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就跟小說裡描寫的一樣,難得週末休假,我被母親一個電話莫名其妙地約了出來,如今坐在餐館裡面對對面坐著的稍稍拘謹的女生。聽說家底還不錯,是個很有修養的女生。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她點了點頭,只想快快結束這突如其來的聚會然後回家去陪他。母親用手肘捅了捅我,隨即向對方擺出笑臉

 

「這個就是在中了,怎麼樣?」

 

對方一下子紅了臉,支吾著不說話。我皺起眉頭來看坐在我旁邊的婦人

 

「媽……」

 

母親斜眼睨了我一下,又轉過去

 

「他有時候挺害羞的。」

 

對方的母親笑得合不攏嘴,盡是說著一些稱讚我的話,我抬眼看她的反應,只見她低著頭隨聲附和地點點頭。此刻我除了想把頭往桌子上狠狠一磕,就再沒其他想法。

 

我往兜裡偷偷摸出手機,按了幾個鍵發出一聲怪聲,隨即拿了出來對著母親說

 

「媽,公司有事,我得先走了。」話沒說完母親一把擒住我,又把我拉了下來,伏到我的耳邊說「你今天休假,別想騙我。」

 

我無奈地重新坐下,看見對方疑惑的臉,只好搖了搖手機,擺出一個難看的笑臉

 

「其實也不是很重要的事……」但手機卻在下一秒真的響了,我按下接聽鍵,他的聲音立即傳了過來。

 

「在中……」

 

明顯是剛起床的懶洋洋的聲音,我頭頂立即冒上幾根黑線,很想對他吼一聲到底昨晚誰比較累!?

 

「嗯。」

 

「你去哪了……?」

 

我愣了愣,又抬頭看了下自己現處的狀況,總不能和他說自己現在在相親吧?

 

「在和媽一起吃飯。」

 

「哦……那我中午自己解決好了。」

 

我「嗯」了一聲又聽他嘮叨了些事情,便掛了電話。對方的母親警覺地把頭移了過來,仍舊擺著一張笑臉地問我是誰的電話。我把抓得有點發燙的手機收回進口袋裡,其實很想和她說是我的女朋友,但礙著母親在場,只好說是自己很好的一個朋友,對方松了口氣似的縮回了頭。

 

「在中,大人有事要說,你們兩個先去外面逛逛。」

 

我如釋重負地站起來,打算直接回去,母親卻在後面補上一句,「待會回來找我。」

 

動機明顯得很……那女生倒是聽話地站了起來走到我旁邊,抬起頭來似乎是在等我。我嘆了口氣,徑直往門外走去,一出門口就靠在了門邊。

 

「她們不過也就說兩句,我們不需要走太遠。」

 

她點了點頭,換了個方位站在我旁邊,我側頭看她,又長又翹的睫毛,薄薄的粉紅色的嘴唇,恰到好處的淡妝。並不是什麼會吱吱喳喳的女生,很識趣也很會看人臉色行事……這樣的女生不是應該是所有男生夢寐以求的理想戀人嗎?當然,那是排除了身邊有他的我在外……

 

「金先生……平時假日的時候都會幹什麼?」

 

我愣了愣,幹什麼?在家陪著他,兩個腦袋擠在一起用電腦看螢幕極小的電影,又或者…我放假可是他卻沒有放假,那我就得研究一天晚上要做什麼菜色然後全心投入做好滿漢全席等著他到點回來。有時候呢……

 

「金先生?」

 

「啊什麼?哦,沒什麼,就閒著在家看看電視。」

 

她笑了笑,露出兩個可愛的酒窩。

 

「聽說你和你的一個青梅竹馬住在一起?」

 

「嗯……是。」其實我和他更願意把那稱作生活。我們生活在一起。

 

她「哦」一聲,似乎是意識到沒有了話題,便轉過去也不再說話。我眯起眼睛來看天空,此時此刻竟迫切地想要見到他,突如其來的,莫名其妙的。

 

