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一下飛機就趕往大韓航空總部的允浩,一夜未歸……第二天在中去機場的時候,不管是韓航還是韓亞的職員都在私下紛紛議論著,昨天的新聞已經炸了鍋,美國zheng fu似乎是狠了心要治理外國的壟斷行業,去年三星就已經落馬,沒想到,韓航才走上的正軌,卻又要陷入商業糾紛中。 

 

今天卻是要飛法蘭克福的航班,四天後才能回來,這四天,足以顛覆一切了……好想見他一面…… 

 

允浩的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怕是媒體騷擾的結果吧走出訓練中心,站在電梯前,猶豫良久,終是按下了上行的電梯——走之前,很想看看他…… 

 

辦公室外,接待小姐焦頭爛額的接著一個又一個的電話,在中耐心等了將近十分鐘,接待小姐才有空放下電話說句完整的話。 

 

「我現在預約的話什麼時候能見到鄭總?」 

 

「請稍等,我幫您查一下。」

 

在中抬腕看表,估計自己也還有一個小時就要行前準備了,快沒時間了吧。 

 

「金先生?您怎麼來了?」

 

在中反射性的抬頭,竟是允浩的秘書張俊昊,於是微微欠身回禮。張俊昊一直協助允浩的工作,雖不清楚他們的戀情卻也知曉二人關係非同一般,禮貌的交待了接待小姐幾句,便請在中進了辦公室—— 

 

「鄭總還在開會,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您等下還要執勤嗎?」

 

「要的,12點就得去準備」皺皺眉,這一趟怕是白跑了。 

 

「是急事嗎?要不然您留個紙條我進去交給鄭總」

 

「不用了,不是什麼急事。」在中說著就要起身往外走,「張秘書最近也很辛苦吧,請一定要注意身體。」

 

張俊昊勉強的笑:「謝謝您的提醒,我也會把您的話轉告給鄭總的。」

 

在中一愣,不愧是職業秘書出身,把人的心猜的通透—— 

 

「現在的情況怎麼樣?」 

 

「不太好,委員會已經在美國的分公司調查取證了。」 

 

「那允浩……」

 

「鄭總個人倒是沒什麼,畢竟是美國分公司那邊的事情,但是對整個公司特別是鄭主席很不利。」張俊昊邊說邊替在中按下了電梯。 

 

在中還想再問點什麼,叮的一聲電梯門卻在這時開了,張俊昊伸出右手和他握了握手—— 

 

「那我就不送了,祝您一路順風」

 

在中點頭算是道別,現下心中百感交集,本就不善商,理來理去都理不清事情的始末,只是從新聞中隱約覺察出,鄭德勳似乎壓力很大。 

 

允浩估計也好不到哪去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樣的大起大落……何時才是個頭……? 只希望這次的坎過去之後,他和允浩,還能依舊…神游之時,手機響起,竟是允浩的來電。 

 

「在中?你現在在哪?」

 

「在停車場,怎麼了?」 

 

「在那兒別動,我馬上下來。」

 

三分鐘後,允浩頂著一臉的憔悴出現在面前,雙眼佈滿血絲,領帶沒打西服外套沒穿,襯衣上的扣子也解開兩個,在中看的心頭一緊。 

 

「會開完了?」 

 

「休會一個小時吃飯。」允浩搓了搓臉,疲憊的說道。 

 

「就在公司叫餐?」

 

「嗯,大家在會議室湊合一頓就行,怎麼突然跑來一趟?」 

 

拿出濕巾讓允浩擦臉:「過來看看就走,問題很嚴重嗎?」 

 

允浩停了停,沒有正面回答在中的問題:「我和爸爸,都不是好人吧……」 

 

在中沉默,什麼都說不出。 

 

「在中,你相信新聞上報導的嗎?韓航和韓亞操縱航運燃油附加稅。」 

 

「我……」 

 

「他們的報導全是事實……」允浩接下話,看著空中的飛機,讓在中一時間難以發出任何聲音,樹上的蟬聲沙沙迴響,顯得靜謐無比。 

 

「九八年經濟很不好,爸爸和朴叔叔借著有天來韓航的緣由接觸增多,後來就有了私下建立價格聯盟的想法,雖然那是違法的,為了公司能在亞洲金融危機中繼續生存,管理層瞞著一些董事還是決定這樣做了……有意無意的,有天就成了這次非法價格操控的跳板,他也隱約有感覺,只是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韓航空一直就是糾紛不斷……事故頻發,管理體制混亂,偷稅漏稅,價格操控,總統甚至點名批評過韓航,說有辱國家航空公司的風範,這幾年好不容易走上正軌,卻……」 

 

接下來的話,允浩說不下去,捂著臉,撐在膝頭,深深的呼吸……這樣的韓航,這樣的允浩,還值得去愛嗎? 輕輕從上方擁住允浩,答案毋庸置疑——愛……無怨無悔…… 

 

手心撫過允浩的背,一下一下的順著體內翻騰的氣息,聲音輕而堅定:「你若是土匪,那個為你開第一槍的,一定是我。」 

 

