像這樣!」 

允浩示範著,啪帕啪地,點亮了所有日光燈。 

「這個、這個、這個。」在在點頭,把允浩所教的東西記下。 

「每次!」允浩叫著。「每次只要我一回來,就全部點亮。」

 

「點亮。」在在再度點頭。

 

「好,那現在去睡覺!很晚了,明天……明天要上班……」允浩整個人癱回在在身上。

 

突如其來的重量,讓在在撐允浩撐得太過吃力,在在感覺十分的累,再也無法忍耐的他就這麼鬆開自己抱著允浩的手,接著往後退了一大步。允浩整個人失去支撐,於是軟倒在地,而允浩那顆可憐的大頭也在重力加速度之下,猛力撞上瓷磚地板。 

「叩-」地聲,撞擊力道之強,讓夜裡響起了回音。 

「痛死了,你到底在幹嘛?」劇烈的疼痛襲來,允浩捂著頭,在冰涼的地板上蜷曲著。他接著不停地咒駡,將自己所有知道的字彙都講了出來。 

在在蓋起了耳朵,聲音太吵了,叫他無法承受。最後沒有辦法,在在躲進了房間裡,把門關起來,直到允浩罵累、嘴巴酸了為止。再出來,已經是半個小時以後的事。在在走到允浩身邊,發覺允浩嘴巴仍動著,但已是喃喃自語。 

「好冷……」冰涼的瓷磚地板帶走允浩身上所有熱度,他像個孩子般縮成一團。 

在在慢慢地移動雙腳,抓著允浩的手臂,將倒在地上的他緩緩往臥室拖去,然後把允浩搬放上床。 

「好冷……」允浩說著。 

在在想了想,接著模仿起巧巧以前帶他上床時的動作,掀起被子的一角,蓋在允浩身「晚安……」允浩瑟縮了一下,喃喃說著 

「今天就到此為止……大家解散回家明天繼續努力查案……」 

在在蹲在床沿看了允浩好一會兒,發覺允浩的嘴巴不停動著,一直不斷地說話。從進了門到現在,都沒有停止過。盯了一會兒,他自己也有些困了,他於是鑽上允浩的雙人床,把頭安放在自己帶過來的枕頭上,閉上眼,也說了聲 

「晚安。」 

然而就在他打算睡去之時,允浩突然翻了個身,將一隻腳一隻手橫放在他身上,壓住了他。

他轉頭,發現允浩的臉離他好近,允浩還是喃喃發著許多奇怪的聲音。 

「好重!」他又開始掙扎,想脫離允浩。允浩這樣壓著他,他沒辦法睡覺。  

慢慢地,因在在的動作過大,被吵醒的允浩又睜開了眼睛。 

「你怎麼會在這裡?」意識朦朧的允浩看見身旁睡了個人,覺得莫名其妙而問著。 

允浩繼而將自己橫亙在在在身上的手加重了力道,壓制住在在。

 

「你不是應該在醫院嗎?」允浩緩緩爬了起來。 在在動彈不得,也不明白允浩說著什麼。

 

「為什麼你會在我床上?你難道不知道我很喜歡你嗎?」允浩朦朧的眼眸裡有者深深的疑惑。

 

在在試者掙扎,但允浩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上來。而且他今天因為要等有人回來陪他一起睡,所以硬撐到了三點,現在整個人都累沒有力氣反抗了。允浩呆了半晌,緩緩地,將唇湊往在在嘴上,撬開在在緊閉的牙齒,溫柔而緩慢地吸吮他的舌頭。在在僵著沒有動。三分鐘之後,允浩失去了意識,倒在在在身上睡著了。 