旁邊的餐館大門「吱呀」一聲地響,我扭頭看到母親和女方的母親走了出來。其實早就知道她們會偷偷溜走的,所以才沒有走太遠。母親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著我,我也只是笑著迎上去問她們是不是聊完了,於是乎扯著母親的胳膊往街角走去,一邊走一邊回頭向後方的兩個人笑著點點頭表示道別。

 

「不是叫你去逛逛嗎你怎麼就賴在門口旁邊!」

 

「媽……我是你兒子,當然知道你想什麼。」

 

我快速地攔了一架計程車,開了門想要邀請母親進去,母親卻架著車門不肯進去。

 

「那女孩子不好嗎?」

 

「好好好,非常好……」

 

「那你幹什麼一副不情願的樣子?也老大不小了,快二十五了吧,要是我那年代早和你爸結了婚準備生你了!」

 

我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媽……都提倡晚婚晚育…我還早著呢。」

 

 

她突然不再說話,直盯著我的臉看,我有些不自在但也只好硬著頭皮裝著沒事,半晌,她上了車關了車門,把頭從車窗伸了出來。

 

「要是你有女孩就早說,別讓長輩為你操碎了心,要是沒有的話就多和她聯絡,我把你電話給她了。」

 

對那女生我並沒有過多反感,於是就點了點頭,看那計程車絕塵而去。母親的最後一句話盤旋在耳旁,怎麼,難道我真要把自己的女孩帶回去給他們認識了嗎?

  

二十三

 

回到家的時候,他正坐在沙發上看電影。也許正看到高潮部分,轉過頭來的時候臉上一臉緊張,薄汗也光顧著他原本就小的臉。我提起精神向他打了個招呼,他快步走到我身邊,拉起我的手就往沙發上拖。我仔細一看,原來在看恐怖片。笑笑地把身體放鬆埋進沙發,微薄的汗從他緊抓的手心滲透過來。

 

「怕你還看」

 

我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他也不答,聚精會神的盯著螢幕。

 

「今天跟媽吃飯了?」沉默了許久,他低沉的聲音飄來。

 

「嗯」我有點心不在焉的。「就有點事……」我又加上一句。

 

他咧開嘴笑了笑,我有點心虛的緊盯螢幕,在心底還是不願把今天那個女孩子的事跟他講。他也沒有追問,把身子更靠近我。我也順勢把頭抵在他的肩膀。他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香味,淡淡的。

 

「你換了個香水?」我閉上眼睛舒服的靠著。

 

「沒有,是換了個沐浴露。你也累了,去洗個澡吧。」

 

他站起來推著我進浴室。我無奈的搖搖頭,那麼多年了還是拗不過他這種小孩脾氣。何況我也是真的累了。嘩嘩水聲淹沒了他外頭看恐怖片裡的尖叫聲,浴室裡彌漫著那種沐浴露的香味。其實我是很享受跟他身上有同樣的體味。這是一種幸福。一陣刺耳的電話聲傳來,不知道是不是那部片子裡面出現了有關電話的東西呢。這下,他晚上都不敢接電話了吧。這樣想著,就加快了洗澡的速度。

 

「嗯……你好」

 

「他在洗澡……」

 

「好,再見」

 

他回答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傳來,示意著這並不是片子裡面的。我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走出浴室,問他是誰。

 

「一個女孩子,聲音很好聽。」

 

眼睛盯著螢幕也沒轉開的他隨意的答著。本來說,兩個大男人的家有人打電話來已經是蠻奇怪的事情了。現在還是個女孩子,那就更加奇怪。我一下子懵了。

 

「找你的。」

 

他又不慌不忙的加了一句。應該是上午吃飯的那個女孩子,我在心裡默默想著。母親還真是的,不僅把手機給了,把家裡電話也給了。我用眼角偷偷地瞄了眼他,只見他還保持著原先的姿勢,看的不亦樂乎。完全沒有問我為什麼有個女的打電話給你?為什麼那個女的要打電話給你?甚至連問那個女的是誰?的意思都沒有。原本還擔心著不知道怎麼解釋的情緒拋到了九霄雲外,剩下的只有濃濃的怒氣。他就這麼不關心我?就這麼放心?這樣想著,口也不自覺的問出來了。

