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TH

 

柯莫死了。在家燒炭自盡。半個多月以後才被鄰居發現。抬出來的時候已經連那張標誌性的英俊面孔都模糊不清了。說起這個柯莫,當年也是個厲害的角色。他的電影年年都是票房冠軍。一張文質彬彬的白皙臉龐更被喻為那個時代的標誌。只可惜隨著電影的黃金時代過去,屬於柯莫的時代也慢慢過去了。只是沒想到最後他居然會選擇自殺,折翼的蝶一般,卻半點都不華麗。鄭允浩去了柯莫的葬禮,在那之前我從來都不知道他們有交情。即便是柯莫和他最紅的時候,兩個人都似乎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柯莫的葬禮只有家人和影迷們去送行,圈裡人則寥寥無幾。柯莫為人很孤僻,有那麼一點不可一世的清高,所以在圈裡幾乎沒什麼朋友。我去也不過只是代表分身乏術的Rita

 

所以鄭允浩一出現,就讓媒體好一陣激動,鎂光燈狂閃。鄭允浩抿了抿嘴唇,拿下墨鏡走進了靈堂,到一旁拿了一枝白玫瑰放在靈前

 

「大哥,我來看你了。」

 

我站在他近旁的地方,看見他眼眶都微微泛著紅。

 

「等過段時間,我帶你愛喝的酒去看你。」

 

「下面冷,酒能暖身。」

 

他和柯莫居然是朋友,是兄弟。等到人散的差不多,我走上去拍了拍仍舊坐在那裡的男人的肩膀

 

「沒事吧。」

 

他看到我,疲憊的笑了笑

 

「嗯。我只是沒想到他......

 

我坐到他身邊

 

「人和人不一樣。他是那麼驕傲的人。說起來,你們......?」

 

「見面點個頭的交情。」鄭允浩鬆了鬆領口,「一起喝過幾次酒。」

 

我倒愣了愣,我本以為他們怎麼也該是莫逆之交。鄭允浩嘆口氣,繼續說下去

 

「我還念書的時候,他已經很走紅。但是後來他專注於小成本的獨立製作,當然境況大不如前。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卻只覺得他果然是瀟灑的男人。」

 

「他穿自己想穿的衣服,喜歡自己想喜歡的女人,拍自己想拍的電影。」鄭允浩頓了頓,「那對當時的我而言,太遙遠了。」

 

「可是你現在做到了。」我把雙肘撐在大腿上,低頭看著地面。

 

男人寵溺的擼了擼我的後頸

 

「柯莫當時喝醉了,邊拍著我的肩膀跟我說,小子,人只能活一輩子,不要活在別人的掌控和幻想裡。」他嘆了口氣,「他大概是不會記得講過這些了。」

 

「可能終於還是疲憊了吧,」我直起一點身子,「一直那麼努力,卻看不到回報的日子。」

 

「他沒有遇到那麼一個人,」鄭允浩摸了摸我的頭髮,「像我遇見的一樣。」

 

我愣了愣,回頭看他。

 

「我也,也許,幾乎會撐不下去了。」他笑了笑,「如果不是遇見你。」

 

我以為他是無堅不摧的,堅韌不拔的,永不放棄的。

 

「金在中,幸好有你。不然或許有一天,躺在這裡的人會是我。」

 

我啐了他一口

 

「禍害遺千年,你的命還長得很呢」我站起身,「為了感謝你的救命恩人,是不是應該請他吃個飯?」

 

原來這個人,也會灰心,會恐懼,會不安,會想要放棄。會需要我的保護和支援。原來我之於他,是這麼重要的存在。柯莫的猝死讓他之前接下的那個片約的製作人頓時陷入了極其困難的境地。臨時換人,哪有那麼簡單。鄭允浩央著Rita接了下來,吃力不討好的角色。獨自帶著女兒的殘疾男人,沒有穩定的工作卻努力想讓處在青春期的女兒享受好的生活。期間穿插了老闆的苛刻,老婆的背叛,女兒的叛逆,孩子老師的指責。總之這是個很孬的倒楣鬼。他帶著對柯莫的一腔崇敬,貿貿然接了下來。他老人家平時的形象,怎麼看都更接近沒事就離個家出個走的大少爺,怎麼能演出劇本裡那種弱勢群體的無助感。

 

他真的去福利院帶小孩,去幫速食店送外賣的時候,又成功的占了八卦小報A版的大半個板面。等到他增了10公斤的體重,被偷拍到肚腩的時候。外界的觀感一致從好奇變成了質疑。

他是萬眾矚目的歌手,演個電視劇別人也只是當玩票。這麼認真的去演一部獨立電影,幾乎是自毀招牌。我帶的新人要發片,自己忙得連身上的零件都快鬆動了。他要怎麼樣也只好由他。

 

