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TH

可兒很快就趴在鄭允浩身上睡著了。鄭允浩靠著床頭,輕輕拍著她的背。我突然想到某個電閃雷鳴的晚上,似乎也是這樣靠在他肩上睡了一晚。真是......隨便施捨溫柔的男人。迷茫中似乎看到我們的未來,他會退出圈子,開一家小店,娶妻生子;我在圈子裡繼續默默無聞的混下去,慢慢變成肥頭大耳的中年大叔。猛地有什麼東西閃過腦海,我「啊」了一聲,掏出手機就沖了出去。

 

「喂?胖子嗎?」我靠在走廊盡頭的牆壁上,「上次你說,你在搞雜誌?」

 

等打完電話,鄭允浩站在病房門口,斜倚著門框,嘴裡叼著根煙。沒點著。我走過去的時候,他揚揚眉毛,站直了把煙放進煙盒裡

 

「探視時間快過了,走吧。」

 

我愣了愣,拉住他的胳膊

 

「呃......再坐一下吧......胃疼。」

 

他擰了擰眉毛

 

「順便去檢查一下吧?反正都到醫院了。」

 

我笑了笑

 

「老毛病了。喝點熱水就好了。」

 

和鄭允浩並肩坐在空曠的醫院的走廊上,捧著塑膠杯子慢慢的喝水。沉悶的空氣裡,覺得很快的就喝下一杯又一杯的水,慢慢盤算著時間,又覺得似乎還太早。

 

「金在中。」男人在我旁邊悶悶的開了口。

 

「嗯?」我捏了捏杯子,生怕他發覺了什麼。

 

「其實我還有一點積蓄的。」

 

「嗯?」

 

我低下頭想了一會兒,才意識到他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一直想留著錢開個班教小朋友彈吉他的嗎?」我捏緊了手裡的杯子,「可兒的事,我來想辦法。」

 

鄭允浩看了我一眼,伸出手來揉了揉我的頭髮

 

「小破孩。」

 

我踢他的小腿一腳

 

「喂,我是職業的企劃型助理。」

 

鄭允浩笑著伸手來捏我的臉,卻讓我躲開了。側身的時候重心一偏,向後滑了下去,雙肘撐在了椅子上。鄭允浩本來一手撐在我腿上,一下子也整個壓了下來。一時之間四目相對。鼻尖碰鼻尖。鄭允浩微微撐起一點身體,從上面望著我。氣氛有些微妙的僵硬。他居然也並沒有立刻起身。

 

他只是看著我。眼睛裡有些奇妙般的霧氣在擴散。頭髮垂落下來,在額前形成一片小小的陰影。在走廊昏暗的燈光裡,他垂著眼睛看向我,輕輕的抿了抿嘴唇。我咽了口口水。這樣的距離讓我很尷尬。也參雜了點不切實際的期待。覺得老臉都滾滾的發著燙。男人的睫毛輕微顫動了幾下。勾起薄唇,似笑非笑,接著就慢慢低下頭來。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這是......要做什麼?

 

期待和現實永遠那麼遙遠,以至於當現實來臨的時候,怎麼都無法鎮定自如的去面對想像裡經歷了太多次的事。我有些不知所措的閉上眼睛。男人的額頭輕微觸碰到我的,鼻尖相抵,他的呼吸就停在離我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幾乎是自然而然的,我伸出手去,搭在了他的腰上。感覺到男人的肌肉猛的一僵。

 

「門口好多車子啊。」

 

「就是啊,可能又是哪個大人物要入院了吧。不是說SARA最近要生孩子了嗎。」

 

由遠及近的高跟鞋的聲音,女人的談話聲。男人愣了愣,抵在額頭的溫度立刻消失了。鄭允浩迅速的起身,我也怔了一怔,立刻坐起身來。兩個護士從我們前面經過

 

「其實藝人也挺可憐的,連生孩子的隱私都沒有。我倒寧可做個普通人。」

 

「呵呵,說是這麼說啦。真的能上電視,誰不想啊。」

 

我和鄭允浩被當成她們談話的沉默的背景音,手足無措的坐著。等到護士們邊談論著邊慢慢離開,鄭允浩也站起身來

 

「我們走吧。」

 

我「哦」了一聲,站起身來,不小心觸碰到他的手,卻立刻被他觸電一般的甩開。我呆了呆。想了想,又沉默著苦笑了一下。他只是一時的惡作劇,而我那渴求的姿態,已經全然落進他眼裡。他已經知道了吧。我是噁心的同性戀。跟在他身後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我比鄭允浩先嚇了狠狠的一跳。

 

門外的人多得超出我的想像。到處都是鎂光燈。閃得我根本就睜不開眼睛。擁擠上來的人群一下子就把我和鄭允浩沖散了。

 

「請問你和來探訪的小女孩是什麼關係?」

「那小女孩是你的私生女嗎?」

「你女兒得了什麼病呢?」

「孩子的媽媽是誰?」

 