「好臭!」在在皺著眉。 

剛剛允浩把舌頭伸進他嘴裡時他一點也不敢移動,允浩身上的味道實在太令人難以忍受了,他只能僵著不動停止呼吸。之後,在在將允浩慢慢推往旁邊,捏住了自己的鼻子。 

「興晃……我喜歡你……」幾秒鐘後,允浩又黏了上來。 

在在皺起了眉頭。 允浩的手與腳自動搜尋著身旁的溫度,再度纏在在在身上。 

「臭臭臭臭臭!」在在覺得自已快斷氣了。 

「喜歡你……」允浩喃喃說著。 

第四章 

「養是什麼意思?」他問著。 

「豢養就是--建立連帶關係。」它回答 

「當你豢養了我。我們將互相需要。對我而言你是獨一無二的,對你來說,我也是獨一無二的。我會認出一種腳步聲不同於獵人,那是你的,或許聽起來將會像是音樂。你金黃色的頭髮會使我聯想到麥田,我同時也會愛上傾聽麥田裡的風聲……你想想,這是多麼奇妙。」 

「該怎麼才能豢養你?」他問著。「你必須有耐性。」它回答。「每天靠近我一點點……」 

——節錄自「小王子」

 

「六點了」又是那個聲音,平穩溫和、持續不斷地響著。聲調沒有太多抑揚頓挫,雖然呆板,但卻讓人感覺很舒服。 

允浩慢慢睜開了眼,瞧見在在就蹲在床沿。他看著在在,在在也同樣看著他。但就算在在的聲音多麼好聽,允浩仍是一張大便臉。允浩的眉頭皺得不能再深,眼睛眯成一條張不開來的細線,他蒼白的唇失去血色乾澀不已,宿醉令他的腦袋十分難過。 

「哈啾--」允浩打了個噴嚏,口水不小心噴到在在臉上。 

「六點了!」在在跑去拿張面紙擦臉,回來後仍是一貫的鸚鵡學語重複著。「六點了!」 

「誰說六點了?」允浩搗著自己發痛的頭,全身骨頭像快散了似地,隨便翻個身都叫他關節喀啦喀啦作響。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完好而舒服的。 

在在指著允浩床頭櫃上的鬧鐘。 

「六點了。」 

允浩極為困難地把手伸到床頭櫃上,動作緩慢將鬧鐘拿了下來,接著把時間往後撥,撥到一點。 

「現在才半夜一點,晚安,繼續睡吧。」 

放回鬧鐘後允浩將棉被拉起來蒙住頭,繼續呼呼大睡。他今天宿醉,頭正痛著,又好像有些感冒,渾身不對勁的他沒空理會這個小子。之後,允浩一直睡到了中午才起身。當允浩揉著眼睛走到客廳,竟發覺客廳矮桌子上有著個開封吃到一半的便當 

「這麼厲害,還會跑去便利商店買便當。」正當允浩大為驚訝在在哪時變聰明他都不知道時,突然聽見廚房傳來嘔吐聲。 

那一聲又一聲,嘔得叫允浩也快跟著反胃起來。允浩感覺不大對勁,連忙拿起便當一聞,發現裡面的飯菜早就酸臭掉了,接著他又看了看製造日期。 

「媽啊--」允浩嚇了一跳,這不是他三天前買給在在當晚餐的嗎?「我的天- 

允浩沖往廚房,發現在在正掛在洗碗槽上不停地吐著。在在吐得渾身都是,衣服都髒了,也弄得整個廚房溢滿酸味。 

「你沒事吧,怎麼便當壞了也吃,那會吃出人命來的!」允浩連忙撐住雙手鬆開洗碗槽,整個人往下滑的在在。當他聞到在在身上的異味,自己也都快作嘔了。 

允浩挾著在在,把在在帶往浴室。 他將在在丟進大浴缸裡,打開熱水,讓蓬蓬頭灑出來的水清洗在在身上的污穢,接著他又跑出門外打電話給清潔公司,麻煩對方先派個鐘點傭人過來幫他處理廚房,隨後又趕快回到浴室之內。在在由浴缸裡爬起來,水太燙了,他十分難受。 

