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李鄖承,主業是醫生,卻因為對美食的獨特見地而小有名氣。同樣的愛好使得他與昌珉成了不一般的「好朋友」。

 

「對,我就是要讓你以身相許!」

 

一句話出口,金在中有種想把電話扔掉的衝動。同時,他也很想知道同樣在電話那一頭的人是個什麼反應。

 

「我新開了家餐館,你做菜的手藝也說得過去,來給我打工吧。」昌珉近一步解釋

 

「你家李先生似乎也對烹飪很有研究,找他出馬豈不更方便。」

 

「我不是大廚!」另一人冷不防地又開口道,言語間的怒意比剛才更甚。

 

「難道我就是了?!」在中也衝著電話吼。

 

兩個人雖然算不上相熟,但彼此對對方都沒有太多的陌生感。所謂人以群分,沒有什麼交集的兩個人卻有著許多相似之處,比如冷靜果敢,比如恃才傲物。

 

「金在中你跟我計較什麼,反正你現在也失業了嘛,與其無所事事地在家待著,不如發揮一點餘熱。」

 

這話尖酸刻薄,成功挑起了金在中潛藏許久的憤懣,後面的話仿佛咬著牙擠出來似的

 

「沈昌珉,你聽好了,我只是沒了執照而已,還有許多其他的事情可以做。」

 

「算了吧,我還不知道你嗎?除了律師你還看得上哪個職業?現在每天在家鬱悶得想用頭撞牆吧?」

 

「沈昌珉,你再說一句試試看?」顧不得為人兄長的風度,金在中幾乎要拍案而起了。

 

但是,他所有的怒氣卻被沈昌珉淡淡的忽略了

 

「我不跟你浪費時間,一句話,你來是不來?」

 

「NO WAY!」斬釘截鐵地拒絕。

 

「好吧,談判破裂,換人!」

 

緊接著,金在中只聽得聽筒裡一陣嘈雜的聲響,夾著腳步來去以及聽筒被拿起的動靜。

 

「在中啊……」

 

緩慢優雅的中年婦女的聲音傳出,溫暖而熟悉的感覺讓在中心中一顫,反射般地脫口而出

 

「老師?!」

 

沈昌珉跟在中的關係之所以近到甚至無法無天的地步,除了來往的密切以外,很大程度上也因為昌珉的父母都是他熟識的法學界知名專家,而昌珉的母親更是一路扶持在中的大學恩師。

 

「孩子,最近好嗎?」

 

「我很好。老師您身體還好嗎?」

 

「嗯,都挺好的,就是很想你。」

 

「老師……」

 

算起來,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主動和老師聯繫了。和允浩發生了誤會之後心情一直不好,而最近……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老師恐怕也都有所耳聞。這樣的學生,實在沒有顏面面對一直對自己疼愛有加的恩師。

 

「孩子,最近……在做些什麼?」

 

「看書,以前沒有時間看的書正好趁這段時間都讀了。偶爾到周圍的城市或者國家去散散心。我過得很好,老師放心吧。」

 

「如果你有時間的話,老師想請你幫個忙。」

 

「老師,有什麼事您請說,別提什麼幫不幫忙的。」

 

在中有些誠惶誠恐。這個世界上除了父母,也許再也找不到讓他這般敬畏的人了。

 

「這兩年我一直打算研究一個課題,但是資金遲遲申請不下來。現在資金終於到位了,你願意回來協助我嗎?」

 

「老師……」遲疑了一下,「您還信任我嗎?」

 

電話那頭輕輕笑了

 

「傻孩子,你是老師最得意的學生,從大學時起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我不信任你信任誰?」

 

堅固的堤壩抵得住洪水的衝擊,卻會在不經意間被細水長流所浸蝕。

 

金在中吸吸鼻子

 

「老師,謝謝您。」

 

人生本身就充滿了意外,深不可測。一次又一次的,金在中從這裡走了就想一去不回頭。可是,仿佛輪回般的,無論自己走得多麼毅然決然,走得多麼遙遠,最終總是會繞回起點。金在中拖著行李,慢慢踱步於機場大廳。他是個不喜歡被牽絆的人,所以就算是遠行他也都是輕裝上陣,很少會像這次這樣提著如此大的行李箱。連他自己也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身不由己的就把東西收拾了一個滿滿當當,仿佛永遠不再回去了一樣。也許,老師的召喚就像母親想念兒子一樣,讓在中不由得想接近,哪怕是放棄其他一切。是的,如今的他如同孤葉一般飄零,也想就此安頓下來,不再被其他所煩擾。哪怕,這裡有他想要逃避的人和事。