允浩深吸一口氣,像在堵回淚水,反過來將在中禁錮在雙臂之間,重重的歎息。在中會意的摟上允浩的脊背,兩人無言的相擁,點點碎吻撒在眼角眉梢——不遠處,下樓來尋允浩的鄭德勳,轉身走掉…… 

 

有天和俊秀回韓航上班了,儘管已物是人非風波未平,有天依然頂住了流言蜚語,堅定不移的走進了飛行部的辦公室裡,不能再飛的他,必須雙腳踏實在地面,一步一步重新站起。

 

俊秀滿臉微笑的和過去的同事一個一個的打過招呼去,因為這次的長假,本應晉升到組長的俊秀受到了些許影響,然而憑著一等航空整備師的資格,依然可以帶幾個屬於自己的助手進行獨當一面的整備工作。

 

韓航的危機卻越來越不可小覷,貿易委員會調查的初步結果基本認定了韓航和韓亞操縱價格的事實,雪上加霜般的移交給美國的司法部門進行進一步的調查以及最終的審判,自從醜聞爆出的那天起,韓航的股票已經連續三天跌停,內憂外患,人心思變。

 

鄭德勳似乎一夜之間老去,眼中再沒有了運籌帷幄的勝算,董事會的指責也開始紛至遝來,這樣的局勢,岌岌可危。

 

「允浩……」休會期間,鄭德勳把允浩叫到了自己辦公室,蠟黃的臉上佈滿了皺紋,才戒掉沒幾個月的香煙再次夾在指間,滿室的雲霧繚繞。

 

允浩坐在沙發上,沉默著傾聽,太過於年輕缺少經驗,讓他在這一次的風波中快要束手無策。

 

「律師團初步估計如果罪名成立,怕是至少也要被罰款三億美元。」掐滅煙頭,捏著鼻樑,鄭德勳嗓音沙啞,其間不時的夾雜著深咳。

 

「再加上救市資金,這次很可能會出現周轉危機……」鄭德勳慢慢的悉數陳述著,允浩默默的傾聽,這些在董事會上重複討論了無數遍的問題,此時親耳聽到父親提起,似是挖心掏肺般的痛。

 

看著尚未歷練老道的兒子,眼前卻似乎一直重播著前些天看到允浩和金在中在一起的畫面,握著茶杯的手下意識的發力直至顫抖。

 

公司內部對於鄭氏家族的獨掌大權已經頗有不滿,韓航一言堂的管理文化也受到了政府和業界的抨擊,這次的操控價格又是瞞著少數董事,東窗事發,矛頭紛紛指向鄭家,內憂外患前後夾擊,這樣的情勢下,自己寄予所有希望的兒子卻……!

 

放下茶杯的那只手撐著額頭,沖著允浩擺擺手——

 

「出去吧,允浩……幫我把劉秘書叫進來……」

 

即使想說什麼,允浩仍是開口不能,只是勉強的說了句好的,便出了辦公室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伏在桌子上,疲憊不堪…第一次面臨這樣的挫敗感,壓的人呼吸不過來……

 

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調查取證一步步的進行,投入了大量的救市資金也無法拖住韓航股票上那一根根刺眼的陰線,律師團想盡了辦法卻只能將損失降低到最小,一些董事頻頻向父親暗示要求賣掉鄭家手中的股份來賠付罰金,他們被逼到了絕境……但身為獨子,需要挑起大樑的自己,此時的反應竟然生澀的像個實習生!

 

接下來要面對的——改組,裁員,並購,拆分…韓航的冬天,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辦公桌上的內線提示燈亮起,困難的伸出手去按下——

 

「鄭總,技管室朴室長來了。」

 

理理歪掉的衣領,喉嚨乾涸:「請他進來。」

 

「允浩哥……」有天臉色不好,但走路的身形還算正常,甫一回來公司就陷入混亂,剛恢復的病體略略有些承受不住。

 

「身體怎麼樣?能受得了嗎?」儘管壓力和責任快要讓他瘋掉,鄭允浩在朴有天面前依然是那個沉穩可靠的允浩哥……

 

有天接過秘書遞來的咖啡杯,隨手放在茶几上:「還行。」

 

「這段時間比較忙,也沒空去看你和俊秀,新工作習慣嗎」

 

沒有回答允浩的問題,有天淡淡的看了一眼辦公桌上被煙頭塞得滿滿的煙灰缸,問道:「哥,你又抽煙了?」

 

允浩苦笑,也不掩飾什麼:「提神用的。」

 

有天不再追問,抿了口咖啡,閑閑的撥著手邊木質的地球儀,許久——

 

「哥,韓亞那邊……」有天暗示性的問。

 

半晌——

 

「……不比我們好多少……」

 

有天撥著地球儀的手一停,允浩靜靜的看著上方的地圖,有天依然是拋不下他父親,卻也甩不掉對他多年的生疏。

 

「放心吧,那邊操控價格畢竟是董事會的決定,你父親不會負獨立責任。」

 

有天笑笑:「似乎我是韓航的災星呢,自從來了這邊韓航就一直沒順過…」

 

