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rnal 06 霧都

高級客機安靜舒適的頭等艙裡突然響起一串粗魯刺耳的大笑,打斷了空姐聲音柔美的廣播。

「哈哈哈……」鄭允浩一身打扮仍然不修邊蝠,行為舉止也很失禮,招來了隔壁乘客的責備目光,他卻毫不在意地繼續大聲說,「你知道嗎?剛才外面那個傻姑娘居然以為我是搬貨物的,很好心地給我指了貨機通道。」

金在中沒笑,他戴著黑框眼鏡盯著膝蓋上的一本專業雜誌,手裡捧著一杯咖啡,淡淡地「唔」了聲表示回應。

「這麼冷淡?」鄭允浩揚眉,側身過去靠近他一本正經的臉,「親愛的你突然擺出這麼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是要襯托我的粗鄙嗎?嗯?」

「沒有啊,」金在中心不在焉地回答,修長的細白手指又翻過一頁,「就快到了,你不要打擾到別人。」

「快到了……」鄭允浩靠回自己的位置上,枕著雙臂低聲歎氣,「倫敦,沒想到我又要回到這個妖婦的懷抱了。」

金在中鏡片後面的眸子沉了沉,又?這是個能說明很多事情的字眼,他轉頭看了看男人下巴上猙獰的傷疤,把舌尖上回轉的問句又吞了回去。他才把頭轉開,鄭允浩細長的眼睛睜了一條縫,用目光猥褻金在中柔美的脖頸和精緻的嘴唇。然後他伸出手拉下了沙發旁遮擋的簾子。

「就快到了。」金在中警告式地重複,「公共場合我拒絕。」

但是鄭允浩已經把半個身體壓過來了,滾燙的呼吸噴灑在他的鏡片和臉上。

「我只是想睡覺。」他簡短地悄聲說,嘴唇輕輕從他的鏡腿邊擦過,然後轟然倒回了自己的沙發上,一臉舒適地重新閉起眼睛。

突然被晾在一邊的金在中訝然失笑,搖頭扶了扶眼鏡,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了雜誌上。

「無論如何我也想不到他想找的居然是那個人」男人在吐出這個句子的時候表情有些顫抖,「命運果然是詭譎的東西。」

「而要讓我預料當時幫他找的就是那個人的話,恐怕我要有創世神那樣的想像力了。」他自嘲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或許所有的感情到最極端的時候都會變成愛吧,無論仰慕,好奇,嫉妒,厭惡,還是痛恨。」

「所以相愛也是詭譎的東西,」男人無奈地聳肩,目光沉而痛,「比命運更不可理喻,更能殘忍地折磨人,」

煙霧朦朧的倫敦總讓人覺得昏天暗地,尤其到了黃昏,更仿佛是一塊暈染開的黑色墨蹟,濃的劃不開。鄭允浩靠著街邊的自動販售機看金在中強忍厭煩跟一個當地的英國接待核實行程,無聊地只能翻看金在中一直隨身攜帶的速寫本。裸女,裸腰,裸大腿,裸女,裸胸,裸肩,裸背,裸女……鄭允浩頓時覺得更無聊。過了約二十分鐘,金在中冷著一張臉回來了。

「走。」

「去哪?」

「先去給你換一套不會被當做民工的衣服。」

鄭允浩沒動。

「怎麼?不願意?」

「我當然樂意之至,」鄭允浩眯眼,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秒,還沒接下去,金在中已經脾氣很差地截口了。

「樂意就好,走吧。」

兩人再沒說話,攔了計程車往倫敦的購物聖地selfridge走,金在中剛坐穩就冒出一句怒吼:「你不是說讓我來倫敦休假的嗎!」

鄭允浩吃驚地扭頭看他,他鐵青著臉,手裡抓著手機,才明白他沒在跟自己說話。

「那我這平均每天三場的採訪是怎麼回事!」連前面的英國司機也驚恐地回頭看他的乘客,雖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但這樣的氣焰也讓他覺得可怕,「有什麼好問的!他們除了我為什麼離開《pole》又為什麼加入NVM之外根本不會問別的事情!」