 

「你不問問那個女的是誰,找我幹什麼?」

 

「哈……能有誰啊……」連姿勢都沒換。

 

「難道我說她是我未婚妻我馬上就要和她結婚了這樣子的你也不想問麼?」

 

剛說出口就驚覺有點後悔。想出口補救的時候,只見他起身,複雜地看了我一眼,也沒有說話。走到房門,猶豫了一下,開門進去了。關門聲不大,卻敲疼了我的心。

 

我呆呆的站在客廳一會兒,便起身走到廚房從冰箱拿了瓶金威,走到陽台上看著地平線將消失的光線。電視繼續傳來一陣陣恐怖的音樂。卻給我有異常安靜的錯覺。抿了一口,苦澀。家裡的啤酒都是他喝,我很少喝。卻也不是不喜歡,只是我喝酒,只在煩惱逃不出心間的時候。這時,才帶著點意義。記得初中最叛逆的時期,經常逃到頂樓。有時指尖還夾著香煙,手裡淡淡的煙香似乎還未灰飛煙滅。可天知道,那時候抽煙只是耍帥。不,地也知道。

 

天似乎要下雨了,天邊沉積已久的烏雲擋住了天空。我用單純的指尖對著眼前的那一片片來回的晃動,就那麼單純的想抹掉烏雲。抹掉的,只是暫時的憂傷罷了。想起回來的路上被吸引的燈牌,上面是一個女模特燦爛的笑容。閃爍的燈光映照著幾個大字。

 

「做最幸福的你」

 

小的時候,總任性的認為,被別人疼著,就是幸福了。上了初中,有了自己的思想後,就覺得有牽掛的人就是幸福了。後來,跟他一起之後,覺得因為相愛而走在一起的,就是幸福了。

現在,我卻看不清了。只是區區一扇門,我卻沒有去敲的勇氣。我很怕話一出,承諾就變成了漫無目的的散播。

 

多麼想明天又是週末了,又可以睡的很晚很晚,然後自然醒,躺在床上還帶著幸福惺惺忪忪的眼睛,看著窗台外一片陽光灑滿的一切。廚房傳來他做早餐卻刻意小心的聲響,真的一直很舒服的傻笑著。可明天如果不是晴天而是陰天下雨,那該如何是好?

 

二十四

 

不知道自己有意還是無意,那天竟然才喝了不到三罐子就覺得稍有醉意,我有些朦朧地伸手去拿放在邊緣的酒罐子,一個沒對準竟推倒在了地上。啤酒從罐子裡迸濺,發出氣泡射出的聲音,我皺了皺眉,彎下身子定神想要撿起來,耳旁卻聽到了房門打開的聲音。

 

我扭頭去看他,只見他有些驚訝地看著我,隨即走了過來扶起我的腰,「醉了?」

 

「沒有。」

 

他嘆了口氣,撥開我額前的碎發,撿起地上的啤酒罐,把我從陽台扶進屋子裡。

 

「我真沒醉。」

 

他給了我一個好看的笑容,仿佛方才什麼都沒有發生似的

 

「那也不准再喝了,我去收拾。」

 

不知道為什麼,我那時突然想對著他大哭,想告訴他我心裡所疑慮的,想告訴他我如今面臨的苦,想自私地把所有擔子都卸下來讓他去負著,我只想躲在他的身後,安心地感受他手心的溫度。但我終究沒有,只是伸手扯住了他的袖子,把頭靠在了他的手背上,悶悶地道歉。

 

他也不在意,把手抽走後彎下了身子輕輕地吻了吻我的嘴唇,讓我回去臥房裡睡覺。我點了點頭,起身,回房,關門。似乎這麼一關,我就能夠鴕鳥地無視一切,就跟從前一樣過,毫無分別。

 