允浩努力做出不經意的語氣:「說不定啊。」

 

他們都毋需矯情,清楚的知道,不管有天來沒來大韓航空,兩家公司總有別的機會接觸,如果時光倒流,管理層也一定會做同樣的決定,他們,無路可走……

 

「允浩哥,你家那邊……」

 

輕歎一口氣:「比較麻煩,現在是爸爸和叔伯在那邊和董事會耗著,官司的事情是美國那邊在處理。」

 

「那……你呢……?」遲疑了片刻,猶猶豫豫的還是問了出來。

 

「我?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然後等著災後重建。」允浩慶倖自己這個時候幽默感還沒有喪失,但這句話卻讓說的人和聽的人苦澀無比。

 

有天隨性的笑笑:「我連災後重建還做不了呢」

 

允浩怔了怔,知道他說的是韓亞,經過這一次,也許有天已經看開了許多,但看開了,卻更痛苦……

 

有天亦知道,允浩所謂的災後重建,也許是要建立在鄭家喪失在韓航的絕對控制權的代價上的,允浩不甘,卻也無力插手,正和臥病在床的自己一樣,似乎只能默默的等待著上帝的宣判,這對任何一個男人來說,都太殘酷……

 

有天抬腕看表,然後甩去一摞資料——

 

「下午的例會要用的,韓總讓我帶給你。」

 

允浩笑笑:「你還真不嫌麻煩」本應是下午開會前順手就可以給的材料何必特地送來,只是允浩不去點破,和少年時的習慣一樣,話語裡帶著些許奚落,是兩人交流的模式。

 

有天也不隱瞞,但話說的隱晦——

 

「在中哥都不嫌麻煩我又有什麼麻煩?」

 

話畢,關門離去,留下允浩一個人慢慢回味話中的意味把轉椅移到窗前,頭輕輕的靠上隔離了夏日酷暑的玻璃,心痛一點一點浮上……

 

真的很想罵一頓金在中,關係至此竟不肯親自來問自己,卻寧可繞一大圈讓有天彆彆扭扭遮遮掩掩的探查,在中……你我的關係……真的生疏至此嗎……又或許,你至今依然缺少那該死的自信心,又或是愛的太小心翼翼,所以畏首畏尾罷了,已無力再去考慮那麼多,在韓航的危難面前,兒女情長,已經成了一種奢侈……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伏在桌子上,疲憊不堪…第一次面臨這樣的挫敗感,壓的人呼吸不過來……

 

毫無辦法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調查取證一步步的進行,投入了大量的救市資金也無法拖住韓航股票上那一根根刺眼的陰線,律師團想盡了辦法卻只能將損失降低到最小,一些董事頻頻向父親暗示要求賣掉鄭家手中的股份來賠付罰金,他們被逼到了絕境……但身為獨子,需要挑起大樑的自己,此時的反應竟然生澀的像個實習生!

 

接下來要面對的——改組,裁員,並購,拆分…韓航的冬天,什麼時候才能結束……辦公桌上的內線提示燈亮起,困難的伸出手去按下——

 

五十一

 

夜深,酷暑卻退不去,房內的空調雖是寧靜型,但在寂靜無聲的夜中還是聽的出微微的機械聲,裹著薄被,明明是深夜三點,眼睛卻怎麼也合不上,意識無比清醒。身邊的人一回來便很快入睡,呼吸聲很沉,是累極的表現。

 

很想開口問問他,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來,看他每天一臉疲態就不忍再說什麼。跨越11小時的時差,允浩經常半夜被來自美國的緊急電話拉起,待到事情暫時處理完畢,再回到床上,已是睡意全無,他又怕影響到自己第二天的執勤,總是常常去書房或者客廳默默抽煙,偶爾假寐,就這樣一直熬到天明……

 

很想為他做些什麼,但又無從下手,允浩不是女人,絕不會伏在自己懷中哭一場就一切解決,他們也不是哥們,不可能喝兩杯罵兩句圖個心裡痛快,因為是相愛的人,所以喜之所喜,憂之所憂。然而這一次,他們兩個人,都要束手無策了……

 

無暇也無心再顧及感情上的事情,只希望風波快些過去,韓航能早日走出風雨飄搖的局勢,所以也就不去問他,每日光是工作就已經快要將他們折磨的精疲力竭,只是必定會讓對方知道,自己依然守候在遠處,默默支持。

 

床頭的手機沒有預警的開始震動,由於怕吵到在中,允浩早已把鈴聲換成震動,這一個月來日夜難分的工作,已經讓他沒有了私人時間的概念,隨時面對突發狀況,不得不令他愈加成熟冷靜的去判斷去思考去解決。

 

迅速的坐起身,拿起手機出了臥室,反手閉上門,傳來隱隱難以辨明的講電話聲,攫獲在中所有的注意力,翻身起床,呆坐了一會兒,聽到那邊的講話聲停止,一刻鐘後卻沒見人進來,怕是又在客廳睡下了,思考片刻,還是下床,猶疑一下,輕輕的拉開了臥室的門——