「我拜託你先沖乾淨再出去。」允浩將浴室門鎖了起來。拜託,他這棟房子是百萬裝修耶,這傢伙吐來吐去,弄髒了他可會,心疼的。 

允浩將在在推回浴缸內,把蓮蓬頭交給他。 

「自己洗,洗乾淨了再出去。」允浩隨後關上浴缸外的毛玻璃門,站在乾濕分離的換衣間外等著在在。 

但沒三秒鐘,在在就把水龍頭的水給關了。 

「搞什麼鬼?」允浩呻吟了一聲,打開玻璃門。 他看著在在,在在也看著他,他氣得不得了,又開始吼了起來「你該不會是連洗澡也不會吧!」 

在在還是看著他,沒有太多情緒的瞼上只有大男孩的純真。允浩捂著額,實在快受不了了。 

「媽的,沒聽說收容人,還得幫人洗澡的。」他更想起由在在進到他家開始算起,在在已經三天沒洗過澡了。 

允浩打開蓬蓬頭,繼續讓熱水往在在身上沖,但在在活像條被燙到的蝦子,由雙人大浴缸內跳了起來,不停往後頭的瓷磚牆上靠。 

「幹嘛?」允浩一臉大便地問著。 

「不要熱水!」在在叫出聲來。 

「那你洗冷水好了。」允浩將水調到室溫下的冷水溫度。 

但當冰冷的水沖到在在身上,在在一下子調適不過來,用撲的撲往允浩身上,允浩不慎被撲倒,兩個人就這麼跌滑在地。 

「媽的--」允浩吼了聲。「你到底想幹嘛?」 

在在奮力爬起身來,情急間踩著允浩的身體就走,他打開浴室的門沖了出去,留下倒地不起的允浩,與一支不停灑著冷水的蓮蓬頭。 

「給我回來!」允浩快瘋了,躺在浴室瓷磚地板上的他全身濕透,而且被在在踩了一腳的肚子和肩膀痛得教他受不了。 

他火大了,爬起身來,往外頭沖去,在臥室的床上找到在在後,扣住在在的手臂將他擒住,然後死拖活拖拖回浴室,接著把在在壓倒在浴缸裡,扒起在在的衣服。不過這回允浩學乖,他轉開的水龍頭放起溫水,不白癡到用過於極端的水溫,去刺激在在。雖然在在仍然掙扎,但允浩整個人壓在在在身上,打算跟在在拼了。 

「你臭得要死。」允浩把沐浴乳整罐倒人水中,一點也不斯文地搓起在在衣服下的皮膚來。 

放滿溫水的大浴缸剛好容得下兩個人,兩人的激烈掙扎讓水中的淋浴乳開始溶解,水面上起了一堆白色泡沫,在在的衣服、長褲和內褲--被允浩拉出水面,丟到浴室地上。兩個人上演著全武行,在在叫著,允浩吼著,浴室裡回音極大,吵得不得了。 

「你比我臭。」在在一拳揮過去,剛好打中允浩的下巴。 

「你敢襲警!」允浩眼睛裡的怒焰都快噴出來了,他水面下的膝蓋往前頂住在在兩腿之間,伸手抓住在在的下顎。「我看你接下來怎麼死!」 

允浩以身體壓制住在在,接著兩手往下滑伸到在在的胳肢窩下,開始奮力搔在在的癢。在在受不了,尖叫了起來,他拱起身體貼緊允浩的胸膛,整個人在允浩身下滑來滑去,元法承受被哈癢的他沒辦法使力,還咕嚕咕嚕地喝了浴缸裡波動起伏的肥皂水好幾口。 

「不要、不要!」在在喊著。

 

