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在幸福天堂

（六）

朴有天又一次出現在「正義律師事務所」。因為，金俊秀已經三天沒到自己的公司來了。雖然聘請他的時候說過抽時間來公司就可以了，但金俊秀無可挑剔的敬業精神還是促使他每天中午都在朴有天的公司出現。然而，那次的酒會之後，他就再也沒有來過公司。三天了，朴有天終於按捺不住地找上門來。

「朴總。」坐在門口的女孩依然甜甜地衝他打招呼。

年輕有為又英俊帥氣的魅力男子，如果見了兩次還不認識，實在不符合女孩子們的一貫風格。更何況他現在是自己同事的老闆。

「請問，金俊秀律師來上班了嗎？」

「金律師出差了，到釜山去開會。您不知道嗎？」女孩兒也感到有些意外。

朴有天沒有回答。如果他不是在生自己的氣，也不會不辭而別吧。

「那他什麼時候會回來？」

「這個我也不清楚，不好意思。」女孩兒抱歉地笑笑。

「那怎麼聯繫到他呢？他的手機一直關機。」

「這個……我也不知道。金律師這次出差怪怪的。本來已經定下來另一個同事去的，但是起程前一天晚上金律師突然要求由他出席，所以臨時更改了計畫。而且他一直都沒跟我們聯繫過。」女孩兒停頓了一下，又笑著說，「不過也許是太忙了吧。金律師這個人一忙起來就什麼都顧不上了呢。」

「是啊。」朴有天硬擠出一絲笑容附和著。

「朴總嗎？」另一個同事從外面走進來，看到了有天。

「金律師有樣東西要我交給你呢。」一邊在抽屜裡翻著一邊解釋，「他說要是你來找他就轉交給你。」

薄薄的一紙信箋拿在手裡，朴有天等不及地打開來看。沒有任何冗餘，簡簡單單表達一個意思：辭職。朴有天向眼前的人打過招呼，離開了事物所。一輛閃亮的黑色賓士以絕對違規的速度在偏僻的街道上「賓士」。

車內的朴有天腦子裡一片混亂，閃現的滿是金俊秀的影子，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以及，打給他的最後一通電話——簡短的話語中充斥著憤怒與失望。抬頭的一瞬看到了近在眼前的交通信號燈，紅色。朴有天急忙狠狠地踩了刹車。

「吱」

——車子硬生生地停住了。慣性使得他直直地向前栽去，身上的安全帶又將他擋了回來。一去一回之間，朴有天混亂的頭腦總算晃出了一絲絲冷靜。伸手摸出了外套口袋中的信，小心翼翼地展開。「辭職信」三個字無情地向朴有天宣告著殘忍的現實。極其正規的公文格式與內容，沒有一絲不類的情感。列印的白紙黑字，冰冷而堅硬。

信號燈變成綠色，朴有天依然望著信發呆。等在後面的車子都不耐煩地按起了喇叭。聽到鳴笛的朴有天把眼神從信上移開，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把信撕了個粉碎，扔在旁邊的位子上，然後發動了汽車。從那天之後，朴有天每天都到「正義事物所」報到。

三天之後，他的誠心感動了上蒼。

「金律師有打電話回來。」

女孩笑眯眯地對朴有天。雖然她不知道朴有天為什麼那麼急切的要找金俊秀，她甚至懷疑金律師是不是欠了朴總一大筆錢，但是她知道朴有天聽了這消息一定會很高興的。果不其然，朴有天兩眼一亮，幾天來的委靡一掃而光。

「是嗎？他說什麼了？什麼時候回來？」

「他說會議明天就結束了，不過他要去看望在那邊的一個朋友，所以要多待上幾天。」

「哦。」

有天稍微平靜了下來。儘管這答覆讓他多多少少有些失望，但畢竟聊勝於無。起碼他有消息了，起碼……他還是會回來的。

「朴總，不如這樣吧，您留個電話給我，金律師一回來我就通知您。」

朴有天的誠心不僅感動了上蒼，也感動了面前這位妹妹。

「好的，謝謝。」

朴有天很帥氣地掏出名片，衝女孩一笑。他覺得這女孩真是一個天使。

從「正義」走下來，朴有天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金俊秀，你快回來吧，讓我有個可以解釋的機會，讓我有個可以重新開始的機會。讓我告訴你，我喜歡你。不管你生氣也好、厭惡也罷，這樣的話，我還是希望由我親口告訴你。