 

就算是生活在同一個國家同一座城市那又怎樣,只要把他放逐在我的世界之外置之不理就可以了。可是,真的有這麼簡單嗎?為了慶祝新課題投入研究,一個小型的內部典禮在S大學的會議室裡召開。作為項目的主要負責人,金在中忙前忙後打點一切。

 

「在中,來了個重要的客人,我出去招呼一下,這裡拜託你了。」

 

聽從了老師的吩咐,在中將一切安排妥當後坐在會議桌的側方和其他人一起等待儀式的開始。

 

「各位,我給大家介紹一位貴賓。」老師的聲音響起,背對房門而坐的在中循聲回頭。

 

會議室內響起的熱烈掌聲填補了他頭腦中瞬間的空白。

 

「這就是我們這個項目的贊助方JK集團的總經理鄭允浩先生,為了我們今天的開啟儀式鄭先生百忙之中特地抽出時間來參加,讓我們再次對他表示感謝!」

 

老師的聲音高亢而興奮,周圍的掌聲和閃光燈此起彼伏。只有金在中一動不動地坐在位子上,成了全場熱烈氣氛中唯一冰冷的異類。看著鄭允浩坐在會議桌的正方,意氣風發地發表一些很官方的講話。與自己不過一座之隔,但自己卻什麼也聽不到。意外嗎?也不完全。這樣的事完全是鄭允浩可以做出來的。從認識那天起,他就是這樣不斷地追隨著自己,無處不在。終於熬到了會議結束,在中起身不顧一切地離開。

 

「在中!」

 

老師的呼喚,讓在中不得不收拾出一副平和的表情去面對——她,和她身邊站著的他。

 

「老師。」

 

「來,給你們引見一下。鄭總,這是金在中,我的學生,也是我的助手。在中,這是JK的鄭總。」

 

「老師,我們認識的。」鄭允浩微笑著對老師說,絲毫看不出有任何其他的意思。

 

「哦,差點忘了,你也是咱們學校的學生,你們兩個好像是一屆的吧?這樣更好,合作起來也方便。」

 

老師的一系列介紹在允浩看來的確多餘,他朝在中很正式地伸出手

 

「很高興見到你,三生有幸。」

 

在中也不得不伸出手去握著他的,肌膚的接觸有著熟悉的觸感。

 

「鄭總,你剛才說的關於資金的具體配置問題跟在中談吧,這次的課題由他全權負責。我還有事,先失陪了。在中,好好招呼鄭總。」

 

「是,老師。」

 

「我們去哪裡談?」鄭允浩依然保持著微笑,注視著在中。

 

從開始就感覺出,這次出現的他,與以前大不相同。「有什麼事就說吧。」

 

「這兒?」鄭允浩環顧一下人來人往的走廊,「不大方便吧?跟我來,我知道一個好地方。」

 

說完,便轉身信步走遠,看也不看身後的在中,仿佛篤定他會跟著自己。一步一步地拾階而上,在中逐漸明朗他要帶自己去什麼地方。輕車熟路地打開暗鎖,鄭允浩推開小小的門,眼前豁然敞亮起來。

 

S大學管理學院通往樓頂的地方有一扇小門,為了學生的安全長期鎖著。只有鄭允浩知道那把鎖不過是個擺設,三下五除二就可以打開。大學時代,為了躲個情淨,他常常把在中帶到這個地方來。雖沒有什麼浪漫豪華的擺設,但作為S大學最高的建築物,俯瞰周邊的暢快是十分舒心的。

 

「鄭總有什麼指示?」

 

話雖是說給對方,但在中看都不看他。兀自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扔在一邊,再扯下打得嚴整的領帶,解開密不透風的領口,在中享受著夏日難得的清風。鄭允浩看著眼前人像小孩子般任性的舉動,沒有無奈沒有怨念,有的只是眼中無限的寵溺。

 

「沒什麼指示,資金交給你我放心。只是想看看你,跟你說說話。」

 

「鄭允浩,你知道你這個人最大的缺點是什麼?就是太看重錢。你以為你用錢把老師哄高興了我就會對你千恩萬謝?錢不是萬能的,別讓自己變的那麼俗。」

 

鄭允浩歪著頭看著金在中滔滔不絕地道出他從未聽過的評價

 

「在中,你怎麼會這麼看我?錢對我不算什麼,贊助這個項目也只是為了答謝師恩,對你好的人我也自然想要報答她。」

 

「不算什麼?」在中冷笑,「那麼當初尹慧妍抓住你公司的把柄時你為什麼嚇成那個樣子?你害怕失去公司,失去你的名利和地位。孰輕孰重,你早已做出了判斷。」

 

