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金經理,週末大家一起去泡溫泉,你又不參加啊?公司福利,不好好享用,很浪費唷。」

 

開會之前的空檔裡,坐旁邊的企劃部女主管就開始和金在中閒聊。金在中性格溫文,不愛說話,剛好適合傾聽八卦,公司裡的女同事和他關係都很是融洽。

「沒辦法,我週末有事。」

 

金在中疲憊地揉了一下太陽穴,好提起精神對付下面冗長的會議。他最近總是精神不振,疲乏得要命,昨天還捨命陪小鬼去打球,差點讓他那把老骨頭都散掉。
他也很想跟著去舒散筋骨,可惜……

「你好像最近一直很忙嘛,有女朋友了?」

「哪有。」金在中笑著搖頭,低頭看表,但願這個會不要開得太晚,過會他還得去接那個身體發育中,非常需要人關愛的小鬼頭一起吃營養晚餐。

「騙人的吧,」女主管曖昧地湊過去,「忙成這樣,天天都有約會,不是在戀愛是什麼?」

「真的不是啦……」金在中苦笑。

什麼女朋友,要說是領養了個兒子,那還差不多。 他現在和專職主「父」沒有什麼區別了,忙著陪柯洛去練球,觀看柯洛幾乎所有的棒球比賽,隨身都要很慈父地帶上毛巾和純淨水,晚上還要陪柯洛溫習功課,因為柯洛已經是高中三年級的學生了,害他的心情也接近考生家長,變得比以前要嘮叨十倍。

「說來聽聽嘛,別那麼小氣啦,你知道大家都很關心你的私人問題的咧……」

「我?」

「是啊,要是你到現在還單身,難道一點也不著急?沒有女朋友的話,我來幫你介紹……」

「啊,多謝好意,不用了。」金在中忙笑著擺手。

「你看你看,都說你是有交往對象了!還不肯承認!我可是親耳聽到你又在餐廳訂兩個位子的唷!」

「好啦,那是……」金在中剛要解釋,突然背後一陣發涼。

「這裡是會議室,不是菜場,有什麼流言八卦等下班了再說。」

這才注意到鄭允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進來了,正站在他們背後,板著張撲克臉,一副心情差到極點的表情。兩人忙立刻閉嘴,低下頭,小心翼翼不敢去踩地雷。全公司都懂得看大董事的臉色,今天他顯然非常非常的不高興,幾個主管提出來的建議全都被毫不留情地駁回去,順便批得體無完膚,連連大罵「飯桶」,嚇得大家都不敢再多嘴,全部眼觀鼻,鼻觀心,一起垂著頭莫名其妙地挨罵。

會議倒是結束得比預想的要早得多,可惜所有人都被咆哮著趕回去面壁思過。鄭允浩發話下來讓大家加班,誰敢不從。

 

「不知道是誰又得罪他。」噤若寒蟬地魚貫而出,不少人都在小聲抱怨。

「金經理你知不知道啊?」

「啊?不清楚呢。」金在中苦笑著攤攤手。

他哪裡知道鄭允浩在想什麼。 他們倆現在越來越生疏,尤其是他現在的空閒時間幾乎全拿來陪柯洛,兩人更是只在早餐桌上和公司裡才見得到面。一開始鄭允浩還會漫不經心地過問他是跟誰出去,重複幾次得到的回答都是柯洛那個小男生以後,露出來的怪異神情就讓金在中很是尷尬。

他當然明白鄭允浩眼光裡所包含的意思,但他又不好理直氣壯地向鄭允浩澄清,說自己雖然是同性戀,也不表示會對所有男性都有非分之想。 那樣會更顯得自己可笑。

到現在鄭允浩已經對他不聞不問了,明顯能感覺得到兩人關係急速惡化,他有些茫然,猜測大約是自己和男性交往過密的事實讓忍受不了同志的鄭允浩越來越厭惡的緣故。 但他也是沒辦法。