「朴總，金律師回來了。」女孩的來電讓朴有天差點從老闆椅上彈起來。

「是嗎？他回來了嗎？他現在在哪，在事務所嗎？」朴有天等不及地一連串發問。

「沒有，金律師直接回家休息了，明天才會來上班。」

明天，朴有天已經等不到明天了。苦苦等了一個多星期，朴有天一分鐘都不想再等下去了。

「你可不可以把他家的地址告訴我？」

「這個……好吧。」她果然是天使！

按照地址一路找尋，朴有天來了金俊秀的家。俊秀的家住在頂樓，朴有天甚至都沒有心思等電梯，徒步跑了上去。可是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失望了。俊秀的家門戶禁閉。他不是回家了嗎？為什麼不在呢？朴有天有些沮喪地想著。

樓道盡頭的幾縷光線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走過去才發現這裡的一小段樓梯通向頂層的天臺。失意的心情使得他一步步走了上去。他想要找個地方靜一靜，呼吸一下新鮮空氣，整理一下自己紊亂的思緒。或許，他也是想在這裡等著俊秀回來。眼前豁然開朗明亮起來，卻又在瞬間暗淡模糊下去。天臺的一側，兩個身影擁在一起，動情地吻著。

朴有天看清楚，其中的一個，是金俊秀。朴有天就那樣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安安靜靜地，不說話，也不動彈，默默地看著兩個忘情的人。終於，金俊秀感覺到了身旁的異樣。回頭看到朴有天的一瞬，他明顯地打了個顫。不是害怕，他斷然不會害怕這個曾經欺騙自己的傢伙。可是，被人看到，特別是被朴有天看到這樣一幅不堪的畫面，他有些心慌。

「聽說你出差了。」

朴有天開口。他終於找回了那種感覺。自從他發覺自己對金俊秀動了心之後就變了，丟失了以前那個冷靜、威風、幹練的朴總，變成了一個處處用心思，溫和甚至盲目的朴有天。如今，他終於又回來了。開口的一瞬，他冷靜甚至冷漠得連自己都難以置信。金俊秀沒有回答。

「你辦完公事沒有馬上回來，聽說是去看望一個朋友。這個朋友就是他嗎？」

朴有天不屑地瞟了一眼俊秀身旁的人，那個剛剛還和俊秀擁吻的人——一個男人，一個看上去哪裡都不如自己的男人。

「赫宰，你先回去吧。」

金俊秀忽然開口。話明明是對身邊人說的，眼睛卻一直死死盯著朴有天。被喚做赫宰的人看了看有天，又看了看俊秀，順從地離開了。在經過有天身邊時，又毫不意外地被有天不屑和輕視的目光所洗禮。

「你來這兒幹嗎？」金俊秀氣衝衝地發問。他從沒想過這個人會出現在自己的家門口。

朴有天沒有回答。他沒法回答，我來找你，在這裡等你，想和你解釋一下，想要向你表明心跡……這樣的話他現在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朴有天臉上淡漠的表情終於惹惱了金俊秀。他不可能明白朴有天在想什麼，這樣的表情在他看來無非是一種蔑視，一種不屑。

「朴有天，你憑什麼這種態度對我？！是，你都看見了，我就是這個樣子，我喜歡男人，那個是我的戀人，那又怎麼樣？我自己的事情用不著別人管，特別是你！再說，你有什麼資格來看不起我，你不也是這樣嗎？你費盡心思把我騙到你的同學會上去不就是想要把我……你把我當成什麼人？還說什麼要請法律顧問，你分明就有其他的念頭。你以為有錢就可以為所欲為嗎？我金俊秀不是那種人！你想都不要想！你憑什麼看不起我？再怎麼樣我也沒像你那麼卑鄙！」