我當然沒有忘記要給那個女生打電話,就像是例行工作一般給她回電了問候幾句,她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的和當面對話時沒什麼分別,細細的,的確很好聽。他也在一旁聽著我聊電話的內容,但我們自覺地不再提起關於這個方面的任何問題,更何況我心裡確實有幾分心虛。

 

第二天母親打電話給我,問我對那女生的印象,我一早便料到了母親是順風耳,若是沒有給那女生電話,今天來的主題就是責怪嘮叨了。我想盡了辦法地跟母親打哈哈,直到後來那邊陷入一片沉默,我疑惑地喊了幾聲,正以為是沒有訊號打算按紅鍵再打回去的時候,母親有些低沉的聲音從對面傳過來。

 

「既然你對她沒什麼反感的,那就好好過,你爸和我都想快點見你結婚,女方那兒也同意。」

 

我剛想張嘴說點什麼,只聽到剩下一串忙音,腦袋隨著那刺耳的單音節而一陣空白,母親從來不會如此強迫我去做一件事情,這讓我感到一陣不安。回到家的時候屋裡一片黑暗,早上樓下大門已經貼了通知說今晚會停電,為了最近的煩事我都大意得忘了從外面帶外賣,他都已經在食飯桌上等著了。我走近一看發現桌子上點了個蠟燭,而兩邊擺上了……兩盒泡面。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著我,又撓了撓頭

 

「我忘了帶外賣,就到樓下買了這個……」

 

我哭笑不得地坐下,其實不是笑他的泡麵,只是笑他不過是簡單的泡面還得弄得像燭光晚餐一樣。直到後來我們都踏入人生末年的時候,他跟我說其實他這一生人,覺得最珍貴的時光是和我一起同桌的每一餐飯,看著我津津有味地吃著他炒的菜,或者是他樂此不疲地贊我煮的飯好吃,都讓他感到幸福無比。

 

「你泡的泡麵好好吃……」

 

他噗哧一聲地笑

 

「比其他的泡麵都好吃嗎?」

 

「你的最好吃。」

 

他把手伸過來揉了揉我的頭髮

 

「那我一輩子都給你泡好嗎?」

 

好,一輩子。不需要像電視劇裡面那些至死不渝生生世世的愛情故事一樣,我只是想牽著你的手,走過很多條大街小巷,站在櫥窗前看我們都喜歡的西裝款式,吃很多上火的小吃,就這樣,我不貪心,一輩子就夠了。

 

自從那天被母親莫名其妙地掛了電話後,女方打電話明顯頻率多了起來,我每次都硬著頭皮地跟她聊著,並沒有把話說得太死但也沒有表達要跟她進一步交往的意思,畢竟難得遇到不黏身的女生,若是一下子推掉了,不知道母親又會找來什麼樣的角色。起初抱著的是應付的心態,漸漸地我發現她有許多與我同樣熱衷的話題,我們能在電話裡像個朋友一樣聊很多話題,而通常這個時候,他都是在身旁的。

 

不能說我沒有一點故意之心,他卻真的從來都沒有說過什麼。我不知道這樣子平靜的日子持續了多久,日出日落,除了偶爾接上的一個長時間電話,我們的生活並沒有摻雜其他擾人心緒的活動。當然,這說法是持續到那一天為止。

 

我在經歷完房事的第二天被門鈴擾醒,因為是週末,他和我一起埋在被窩裡不知世事。迷糊中我起身穿好了衣服,來到門口從貓眼探了出去,母親的臉呈現在眼前,我一愣便開了門,這時才發現來的並不是只有我母親一人。她略顯緊張的臉隨在母親之後映入我的眼簾,我腦袋一時卡機運轉不過來,她們跟著我一同愣了好一會母親才拉過她推到我面前

 

「今天週末你肯定休息,所以我們過來看看你。」

 

我回過神來,「嗯」了一聲,為了盡地主之宜把她們請了進來,心想著今天總得攤牌了。這時他從房間裡洗漱出來,看到這陣勢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半晌才擠出了一個笑容,生硬地喊著阿姨好。

 

母親也笑了笑,緊接著扭過頭來

 