 

允浩沒有睡,只是叼著煙,卻沒點燃,站在客廳的落地窗前靜靜的看著隱約有些泛白的天際,四點半,天快亮了…聽到開門的聲音,迅速回頭,看見在中一臉擔憂的望著自己,自嘲的笑笑,拿下唇邊的香煙,握在手中,攥成一團。

 

「被我吵醒了?」

 

搖搖頭,走進一些,允浩的面容憔悴中帶著絲絲落寞,卻又清楚的幾近透明,多日的壓力使血絲佈滿雙眼,但他的眸子依然有神,看著自己的神態依舊專注。

 

「不去再睡一下嗎?難得你休假」

 

還是搖頭,走過去站在他身旁,看著窗外。

 

時間一秒一秒的流逝,在中輕歎一聲:「允浩……」

 

允浩同時開口:「美國司法部那邊宣佈判決結果了……罰款3億美元……」

 

在中驚的深吸一口氣——

 

「3億?」

 

「是,反壟斷案件中有史以來罰款金額最大的一次……」

 

3億……大韓航空將近兩年的淨利潤……

 

「九八年準備商議控制價格的時候,美國那邊就盯上我們了,就等這一天,狠狠的打擊我們這些外來的壟斷組織。」

 

在中聽著允浩的敘述,每個字都像割在心尖一般難以說出。

 

「當時預計到了事情曝光後的損失,但利益的誘惑太大,遠大於今後可能的損失,可我們失算了,沒想到罰款金額這麼高,幾乎賠上了韓航這兩年來賺的所有錢……」

 

拉過允浩的手,明明是炎夏,他的手心卻早已不再溫熱,沁出一層密密的冷汗,透過掌心傳到自己的軀體裡,趨之不散的寒冷,是挫敗和失落的纏繞。

 

允浩覺得自己甚至有衝動想甩開在中的手,他不需要憐憫,他不需要同情,他恐懼被在中安慰,然而在中的手握的死緊,像是要把溫暖傳遞過來一樣,堅定的不可動搖。

 

反握緊在中,內心掙扎,最終放下了想要甩開的念想,因為自己明明白白的知道,在在中面前,本就不用偽裝什麼的,他亦不是那種隨意施捨憐憫的人——

 

惱羞成怒的自己,比沒有自信的金在中,又好到哪裡去?

 

最後選擇順從的被在中帶到沙發上坐下,兩人蜷縮在沙發裡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睡了兩個多小時,清晨便匆匆忙忙要趕到公司開會,在中不再多言,只是默默的送允浩離去。

 

使勁擁抱了一下——

 

「放心,會沒事的。」

 

微笑著點點頭,一陣微風伴著晨曦拂過,吹散了髮絲,看著允浩上車,忽然覺得,那輛車的黑色,好沉重……

 

清晨的溫度已經開始攀升,仲夏末尾,卻熱的讓人發寒……碩大的房間就算有著良好的採光,也驅不散內心的寒意……

 

也不知睡著沒有,斜靠在床上閉起眼睛休養,腦海中一直浮現著這幾天的新聞內容,同事之間的傳言,有天的告知,允浩的解釋,意識竟慢慢飄離,渾身輕飄飄的。心想就這麼人神分離算了,卻每隔一會兒就會驚醒一下,然後意識再次遠離軀體……

 

渾渾噩噩直到中午,等於還是一夜未眠,身體的疲憊怎麼也趕不上精神的清醒,坐在沙發上,環視了周圍一會兒,沖進臥室,拿了鑰匙和錢包便下了樓。

 

在中到了機場的時候,俊秀正在帶著幾個新人檢修起落架,於是跟他的同事示意不用去叫他,轉身離開機庫,一個人踱到了機場休息室的咖啡廳。

 

周圍都是同行,雖不同公司也有不少相識的,自己帶的幾個實習空乘上前有禮貌的打了招呼,微笑著還了禮寒暄兩句,尋到了窗前的位置,端著一杯咖啡慢慢的喝,明明是沒有加任何淡奶或方糖的咖啡,進入口中也嘗不到任何的苦味。窗外的飛機一架一架的起飛,天空有些暗色的雲,壓抑的人有些難以呼吸。

 

無所事事的攪拌著咖啡,直到旁邊有人坐下。

 

「哥,什麼時候來的?」身穿工作服的俊秀拎著瓶礦泉水,關切的看著在中。

 

「沒多久,不用去工作嗎?」

 

「暫時沒事,出了什麼事了嗎?」俊秀雖不敏感,但也覺察出在中的異狀。

 

輕啜一口咖啡,搖搖頭:「沒事,真的。」

 

俊秀也不再追問,知道若他不願說,自己是怎麼也問不出來的,兄弟倆都一個德性,毫無隱瞞可言,於是逕自喝著水,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希冀能幫他寬慰心情。

 

