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如果他還是小時候的他,那我想,我知道他會在哪裡。

人來人往的速食店門口,我根本不用進去,就看見那個盯著menu發愣的白癡。

我也不叫他,只是走到他旁邊陰森森的看他。沒過多久,他發現我的視線,一點危機意識也沒有的開心拉著我叫:「允浩,我想吃炸雞。」

 
吃X吧你!我忍住快要潰堤的怒氣,用力扯著他的手臂往店外拉。

「快跟我回去。」我冷冷的說。

「不要!」他卻任性的大叫起來,「我要吃炸雞!我要吃炸雞!」

幾乎店裡所有的人都轉過頭看我們,我又生氣又覺得丟臉,一股熱血沖腦,我一抬手就揮了他一巴掌。

清脆的「啪」一聲,似乎全世界都因為那個巴掌安靜下來。

他被我打得偏過臉,很重的一記,我一出手就覺得後悔了,但我不想對他說抱歉,所以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扯著他的手。

「快跟我回家。」我說。

他瞪著我,像是和我有什麼深仇大恨那樣的瞪著我,我被他瞪得心虛的縮回手,還嘴硬的反問他:

「你幹嘛那樣看我?」

他沒回答,只是嘴一扁。那瞬間我就知道不對勁,果然他下一秒鐘就放聲大哭。
  

「臭允浩!臭允浩!」他口齒不清的大罵。

周圍的眼神像刀一樣的譴責我,我狼狽不已,只能連拖帶扯的硬是把他拉回家。 沒想到這傢貨還蠻會記仇的,我在心裡暗想。狹小的浴室裡,他坐在馬桶蓋上背對我,就算我再怎麼叫他,他不回頭就是不回頭。看他這樣倔強,我心裡也有氣,就算我打他是我不對吧,但是他怎麼也不想想我為了找他幾乎翻遍了三條街,嚇得我差點連命也去掉半條,真是個白癡!
  

「你如果不洗澡,就給我出去看電視。」我用命令的語氣說。
  

他還是不理我,這傢夥,現在是在跟我冷戰嗎? 我重重哼了一聲,也轉過身背對他,舒服的洗起澡來。從小到大和這傢夥的冷戰,我從來沒有先低頭過,當然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好不容易洗去一身黏膩的汗,通體舒暢,我樂得唱起歌來,偷眼看他,他還是一動也不動的維持原來姿勢。我有點心軟,想著好漢不和白癡鬥,這一次就當我讓他吧。


「在在啊」我柔聲叫他,「你熱不熱?過來讓表哥幫你洗澡啊。」

他聞風不動,彷佛入定老僧。

「沒洗澡的人要睡客廳喔。」我放出大絕。

這下他總算動搖了,猶豫著轉過身看我。

「你打我,要說對不起。」他開出和好條件。

被智商只有五歲的傢貨糾正,我的臉一陣青一陣白。

「那你不乖亂跑,也要說對不起。」我依樣畫葫蘆。
  
沒想到他倒是沒有討價還價,乖乖的道歉,搞得我也不得不低頭,小聲的說了對不起。

在給他洗頭的時候,手指摸到了突起的東西。我彎下腰,撥開他的頭髮看,是一道歪歪扭扭的猙獰傷疤,我嚇一跳,才想到這是他車禍弄出來的傷,幸虧他頭髮多還蓋得住。

「會痛嗎?」我問他,指尖小心翼翼地滑過那處傷口。

他搖頭,「癢癢的。」

 

這麼大的傷口怎麼可能不痛?我皺著眉,想起他車禍後的那幾天我去醫院看他,他蒼白著一張臉,全身上下插滿了奇怪的管子,明明還有一絲呼吸,可是卻像死了一樣。那時候我以為他永遠不會再張開眼睛。
  

「你啊,每次都愛自找麻煩。」我歎口氣。

正低頭玩肚臍的他傻傻抬起頭,「什麼叫自找麻煩?」

我使勁把他的頭給壓回去。

「就是不聽我的話到處亂跑,害我回來找不到你啊。」我記恨道。

「因為我肚子餓了啊。」他憨憨的說。
  

沒想到他的肚子這時候倒也配合,咕嚕咕嚕的響起兩長聲。
  

「我不是在桌上留餅乾和泡面給你吃了嗎?」我用兩手把他的頭撐起來,懷疑看他,他對我眨了眨眼睛。
  

「我想吃炸雞嘛。」
  

這個偏食的死傢貨!我顧不上滿手的泡沫,狠狠在他額頭上敲了一記,他慘叫起來,雙手哀怨護住痛處

「你又打我!」
  

我這時候才想起我在速食店裡的那巴掌,連忙看了看他的臉,那裡一片光滑無瑕,想來是沒什麼事情。
  

「我想打你就打你,你不爽就咬我啊。」
  

我裝腔作勢的發起狠來,唬得他一愣一愣,委屈的扁起嘴。

我最喜歡看他彆扭的樣子,笑著抹了他一鼻子泡沫,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的瞪著我趁著那傢夥在浴室裡舒服泡澡,我很認命的外出為他少爺打理晚餐。我買了他喜歡的炸雞、漢堡、薯條、可樂、霜淇淋,相當具有求和意義的一頓晚餐。

想我實在也越活越不爭氣,從來只有他金在中討好我,哪有我主動求和的時候?誰曉得他被車一撞之後,情勢完全逆轉,我從大爺的地位一路跌成把屎把尿的奶爸。
  

「頭髮吹乾了沒?」
  

大概是聞到肉的味道,他快樂的從浴室裡沖出來,也不回答我的話,一個勁繞著食物打轉。我沒辦法,奶爸作到底,抓了吹風機把他壓在沙發上吹頭髮。他倒也乖乖聽話,手裡抓著一隻雞腿就這樣啃起來。
  

「留一隻給我。」我又敲了他的頭。
 

他這時候倒是不以為意,連笑容都諂媚了好幾倍。

「允浩,我最喜歡你了。」他說。

明明知道是他巴結的話,我還是動作一頓。我苦笑一下,已經這麼多年,我卻還是抵擋不了他。

「誰希罕你的喜歡啊。」最後我嫌棄的說。

外頭野了一天,他大概也累了,不到九點就早早上了床,整個人相當不客氣的成大字型癱在我床上。

我皺了皺眉,把鳩占鵲巢的傢夥用力往旁邊一推,他滾了滾,又像被什麼東西控制似的滾回來,貼在我旁邊,讓我又氣又好笑。

「白癡。」我輕聲罵他。

他皺了一下眉毛,彷佛在睡夢中也知道我在說他壞話。

我用食指把他皺起的眉間推開,他的睫毛輕顫了一下。我記得他在醫院的時候我最喜歡玩他的睫毛,從底部到尾端,著了迷似的輕輕撫摸。我看過一個日本綜藝節目的實驗,當人在熟睡的時候,最快喚醒他的方法就是觸摸他的睫毛。

我一直記得這一件事情,所以他車禍後的那一個月,只要我在醫院陪他,我總是不停撫摸他的睫毛,我想看見他在我的手指下醒來。

果然那天他終於醒來,黑色的漂亮的眼睛,我明明看見了,可是我又怕了,我轉身逃開,從此不再進醫院看他。

媽說,他醒來了,他好像在找你。

媽說,他會說話了,第一句話叫的就是允浩。

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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