「在中,你們是不是也相處蠻久的了,兩人不想早點結了?」

 

我臉色沉了沉,這話怎麼聽著怎麼誤會,我和她一直以來不過是以普通朋友的身份來往的,我轉過頭去看他,發現他的臉色也不太好,狠了狠心,我又扭過頭來

 

「媽,其實我跟……」

 

「阿姨,那你們聊,我回避回避。」

 

「哎呀,回避什麼?」

 

他裝作被識穿地一笑

 

「我只是想去買個早餐,很餓了呀」

 

說完了也不顧我詫異的眼光,在玄關那兒穿上了鞋子就往外走。我急忙起身想出去追他,母親卻一下子抓住我的手

 

「去哪?」

 

我回身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兩個人,洩氣般地開口。

 

「媽……給我點時間,我會給你很好的交待。」

 

後來我的心情變得很差,母親和她也沒留多久就起身告辭了,她們剛走沒多久他就從外面回來了,手中也並沒有早餐。

 

「她們走了?」

 

「你什麼意思。」

 

他走去廚房的背影僵了僵

 

「什麼?」

 

「為什麼要走?為什麼不讓我說?為什麼不跟我一起面對?你看我和別的女生要聊婚事了你也覺得沒什麼對麼?就算我跟她挽手走進教堂了你也覺得沒什麼對麼!?」

 

他背對著我很久,久到讓我以為那就是所謂的一個世紀,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那時的我只是想要一個答案,只要他說一聲「好」,我就能拋開一切奮不顧身。

但是他在靜默了很久之後,只是給我留了一句

 

「隨便你怎麼想。」

 

我再也控制不住似的跌落回沙發裡,眼淚開閘了般地掉,他轉了方向走回臥室裡關了門。

「哢嚓」一聲,斷了我心裡的那根弦。

  

二十五

 

那天之後,我們就陷入了一段讓我慌神的冷戰期。不知道是否彼此刻意避開彼此,還是彼此之間再也沒有什麼好說的。早上起床他還是會準備好一天開始的第一頓,有時是牛奶麵包,有時是咖啡蛋糕。卻從不停留,坐下來一起共用。好幾次,都甚至懷疑這些東西是不是都憑空變出來的。

 

試過提前起來,卻在門的這頭,靜靜背靠。終於一次鼓起勇氣旋開了把手,他拿著茶杯的手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放下,然後脫下圍裙放在椅子上。對著我放空似的微笑了一下,然後就走開了。微笑的臉有些疲憊。我只是慌亂的面對他的轉身離去。好幾次都想叫住他,想打破這個令人難受的格局。卻總是以沉默背對。

 

跟那個女生聯繫從一開始的興趣轉移到感情方面的,我才發現她是一張白紙。這麼好的女孩子,更加不想耽誤。可每次拒絕的話吞吞吐吐的到了嘴邊,她總會慌亂的移開話題。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漸漸的,我也開始對她打開心扉。也不同於往時,有時我們會約出來喝個咖啡吃個飯。在我眼中這是一種禮貌,更何況,面對著她的微笑總有安定的作用。也許這就是我不討厭她的最大原因吧。

 

有那麼一次,我跟她提到並沒有那麼快結婚的打算。驚訝的是她並沒有很生氣,只是用著聽似平靜卻藏不住顫抖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詢問我,是不是她哪裡做的不好。那麼一瞬間,我鼻頭酸了。原本看著她的眼神也迅速移開了。其實我心裡早就有了一個答案,不是她不好。只是有的人說不清哪裡好,但就是誰也替代不了。

 

把她送回家的時候,她的母親剛好攜著我母親走下樓來。母親看到我和她,原本就笑著的眼笑意更深了。怕是誤會了什麼吧。我剛想開口解釋,她就先我開口了。

 

「伯母好,今天我跟在中玩的很開心。」

 

我帶著詫異的眼神盯著她,連稱呼也改變了。

 

「我們家在中啊,就是不會照顧女孩子。」母親笑意盈盈的說道。

 