我被擠到人群的外沿,覺得下一刻我就要被踩踏致死。留下鄭允浩在人群的中間,不知所措的面對這一切。我開始往各式各樣扛著攝像機的彪悍大叔當中擠過去,從人群中抓住鄭允浩的手把他拖了出來。一邊擋著鏡頭一邊往外沖。我當然知道胖子的人穿著最顯眼的橙色衣服,我當然知道怎麼從他身邊經過好讓他拍到鄭允浩最清晰的照片。就算會被上帝唾棄也好。我想要守護的人。天上地下,只此一個,而已。

 

第二天的小報頭條,滿滿當當都是「鄭允浩夜探私生女」「鄭允浩首度公開承認育有一女」「鄭允浩棄病中私生女於不顧」「十年地下情,神秘女子為鄭允浩生女!」

 

我在通告現場,叼著煙接Rita的電話

 

「單曲不出?」我嗤笑了一聲,「不是本來就已經排到明年了嗎?」

 

我把電話掛斷,掐滅煙頭,在餘下的嫋嫋煙霧裡,看著鄭允浩。棚裡今天很熱鬧,本來只是非黃金檔的綜藝節目。現在下面密密麻麻排滿了各大週刊的記者。鄭允浩每說一句話底下就狂閃一通。私生女,不管對於哪一方,果然都是個值得好好炒作的話題。休息時間,鄭允浩下來,從一大堆人當中擠過來。我把水遞給他。他躲瘟疫一樣的側身躲過我。我抓了抓後頸。好像,又忘記被嫌惡了。

 

我在鄭允浩身後關上休息室的門。鄭允浩回過頭看了我一眼,有些不自然的瞥過視線

 

「開著門吧。走廊那邊有保安。」

 

我愣了愣。然後把門打開。苦笑了一下,難不成怕我和他共處一室,會動手強暴他?獨立的休息室裡空氣並不流通。像個巨大的蒸爐。空氣雖然濕潤,卻是僵硬的。我坐在門口的小沙發裡,鄭允浩坐在鏡子前。當中卻像有塊巨大的玻璃屏障。一直是塊單面玻璃。我看得到他,而他看不到我。只是覺得隔著玻璃互相哈著氣的感覺很溫暖。等到玻璃碎了。他終於看清楚我的樣子。才發現,我只是個覬覦著他的小丑罷了。

 

28TH

 

我一直都知道我配不上他。真的被狠狠的嫌惡,被貼上下等又變態的標籤,還是洩氣了。突然還是想回到狀似曖昧的親情裡。起碼他是鄭允浩,我是金在中。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是藝人,我只是木然坐在門口的助理。

 

「不知道可兒那邊怎麼樣......」男人找話題一般,不自然的開口道,「會給他們帶來困擾吧......

 

「醫院那邊是不可以隨便進去採訪的,」我開口,嗓子卻是啞的,「放心吧。」

 

男人手裡把玩著簽字筆,也並不回頭看我

 

「我剛和Rita說了,做完這個月,就把你調去跟Yuki。」

 

新人小天后。事業正是上坡路。性格很好人也甜美。這些我都知道,不用鄭允浩來孜孜不倦的重複給我聽。只是要讓我離開他身邊,完全不用找這些那些的理由。從來,只要是他讓我去做的,我就一定會去做不是嗎。搞不好他今天是理直氣壯的讓我滾蛋,我也會真的用前滾翻滾出這扇門。我「哦」了一聲。從兜裡摸出煙盒來,最後一支煙。最後一支。抽完,就戒了吧。如同那些看起來可能是齷齪的小小念想。

 

第二天的週刊上大篇幅刊載了長篇專訪,題目是「直訪──鄭允浩私生女竟是病中小歌迷,親自探訪並為其作曲」。整篇文章寫的感人至深,把鄭允浩整個描寫成了一個從死神手中挽救公主的假面騎士。溫柔善良,和藹可親,才華橫溢。原來胖子手下的人這麼能寫,靠,要是做點正經的,早就拿諾貝爾文學獎了。我拿著雜誌,靠在書報亭一邊的垃圾桶上。一邊嚼著口香糖。還是他媽想抽煙啊。

 

我狠狠心,掏出錢來

 

「老闆,給我來包......