不需多問,這段時間所有的話題都是集中在韓航和韓亞的價格操縱醜聞上,有天已是被韓航和韓亞的雙重壓力逼的快要瘋掉,一方面要把韓航這邊的工作穩定下來,另一方面有煥也常常打來電話告知他由於父親的身體很不好,作為飛機工程師的有煥,也不得不慢慢的回來替父親多擔待著些,有天心裡很矛盾,卻無法再回去,只是私下裡幫幫有煥的忙,聊以慰藉。再加上不能執勤的失落需要慢慢平復,這一個多月,地獄也不過如此…所以俊秀和在中沒有必要再互相探詢,面對的是一樣的壓力,一樣的痛苦,卻一樣的難以開口。

 

「俊秀……媽說你上周回去了?」

 

「是……」俊秀晃悠著雙腿,看著窗外的雲朵一片一片連接起來,慢慢加厚,略有些悶。

 

沿著白色瓷杯的杯沿慢慢的打著圈,水汽上升後似乎馬上凝結,雖然是開了空調的房間,濕度也稍有些高。

 

「跟她說了嗎?你和有天的事?」

 

俊秀笑笑,並不回答,反問道:「哥說了嗎?你和允浩哥的事?」

 

輕笑,如今的俊秀心思玲瓏了許多,竟會是繞著圈子避開話題了。

 

「應該是和你一樣吧。」在中也回避的巧妙。

 

俊秀笑出聲來,終是舉手投降,全盤交待:「媽有問有天的事,但我不肯說,她也就不問了,應該是猜出了點什麼吧……」

 

在中苦澀的摸摸俊秀頭頂的發:「我們兩個,都不是孝順的兒子呢……」

 

俊秀依然微笑:「估計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過一天算一天,有時候真想永遠瞞著她算了。」

 

外面的雲已是黑壓壓一片,時不時的傳來雷聲,又將是一場盛夏的雷雨。瞞?真的好想瞞一輩子……

 

讓父母長輩們帶著一生的欺騙過下去,欺騙了整個世界的結果是欺騙了自己;不隱瞞呢?他們已是成人,早已可以控制自己的生活,不用聽命父母,然而誰又能保證父母家人同事可以平心靜氣的接受這一切呢?我們過的,永遠不是那種只有你我的生活啊……

 

低頭悶笑,像是在嘲笑自己,怎麼這個時候還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允浩現在算是水深火熱,自己卻袖手旁觀,還有這個閒心思去哀春傷秋?

 

手機鈴音響起,慌忙低頭掏出電話——

 

「在中啊,是我。」允浩的嗓音沙啞無比,要不是看了來電顯示,簡直無法辨認這樣的聲音,無力,糾結,錯雜……

 

「嗯,怎麼了」

 

「我……你現在在哪裡……?」

 

看了一眼身邊的俊秀,再看看窗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落下的雨水,輕歎口氣,還是決定說實話——

 

「在機場的休息室。」

 

「在那兒等我一下……我……有話想對你說……」允浩吞吞吐吐的語氣讓在中心慌。

 

「允浩,出什麼事了……?」不好的預感漸漸襲來,在中握著手機的手有些顫抖。

 

電話那邊安靜了一會兒,允浩還是慢慢的說道——

 

「我要被派到美國分公司去了……」

 

轟的一聲巨雷在天空炸響,雨勢猛然增大,傾盆瀉下…… 

 

五十二

「要去……多久……?」聲音快要發不出來,渾身都在顫抖,無論俊秀怎麼呼喚都無法停止下來。

 

「不知道……少則五年……多則……」

 

一輩子……允浩沒有說出,在中卻明白……

 

身形已是搖搖欲墜,一天沒有進食加上過度疲憊,頭腦眩暈,腿也在微微打戰。

 

「哥!」

 

俊秀忙上前穩住在中,將他扶到沙發上,合上了手機,在中半閉著眼睛,斜靠著俊秀,重重地喘息,俊秀探手去試他的脈搏——

 

「哥,你是不是沒吃飯?」

 

在中乏力的搖搖頭,什麼也說不出。

 

俊秀只好取過泡咖啡用的方糖,倒了一些開水,一口一口的喂在中喝下,其間,在中都是恍惚若失,臉色發白,任俊秀怎麼叫都不說一句話。

 

俊秀焦急不已,允浩哥究竟說了什麼,讓自己的哥哥變成了這個樣子,想打電話過去,又怕在中變得更糟糕。正當俊秀手腳無措的時候,一個身影慢慢靠近,停在離在中不遠處的地方。在中抬眼看著對方,默默咬著嘴唇,目光迷離,什麼也說不出。外面電閃雷鳴,將允浩的臉映的昏暗不定。

 

機場廣播一遍一遍的播放著飛機延誤的消息,乘客滯留越來越多,整個大廳亦是變得嘈雜不已,然而,什麼聲音都傳不到他們的耳中…俊秀悄悄離去,把空間留給他們。

 

允浩渾身濕透,氣息不穩,從韓航的大樓到機場大廳並不算太近,一路跑來,狼狽不堪。

 

「……什麼……時候走……?」囁嚅著,斷斷續續問出讓自己的心疼痛不已的問題。

 

「下個月……」

 

他們誰也沒有靠近,離著兩米的距離,在中坐在沙發上,允浩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隨著時間流逝,地上積了一灘不小的水漬。