「敢打我,你不知道我是警局裡,人稱拷問犯人第一名的紅牌員警嗎?」允浩的手在在在身上摸來摸去滑來滑去,專挑在在的致命癢點,下手狠辣快,折磨得在在要死不活。 

過度的掙扎,讓肥皂水濺上了在在的眼睛,在在趕緊閉起了雙眼,但刺目的疼仍是襲來。「好痛!」在在整個臉皺成一團。 

允浩這才停下搔癢的動作。「活該!」他說著。在在舉起手揉著眼,想把難以忍受的疼痛揉走,但雙眼卻反而越來越難受。 

「把手拿開。」允浩拍開在在的手,打開蓮蓬頭,關小了水源,一手緩緩扳開在在的眼瞼。「別動,我幫你沖一沖。你千萬別動啊,瞎了我絕對不負責!」 

騷動過後,浴室裡緩緩靜了下來,允浩的言語也不似方才的激烈,他平穩了的聲音像在哄小孩似地,放輕放柔了音量。在在因為剛剛的強烈反抗而有些累了,他的頭伸在浴缸的邊緣,乖乖地讓允浩幫他清洗眼睛裡頭殘留的肥皂水。浴缸中,水溫溫暖暖的,白色的泡沫滿浚,包裹著兩人。允浩太過輕柔了,他的手掌捧著在在的臉,過於珍惜的態度讓氣氛顯得些許暖昧。 允浩的膝蓋仍頂在在在雙腿之間,兩人並沒有意識到什麼不對,直到允浩沖好了在在一個眼睛,又挪蓬蓬頭到另一眼時,他身體的移動使得粗糙的牛仔褲細微而不間斷地摩擦在在。加上之前哈癢的刺激,肌膚與肌膚的親昵碰觸,讓在在的分身起了變化。在在皺起了眉頭,感覺自己的身體興起了奇怪酥麻。 

「好了。」允浩將蓬蓬頭往後一丟,撲通掉進水裡。「還會痛嗎?」

 

在在張著嘴,皺著眉。而後允浩也感覺到了膝蓋頂著的在在身體,有個東西硬了起來。允浩的背脊突然地冷了起來。這時候的年輕人是這樣的,輕微的一些碰觸便會使得敏感的生理結構產生變化。允浩的處境有些尷尬,雖然都是極為自然的現象,雖然都是在正常也不過的情形,但當這樣的情境呈現在喜歡男人比喜歡女人多上更多的他眼前時,他是無法坦然面對的。在在並不習慣這樣的感覺,他懊惱地待在水裡不知如何是好。 

「你知道該怎麼弄吧……」允浩小聲問著。 

在在低著頭,不發一語。允浩僵了好一會兒,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看在在的樣子也知道在在對自己的身體並不瞭解,這麼突如其來的情況肯定是困擾到在在了。允浩考慮了許久,見在在一直沒有抬頭,放棄似地歎了口氣說 

「算了,遇到你算我活該倒楣,員警是當人奶媽的,奶媽把屎把尿都得做,這個不算什麼。」允浩認命地將手往下滑,探進水中,放在在在的膝蓋上。

 

「我警告你,不管我幹什麼,你都不准動,知不知道?」允浩事前叮嚀。「我不是要打你罵你還是欺負你,我等一會兒做的事情,是在幫你解決目前讓你難過得受不了的情形。」 

在在還是沒有說話,一雙眼睛望著漂浮著白色泡沫的水面。

 

「好了,你忍耐一下。」允浩將手由在在的膝蓋沿著大腿內側慢慢往下滑。「覺得不舒服就喊出來,幾秒鐘就過去了。」 

他在水中握住在在的分身。在在慌張地抬起頭來,驚恐地看著允浩。他的手抵住允浩的胸口,不明白允浩在幹嘛。 

「忍耐一下,很快就過去了。」允浩沒有辦法正視在在的眼睛,他也低下了頭去。 

水面下,允浩的雙手開始緩緩動作,在在因恐懼而些微顫抖著,但允浩出奇溫柔的滑動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酥麻感受,在在難過地喘著氣,使不出力來抗拒允浩。在在感覺允浩的手平順而有規律地在他敏感的分身上移動,他能感覺允浩沒有惡意,完全只是想幫助他。在在實在是受不了這樣的感覺,他揚起了下顎,濕了眼眶,不住地喘息著。他的手緊緊地抵著允浩的胸膛,感覺允浩的心跳撲通撲通,也搏動得如同他胸腔裡的心臟那樣激烈。然而幾秒鐘過去了,事情並沒有像允浩所講的那樣結束。一切的感覺仍強烈而迅速地延燒著,只有越來越深,並沒有停止的跡象。允浩也急了,他加快了水底下的動作。 