「我不是他們肆意歪曲內心捏造想法的小丑!」金在中憤然,捏著手機的指節發白,「我也不需要用這個宣傳!」

「幫我推掉,我絕對不會去的——」手裡突然一空,然後那只手機的亮光就飛快地閃出了車窗外。

「不想去就不去。」鄭允浩無所謂地收回扔手機的手,順便把呆住的金在中拉進懷裡,「這就是最好的宣傳。」

「對,就是這個表情。」鄭允浩低頭淺吻金在中抿著的嘴唇,「這些英國紳士喜歡非比尋常的風格,比如……」

「……孤傲和……叛逆。」

倫敦的計程車司機大叔驚愕地看著後視鏡裡突然在後座上動情深吻的兩個東方男人,禮貌地挪開眼睛然後打開了音響。

「喏。」金在中指著一排高檔男裝成衣店對身後穿著水洗牛仔和粗布襯衣的高大男子說,臉色已經比半個小時前好了很多,「自己挑吧。」

「我挑?」鄭允浩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曖昧低語,「你是美學家而我是卡車司機,你帶我來這種奢侈的地方買衣服然後讓我自己挑?」

金在中無奈,而且鄭允浩的著裝太過怪異已經引來了許多竊竊私語,畢竟自己來倫敦還是有正經事情的,只能趕快掙了他低頭走進了商店。林立的衣架和模特之間傳出兩個男人讓店員無法聽懂的對話聲。

「這件怎麼樣?」

「不錯。」

「你什麼尺寸?」

「我的Size你應該知道吧,嗯?」

「……」

「那你量一下?」

「……自己滾去試!」

金在中把十幾套衣服全部塞給鄭允浩然後連人帶衣服全部塞進更衣室,拍了拍手走到一邊的沙發上坐下,掏出一根鉛筆攤開了速寫本。臉上紅暈猶在。至今都不明白那個人為何會變成這樣,卡車司機?金在中在心裡嗤笑,卡車司機能隨口說出歐米艾爾能瞭解後簾閃光?他甚至很明白這個圈子裡面媒體的口味。

流暢滑動的鉛筆停頓在側臥裸女輪廓的乳尖上,攝影師的眼睛突然沒有盡頭地沉了下去。沒必要在乎不是嗎,那自己這是在幹什麼。周身的安靜裡突然夾雜了女人極力壓抑的驚歎,金在中扶著眼鏡下意識抬頭,正看到鄭允浩向自己走過來。即使看不起人們現在慣用衣飾遮掩身體的瑕疵,即使是一個對人類軀體已經瞭解到近乎厭煩,在他眼前所有的人穿什麼都能一眼看透到肌理的專業的人體廣告攝影師。也有那麼一刹空白了意識。

如果你一定要從文字感受那震撼的話,只能這麼說。驚豔了視覺。

 「不好,換一套。」及其懂得誇讚顧客的店員還沒來得及湊上來發出評價,金在中已經站起來拉著鄭允浩疾步往更衣室走了。

鄭允浩順從地跟著他走,臉上浮現隱約的得逞笑容。

 「這麼穿不好?」看著金在中一言不發地也走進更衣室反手拉上門,鄭允浩靠在一整面華麗的穿衣鏡前面故意問他。

但他沒答話,只簡略的點頭,兩步走過來就伸手解那高級襯衣上的水晶扣子。

 「哪不好?」鄭允浩忍笑逼問,呼出的熱氣在他的鏡片上結出一層霧氣。

太乾淨太高貴太禁欲,可金在中沒辦法說,只能像個孩子固執而幼稚地破壞自己不喜歡的東西那樣——把那層道貌岸然的華貴衣服再剝下來。價值不菲的布料就被隨意丟在地毯上,金在中把手繼續伸向男人腰帶的時候卻反而被抱住了腰。鄭允浩靈活地單手解開他的腰帶,然後強勢地一路撫摸上去。

「說不出來嗎?」他的每一個字都帶著罕見的真誠笑意,所以金在中也沒有覺得他突然反過來拽掉自己褲子的行為有多麼輕浮,「覺得沒有感覺了嗎?如果我穿成衣冠禽獸的話?是不是這樣?」

「嗯。」想到他坦誠到這種地步,鄭允浩在言語上反而有些無法應對,於是他手上發力輕鬆把只比自己矮一點的金在中抱了起來。

裸露的背部突然接觸到了冰涼的鏡面,金在中細細地抽氣,全部的著力點都在那一雙手上,怎麼都覺得恐懼。眼鏡後面的眼睛濕潤發紅卻被遮擋著讓人看不清,鄭允浩探過去,用牙齒咬著鏡框幫他摘下來。