 

「為什麼……?」

 

「董事會決定聘用DELTA航空的總工程師來代替我的位置,我去美國分公司出任總裁……」

 

允浩清楚的知道,這是董事會這場利益爭奪的最後平衡點,引進外部人員,制約了鄭家在韓航的勢力,而自己的父親用董事會主席的身份爭取到了關鍵市場的控制權,這是一次冒險,也是一次不得已而為之的無奈之舉,成敗全在於自己今後在美國的表現。若一切順利,十年之後,回韓航接掌總裁職務為鄭家重奪控制權的,就將是自己。

 

這次的戰役,代價慘重……3億美元的罰款,一半都要用鄭家所持的韓航的股票來賠償……這樣的結果,已是父親和叔伯們所能為家族做出的最後的貢獻,歷史的舞臺將要重新建立,輪盤旋轉,新舊交替,新的戰場,將只有自己一人,傲然立於混世之中,接過前輩的武器,繼續作戰。

 

全部希望都寄託在了自己身上,被猛然推到最前線的自己,將要承擔起重振家族的責任,無可回避…這是他早已意識到會經歷的過程,卻沒想到,來的這麼快。而過去,他亦從未想到過,這樣的情況下,會有在中……

 

並非沉迷於情愛之間不肯承擔責任,而是,在中對自己而言,根本並非情愛而已…董事會做出改組決定的時候,心中一片涼,第一個想到的竟不是如何接手工作,而是在中,他怎麼辦?

 

「我們……」怎麼辦?

 

在中說不出來,他不願自己如此脆弱不堪一擊,卻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允浩沉默了,他們第一次感到,命運是這麼的難以掌控,瞬息之間,已鬥轉星移,滄海變桑田……兩個本是敢於勇敢的直視自己感情的人,如今卻連直視對方的眼睛的勇氣也沒有,天地間靜寂,只剩雷聲大作,以及暴雨傾瀉。沉默又能解決什麼?

 

休息室的裡人來人往,他們卻像是異次元空間的人,隔離於世界之外。將二人拉回現實世界中的是允浩的手機鈴聲,緊盯著螢幕上的電話號碼,但心裡在鬥爭應不應該去接,猶豫之間,那雙涼意帶著冷汗的手已替自己按下接聽鍵,抬頭對上那一雙充滿水汽以及哀傷的眼睛,心頭一揪,疼痛不已,在中卻覆住自己的手,將聽筒移向自己的耳邊。

 

對方說的什麼自己又怎麼回答的,允浩什麼都記不清,只知道在中的手放開自己,微微一笑,轉身離開,想伸手去拉他,抬手的一瞬間,他已走遠。

 

「在中!在中你不要走!」

 

那個身影只是頓了一下,還是快步離去,剩下自己在人群中沉淪,飄搖……

 

當回到家中的時候,房中空無一人,沒有字條,沒有留言,他的衣物和行李都還在,消失的只是車鑰匙和錢包,連護照都好好的放在原處,手機沒有關機,只是他一直不接。在中躲開自己了,他又再次縮回他的保護膜中…深夜開車去在中和俊秀原來住的社區,不出所料的,燈光亮起。

 

在中不是不想讓自己找到他,而是無法面對自己,他亦知道,自己也是不知道怎麼面對他的,所以車停在樓下半個小時,允浩卻一直沒有貿然上樓。見了他,又能說什麼呢?樓上,在中望著手機中的七八個未接來電,再次踱到落地窗邊——允浩……還沒走嗎……?下午回到這個已空無一人的房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然而,靜是靜下來了,內心卻空虛的無法填充,一想起也許之後無數個日夜就要這樣獨自度過,強烈的恐懼感就湧了上來一晚上都難以消除這種空虛,反復于房內的各個空間,知道允浩一定會找來,也知道他們一定還是相對無言。

 

看著牆上的表,12點半,樓下的車裡微微亮起火光,搖頭,他又抽煙了,這段時間允浩抽煙抽的很凶,恐怕今後也很難戒掉了。雖然不想興師動眾,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播出了一串號碼。

 

靠在駕駛座上假寐,突然對面亮起遠光燈,射的自己睜不開雙眼,反射性的用手背抵住眼睛。車窗被輕輕敲動,抬頭一看,有天正用責備的神情看著他。忙降下車窗——

 

「哥,回去吧。」有天勸說著。

 

探頭往前方的車看去,俊秀正下車,往這邊走來。

 

「俊秀會陪著在中哥的,你跟我回去吧。」有天通過俊秀略知一二使事情的始末,加上自己打電話問了允浩的母親,已經大概拼湊出整個事件的經過。

 

允浩張張嘴,正想說什麼,俊秀走過來——

 

「我哥打電話讓我們來的。」

 

苦笑,這倒像是在中會做的事情。

 

有天逕自打開駕駛座這邊的車門:「我來開車吧,俊秀你明天早晨開我的車去上班,路上小心點。」

 

俊秀輕輕點頭,轉向允浩:「允浩哥,你有什麼話要跟我哥說嗎?」

 