一口氣嚷出這些話，金俊秀的臉憋得通紅，胸口因為怒氣而劇烈地起伏著。他以為說了這些話之後朴有天會暴怒，甚至在心底偷偷做著還擊的準備。可是有天沒有，他看著眼前憤怒而咄咄逼人的金俊秀。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在法院門口怒斥自己沒有愛心不夠人道的正義小律師，正是他那天的過激表現讓朴有天不可自拔地迷上了這個行為衝動卻又心地善良單純的小傢伙。他喜歡他這種不顧一切、尖銳直接的性格。但是，這種性格的第二次爆發居然是今天這種局面。朴有天無話可說了，他的頭腦也不容他再組織什麼語言了，「戀人」、「欺騙」「卑鄙」……這些字眼不停地在他腦海盤旋。夠了，全都夠了！

朴有天沒有再看金俊秀一眼，轉身走下了天臺。

（七）

「好香啊」

鄭允浩鑽進廚房，從背後摟住正在灶台前忙碌的在中，將頭埋在在中的頸間，溫溫地吐氣道。

「那當然，我金在中的料理水準可是大韓民國第一流的。」

一如既往的自信，即使只是在做飯這件小小的事情上。

「不是，我是說你。」說著，允浩又在在中的頸間蹭了蹭。

「滾！」在中很不買帳地用手肘支開了他，「快把這些菜端到桌上去，好好慰勞一下你那個失意的朋友吧。」

「他？」鄭允浩很是聽話地端起了已經做好的菜肴，嘴邊是掩不住的笑意，「他現在恐怕什麼都食之無味了。」

隨著在中把最後一道菜擺上餐桌，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餚呈現在眼前。他的自信不是沒有來源的，那句「第一流」也不是信口開河。在中雖然不是職業的廚師，但是烹飪的水準也絕比職業差不到哪去。朴有天每次到允浩和在中的家，都會像饕餮撲食一般。可是今天，他沒那個心情，也沒那個胃口。

此刻的朴有天，蔫蔫地窩在允浩家寬大的沙發裡，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這樣的姿態從他進允浩的家門起就沒有變過，已經維持了將近一個小時了。

「朴總，吃飯了。」在中好心提醒。

可是朴有天像化石一般，巋然不動。

「朴總，要不要我餵你啊？」金在中倚在餐桌邊，戲謔道。

見有天依然沒有反應，在中走到有天對面的沙發旁，在允浩的身邊坐下。

「幹嗎這個樣子，不就是和心上人吵架了嘛，沒什麼大不了的。朴總不是還特意準備了寶貝白金天平嗎？送給他他一定會高高興興地重投朴總的懷抱的。」

金在中不懷好意地戳了朴有天的痛處。

聽到金在中這個「罪魁禍首」提到天平，朴有天終於繃不住了，抬起頭沖著鄭允浩抱怨

「麻煩你管管他的嘴！」

「好啊。」鄭允浩不假思索地一把拉過身邊的在中，靠上去吻住了他的唇。

兩個人居然不顧他人感受地上演這種親暱的戲碼，情場失意的朴有天看得血往上湧，隨手抓起身旁的沙發靠墊朝正在熱吻的兩個人砸過去。這一砸終於使得兩個人壞笑著分開。

在中坐直了身子，捋了捋被砸亂的頭髮

「金俊秀不就是跟別人接接吻嘛，有什麼了不起的，值得你在這邊這麼消沉。」

在中不理會朴有天投過來的白眼，繼續說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在煩惱什麼。你之前那麼猶豫不決，不敢對他坦白自己的心意，不就是因為擔心他太過單純沒法接受這種非常規的感情嗎？現在好了，事實證明他也是同道中人。這不是為你掃除了心頭一大隱患嗎？你應該高興才對。至於那個和他接吻的人……把他幹掉就是了。以你朴有天的魅力，不至於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吧。」

是的，朴有天心裡清楚，金在中每一句話都說得有理有據。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他都相信，以他朴有天的實力與魅力，扳倒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情敵簡直兵不血刃。可是，對方是金俊秀，光是這一點就已經令他方寸大亂了。他不願意以所謂的自信或是經驗去分析自己勝利的機率，因為這不是一場遊戲。他不想用任何娛樂的心情、趨勝的心理去加入一場感情的戰爭，他只是想平平靜靜真真切切地去愛自己愛的人，他只是想得到金俊秀的心而已。