「我跟你遇到的其他人都不一樣,你迷戀的不就是這個嗎。」他用胯部支撐著他的重量,強硬地在他一絲不掛地下身磨動再磨動。

金在中反駁的句子被吞咽進另一個人嘴裡,他腰部震顫,尖銳的觸感咄咄逼人。一步步誘惑他沉醉的從容男人突然變得有些暴虐,他挺起一個膝蓋把金在中固定在自己腿上,一隻手伸下去技巧性地揉搓。

「是不是,嗯?」仿佛一定要聽到回答一般,鄭允浩迫不及待地刺進去,看似溫柔的表情下面卻帶來暴風般的折磨。

「嗚……不……啊……」不能投降於這樣的玩弄,金在中的理智雖然這麼想著,身體卻無法抵禦。

「不是?」鄭允浩突然像被點了暫停一般僵住,鋒利的眸子看不清情緒。

金在中軟綿綿地靠在鏡子上,不解地抬頭看他。

「不是……嗎?」他悲涼地笑著輕聲重複,低下頭僅僅止於觸碰地淺吻金在中汗濕的挺拔鼻樑,「那就好。」

Carnal 07 奔逃

「什麼……?」

金在中還沒有問出口,那個人卻陡然可怕地沉默,慢慢伸手把他被扯亂的襯衣和外套整理好。

「我……沒有撒謊啊!」心中的不詳席捲,金在中伸手拉住他垂下去的手腕,語氣登時急切。

「很久之前有一個很富有的王子,他偶然遇到了一個牧羊女。」鄭允浩抖了抖臂膀,反而抓住金在中的手,毫無忠誠度地微笑,「他從未見過如此美麗的姑娘,所以他不可自拔地愛上了她, 他跨越了無數阻礙和考驗終於把這個牧羊女接到了華麗的皇宮裡給她穿上了最美豔的禮服,然後他發覺他曾深愛的這個人其實跟別的人沒有什麼不同,原來他愛的只是牧羊女在山坡上勝過夜鶯的動聽歌聲,和沖著草原微笑比任何鮮花都要明豔的粉色臉頰……」

「……所以王子又不要她了。」鄭允浩的五指放開,冰涼的指尖劃過金在中的脈搏,激地他猛然心悸。

然後他迅速地套上自己的衣服,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是她自己逃出去不肯回來!」金在中衝著他反駁,那寬闊的脊背果然震動,停下。

「我不喜歡那個世界!」他厲聲喊起來,近乎神經質地指責,「一顆比一顆腐爛的心,一雙比一雙骯髒的手,卻奢望凝固什麼能流傳下去的東西,我寧願用那些相紙墊車胎!」

金在中無言地看著他,沒有激憤地拍案而起,也沒有露出疑惑的神色,他透亮的眼睛寫著「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原因」

「有些事不知道會更好。」

歎氣,鄭允浩說著走回去,重新握住了他的手。凜然的風穿過沉默的倫敦塔橋,嗚咽的聲音忽近忽遠。

「也許你聽說過唐·麥庫寧。」鄭允浩的側臉第一次顯得如此沉重,略長的胡渣讓他看起來比實際更成熟和滄桑。

「大名鼎鼎的英國戰地記者,何止是聽說。」

「他是我的導師。」

跟隨的長靴聲音突然停止,金在中飄動的風衣在自己的大腿上拍打出激烈的聲音。樣式老舊的路燈給他暈染一片昏黃。

「……」

「我知道,」鄭允浩回頭看他,表情波瀾不驚,「麥庫寧沒有公開收過學生,但我確實受他指導並且被他影響頗深。」

「我在東倫敦的最後一個實習學期,學校給了我們兩個選擇,」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很多人看來沒有必要的選擇。」

「第一」翻手伸出拇指,「拍美人,去《超級明星》雜誌社的八個欄目中任意一個當實習攝影師。」

「第二」伸出食指,做出手槍的手勢沖著自己的太陽穴輕輕一抬,「拍死人,去全世界無數個戰場中的任意一個當戰地攝影師。」

金在中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詫。

「如你所見,我選了後者。」他的笑容極端疲憊,「東倫敦那年畢業的攝影師有三十三名,只有我選了後者,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即使他們都想不到做戰地攝影師的導師是麥庫甯先生。」