出了駕駛座,愣了許久,最終還是搖搖頭。

 

俊秀歎氣,這件事,除了他們本人,誰都插不進去,只好關照的對有天說一句:「晚上開車慢點。」

 

看著有天發動車子,俊秀才轉身上樓,沒想到在樓梯口就迎面遇上在中,忍不住開口責問——

 

「擔心他為什麼不見他?」

 

在中沉思了許久才說:「我不知道……」

 

俊秀哼笑一聲,誰又知道呢?感情這回事,能參透的只有上帝。 

 

雖是下個月才正式接任,但前期的工作已經需要先去美國瞭解,下午就要動身出發了。 在中是中午飛去東京的航班,允浩本期望前一天他會回家來收拾行李,兩人也許可以坐下來好好談談,裝滿期待的心在開門的一瞬間冷去,來的是俊秀,允浩在門口怔怔的看著他滿臉尷尬的笑容,覺得頓如一盆冷水潑下。 

 

在中……你就那麼不想回來見我?連溝通的機會都要放棄?俊秀略有些難堪的說了一句——我哥讓我過來幫他收拾東西。 允浩聳聳肩,示意他自便,靠在門邊看著俊秀動作僵硬的拿走證件和行李。 

 

「沒讓你把他的東西全帶走?」忽然間開口,冷漠的沒有一絲溫度。 

 

不得不說,他是有生氣的成分在心裡面的,在中如此躲著自己,難保本來脾氣就沒多好的允浩此時還能心平氣和,幾天來癡癡等他回來,卻換來這個結果,失望和憤怒是最自然的反應,允浩也沒打算壓抑這樣的情緒,俊秀卻倒楣的成了第一位犧牲者。 

 

「沒……沒啊……」 

 

輕笑:「難道是他不要自己的東西了讓我丟掉?」 

 

俊秀真的是有點嚇到了,偏偏是最能摸得順允浩性情的有天今天又要加班,只剩自己獨自一人面對他。 

 

以前的允浩都是隨和有禮的,這樣的態度俊秀是第一次見到,雖然過去曾聽在中說過,然而親自面對,又是另一回事。 

 

「允浩哥……你別這麼想……我哥他……」

 

允浩挑起眉毛,等他說完。 俊秀是徹底失了語,本來想說我哥不是這個意思,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允浩倒是好心的替俊秀說完:「你是想說他沒這個意思,是我多想了?」

 

沒話可反駁,只能機械的點點頭。 

 

「哦~他沒說打算什麼時候回來?」 

 

允浩這種半諷半譏的語氣簡直要把俊秀逼瘋,搖搖頭,第一次意識到允浩其實原本就是有如此強的壓迫感,只是從不曾在他們面前表現而已。 

 

俊秀走向門邊,允浩直接替他開了門—— 

 

「是嗎?那麻煩你替我轉告他,我明天下午也出差,下週二回來,這段時間家裡沒人,或者,他要等我9月20日那天離開韓國後再回來也行。」

 

允浩做了個送客的姿勢,俊秀逃一般的拖著行李進了電梯,剩下他一個人握緊雙拳,獨自佇立在門口,許久之後,一腳踹上房門,驚天動地的巨響震的窗戶都在抖動。 

 

現在想來,那天對俊秀確實是不公平,再怎麼生氣也不應該把氣撒到他身上,估計俊秀回去八成是要向在中告自己一狀,呵呵,在中怕是更不願意回來面對自己了……站在盥洗台前,看著鏡中的自己,這一個多月來的工作將三十歲的面容消磨到將近四十歲的蒼老,眼框深深的陷下,濃濁的眸子沒有光亮,額上的紋理也因為時常的皺眉而逐漸演變成了川字型的皺紋。 

 

自嘲的搖搖頭,怎麼衰老成了這個樣子,怕是很快就要成了老頭子了。 還鑽石王老五呢,是跳樓價了吧,這模樣,有女孩子敢嫁來才奇怪。 看來還真是一輩子巴上金在中了……  怎麼又想到他? 習慣真的是很難改變,一旦養成便根深蒂固。皺皺眉,決定不再繼續這個漫無邊際又毫無意義的胡思亂想。 司機上來幫忙拿行李,全數交給他,回頭看看空無一人的房間—在中,你會回來嗎……? 