金俊秀正在辦公室裡埋頭工作，同事拿著幾封公文信進來「金律師，你的信。」

「謝謝」

「還有這個。」同事揚了揚特別拿在另一隻手上的信封，「這個是朴總剛剛讓人特地送過來的。」

猶豫了一下，金俊秀還是最先打開了朴有天送來的信箋。碎紙屑零零散散地從信封裡灑落出來，俊秀撿起幾片仔細地看了看，發現是自己曾經托同事轉交給朴有天的辭職信。辦公桌上的電話適時響起。

「我送過去的東西收到沒有？」聽筒中的聲音低沉而冷靜。

見金俊秀沒有答話，朴有天繼續闡述著自己的決定

「我不會同意你辭職的。」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不想再做下去了。」金俊秀意志堅決。

「別忘了，你是跟我簽過約的。」

殺手鐧亮出，金俊秀暫態無言反駁。聽筒裡傳來一聲輕微的歎息，昭示著對方的無奈

「對不起，我不是想威脅你。我只是不想再費心思去另謀人選了，恐怕也找不到更合適的。你就勉為其難吧。你放心，你不願意面對我我就不會出現在你面前。我們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上下司關係，你留下來，我還你清靜。」

沒等俊秀給出任何答覆，對面就先一步掛斷了電話。面對著桌上白花花的一堆紙屑，金俊秀陷入了沉思。金俊秀留了下來。作為一個律師，他知道違約是什麼概念、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而且，他也不願意背負下這樣一個名聲。

他想要刻意迴避，再見朴有天只會讓彼此都尷尬。可是他的一切顧慮都是多餘的，朴有天果然恪守自己的諾言——還他清靜。他依然在每天中午固定的時間去公司辦公，但是，他一次都沒有再見到朴有天。這樣的局面就是自己想要的吧。

本來就是兩條毫無干係的平行線，如今各自回到各自的軌道，繼續各自的生活不是很好嗎？可是，朴有天不出現，並不代表金俊秀的生活中完全消失了他的痕跡。

「金律師，還沒吃午飯吧？喏，給你。」

漂亮的秘書小姐會在不經意間出現在金俊秀的辦公室，送上了熱騰騰的飯菜。打開來看，全是金俊秀喜歡的菜色。——以前中午到公司辦公，經常會看到朴有天出現在自己面前。看似無意，卻充滿了巧合。

「吃飯了嗎？」

「不吃飯怎麼行？走，先吃飯去。」

這樣的對話經常會發生，金俊秀總是被朴有天拉到各式各樣的餐廳裡吃午餐。他說，餓著肚子怎麼能工作呢。

「金律師，喝杯咖啡吧。」

秘書小姐經常會笑眯眯地遞上一杯咖啡。棕褐色的液體冒著盈盈的熱氣，彌漫著淡淡的香草味道。

——「我最喜歡香草味道的咖啡。」金俊秀曾經這樣跟朴有天說過。

「金律師要走了嗎？把這把傘拿上吧，今天陰天，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下雨呢！」

走出公司沒幾步，豆大的雨點鋪天蓋地地打了下來。

——「怎麼淋成這個樣子？沒帶傘嗎？真是的，快擦擦吧，會感冒的。」

朴有天說過，金律師，每天要記得看天氣預報。他會在氣溫驟降時發短信告訴他要記得添加衣服，會在陰天的時候囑咐他要記得帶雨傘，會在刮大風的時候告訴他今天不用來公司了。為什麼，這個人依然會出現在自己生活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片段，揮之不去呢？為什麼，不見面反而更會想起？

金俊秀打著雨傘，在瓢潑的大雨中站定。他抬起頭，望著自己剛剛步出的摩天大廈。沒有了雨傘的遮蔽，雨點密密麻麻地砸了下來，頃刻間佈滿了他的臉頰，模糊了他的雙眼。迷蒙之中，他仿佛看到，摩天大樓頂層的窗邊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身影，似乎也在注視著自己。

（八）

金俊秀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頂樓的天臺。起風了吧。本是安詳平靜的傍晚卻突然起了風。風刮走了那個人，只留下金俊秀一個人，在狂亂的風中搖擺，收不起那一顆破碎的心。就在剛才，那個曾經和他在這個天臺擁吻的男人，面無表情地說他要離開。雖然早就料到最後會是這個結局，但是他還是覺得很心痛。什麼愛情，終究抵不過世俗的眼光。天長地久，原來自始至終只是他一個人天真的信念。