鄭允浩不理睬他,他自己是慢慢的已經習慣了。可他不能放著柯洛一個人孤單單的不管。
反正自己怎麼樣都是得不到愛情的人,有時間精力的話,倒不如努力給別人一點溫情。

坐回辦公室別無選擇地繼續做事,邊無奈看手錶。不知道這個班要加到什麼時候為止。鄭允浩關著辦公室門沒有離開的意思,誰敢先動半步。

「金經理……」

「怎麼?」金在中抬頭看著哭喪著臉的財務部的會計。

「又被扔出來了……」會計幾乎淚囊失禁,「碰到鬼了,老闆今天簡直是暴龍,什麼單都不給簽……再拖下去我就該上吊去了……」

「啊……」金在中忙安慰這個倒霉鬼,「沒事啦,大家都一樣,你等明天再試看看吧。」

「唉,我們都是要吃飯的呀,領不了錢……」會計繼續哭喪著臉,「金經理,你跟老闆交情最好了,你幫個忙好不好?」

「什麼呀。」金在中暗歎一口氣,好氣又好笑「放在我這裡吧,晚一點我送東西過去順便幫你帶一下。我也沒什麼把握。」

看剛才拿回來的文件上那個歪扭扭的簽名就知道鄭允浩正在暴怒。他高興的時候,「鄭允浩」兩字簽得龍飛鳳舞,美不勝收,白癡都看得出來老闆心情大好,不高興的時候,只歪歪扭扭劃一團不明所以的黑線,字體差不多只有小學生水平。


硬著頭皮去敲鄭允浩辦公室的門,得到硬邦邦兩個字「進來」,才敢推門,恭敬地進去遞上改過的計劃書和會計委託的單子

 

「少爺,您請看一下。」

鄭允浩板著臉接過去,翻了兩下,抿著薄嘴唇不說話。他不發話,金在中當然不敢亂動,只好維持姿勢規矩地站著。

「你……」

金在中還以為他又要發飆大罵,哪知道鄭允浩雖然擰著眉頭,語氣卻不算太難聽

 

「你今晚回去吃飯嗎?」

「啊?」完全出乎意外,金在中愣了一下才笑著回答,「不了,我還有事……」

鄭允浩臉色柯下來,不屑地

 

「又是那個小鬼?跟他約會?你們倒是打得火熱,公共場合出雙入對,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們的事是不是?」

金在中尷尬地笑笑,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們,沒什麼的。」

「是嗎?那最好了。」鄭允浩合上文件夾一副不想多說的冷淡表情,「反正你自己檢點一點。不要敗壞鄭家的聲譽。」

金在中臉上恭敬的微笑微微僵了一下,遲了一會兒才低聲回答

 

「是,少爺。」

「你明白就好。」鄭允浩頓了頓,又看一眼他低垂著頭的姿態,「別讓我再聽到什麼奇怪的傳言。」

「是。」金在中疲憊地。

他也覺得厭惡自己的性向。就是這種東西,讓他從鄭允浩的生活裡一點點淡漠了出來,越來越遠,越來越被鄭允浩嫌惡。 要是可以選擇,他也希望自己可以是鄭允浩所接受的那種「正常人」。那就什麼可煩惱的都沒有了。也可以不用小心翼翼得這麼累。


「金在中!!」

看餐廳裡看著朝他用力揮手的少年,金在中強打起精神露出笑容

 

「不好意思,反而讓你等我。」

「是嘛……」柯洛咬著吸管可憐兮兮,「都等了你好久,還以為你要放我鴿子……」

「怎麼會。」安撫地微笑著坐下來,「肚子餓不餓?想點什麼?」

「我怕你討厭我嘛……一天到晚都要跟你見面,不知道你會不會煩我……」柯洛嘟了一下嘴,那麼高大的男孩子長著張清秀的臉,還真的蠻討喜的。

「好啦,」金在中笑著摸一下他的頭,「想太多,點東西吧,餓久了對胃不好,你過不久要考試,注意身體啦。」

「哦……」柯洛低著頭,咬咬嘴唇,還是不看菜單,「你以後……不要再遲到好不好?我老是怕你不會來……總是會擔心……萬一一直都等不到你那怎麼辦……你會不會突然就不想見我了……」

「怎麼會呢。」金在中忙拍拍他,「我有事不能來一定會通知你的,這次是臨時加班……」

「你不會不來的,對不對?」

「當……然。」他那樣小動物一樣的眼光讓金在中有些無措。

「無論怎麼樣,你都會來見我的吧?」

「是啊……」金在中愛憐地摸摸他柔軟的頭髮,「這是當然的。抱歉,以後不會再讓你等了。」

柯洛以前聊天的時候說過,被送到孤兒院的時候,是送他去的那個人,帶他到門外,然後對他說,你乖乖在這裡等我,我去給你買點糖果,馬上就回來。 他一個人真的乖乖在那裡等,等到天都黑了,路上所有行人都消失了,凍得話都說不出來,答應要回來找他的人卻再也沒出現過。 這小孩子實在很讓他心疼。