「三個月後我跟隨一班記者前往黎巴嫩首都貝魯特。」鄭允浩低沉的聲音仿佛永無休止,「僅僅27天就因傷口感染遣送回國。」

鄭允浩邁上一步,握住金在中在冷風中有些戰慄的肩膀,附身貼近他冰涼的臉頰,如同殉道者虔誠貼近神像。

「那噩夢般的一個月,我幾十次命懸一線,差點再也回不來,卻只發表了三張照片,都是茫茫的硝煙和天空,那畫面裡什麼都沒有。」

「因為我不敢用我的鏡頭記錄任何東西。鮮血,屍骨,野獸一樣扛著武器的士兵,饑餓呆滯的孤童,慟哭的老人和婦女。五歲的孩子餓死的時候甚至沒有一塊磚頭沉,沒有任何食物的母親不得不以血哺乳」面孔堅毅的男人突然顫抖,金在中反撐住了他的臂肘,「一個早晨還跟我們大笑對話的當地士兵中午就被空襲炸飛,事後我們尋找到他的胳膊想把他從沙地裡挖出來,卻只拽出了半個身體,另外半個在十五英尺之外。」

「但這不是原因,」鄭允浩直起腰茫然地看著即將日出的地平線,「我不顧一切地逃跑然後再也不肯回來的原因不是這個。」

「唐·麥庫甯,現今公認史上最傑出,最勇敢最敏銳的戰地記者,他目睹了幾乎二十世紀下半葉全部的戰役,踏足了所有被戰爭和硝煙折磨和蹂躪的地區和國家。麥庫甯先生或許只告訴他的學生如何通過鏡頭記錄慘烈的事實,卻沒有告訴他事實究竟會慘烈到什麼程度,不光是血和淚,還有很多更觸目驚心,更可怕更令人作嘔的東西。」

男人說完,長久地沉默了。

「十九個月後我又申請去了伊拉克,我才知道原來所謂紀實攝影師都是假的,像現在的攝影記者大多都是用擺拍出圖片,尤其是某些涉及第一世界大國扇動和控制的戰爭,那戰地記者帶回的圖片幾乎百分之百是帶有絕對感情偏向的甚至盲目誣陷和讚美的。」

「那些與你根本無法溝通的當地民眾,他們卻把這些背著像機的劊子手當成拯救者,她們向你伸出那骨瘦如柴的雙手,半個村子的婦孺趴伏在寸草不生的土地向你祈求一盒抗生素甚至只是一袋血漿,可你根本沒有,你甚至無法解釋你為什麼沒有。」

「那時我已經學會了如何面對這一切,我想的是我要像麥庫甯導師那樣讓更多人知道這地獄的慘狀,以此呼籲和平。我總共拍了四十八千克的膠片寄回倫敦,顯影後卻被無一例外地戳上了不准公開的鋼印然後被銷毀,因為我沒有歌頌給我社會福利的那些人希望我歌頌的東西,我只記錄了我的良心要求我帶給全世界看的景象,而那些年輕的可憐士兵,他們以為我真的能幫助他們,他們以為我拍下的圖片能讓這一切結束。在我寄出膠片的那一天,他們被戰火摧殘的臉上甚至展露難得的笑容。」

「我得到的答覆是一周內被遣送回國,在拿到那個消息的三小時前,一個當地的步兵隊因為掩護我兩死七傷。」

「在導師的那個時代,或許藝術還能救人,還能給人心靈震撼靈肉洗禮,但現在……」前戰地攝影師的臉上全是慘白的嘲諷,「只是金錢的奴隸權力的僕人暴力的嘍囉,攝影師們要麼妥協要麼餓死,所以我見到你的時候我很驚訝……」

「你的藝術明明都因為你自己一直不肯妥協也不肯離開的矛盾狀態折磨的奄奄一息,卻仍然堅強地不肯低頭也不肯被餓死,」晨曦已經亮起來了,鄭允浩第一次吐露真正的內心感情,「那樣倔強的姿態,那樣羸弱卻旺盛的生命力,真的非常非常美麗……」