是的,無法對此事釋懷。如果當初你果斷地放棄什麼,一切都不會像今天這樣糟糕。可惜,你放棄的是我。

 

「是,我害怕失去,因為那是把你留在身邊的籌碼。如果你是個乞丐,我不介意跟你一起沿街乞討;如果你是個小農,我也不會介意跟你一起種田割草。可你是金在中,那麼完美那麼驕傲,沒有了所謂的名與利,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給你幸福。如果我變得一文不值窮困落魄,你會不會嫌棄我,你還願意留在我身邊嗎?」

 

「難道在你眼裡我就是一個趨炎附勢、貪圖富貴的小人?!」

 

面對允浩一連串的道理,在中幾乎脫口而出地吼起來。

 

眼前人的失態並沒有使允浩的情緒也隨之激動,相反地,那原本有些發紅的眼中柔情漸濃,半晌才開口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會嫌棄我,不會離開我,對不對?」

 

在中一時無語。作為一個律師,他深諳不能讓對手抓住一絲紕漏借機反擊的道理。可是為什麼,到了這時他卻如此輕易地就洩了自己的立場。

 

「在中,我為以前的一切道歉。既然你可以對那樣的鄭允浩不離不棄,那麼就原諒一個被愛沖昏了頭的鄭允浩好不好?」

 

「愛?你不信任我,何來的愛?」

 

在中站在樓頂的邊緣,看著樓下的景物,道出心中糾結的所在。

 

「是,我脫不開俗套。我想,任何一個男人看到那樣的東西都不會無動於衷吧,就像你曾經看到我和她在一起同樣掉頭就走一樣。那不是不信任,只是因為我們有血有肉有感情。如果不信任,我不會那麼快就想通,你也不會為了我的案子奮不顧身。」

 

「你就是這樣說服自己的?可惜,我覺得有點自欺欺人。」

 

「那就讓我用別的方法來說服你。我愛你。」

 

允浩上前伸手拉住在中的手,卻被在中掙脫。

 

「不要一廂情願,我不愛你。」

 

「你明明說過,等我出來就對我說愛的!」

 

「那只是為了幫你建立信心,不必當真。」

 

「可我當真!」

 

在中的矢口否認讓允浩深感挫敗。那天他說這番話時的背影讓允浩每每從夢中醒來,或笑或哭。如今,他卻給他四個字「不必當真」。再也不想與他爭辯什麼,允浩附身吻上在中的唇。想要掙脫卻無奈被允浩緊緊箍住。

 

「你放開!」

 

在中用力推開允浩,撕扯間卻因為強大的反作用力和腳邊石階的一絆而向後倒去。

 

「當心!」

 

允浩眼疾手快地伸手拽住他的胳膊和衣服,把他扯了回來,感覺他重重地栽進自己懷裡。雖然只是有驚無險,但對於在中來說卻仿佛在生死之間徘徊了一次。趴在允浩懷裡重重地喘息,他的腦海裡浮想聯翩:在他倒下那一瞬,對方眼中的驚恐與焦急,讓他似乎又看到了幾個月前的自己——看到對方命懸一線卻無計可施的絕望。

 

在中抬頭想要說些什麼,卻發現允浩望向自己的眼神那樣驚詫,像被什麼擊中一般。而且那眼神,並不是看向自己的臉,而是更為靠後……感覺到自己肩上的涼風,一個想法驚雷般閃過,他明白了。襯衣早在一開始就被在中心煩氣躁地扯得鬆鬆垮垮,加上允浩剛才用盡力氣的一拽,如今已經領口大開了。

 

鄭允浩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白皙的肩頭,一直努力克制的情緒不由自主地奔湧而出。雋永的花體字母,小巧精緻,深深嵌在肌膚裡,像碑銘一般深刻堅定。

 

「UKNOW」,不僅僅是五個字母。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名字。

 

「怎麼會……」

 

在中聽出他聲音中的哽咽,繼而感覺到自己的肩上傳來點點沁涼的濕意。

 

認命似的把頭埋在允浩的臂彎,聲音悶悶地傳出

 

「這本來是那次七周年的禮物,還沒來得及送你。」

 

「……疼嗎?」

 

允浩瞭解,在中是個對痛感格外敏銳的人。紋身針刺入肌膚的那一刻,會是怎樣一種感覺?允浩的手指在肩頭輕輕摩挲,柔柔的觸感讓在中回想起紋身針的冰冷。

 

「還好,受得住。」

 