「放心好了。」看柯洛還是猶豫不安的眼神,金在中安慰地拍拍他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我不會騙你的。」

柯洛突然一翻手掌,把他的手牢牢握在手心裡。金在中有些愕然,還沒反應過來,柯洛已經迅速和他十指交叉地緊緊相握著,不肯鬆開。 少年有力溫熱的手掌讓他多少有些心跳不穩。因為顧忌自己的性向,他平時都盡量和柯洛保持一些距離,避免肢體接觸,免得出現什麼狀況,會讓大家都尷尬。像今天這樣親密的碰觸還真是第一次。

「呃……」掩飾著想把手抽回來,還沒用力,突然聽到「噹」的一聲輕響,忙轉過頭去。

臉色難看至極站在附近桌子邊上的人是鄭允浩,趕過來的侍者正忙著收拾被翻倒的紅酒弄髒的桌子。

「少爺……」倉皇失措地抽回手,忙向意外地出現在這裡的鄭允浩打招呼。

鄭允浩卻看也不看他,只衝著對面一起來用餐的女人冷淡開口

 

「我們換一家餐廳。」停了停又補充「真倒胃口。」

金在中表情凝滯了一下,難堪地把抽回的手放到桌子底下去。見柯洛正若有所思盯著他,就勉強笑笑

 

「點菜吧,你不餓嗎?」

握一下手,在同性之間其實根本不代表什麼。光是這樣卻就讓鄭允浩敏感又厭惡到這種程度。他真覺得疲憊又絕望。如果換成是他去碰鄭允浩的手,他這個少爺,多半也會覺得噁心地甩開吧。那種可以隨意碰觸對方的時代,真的是已經完全過去了。

 

16

 

金在中只覺得自己精神越來越差,疲態盡顯,晚上頻頻失眠,清醒得只能在黑暗裡一聲不吭看天花板,白天上班的時候則頭大如鼓,太陽穴抽搐般地亂跳。病來如山倒的前兆。其實也不會是什麼大病,無非就是勞累過度,積勞成疾,發一場燒什麼的就過去了。他也不以為意。
其實工作並不會繁重,柯洛雖然總要他陪著,但很懂事,不需要他操心,體力上也沒有透支的可能。

他只是強忍著不讓自己去想鄭允浩,勉強讓自己在鄭允浩滿是嫌惡的冷淡面前保持鎮定,想方設法不要讓自己有時間難過灰心,這些就讓他漸漸覺得有些支撐不住。就像昨天在客廳裡接了一通柯洛的電話,鄭允浩滿面怒容摔下茶杯,叫他滾到外面,滾遠一點去說,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臉上的表情維持平靜。

沒錯,他沒有脾氣,他不會發怒,不會委屈,但他還是有「受傷」這種感覺的,有的時候不論怎麼忍耐,心裡還是會微微發痛。這是中午休息時間,柯洛從學校跑到公司附近來和他一起坐在小店裡吃讓人鼻尖冒汗的紅油抄手。


柯洛尤其喜歡吃小店小攤裡的東西,倒不是因為價廉物美,而是豪華餐廳裡兩人總分別在餐桌兩頭正襟危坐,這種小而簡陋的地方兩人就只好擠在一起,胳膊碰著胳膊腿碰著腿,完全是親密無間的氣氛。

「金在中……」

「嗯?」金在中把碗裡鮮嫩的抄手撥了幾個給他,正在長身體的孩子,中午只吃一碗餛飩哪裡夠。

「你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啊?」

 

柯洛用勺子搗著碗裡濃香的湯汁,吞吞吐吐的,好像還有點害羞,語氣裡卻是掩飾不住的興奮,瞳仁又深又黑,映著門口進來的亮光,簡直璀璨生輝。

「對哦……你生日!要滿十八歲了!」金在中恍然,很是懊惱,他實在是累糊塗了,居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忘得乾淨,「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吃飯,好好給你慶祝一下,禮物我晚上補給你吧?」