等到新片殺青。我已經幾乎快不認得他。那深陷的眼窩和黑眼圈怎麼看都不像是化妝效果,四肢都細了一圈只有身體浮腫,連走路都習慣性的帶點跛。Rita幾乎要吃了他,這個德行下個月要怎麼幫代言的牌子拍造型照他要變成老男人,就真的讓自己變成徹頭徹尾的老男人,讓這部電影連那點美型的號召力都喪失了。我靠在床頭摟著懷裡閉目養神的男人

 

「喂,你真的有白頭髮了。」

 

他滿不在乎的

 

「拔掉。」

 

「拔一根長十根的。」

 

他翻個身壓住我,他半個月就已經調整回大半,只是人還是有些憔悴

 

「我要是變成老頭子,」他伸手點點我的鼻子,「你就變心了?」

 

我一隻手還抬在半空裡,無奈的摸摸他的頭髮

 

「等你變成老頭子,我不也老了嗎。」

 

他滿意的哼了哼,把頭埋在我脖子裡

 

「如果我們認識的時候,我真的是那樣的男人,你不會喜歡我,對不對。」

 

我想了想

 

「不會。」

 

我可是從他還是美少年的時候,就迷戀他到不行。如果當時我看見的是個又醜又有殘疾的老男人,怎麼喜歡的起來。

 

「不過要是有一天,你變成了那樣的男人,我也還是喜歡你。」我老老實實的。

 

他笑了笑,親了親我的嘴唇

 

「如果電影沒有票房,那就我們倆一起去看,好不好?」

 

我點點頭,又掰手指

 

「可是最近我很忙......你看,我要出差,然後Fran的通告排得又很滿,公司最近又在選秀......

 

B的下場,當然是又被弄的第二天連床都起不來。眼見被商業大片擠出寒假檔上映無望之後,導演居然帶著這部小成本獨立片去國外參展了。也許是鄭允浩的表現抑或是劇本本身的出色,居然拿了個國人聽來不痛不癢,但是確實十分國際的獎項回來。片子再一路殺回國內,有了偶像光環和國際大獎交相輝映,居然叫好又叫座。趁鄭允浩全國各地去做首映式的功夫,我一個人先偷偷去電影院看了。

 

雖然整部片都是以灰頭土臉的樣子出現,男人骨子裡還有著我熟悉的倔強。他騎著自行車在大街小巷裡穿梭的時候,對著背叛他卻又回來奪回女兒的妻子的時候,跟叛逆並且以他為恥的女兒相處的時候。眼睛裡流露出來的努力與不放棄。那種最底層的生活裡,辛酸的堅強。一個場景裡,女兒指著男人的鼻子

 

「我不是跟你說了不要來學校嗎?讓我同學看見你我要怎麼解釋?!」

 

男人挺直一點脊樑,他有些灰白的頭髮仔細的梳過,穿了最好的舊西裝來參加女兒的家長會。他默默的塞了一些零錢到女兒手裡,輕輕的

 

「囡,多吃點,別太省,爸找到新工作了。」

 

女兒愣了愣,眼睛裡刹那閃過一些什麼,而後把那些零散的錢狠狠扔回男人身上

 

「我不稀罕你的錢!」然後就踩著硌腳的高跟鞋咚咚咚的跑遠。

 

男人面對周圍來來往往的好奇眼光,無奈的笑了笑,然後蹲下身去把那些零碎一張一張的撿起來。然後站起身,整了整西裝,努力讓自己走的不那麼跛。拖著細碎的步子邊回頭邊慢慢的走開。他明明還那麼年輕,還沒有為人父。卻把這種細火慢燉般的平實細節刻畫的入木三分。

 

片子的結尾,男人背著女兒在夕陽裡一瘸一拐的走遠的時候,有不少人在偷偷的抹眼淚。我當然不能跟他一起來。被看到紅了眼睛的樣子,太丟人了。

 

42TH

 

晚上本來是回公司等鄭允浩一起吃飯的,沒想到卻撲了個空。不知道他臨時又是有了什麼通告。也對,他是大明星,大明星,立升擺在那裡呢。放我個鴿子也不稀奇。我順道去看Rita,她沒在。我坐在她位子上翻著亂七八糟的通告安排,想看看鄭允浩什麼時候才得閒。邊喝咖啡邊給男人打電話,卻一直是忙音。翻到之前拍的雜誌照的樣照,男人微微低著頭的側臉,濕潤的額發,背靠著牆角坐在地板上,露出大片汗濕的胸膛和腹肌,屈起一條長腿,手腕隨意的搭在膝蓋上。

 

怎麼會該死的這麼好看,該死的好看。他一個月前還是銀幕上的猥瑣大叔不是嗎。我嘆口氣,失手打翻了咖啡杯。連忙從Rita桌上抽了抽紙出來擦,卻翻到一張紙頭。鄭允浩的新合約的影印本。公司的抽成比率之高讓我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照這種演算法,他一天開足24小時的工,三年下來可能也只賺的夠一幢洋房的錢。