 

允浩猜的自然沒錯,俊秀將當晚允浩的表現一字不漏的轉述給了在中,而後者的反應則是苦笑不已。 

 

「你笑什麼?」俊秀擦著濕發一臉的委屈。 

 

「這事你別算在他頭上,我改天補償你好了。」

 

俊秀不滿:「你怎麼這麼替他說話?要走的是他,態度不好的也是他,你這麼好心幹嘛?」

 

在中接過毛巾替俊秀細細擦過髮絲:「他要去美國是逼不得已,態度不好的原因是我躲他在先,這帳還是記在我這裡吧。」

 

俊秀以一副看怪物的眼神看著在中:「你怎麼胳膊肘還向外拐?」 

 

「亂講。」在中輕斥道。 

 

「那你幹嘛躲著他啊,現在不是冷戰的時候,你們倆應該坐下來好好想辦法才是。」

 

果然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儘管知道俊秀話中的道理,但就是做不到。 

 

「我說了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俊秀斜眼瞥著在中,也不再多言,夜,靜靜流逝…… 

 

昏黃的燈光,本是一個人居住的房子,只是口杯裡多插了一把牙刷,餐桌上多置了一副碗筷,門口多放了一雙拖鞋,便有了家的溫度。接過有天遞來的水杯,盤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俊秀微微朝左邊坐了一點,讓出右邊的位置讓他坐下。 

 

「我不想喝白開水。」

 

「行了,為了你的喉嚨著想,別老喝碳酸飲料了。」 

 

俊秀不滿的挪動了一下身體,把注意力移向電視。由於這幾個月過度勞累,身體一向健康的俊秀也不免扁桃體發了炎,於是被在中強制趕回有天家,畢竟他執勤時常不回家,有天現在朝九晚五的比較好照看俊秀。有天看著有些任性孩子氣的俊秀,寵溺的搖搖頭,從茶几下摸出一板膠囊,俐落的擠出兩粒藥,抵到俊秀嘴邊—— 

 

「吃藥。」

 

俊秀猶豫了一下,還是張開嘴,用溫軟的唇瓣包裹住有天掌心的膠囊,吞入口中,接過遞來的溫水,仰脖咽下。 

 

「抗生素記得要按時吃,別總不拿喉嚨發炎當病,會發高燒的」

 

就算有千萬的不滿,聽到有天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說出這樣的話,也全都拋到九天之外了,乖巧的把下巴置於有天的肩上,模糊的答了聲:「嗯……」

 

有天輕笑,肩膀微微顫動,抖的俊秀沒法把腦袋好好安置,不耐煩的說:「別動!」 

 

「在想什麼?」

 

「想我哥和允浩哥,他們該怎麼辦啊……」

 

有天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把頭抬起來,俊秀偏著腦袋靜靜的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我覺得我哥肯定不會願意和允浩哥一起走的,他要怎麼給我媽解釋?他放不下這邊的。而且允浩哥總不能跟公司說他要帶走一個空乘轉到美國分公司吧,太招人閒話了。」 

 

單手摟過俊秀的肩膀笑道:「你考慮的倒是周全。」

 

俊秀懶懶的賴在有天的身旁,若有所思:「唉……他們總得跨過這個坎……自己心裡的坎都過不去的話,更別提怎麼解決問題了……」

 

有天輕歎:「是啊……就像我受傷的時候……」

 

俊秀沉默,他從不輕易在有天面前提起這個話題,因為他知道,有天強制自己斷了繼續飛的想法,有多痛苦。 

 

良久,有天的聲音響起:「那你呢?」 

 

「什麼我呢?」

 

「你心裡的坎,你不打算過去了嗎?」有天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 

 

「俊秀,不想坐一次飛機嗎?」 

 

俊秀楞著,沒有回答。 

 

「一個機師,一輩子都不坐飛機,不覺得遺憾嗎?」

 

「我……」

 

「你不是戰勝不了內心的恐懼,俊秀,你根本就是不想去戰勝它,因為你覺得天空是無法戰勝的,你父親有再高的飛行技術,還是葬身雲海,上次的模擬演習,即使有再完善的保護措施,我還是摔傷了腰椎……」

 

有天沒有繼續說下去,俊秀掙脫開他的手臂,將頭深深的埋進膝蓋間,單薄的身形在顫抖,有天內心的悔意陣陣湧起,他不該這樣刺激俊秀,也許對自己而言天空是希望,然而對俊秀而言卻是絕望,那裡奪走了他所有的愛,也將他逼上了絕壁,於是歎息著從背後將俊秀整個環住,呢喃著在他耳邊低語安慰:「沒事的,不想坐的話就算了……」 

 

俊秀搖搖頭:「不是……」 

 

揉搓著俊秀根根分明絲絲硬挺的發,有天苦笑著:「對不起,本來應該是讓你坐上我開的飛機的,現在卻……」 

 

「有天……你告訴我……天空真的那麼美嗎?」俊秀突兀的問題讓有天語塞,晶亮的雙眸毫不躲避直視著他,讓他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 

 

「這個問題我以前就問過我哥,他沒回答,所以我想問問你,天空……很美嗎?」俊秀鍥而不捨的追問。 

 

猶豫半響,有天還是點了點頭。 

 

俊秀緊緊抿著的唇角終於鬆動,向上彎起漂亮的弧度,就像過去每一次的笑容那樣,融化冰雪,溫暖人心:「因為你說美麗,所以我會去坐的,和你一起,看看你說的天空,究竟有多美。」 

 

難以言喻的激動讓有天說不出話來,緊緊的將俊秀擁進懷中,交頸相依—— 

 

「我答應你,我們一起去看……」

 

俊秀的笑容中不再有淚光,真正的沒有負擔的笑,美的不敢令人直視。呐,有天,我真的可以跨越這個坎的,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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