「沒關係啦,這個也很好吃啊!」柯洛忙護著碗,伸手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有點變紅的耳朵,「不過……晚上你有沒有空?來我家……怎麼樣?」

「好啊。」金在中點點頭,振作精神,「我給你帶蛋糕過去。有什麼特別想要的禮物呢?」

他本來是很想下了班就回去好好睡一覺。但過了今天,柯洛就完全獨立了。意義非凡的生日,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掃興。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瞬間柯洛的臉更紅了,抿了半天嘴唇才「恩」了一聲。

「有啊……」

「哦,是什麼?我下班就去買給你。」

「啊……」柯洛好像很不好意思,轉過頭去不看他,專心致志地撥著碗裡的抄手,「這個……晚上再說……你記得來就好了。」

「哦……」小鬼頭還裝神秘。他微笑著寵溺地摸了一下柯洛線條優美的頭顱。

「一定要來啊。」

「那當然了。」

「七點鐘到我家,不可以遲到唷。」

「知道啦。」

「我會在家一直一直等你……你敢不來的話……我就……」

「好啦知道啦,我六點五十就一定會到的,可以了吧?」

用過午餐,又柯洛聊了會兒天,原本預計用來小睡一下稍作休息的時間又泡湯了,回到公司的時候腦子裡嗡嗡作響,痛得讓他一直不停按太陽穴。

「金經理,你可回來了,鄭先生找你。」助理一臉惶恐地迎上來。

「啊?好,謝謝。」金在中有點不祥預感。這兩天狀態太差,出了不少錯,已經被警告過很多次了。

果然一推門進去,就看到鄭允浩面色鐵青,狠狠扔了份合同在他面前

 

「你怎麼做事的?!虧你也在鄭氏這麼多年,這種錯誤也犯得出來!你自己看看!」

金在中被他的怒氣震了一震,慌忙撿起來細看。

「少寫一個零!你知道這數目少一個零差多少?!公司得損失多少?你自己算算看!賠不賠得起?!你倒是告訴我,你打算怎麼償還?!」

金在中愕然呆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半天都說不出一個字來。根本不敢想像,自己暈柯柯的時候居然鑄成如此大錯。

「你發暈是不是?一條遊魂一樣,心不在焉的,都在想什麼?!你那些心思全放哪裡了?學年輕人頭腦發熱忙戀愛是不是?!多大年紀的人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能耐!」

「對不起……少爺……」喃喃地,滿身冷汗,身上像水洗過一樣,手腳冰涼。

「明天起你不用來上班了!用不著你這種廢物。」鄭允浩氣得不輕,語氣發冷,「該你賠的,一分都不能少,你自己想辦法!」

「是……少爺……」金在中木然地。他怎麼賠?就算去賣器官,也未必能還上十分之一。

「賠不了是不是?」鄭允浩突然挑了一下眼角,冷冷地,「你不用怕,你那位柯家少爺呢?不是剛陪完他回來嗎?你們這麼打得火熱,去求他不就好了?搭上他,柯家那百份二十股份,還不遲早是你的,我沒說錯吧?」

金在中只覺得眼前一黑,太陽穴更是跳得厲害,噎得怔了半天都發不出聲音來。呆站著瑟瑟發抖了一會兒,眼前模糊了又清楚,清楚了又模糊,好久才緩過氣來。茫然轉過身去,木訥地走了兩步,又轉頭回來,低聲無力辯解

 

「……我會……自己想辦法……」

他很想說,我和柯洛根本什麼都沒有,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樣,但對著鄭允浩冷漠至極的臉,卻說不出來。再張嘴的時候突然一陣暈眩,腳底發虛,本能想伸手,卻什麼也沒扶住,好像是先重重撞在桌子上,接著又狼狽摔了下去。隱約似乎聽到驚叫聲,但幾乎是一瞬間就什麼也聽不見了。