「不是不愛我了嗎?幹嗎還留著它。」嗔怪的語氣,道出的卻是心疼。

 

「聽說這個是去不掉的,去掉也會留疤,而且很疼。」

 

已經紮根的愛要怎麼去掉?連根拔起只會血肉模糊,千瘡百孔。

 

「那就留著它吧,去掉的話我也會疼。」

 

大聲說愛,想要天地為證,倒不如雲淡風輕來得動人。

 

「很漂亮,我喜歡。看來我也應該去紋一個,在這裡。」

 

任他捉住自己的手,平展在他的胸口

 

「紋在這裡,如果我還做一些惹你傷心的事你就收回,連那顆黑心一起連根挖去。這樣,你肯信我了嗎?」

 

信,怎會不信?其實我根本不像你認為的那樣堅強那樣灑脫。我同樣會置疑在你心中的地位,是否還完美得一如當初。

 

「現在問這個還有什麼用?恐怕已經沒有退路了,貼上你的標籤,還會有別人要我嗎?」

 

其實從一開始,彼此就沒有想過要給自己留什麼退路,認准了就一路走到黑,哪怕途中滿是荊棘。

 

「那你就勉為其難跟著我吧,我出高價收購—— 一輩子的幸福。你算算,穩賺不賠的。」

 

兩人相視一笑。用心經營,應該會是雙贏吧。

 

尾聲

 

二零零五年十二月三十一日 晚十一時二十分 舉行跨年慶典的某豪華客輪上

 

「哈,允浩你又輸了,喝酒喝酒!」

 

幾個人圍坐一桌,朴有天興致高漲的大聲嚷嚷著,旁若無人。看著身邊人端著酒杯一飲而盡,金在中瞪上一眼「朴有天你出老千。」

 

「算了吧,跟你們幾個玩還值得我出千?承認技不如人吧。來來來,再玩!」

 

「來,這次我一定讓你輸得連你家俊秀都不認識……」

 

眼見鄭允浩已經略顯醉態,在中忙出聲制止

 

「算了,玩了一晚上不膩啊,到此為止吧。」

 

收到在中的眼神指示,俊秀也忙著打圓場

 

「是啊是啊,別玩了,快十二點了呢。一會兒有煙火吧,我們去看煙火好了!」

 

「也好。」朴有天把牌一推,伸手攬住俊秀,「我們去甲板上等煙火。」

 

「你們去吧,我們先回房裡,過會兒再來。」

 

在中站起身,怕允浩走不穩,特意伸手扶上一把。

 

「那好,一會兒過來找我們啊!」

 

朴有天拉著俊秀一路小跑兒地沒了人影。這是他們第一次的新年度假,格外興奮。扶著允浩進了客房,在中倒了杯溫水遞給他

 

「不過是玩,喝那麼多幹嗎?」

 

允浩看出在中的些許不滿,陪笑道

 

「沒事,我自己有分寸。一會兒還要一起跨年倒數呢,我怎麼能喝醉。等了幾個月的新年願望馬上就要成真了,好激動」說著,有些誇張地拍拍自己的胸口。

 

在中劈手打掉誇張作勢的手,瞪他一眼。幾個月之前,朴有天不知從哪裡聽到的歪門邪道,說是新年零點鐘聲敲響的一刹那,相愛的人若是接吻便可保今後一年無風無浪甜甜蜜蜜,於是和允浩兩個人天天計畫著如何來個「新年零點傾情之吻」。

 

說是沒喝醉,但畢竟喝了不少,頭有些發昏。允浩一面揉揉額頭,一面囑咐道

 

「我先躺下歇會兒,快到12點時記得叫我。」

 

「嗯。」草草敷衍著,在中拉了被子幫他蓋上。

 

甲板上人聲開始嘈雜,在中低頭看表,分針即將指向正中。可床上人微酣聲漸起,讓在中不禁失笑。這個樣子,怕是叫不醒了吧。

 

伸手輕推兩下

 

「喂,到點了,起不起啊?」

 

床上人一動不動。

 

「說要陪我倒數的,還要零點傾情之吻,錯過了可不是我的責任。」

 

翻了個身,繼續睡。在中無奈地笑笑。

 

人們興奮的倒數聲整齊化一

 

「五、四、三、二、一!」

 

煙火跳躍著竄上天空,互道新年快樂的聲音此起彼伏。在中知道,那其中一定沒有有天和俊秀,因為那兩個恐怕正濃情蜜意。附下身去,在睡得鼓鼓的臉頰上輕啄。

 

「我……愛——你。」

 

原來,說愛也沒有那麼難。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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