「不行、不行!」在在喘息著,有種暈眩而過於興奮的感覺充斥在血液與細胞中,他眼前一片發黑,耳朵嗡嗡作響著。 

最後的衝刺,讓一道暖流射了出來,允浩感到手中在在的分身慢慢地疲軟了下來,漸漸地,在在的呼吸也恢復了平穩。只是他們倆人的心臟仍然撲通撲通地跳著,回音似乎就響在浴室裡,久久都散不去,聲音好大好大。允浩垂下了頭,臉紅得發燙。他活了二十七年,還是第一次幫別人打手槍。這雖然活脫是場鬧劇,不過在在的那句「不行不行」就這麼刻進了他的腦海裡,讓他揮之不去,差點也跟著起立敬禮。 

水就快涼了。他扶起了在在,拿起蓬蓬頭再往在在身上沖了沖,接著取了條大浴巾幫在在隨便擦了擦,便把在在趕到外頭去。 

「衣服到我櫃子裡拿。」他對在在這麼說,而後關上浴室的門,自己也順便洗了個澡。 

在洗澡的期間,他不停地說服自己、催眠自己,方才一切只是發好心做善事,他完全沒有趁機占在在便宜的想法。只是當他又想超在在在他耳邊喘息著「不行不行!」他的耳根子馬上就又紅了起來,握著蓬蓬頭的手掌也回憶起方才的觸感。 

「媽的」允浩一邊洗澡一邊罵。「幹嘛不長得醜一點,長那麼帥很容易引人衝動的。」 

但想及剛剛那種場面,沒有水到渠成順便吃了他,允浩覺得自己的忍耐力可真還是有夠強。只不過送樣的生活還得繼續多久呢?在在總不能一直留在他這裡。況且,他目前心靈空虛得緊,這樣極度不穩定的狀態,他沒把握每次都能克制得住自己的獸性。 

「還是去我社會局算了。」允浩萌出這樣一個想法,希望能將在在托給專業人員妥善照顧。 

地球人與外星人要相處在一起始終有問題,允浩知道當自己日後開始恢復正常上下班作息後,絕對沒有時間與精力好好照顧在在,為了在在著想,他必須替在在尋覓一處好的棲身之地。而他,會常常去探望在在的。

 

他始終還是有一份責任在。洗好之後,允浩由浴室出來,他在房裡翻了條毛巾隨便擦了擦身上的水滴,而後由櫃子裡選了一套白色的休閒服穿上。當他正在套褲子時,樓下傳來了一些聲響.有腳步聲從一樓上了來。接著突然間,客廳裡傳來了驚天動地的喊叫聲。「阿娘喂--」允浩被嚇了一大跳,褲子都沒穿好就用跳的跳出房門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哎呀,你這個孩子怎麼都沒穿衣服」 

允浩看見一名穿著清潔公司制服燙著卷卷鳥窩頭的歐巴桑,扯著喉嚨大喊,而在在則赤裸裸站在那名歐巴桑面前,捂起了雙耳。允浩下巴差點掉下來。 

「鄭先生--到底是怎樣--你也幫幫忙-- 

在在轉身,嫌歐巴桑的聲音太吵了,便與允浩擦身,走進臥房去。允浩望著在在光溜溜的小屁股走路時的晃動,痛苦地呻吟了一聲。這傢伙竟然一絲不掛什麼也沒穿地在客廳裡晃來晃去,難怪歐巴桑會叫得那麼大聲。允浩拉好了褲子,拾起在在丟在地上的大浴巾交給清潔公司的歐巴桑。 