醒過來的時候身下一片柔軟,眼睛看到的是自己臥室那熟悉的天花板,恍惚了一會兒,才長長舒口氣。

「你醒了?」

他吃驚地轉過頭,旁邊坐著的人居然是鄭允浩。

「我送你回來的,醫生剛走,」鄭允浩一副放下心來,又有點惱怒的表情,「白癡啊你,病了也不懂得打電話約蘇醫生來幫你看看,在公司裡暈倒,你想嚇死我!」

「對不起……」還是有點恍惚模糊,大概是鄭允浩的態度跟他喪失意識之前的反差得太大,害他一時適應不過來。

「傻瓜……」鄭允浩好像歎了口氣,伸手洩憤似的在他臉上掐了一把,又怕真的弄痛他一般,不敢太用力,溫熱的觸感讓金在中覺得有些麻癢。

「現在覺得怎麼樣?剛才給你打過針。」

「……有點……暈。」金在中小心翼翼地。豈止是暈那麼簡單,但又怕說多了,這一刻這樣平靜和諧的假象就又要粉碎消逝掉。

「當然,你在發燒呢。」鄭允浩抬手把他額前汗濕了的頭髮撥開,動作粗枝大葉的,但已經是帶著難得的溫柔,「給我老實點呆著休息,在家養幾天。哪裡不舒服就告訴我,我叫醫生過來。」

金在中「恩」了一聲,還是呆呆看著上方男人俊朗的臉,鄭允浩其實英俊得接近秀麗,只是抿緊的嘴唇和下巴冷硬的線條讓他看起來有種高高在上的冷酷。這時候臉上肌肉放鬆了,竟然顯得很有些溫情,和下午那種缺乏溫度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一想到那份讓天塌下來的合同,他又不安起來

 

「那個……」

鄭允浩一下子看透了他的心思,又狠狠捏捏他的臉

 

「你別管了,乖乖睡你的覺。你這種傻瓜,連皮帶骨頭賣掉也不值幾個錢,哪裡解決得了,最後還不是得靠本少爺出手?我才不指望你呢。」

「可是……」

「算啦,那時候我說的是氣話,你就當沒聽到過。反正你給我老老實實認認真真養病,限你三天內就給我好起來,不然……」

「可那……」金在中囁嚅著,「的確是我一時疏忽造成的損失,我必須要負責……」

「別傻了,」鄭允浩咬牙又用力扯一下他的臉,惡狠狠地,「你本來就是鄭家的人,你還有你那些七七八八的,全都是本少爺我的東西,你負責?那跟要我來辦有什麼區別?我是你主人耶!哼……養了你這麼不爭氣的傢貨,只能算我倒霉……」

這種居高臨下,有如在教訓一隻把大便撇在地毯上的欠扁寵物狗的語氣讓金在中好氣又好笑。實在是有些累,閉了閉眼睛。鄭允浩看著他蒼白的,薄薄的眼皮上下緩慢地,靜悄悄地動了兩下,忍不住把手指平放在他瘦得尖削下來的臉頰上。

「在中……」

「嗯?」金在中又睜開眼睛,小孩子般信賴又茫然地瞧著他,看他失神一般反覆來回撫摸他清瘦的臉。

這樣的情形,他躺著,他在一邊坐著,輕輕摸他的臉,自然又安靜地對視著,再溫情不過的情景,金在中不能,也不敢想像得出比它更飽和的溫情。

「吃了藥你你睡吧,」鄭允浩挑動了一下黑而長的眉毛,聲音不知不覺放柔和了很多,「也不早了。」


金在中迷糊地答應一聲,突然隱約想起什麼

 

「……幾點了?」

「你睡了很久啦,現在都快十點了,我拿藥給你……」


「十……?!天……」金在中打了個激靈,瞬間從夢裡驚醒過來一般,顧不得接鄭允浩遞過來的水杯,急忙忙地要翻身下床:「糟了,我出去一下,我得出去,糟糕……我……」

「怎麼了?」鄭允浩丟開杯子一把牢牢按住他,重新硬塞回被子裡去,抱怨似的訓斥,「傻的啊你,站都站不穩,還出什麼門?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叫人去辦。」

「不行,我得親自去。」金在中急得不得了,「柯洛肯定還等著我,我跟他約好了要給他慶祝生日。」

鄭允浩似乎輕微愣了那麼一下,好像也剛從那麼點假象般的平靜溫情裡豁然清醒過來,臉上上一秒還殘存著的柔和瞬間褪得乾乾淨淨,看向他的眼光又生疏冰冷起來

 