她也笑著看著我,眼中聚藏著淚水卻透漏著堅定。突然有一陣無力感襲上心頭,這些雖然不是太陽的東出西落,卻好像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是啊,就算努力過又如何。結果未必能稱心如意。突然很羡慕那些沒有父母的孤兒們,他們面對的,只是社會輿論。而我們承受的,卻來自最親的親人。

 

為什麼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似乎有種雨過天晴的感覺,想什麼都不管,一切順其自然的想法。被這種近乎自暴自棄的想法嚇了一條。去超市買了點熟食品,想著做一頓好吃的,在飯桌上好好聊聊未來。這次不帶有自私,不帶有恐懼。是要一起面對,還是中場落跑。總得要說個清清楚楚的。

 

做晚飯的時候忐忑不安,途中還接到了她的電話。她在電話裡面說,今天很抱歉之類的…我也只是含糊的「嗯」著。她見我一副心不在焉,也很知趣的提出掛電話。

 

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有風度的表現,總之我就是很急切的掛掉了她的電話。我是下定決心好和他好好談談的,到了這些地步,不可以出現什麼差錯的了。那晚我一直在沙發上蜷縮著坐著,到了平時回到家的時間,我就安慰自己說今天可能塞車。到了平時下班高峰期過了的時間,我就安慰自己說今天可能有應酬。到了平時最晚回到家的時間,我就安慰自己說今天可能太高興了忘記時間……

 

他回到來的時候開門用著近乎粗暴的方式,走路也是踉踉蹌蹌的。我上前去,還未靠近就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酒味。他明知道胃不好,還喝那麼多。我著急的伸出手去扶著他,他略微閃躲了一下。我的手僵在空中,繼續伸也不是,縮也不是。他像是沒有看到我受傷的神情般,依然低著頭,往房間的方向去。

 

我也沒有再伸手去扶著他,任由他走路的搖晃。肩膀被狠狠的撞擊了一下,痛卻是從心臟開始蔓延。把一切都給他的想法,只是我一個人,那麼平凡的期許。卻在人潮散去的時候,瞬間覺醒。就算一個人,無法放開昨天的手,可他的態度,他的舉動,他的不吭聲,也許早已經把我的努力全部否定。

 

幸福,未來。他,她。到底什麼才是我的必需品。

 

二十六

 

我不記得我那晚是怎麼樣把那些精心準備的飯菜全都倒進垃圾桶裡,不記得是怎麼樣無意識地回到房間。他的衣服散了一地,趴著將臉全埋進了枕頭裡。儘管我的心被他的一舉一動傷得窒息,但我還是忍不住使力將他翻轉了過來,給他移了一個舒服的睡姿,蓋上被子。再整理他甩得到處都是的衣服和襪子,扔在盆子裡一下一下地搓著。

 

我看著衣服的視線總是在忽然模糊後又被我使勁忍得變回清晰。我憑著慣性將他的衣服洗乾淨了晾起來。回到房間的時候他已經變成了側臥,我小心地挪動上床,為自己蓋上被子,關上燈。眼睛不適應一下子的黑暗,我轉過頭用力地想要看到他,哪怕是背影。但我終究什麼都沒有看見,除了黑暗。

 

我們明明離得很近很近,只要我伸出手就能觸碰到他的背部,但我卻覺得我們離得好遠好遠,無論我怎麼努力喊他,他也聽不見,無論我怎麼努力追趕他,我們也靠不近。我轉了個身,和他的位置剛好背靠背,中間一定空了好大的位置,以至於我第一次覺得我們買的這張被子太過短。那晚是怎麼睡去的,我已經忘了。就像我已經忘記,他在第二天裡跟我說「分手」的樣子。

 

知道他宿醉一定會頭疼,第二天我起得最早,準備完了早餐就拿出兩片止疼藥和溫開放在他的床頭。我打電話去他公司幫他請了假,寫好了紙條也放在了他的床頭,便著好衣出了門。我嘗試不把昨晚的事情惦記在心裡,安慰自己那只是因為他喝醉了。

 