「不好意思,那孩子有點病,秀逗秀逗這樣。」允浩無奈地說著。 

歐巴桑看著身影消失在客聽中的在在,不放心地叮嚀著

 

「孩子,你要去穿衣服啦,那個不能涼到。」

 

稍晚,掃地的歐巴桑走了後,客廳沙發上,在在拿著那本小王子反覆翻看著,允浩也走到沙發上,拿起一本買了幾天卻都沒有拆封的自閉症書籍。他繞回了自己房裡,丟在床頭,心想晚上要睡覺前再看吧。清潔得乾乾淨淨的屋子裡,沒有一絲灰塵,這棟三層樓高房子白色的室內裝漬如果燈光全開,整間房子是亮得叫人發暈的。 

這個棲身地是家裡老爸的恩賜,老爸知道他幹員警就算做到死也買不起一棟像樣的房子,於是給了他這個地方,還外加空運來台的老外設計師沒計裝漬。 打開煙盒,發現煙都沒了。允浩於是拿起鑰匙出門,要去便利商店買幾包煙回來。他開門時,原本集中注意力在繪圖本子上的在在突然轉過頭來,那雙淡褐色的眼珠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我去買煙,你乖乖給我待著不要亂跑。」允浩關上門就出去,在在連回應一聲也沒有。 

接著下樓買了些東西,當允浩回到住處外時,天就快暗了。以前一個人住的時候,下班後他總會跟死黨興晃喝酒喝到大半夜才會回家,就算是小楊桃也治不了他們,有時他煩起來、還會把那顆楊桃灌到醉死倒地不起。獨居的感覺,就是當你回家時,整個屋子都空空蕩蕩的,所有的房間黑壓壓一片沒人等你回家。當遠離了工作遠離同事,你在家門口抬頭一看,所有的燈都是暗的,然後你會突然發覺,原來自己是孤獨的。

 

在便利商店裡跟已經熟識了的店員哈拉打屁許久,直到天色全暗,允浩才想起要回家。由巷口走了進來,允浩一如往常頭抬了起來看了看自家二樓的窗子。怎知,很奇妙的,日光燈的光芒穿透窗簾散了出來,整間屋子的燈都打開了。允浩拿出鑰匙開門上樓,很驚訝地看著又回到沙發上坐著看書的在在。 

「是你打開的?」允浩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傢伙不是很笨嗎?為什麼會懂得天黑前要開燈?而且要死的是,在在根本不瞭解這對厭惡黑暗的他而言,帶來多大多震撼的影響。 

在在還是繼續看著書。允浩將鑰匙丟在矮桌子上,他蹲在在在面前,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我從來沒有回到家,就有人開燈等我的經驗。喂,你抬起頭看看我行不行?你知道我現在多感動嗎?」沒試過孤獨的人,是不會曉得這種滋味的,感覺好像是房子裡因此多了一份溫暖,多了一份光亮。 

允浩很激動。沒有任何言辭能夠形容他內心此刻的感覺。在在隔了好一陣子,才說 

「允浩討厭回家時電燈沒打開,我在家,我要打開。」那是昨天允浩喝得爛醉時對他說的。他記得允浩喊得很大聲,允浩害怕燈沒有開。允浩害怕黑暗。 

「為什麼你會知道?」 

允浩很震驚,而生此時更是在在第一次開口叫他的名字。允浩感動得無以復加,他很想在此給在在一個擁抱,但心想不知道在在會不會回過頭來反給他一拳,就打消了主意。 

「我知道。」在在點頭。 

「什麼你知道,我是問你怎麼會知道?」允浩覺得莫名其妙,他又沒有把戀電燈癖這件事跟誰說過。就算分居各地的家人也不曉得。 

他還記得,大概是開始決定要定居考取員警,不想理會老爸公司裡的事情開始。那時他離開了家,自個兒一人搬到間便宜的房子裡居住開始。說是房子,其實倒不如說是倉庫,鐵皮屋蓋起來的,沒冷氣只有電風扇,夏天一到,熱得叫人發暈。那時候的他沒有經濟來源,又不肯向人低頭,朋友沒有半個,一個人也活得挺痛苦,一回感冒併發肺炎,在倉庫裡高燒不退差點死掉,房子又忘了繳水電費,某個難捱的夜晚,所有的燈啪的一聲全部熄滅,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精神極度崩潰的情況下,就此極度厭惡起黑暗來。 