「哦?」

這一聲像是表示同意,又像是無動於衷。他已經放開了按著金在中肩膀的手,露出疏遠的姿態,但又並沒有下一步的動作,比如從床邊讓開,而只是面無表情地和金在中對視著,臉上輕微的憤怒和嫌惡。

金在中沒時間細看他,抓過旁邊掛著的衣服,胡亂換掉睡衣,剛把外套扣子扣上,就聽見鄭允浩發號施令般的冷硬聲音:

 

「不准去。」

金在中愕然了一下

 

「但是……」

「沒什麼但是,你給我躺回去。」

金在中在他面前無措了一會兒,又急得微微出汗

 

「少爺,別鬧了……我真的是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鄭允浩笑了一下,又是那樣嘲諷冷淡的,垂下眼皮,長睫毛蓋住一半眼珠,「哦?暈倒才醒過來,就這麼拚命要去找男人?你倒是……很情深意重嘛。」

金在中顧不得難堪或者分辯,低聲下氣地

 

「我只去一會就回來……」

「躺回去。」

本能裡對鄭允浩的那種已經成型了的溫順讓他沒法和他對抗,金在中左右為難著,找到手機

 

「那我打個電話跟他說一聲……」

「不准。」

「少爺……」

「我說不準,就是不准!」鄭允浩的語氣變得失控,「你以後不許再和那個人有來往,聽到沒有!馬上給我跟他斷絕關係!不准你跟其他人不清不楚,你是我……」

手機尖銳的鈴聲突兀地響起來,一看到上面顯示的號碼,金在中顧不得去看因為被打斷而惱怒地咬緊了嘴唇的鄭允浩,正要接聽,卻被鄭允浩一把搶過去,不容分說狠狠砸在牆上。

「……」機器脆弱的外殼和碎片四處飛濺,金在中有些茫然。

「不許接!」鄭允浩咬牙切齒地抓過他的肩膀,「你還敢接?你還有膽子當著我的面接他電話?!」

「少爺,」金在中無奈爭辯,「柯洛他不是那種人,他和我不一樣的……你別誤會……」

「那是你喜歡他是不是?我不准!說了不准就是不准!」鄭允浩已經完全失態,暴跳如雷地,「那小子根本就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他會沒在打你的主意?你當我是瞎的?!你少跟他打交道……」

「少爺!」金在中急促地打斷他,胸脯上下起伏,額頭上薄薄的皮膚下可以看見分明的脈絡,半天才垂下眼睛,聲音疲乏又冷淡地,「多謝您提醒,可您別忘了,我也是個喜歡男人的變態。」

鄭允浩張口結舌,好像在原先的氣急敗壞之上被人當頭潑了一桶冷水。

「所以,您也不用操心了。」

「……」鄭允浩牙齒磕著嘴唇,想霸道,又不知所措,只好胡亂任性著,「那我不准你喜歡!反正你只能聽我的!你不能喜歡……那本來就是不對的……你現在就開始改,給我改掉……」

「少爺……」金在中苦笑出來,不知道可笑的究竟是他還是自己,「您別拿我尋開心了。」

「我只能是這種人……您要是看不慣……要我搬出去也行,辭職也可以……」金在中低頭整了一下衣服,從他身邊繞過去,「我出去了,少爺。」

「你敢走你就試看看,」鄭允浩僵硬著一動不動,單薄的眼皮窄了起來,「你敢走,就不要再回來。」

金在中停了停,灰心地站了一會兒,默默拉開門,走了出去。趕到柯洛家樓下的時候,困難地喘著氣抬手看看表,還好並沒過十二點鐘,但離約定的時間早已天差地別了,仰頭看上去,柯洛房間的燈是暗的。心臟驀然收縮了兩下,忙進了大廈,正要上樓,卻發現樓梯口低頭坐著的黑影有些眼熟。

「柯洛?」

過道裡的聲控燈亮了起來,少年抬起來的臉上表情木然,因為在夜裡清寒的空氣裡受了冷似的,鼻尖紅透了,眼圈也紅著。

「對不起……」

 

金在中振作了一下,喘了口氣,把身上的疲乏無力,大腦深處柯重的漲痛,還有胸口那要裂開一樣猛烈的冰涼的痛楚都藏起來,像收拾包裹那樣捲成一團丟進角落然後拉上帷幕,好讓自己能勉強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年長的,可依靠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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