 

兩個小女生拎起那本有著鄭允浩側臉的雜誌來

 

「哇,原來是為歌迷寫歌啊,U-KNOW好溫柔呢。」

「我小時候他就很紅了呢,現在好像完全都沒有變嘛。還是那麼帥。」

「要是這首歌會出單曲就好了。」

「那個小女孩不知道怎麼樣,白血病,聽起來好可怕啊。」

「呵呵,U-KNOW一定會幫她把病治好的吧。」

 

我把手慢慢的縮回來。好像,真的已經不再需要我了吧。回到棚裡,鄭允浩手裡也拿著一樣的週刊。公司的化妝師造型師都圍著他團團轉。我一時之間竟然也不知道應該站在什麼位置。難得一見的Rita居然也在,圍著鄭允浩不停的叮嚀著過會兒上台要注意的細節。我拉過旁邊的通告才知道居然整個訪談被改成了對鄭允浩的專訪。有時候娛樂圈很好笑。貌似高潔的無心插柳柳成蔭背後,卻是浮誇的炒作手段。

 

「過會你上去,不用說太多細節,關鍵的地方只要低下頭不說話就可以了。知道麼?具體的細節你可以錄在旁白裡放在單曲的secrettrack裡出。」Rita叮囑道。

 

鄭允浩閉著眼睛讓化妝師給他上妝,也不開口,只是點點頭。Rita抬起頭來

 

「金在中,金在中?」

 

我連忙走過去

 

「怎麼了?」

 

「那個小女孩,過會兒要做特別嘉賓的,時間差不多的時候你就去隔壁休息室把她帶過來。」

 

「我知道了。」

 

鄭允浩並不看我。只是坐著閉目養神。被俐落的收拾了一遍,男人像一座散發著光芒的俊美雕像。頓時我覺得,他突然又變回那個遙不可及,高高在上的鄭允浩。我在休息室裡陪著可兒看著直播間的畫面。可兒媽媽坐在一邊,滿臉的疲憊。經過了這麼幾天的折騰,可兒的精神狀態果然差了很多。小貓似的蜷在沙發上,小臉很蒼白。我咬了咬牙,從褲兜裡摸出一樣東西來。

 

「這個......雖然不多,但是是我畢業工作以來的全部存款。」我把信用卡放進可兒胸口的小口袋裡,「等節目播出,一定還會有人來幫你們的,可兒的醫療費,你不用擔心了。」

 

女人也驚了驚,連忙把卡往外掏

 

「這怎麼行,怎麼能收你這麼多......

 

我摁住她的手,笑了笑

 

「可兒這孩子,跟我也挺有緣分的,您要是不介意,讓她叫我乾爹吧。這點錢,就當是見面禮了。」

 

女人眼眶紅了紅

 

「你這是何必呢,你也過的不容易......

 

可兒坐在那裡把玩著銀行卡

 

「小在哥哥,這是幹什麼用的?」

 

我把卡塞回到她口袋裡,拍了拍她的頭

 

U-KNOW的生日可兒知道吧?密碼就是那個。」

 

「下面我們有請鄭允浩的小歌迷,可兒小朋友!」

 

我把可兒抱起來

 

「走吧可兒。我們去找你U-KNOW哥哥了。」

 

到了進棚的時候,導演攔住我

 

「把帽子拿了再進去吧。」

 

我把頭上的線帽拿下來放進口袋裡,導演不耐煩的

 

「不是你,是小孩子。」

 

我愣了愣,看了看可兒頭上的絨線帽

 

「可是她是白血病患兒,做化療,頭髮都掉了......

 

「我知道,就是這樣才有說服力啊,不然別人憑什麼相信她得了絕症?」導演不耐煩的用手裡卷成一卷的流程拍了拍我的肩膀,「快。」

 

我有些無奈的

 

「可兒,哥哥幫你把帽子拿下來好不好?」

 

可兒頓時睜大了眼睛,捂住腦袋

 

「不行不行,可兒的帽子不能拿下來的,好醜。」

 

「就一下下就好......可兒聽話,啊?」

 

「不要不要......」可兒開始又哭又鬧,「可兒不要脫帽子......

 

我沒辦法的伸手去捉住她細細的手腕,再去脫她頭上戴著的帽子。胳膊被捉住然後朝旁邊甩開的時候完全的愕然,整個人都跌了個趔趄。鄭允浩把可兒抱起來,漠然的看了我一眼,然後就又回了棚裡。我有些發蒙。果然我已經和囚禁公主的大怪龍屬於一個等級了吧。揉了揉被抓的生疼的手腕,我捂著又開始隱隱作痛的胃,拖著步子慢慢進了棚。

 

可兒安靜的坐在鄭允浩懷裡,時不時打個哈欠。乖巧的樣子很討人喜歡。鄭允浩對她的寵溺也不是做作的姿態。眼底都是溢出來的寵愛。心裡有種鈍痛的感覺。不那麼利的刀子一下一下的劃著一般。扭曲怪異的紋路。我從未期待過得到什麼,然而失去的時候,還是會痛。

 

我在台下,蹲在攝影機旁邊,揚起頭來看他。仿佛是很多年以前,看他微閉雙目歌唱的模樣。也許這樣的距離已經足夠好。剛剛好。離得太近,我連一個手指頭印都不敢留下。萬般的惶恐裡。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相處。終究還是疲憊了。男人哼著那首歌的時候,眼光落到我身上。那裡包含著的奇異的悲傷竟然讓我痛了。我站起身來,後退幾步,靠在牆上。摸了摸口袋。沒有煙。鄭允浩。我可以,戒得掉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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