那時,出現解救他的是興晃。興晃瞧他一直沒有出現,於是前來看他,接著大叫救命,把他送入醫院。住院的錢都是興晃替他墊付的,興晃那個人好得沒話說,他也因為那一次的事,而喜歡上了興晃。在在翻了翻手中的繪圖本,將色彩柔和的插畫遞到允浩的眼前,讓允浩看著。允浩將自己的思緒由多年多年以前慢慢拉回,飄到在在面前。 

「燈行星——我是點亮星星的人——」 

允浩聽見在在如此說著。本子上頭畫著一顆小小的星球,星球上有一盞燈和一個點燈人。那是小王子故事裡的片段,卻是允浩現實生活裡的殘破投影。雖然無法理解在在的思考模式,但允浩彎起了嘴角,淡淡地笑了。在在不明白這對他而言是多大的意義,但那盞燈,卻點亮了他的生命。自從他離家獨居起,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這麼美好的感覺過了。 

「我是點亮星星的人-」在在說著。 

每天一點一點的距離,他們縱使不瞭解彼此,但仍緩緩地靠近著。行進的速度與蝸牛差不多,但速度慢有速度慢的好處,一切很完美。這天晚上允浩難得心情好,他到離家不遠處的柏青哥店打了一整個晚上的小鋼珠,壓低帽子穿起吊帶褲的他偽裝成普通民眾,假裝自己從來不是員警,帶著自製的秘密小鋼珠記錄本,投向自己所喜歡的娛樂活動。 雖然天亮回家時輸了個精光,但他還是用剩下的一張一百塊在便利商店買了些飯團茶葉蛋等等,打算給在在當早餐。 回到家時剛好六點,在在睡眼惺忪地在房子裡到處找人。 

「在哪裡……在哪裡……」在在嘴裡頭不停念著,不停在各個房間裡穿梭尋找著。他揉著眼,不明白允浩怎麼不見了。 

燈仍然是開著的,允浩由一樓車庫進到二樓客廳時,就聽著在在的聲音。 

「在這裡。」允浩抽著煙,將煙灰在煙灰缸上彈了彈,然後把早餐丟給在在。「吃早餐吧,六點了。」 

在在安靜下來,拿著飯團開始拆,將海苔折疊好後便一口一口咬了起來。抽完了煙,允浩打了個呵欠,他將他珍貴的小鋼珠記錄簿放進抽屜裡,伸了個懶腰便往臥室裡去。 

「我要睡了,沒事別叫我。」 

允浩將身上的衣服扒一扒隨便亂丟,接著爬上了床,像這樣熬夜打一整晚小鋼珠,累垮了,是很好人睡的。他希望能有一個美夢。就在他蓋好棉被、挪好位置、閉起了雙眼準備呼呼大睡之際,客廳裡的電話卻響了。允浩皺起了眉頭。 

「在在,接電話,把電話接起來。」但喊了幾聲,也不見在在有所反應。 

允浩歎了口氣,掀開棉被,走到客廳自己接起來。在在只是看著他。 

「大清早的,您哪位啊?」允浩的語氣不是太好。

 

「我啦,楊桃。」

 

「你現在不睡覺打電話給我幹嘛?小心我把你剁了沾梅子粉吃。」允浩吼了聲。

 

「金洛桓醒了」電話那頭,楊桃說者。

 

「啊?」允浩沒聽清楚。

 

「金洛桓醒了,你快過來。」楊桃再次重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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