那天晚上我依舊請了假早早去超市買了一大堆的菜,好有一些熟食都是他最喜歡的,例如涼拌海蜇和辣椒鳳爪。但是他不太能吃辣,於是我又一盒一盒地看,挑了一盒看上去不太紅的鳳爪。回到家的時候我還是炒了一些菜,做的時候不停地對自己加油打氣,告訴自己今天一定要把所有事情都弄好。

 

不像昨天,他今天按照平常下班時間回來了,看到我在家時愣了愣,我也不在意他的反應,接過他的公事包按著他坐了下來。

 

「嘗嘗我的菜。」

 

他低頭看了看飯桌上的豐富菜色,笑了出來

 

「不都是超市裡買的……」

 

我忽然鼻子酸酸的,這是我們吵架後說的第一句話,雖然不是什麼甜言蜜語,卻讓我滿足得想要落淚。

 

我坐下來和他一起吃飯

 

「今天X拿了手機跟我炫耀他那漂亮的女朋友。」

 

「嗯。」

 

Y說她去菜市場Z大嬸那裡買的雞蛋都是臭的。」

 

「呵。」

 

J說她要結婚了。」

 

「哦。」

 

「其實……」

 

他忽然放下碗和筷子,眼睛看著碗裡的白飯

 

「在中,我想過了,我們……分手吧。」

 

我還未講完的話凝滯在嘴邊,想要夾菜的手停在一半,心臟在那一瞬間慢了半拍。

 

「你說什麼?」

 

他眼睛一直盯著自己的碗,不顧我驚愕的反應

 

「我知道你維持得很累了……我們不如分手吧。」

 

我沒有回答他,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可是卻一點流淚的衝動,都沒有。

 

「阿姨那裡給的壓力一定也很大,還有那個女生,一定不是無中生有的吧……」

 

我快速地擺下碗

 

「不是,我……」

 

「而且,」他阻斷我的話,終於抬起頭來看我,一臉倦容,「我也很累了……不想再繼續了……」

 

他在說完這句話後,站了起來想要離開。我卻比他更快一步站了起來,他的動作停止了,我也沒有下文,撐著桌子逼迫自己的雙肩不抖動。世界忽然變得很靜,我仿佛能聽見他均勻的呼吸。但是,卻不再是那種能夠令我安心的呼吸。

 

「我明白了……」我抬起頭來,眼睛又酸又漲,但是它是那樣的乾澀,掉不下眼淚,哪怕是一滴。「再愛我一次……好不好……」

 

他極為複雜地看著我,但是我讀不懂他眼中的東西,我一直看著他的眼睛,怕會錯過任何東西,可是直到最後,我也沒讀懂他緊蹙的眉宇間包含的到底是什麼我不知道的東西。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地上來吻我,那一晚,我們前所未有地放縱自己,就好像下一秒是世界末日,我們要竭盡一生去愛對方。黑暗中我緊緊抱著他,感受他給我帶來的溫暖,好像過了這一夜,我就會失去它,一輩子失去它。

 

他在我的耳邊低喘,那樣誘惑的聲音,也不再會只屬於我一個人。我用力抱他,想把指甲嵌在他的身體中,好像這一抱已經用盡了我一生的力氣,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有力氣去擁抱除了他以外的人。那一夜在記憶中很長,又很短。我接近昏迷時做了一個夢。

 

夢中的我們回到了孩童時代,他笨拙地拍著一堆不成型的沙,跑過三條街來找我去看。我牽著他髒兮兮的手,我們一直奔跑著,不知道要跑去哪裡,好像沒有終點。然後他突然回過頭來說

 

「在中你忘了沒?我要黏你一輩子。」

 

我要黏你一輩子的………你騙人………我從睡夢中驚醒的時候發現母親和她都在我的身邊,我下意識低頭看看自己,衣服不知道什麼時候都穿好了。

 

「在中,你發燒了,今天不用去上班了。」

 

我靜靜看著天花板,並沒有看她們,慢慢地張開嘴,聲音深沉又低啞

 

「媽…我想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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