「你比我有天賦,比我厲害,比我堅強。比我更懂得如何反抗和保護。」他再一次凝視他的眼睛,鐵藍的天空倒映在那一片純然的黑色裡,如同夢境,「而我只是個奔逃在自己織造噩夢裡的懦夫,甚至沒有勇氣面對過去。」

「我……」金在中猶豫著想說什麼,卻被他打斷。

「所以我幫不了你。」

金在中愕然看著他,他的表情和神態都寫明瞭一個詞語「分道揚鑣」。

「不過我已經被你騙來了,」他突然又恢復了隨便不羈的性子,仿佛剛才的正經樣子都是假的,「我可沒有錢回去,就陪你玩幾天吧。」

他轉身自顧自地大步往泰晤士河的對岸走,說著無禮的話:「說起來,我很想等著看看你被逼到必須選擇低頭或者逃走的時候。」

「總會有那個時候不是嗎,」他停下來摸了摸鼻子,扭了半臉看僵在原地冷了臉的金在中,嗤笑,「不論早或晚。」

Carnal 08 苦蜜

鄭允浩永遠也不會忘記他那一天在泰晤士河畔金在中沖著自己背影說出的句子,即使那一晚消逝如朝露。倫敦下午的陽光照進酒店套房一塵不染的落地窗,鋪灑在暗紅色的華麗地毯上。

「那就留下來,直到我無法堅持的那一天。」他說著,追上來輕淺地吻他的唇角和下巴。

他的回答是什麼?又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回答。因為那本就不是一個問句,沒有人需要答案。

「我今天要去泰特藝術館,」模糊中耳邊傳來低低的溫和聲音,然後是沐浴後令人迷醉的香氣,「你要一起嗎?」

鼻尖上被滴了一滴涼涼的水珠,鄭允浩睜開眼睛,視線裡是金在中還被熱水蒸成粉色的臉和濕漉漉垂下的頭髮,他低頭看著自己,笑靨動人。

「不想去。」鄭允浩懶散地靠坐起來,把只穿了浴袍的男人拉過來抱在赤裸的胸前,貪婪地吸吮他脖頸間的味道,「你要去幹什麼?」

「組委會要求我今天過去報個到,」金在中順勢摟上他的脖子,「還要確認接下來的賽程。」

「你根本就是來受罪的。」鄭允浩黑臉。

「這種罪好多人求之不得。」金在中自負地笑起來,笑完又正色,「我會儘快弄完,然後我們還可以一起吃晚飯。」

「好。」鄭允浩說著從一旁抓了毛巾給他擦頭髮,他寬大粗糙看起來能輕易擰斷鋼筋的手掌出人意料的溫柔。

「等著我,好不好?」金在中突然低聲說,濕潤的發梢輕柔地蹭過皮膚留下淡淡的晶瑩的水漬,無辜地反射著誘人的微光。

「當然。」溫熱柔軟的嘴唇突然貼上後頸的肌膚,那無聲的只帶了滾燙氣息的回答簡直讓人沉淪,「我可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低低的笑聲溢出來,金在中在他懷裡靈活地轉了一百八十度,同樣用嘴唇摩挲眼前這個人的帶著鬍渣和傷疤的粗糲臉頰。

「這也是那時候留下的嗎?」他微涼的指尖劃過猙獰的深色傷疤,引來一串難以遏制的戰慄,「在哪一次?」

「忘了。好像是從貝魯特撤退的時候。」鄭允浩不在乎地迅速答,然後追過去吮吸他指縫間的皮膚。

金在中被激得漾出一聲驚喘,又倒回了他肩膀上。

「怎麼?」鄭允浩若即若離地撫摸他圈在自己腰上的腿,「是不是覺得很可怕?」

「不會。」他的聲音細小沉悶好像還有點啞,「很有味道。」

「我可沒有把這種東西當勳章,」鄭允浩大笑,「你當我是十歲的小男孩自己用筆在臉上畫刀疤然後假裝是從某場血戰中凱旋的英雄嗎?」

「不是什麼丟臉的印記。」金在中認真甚至略帶殷勤地吻過那疤痕,「是能證明很多東西的證物。」

「……什麼?」他享受他細緻的觸碰,隱隱發笑。

「勇敢和幸運。」他說,「麥庫甯先生受傷無數,斷了兩根肋骨失去了一條腿,這一點你們都是一樣的。」

鄭允浩的動作和笑意都停止了,他看著金在中的臉,沒有激烈的表情。

「這傷口曾經差一點就剖開喉嚨,差半釐米就穿透心臟。」金在中一邊說一邊一路撫摸下去,就像觸摸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那個時候……你在想什麼?v