 

「你今天怎麼這麼有心來看我?」Rita敲敲門,我猛地抬起頭,把合約塞進紙堆裡。

 

她挑了挑眉毛

 

「我才走開10分鍾,你就水漫金山了?」

 

「鄭允浩回來過嗎?」我裝作漫不經心的。

 

「嗯,好像有事先走了,怎麼了?」

 

「沒什麼,約了他吃飯。」我拿起咖啡杯,「那我回家吃泡麵了。」

 

「你跟鄭允浩感情不錯嘛。」Rita坐到我對面,「怪不得他和我說想去跟你。」

 

「我可不想惹他這麼個大麻煩。」我吐了吐舌頭,「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這個人有多難搞。帶他還不得累死。」

 

「你過段時間也該來接我的手了,」Rita笑了笑,「我想轉行去打理我老公的生意。」

 

「不是吧,學姐你可是王牌經紀人......

 

「在這圈子裡呆得久了,膩味了。」Rita拿起桌上的相框,「正好我帶的藝人,合約到期的到期,跳槽的跳槽。鄭允浩又一心想跟你。我就正好能抽身了。」

 

「我還有很多不懂......

 

「我可是聽說Frances讓你調教的很不錯。」Rita笑了笑,「這行也是熟能生巧,關係圈扎實下來了,就什麼都好辦了。」

 

我喝了口咖啡,「嗯」了一聲。

 

「你也看見柯莫了,做這行的,多多少少心理都有那麼點問題。」Rita頓了頓,「其實說到底,什麼紅不紅的,都只是一時的話題而已。要在這圈子長青,心態要放平。」

 

「鄭允浩現在,走的是險招,未必就真的能一路好下去。他現在太露鋒芒。你得修修他,讓他緩一緩。他是值得你用心的藝人。」

 

我點點頭,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

 

「學姐......允浩合約的事......

 

Rita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合約是上面擬的,也是鄭允浩看過了才簽的,你不必太抱不平。他這麼做,當然有他的理由在。」

 

我不是不信他,只是怕他又一個人偷偷承擔了什麼我不知道的可怕負擔。依他的性子,真是有什麼把柄被上面抓在手裡。一拍兩散或是同歸於盡的可能性還比較大,而妥協的可能性,則是幾乎沒有。他會簽了這麼一份合同,讓我想不出究竟是為什麼。在家洗完澡,又煮了些餃子吃。yoyo懶洋洋的窩在我懷裡,對食物的興趣顯然不大。我抓抓它的耳朵,它半天才不耐煩的「喵」了一聲。

 

我跳起來去翻出角落裡的箱子出來,都是少年時期的亂七八糟的東西。書啊碟啊之類的,最底下整整齊齊的擺著鄭允浩的CDDV的。還有亂七八糟的寫真集和音樂書。他還不知道。我的這些無聊的收藏品。拿了張碟出來,限量版,當年提前半年網購才能排上號,還幸運的被抽上了號碼才能買上的。其實裡面也不過就是一張碟和厚厚的一遝紙。還有他手寫的一封信。

短短百來個字,大概就是謝謝你們一直以來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

 

還記得當年像特務一樣和快遞接頭,然後狂笑著穿過大半個學校,在眾人看色狼拿到AV碟一般的眼神裡凱旋回宿舍。連碟都沒聽過,抓住那張紙片看過來又看過去。大概是男人要迷戀上什麼東西,只會比女人更瘋狂。又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來了件T恤,有那個人的頭像。我套上,走到鏡子前面擺了個跟他一樣的沉思POSE。大概是我的年紀大了,又或者蓄了幾天鬍子沒刮,怎麼看怎麼像癡漢。又掏出手機來打給他,才終於通了。

 

「嗯?」

 

「怎麼下午不接電話。幹嘛呢。」

 

他喝了口水,清楚的聽見他喉結滾動的聲音,只是這樣就突兀的覺得很性感。

 

「在錄音室呢,上次給電影唱的主題曲要發單曲打榜了,在重錄。怎麼了?」

 

「喂。」

 

「嗯?」

 

「有什麼事的話,不要瞞著我。」

 

那邊突然沒了動靜。然後男人不自然的笑了一聲

 

「你亂想什麼呢。」

 

「我今天看到你的合約了。」

 

男人又喝了口水

 

「哦。」

 

「天塌下來,我跟你一起擔著。」

 

他沉默了一會兒

 

「嗯。」

 

「你別自己一個人扛。」

 

「我沒事的。你才別太累了才是真的。」邊似乎有人說什麼,他轉過頭,「我要去錄音了,晚點給你電話。」

 

「嗯。」

 

匆忙收線。他果然有事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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