搖搖晃晃地走下天臺，回到自己的家門口，才發現出來的時候竟然忘了帶鑰匙。太過於興奮了吧，看到他來找他，說他有話要跟自己說，於是什麼都顧不得地跟著他上了天臺。卻未曾想他要跟自己說的，只不過是一句「再見」也許，還是不要「再見」的比較好。

金俊秀倚著牆角坐了下去。他不願去想怎樣打開房門，他沒有什麼辦法。這個房間的鑰匙只有他一個人有。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人，孤孤單單的一個人。在別人的眼裡，他是充滿能量與朝氣的金俊秀。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個人的時候他是多麼的無助。他會在生病的時候一個人躺在床上默默流淚，會在晚上突然停電的時候一個人縮在被窩裡久久不能入睡。

他總是想盡辦法去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可是，又有誰可以來幫助他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深秋的晝夜溫差很大。俊秀出門的時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針織衫，那衣服很顯然不能為他抵擋夜晚的寒意。俊秀緊緊地抱著膝，在牆角縮成小小的一團。心寒了，卻流不出眼淚。為什麼，為什麼都要騙我？李赫宰、朴有天，一個個都把我玩弄於股掌之上。為什麼都是我？難道我真的是個傻瓜嗎？！是的，不折不扣的傻瓜……心痛，痛得糾結，想要抓住什麼來獲得解脫。可是身邊空無一物。

手滑向口袋，赫然發現手機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掏出來拿在手裡，看著閃著柔和光芒的螢幕情不自禁地按下了一個鍵。這一刻的動作完全是無意識的。但是下一秒，當他看清楚螢幕上閃動的名字時，馬上手足無措地按下了掛機鍵。螢幕上的名字是：朴有天。

他曾經把俊秀的手機要過去，假意要看，卻不經俊秀同意地更改了設置。他說，我把你的快速鍵「1」設為我的號碼了，有事的時候儘管找我。可是，這個樣子的我，還可以找你嗎……

朴有天正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裡和下屬們討論工作上的問題，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震了起來。一邊繼續聚精會神地聽著下屬的報告，一邊毫不在意地拿起了手機。憑著手感按下了接聽鍵，對方卻先一步掛斷。聽著聽筒裡傳來的忙音，朴有天好生奇怪。瞥了一眼螢幕上的來電顯示，他的臉色迅速變了。金俊秀……他這兩個多月來從不會主動和自己聯絡，為什麼突然打來電話，在這個時間，而且不說一句話就掛掉？朴有天皺著眉盯著螢幕好一會兒，然後突然起身，遣散了正在彙報工作的下屬，迅速衝出了辦公大樓。

「金俊秀，俊秀~~~」

昏昏沉沉將要睡去的俊秀突然被人搖醒，睜開惺忪的睡眼，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來人。

「你……你怎麼來了？」

「不是你給我打的電話嗎。怎麼睡這兒了？這麼冷的天怎麼不進屋去？」一邊說著，一邊拖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他的身上。

「沒帶鑰匙。」聲音小小的。

「沒有備用的嗎？那可以找鄰居幫忙啊，實在不行也可以打電話叫員警啊！平常那麼聰明的腦子上哪去了，怎麼這會兒這麼笨啊……」

聽者朴有天像數落孩子一樣數落自己，金俊秀一句話也無法反駁。我就是笨嘛，所以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騙。

「鄰居家有人嗎？我從他們家陽臺爬進你屋裡好了。」說著，朴有天擼起襯衣袖子就要敲隔壁的門。

「你瘋了啊，這可是15層……」俊秀趕忙去扯住有天。

「是啊……」朴有天抬頭看了看樓道口高懸的「15」的字樣，「那沒辦法了，只有這樣……」

「叮叮咣咣」一陣，在來自四周和下面的鄰居的一片抱怨聲中，門鎖被朴有天鑿開了。

進了屋，朴有天迅速把俊秀安置到床上，蓋上厚厚的被子。從他來的那一刻，他就看出俊秀在不停地發抖。

「你先躺著，恢復一下溫度。我去給你放水，洗個熱水澡會好的快一些。」

不一會兒，衛生間裡就傳出朴有天納悶的聲音

「你家怎麼沒水啊？」

「哦，樓太高了，水壓不夠，所以間歇性停水。」

俊秀絲毫不覺意外地答道。這種情況他已經習以為常了。

朴有天從衛生間走出來，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床上的金俊秀，撂下一句「你等一下」就出了房間。一會兒工夫，朴有天回來了，手裡還多了一樣東西。