「我想恐怕要死了,就這麼簡單。」鄭允浩回答,把金在中按在自己臂膀裡,聲音微弱地發顫,「沒有恐懼,沒有痛苦。可當我醒來的時候,我後怕到渾身戰慄。如果我在那一刻就死去,我將再也無法回家,我將再也看不到首爾的天空,我的屍體或許就那麼被扔在異國的荒原上,可能還要被士兵們跟其他死屍堆疊在一起做掩護用,在腐爛之前再被炸碎一千次,入夜之後被禿鷹吃成一副骨架,風化在硝煙裡」

「……會痛嗎。」他在他耳邊用氣聲極輕地問,「那個時候。」

「忘記了,」鄭允浩收斂了脆弱的神色,低下頭舔舐他的指尖,自然而輕鬆地回答,「我不是那麼善於記憶痛楚。」

「真幸運。」金在中感歎。

「我也這麼覺得。」鄭允浩似乎不是很在意對話的內容,他沒有觀察跟自己說話的這個人的表情,也沒有在意這個人吐出每個字時候的心。

「允浩……」良久沉默,金在中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鄭允浩停滯了半秒,隨便回了一個音節——「嗯?」

「如果我……也讓你覺得痛……」金在中猶豫而勇敢地說,「你也會忘了我嗎。」

他終於抬頭看他,那張臉如此誘人,加上此時的表情簡直就是造物的巔峰。

「應該會。」他誠實回答,手臂間幾乎是立刻就空了。

金在中站起來赤腳跳到地毯上快步走到另一邊,他背對著他從桌子上拿起一盒Black Devil嫺熟地抽出一根點著。香薰油一般的的甜靡味道幾乎是立刻就溢滿了整個房間。還從未見過他抽煙的鄭允浩臉上浮現略帶詫異的笑容,他敏捷地撲過去仿佛某種獸類將黯然吞吐煙霧的男人整個摟住。

「竟然喜歡這麼甜的味道,巧克力嗎?」鄭允浩深深在他發間呼吸,「真令人迷醉。」

金在中僵硬地任他抱著,一遍遍讓那甜蜜的氣體經過胸腔,然後再戀戀不捨地吐出。

「黑魔?」鄭允浩繞過他的肩膀看那煙捲上的燙銀字母,皺眉評價,「這種煙太膩了。」

金在中突然側臉貼上男人抿起的嘴唇,將一口香煙帶著甚至都有些發甜的唾液全部渡給他,執著地含著他的舌頭直到確認他乖乖將那些味道過肺為止。

「甜嗎?」他慢慢離開他的雙唇,雙眼霧氣朦朧。

鄭允浩有些驚愕和頹然地搖頭,幾不可察地歎著氣將白色的煙霧吐到聞起來如此甜美的空氣中。

「Black Devil,甜是給別人的,只有苦味是要自己嘗。」金在中翻轉指尖的純黑色細長煙捲,他黑色的眸子裡一片落寞。

難以置信,聞起來如此香甜的味道,當他降臨在自己味覺上的時候,卻只覺得苦澀到難以忍受。只燒點半寸的香煙被按滅在水晶煙灰缸裡,扭曲的煙頭上慘白的煙霧掙扎著飄出最後一縷。

一片沉默中,金在中把右手抬起來握成拳頭抵在上唇,微微咳嗽起來。

「他從倫敦回來之後開始抽煙,」男人從金屬的黑色煙盒裡抽出一根通體絕黑的細長香煙,拿到鼻尖迷戀地深嗅那微甜的味道,「他只認這一種。Black Devil,有著甜膩到讓周圍人都受不了的一種味道。」

「沒有嘗試過的人不知道那是什麼味道,」他優雅地點著那支煙,以一種痛苦地神色凝視那嫋嫋的白霧,「被甜蜜包裹的苦澀,就好像身在大海卻喝不到一滴水,明明相愛卻還是…」

「到死都……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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