「哎呦，燙死我了給你，快抱著。」朴有天塞給俊秀一個熱水袋。

「你哪弄來的？」

「樓下那個大媽啊，燙著爆炸頭，胖胖的，長得很像姜浩東的那個。」朴有天一臉的壞笑。

「文大嬸？她平常可凶了，樓裡的人都不敢跟她說話。」

「是嗎？沒覺得啊，她對我一直笑咪咪的……嗯，看來人長得帥就是有好處。」

朴有天自顧自地點著頭。看到有天這副臭屁的樣子，俊秀的嘴邊漾起了一絲笑容。這個時候，眼前這個人還可以讓自己笑出來，俊秀突然覺得心裡一陣酸楚。看到俊秀笑了，朴有天一顆心也落了下來。他是故意那麼做的。儘管他什麼都沒問，但是俊秀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早就看在眼底。

彎下腰去替俊秀掖了掖被角

「你先躺著，我到樓下的超市買把門鎖換上。」

「別去了。這麼晚，換鎖聲響那麼大，會被鄰居罵的。」

「反正我剛才撬鎖時已經被他們罵遍了，不在乎再多幾句了。」

朴有天蠻不在乎地搖搖頭。

「可這畢竟是我家，罵也是罵我。我可不想這樣。」

「可是大半夜的，你一個人在家門不蔽戶的不安全。」

「沒關係，我這屋裡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小偷都不稀罕進來。」

朴有天一籌莫展地看著俊秀，心裡不禁感歎，這個小傻瓜，你都不知道你自己比錢財更珍貴的嗎？

「那好吧，我不去買了。今天晚上我就留在這兒，幫你守門。」

俊秀一愣。

有天趕忙解釋

「別擔心，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放心而已。我坐在門口的沙發上，你放心睡吧，我不會……」下面的話，他沒好意思說出口。

他生怕俊秀誤會，可是真正誤會的是他自己。因為金俊秀根本不是擔心這個他的一怔是因為朴有天的話，和他的良苦用心。從來到這裡的那一刻，朴有天所做的一切，他都看在眼裡。眼睛忽然濕熱起來，一直不見蹤影的眼淚突然沒有任何前兆地奔湧而出。原來，自己不是哭不出來，只是沒有找到一個宣洩的出口。

人的防線就是那麼奇怪。一個人的時候可以佯裝堅強，但是一旦見到那個可以依靠的人便會瞬間決堤。朴有天，是這樣一個人嗎……朴有天一時間手足無措，坐在床邊眼睜睜地看著金俊秀忽然間淚流滿面。他想把他摟進懷裡好好安慰，他想用自己的唇吻去他的淚珠。可是他不能，他怕金俊秀討厭。猶豫再三，他把手搭上了俊秀的肩。

「哭吧，別憋著，哭出來的悲傷就甩掉它。」

「你……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

「既然是傷口，我為什麼還要把它揭開讓你再痛一遍？」

「幹嗎……對我那麼好……」

「你說呢？……我現在可不可以有個解釋的機會？有的事情，是因為太在乎才會弄

得糟糕。我從來沒想過欺騙，用心，只是因為喜歡……」

「如果最後逃不過放棄，還不如根本不要開始……」

「誰說的？我朴有天認定的事情就絕不會放棄，放棄只是懦夫的藉口。」

你一言我一語，這樣的對話不清楚到底進行到什麼時間。朴有天只知道，他呢喃著，說出了一直沒有機會說出的話。金俊秀只知道，這一夜他睡得很是安穩。金俊秀沒有告訴朴有天，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到了，聽清楚了，聽進心裡去了。朴有天沒有告訴金俊秀，早晨他醒來的時候，發現他睡在自己的臂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