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鄭烽夫婦在對待兒子擁有同性戀人這件事上的表現,算是很平靜散漫了,做父母的似乎已經習慣對付鄭允浩的任性妄為,只要不鬧大,就都懶得加以追究但該來的還是順理成章地來了,而且一來就是厚厚一大疊。鄭允浩對著遞到面前的照片每天都是一副牙疼的表情,雖然已經聲嘶力竭地聲明過自己是在和金在中交往,但好像沒什麼效果,除了他自己以外根本沒人拿他的話當真,這大概就是素行不良的後遺症。父母和金在中一樣,都是用他最應付不來的方式溫和地固執。他們會說

 

「我們不逼你現在就結婚,但好歹去看看,總有那麼一兩個入眼的吧?萬一剛好就遇到喜歡的呢?你就當這相親是去喝喝茶,又不是什麼大事。」

倘若他們手段激烈,他要反抗就容易而且有效得多,偏偏那麼和言細語,不慍不火,讓他打出的每一拳都好像落在棉花上。可憐鄭允浩開始陷入相親的苦戰,隔三岔五被拉去和形形色色的名門閨秀見面,他可是一點都不愉快,身不由己地喝了一肚子茶,滿腹怨氣。

如父母所料,好女人當然是有的,但再好也與他無關,她們的好觸不到他。心裡已經被佔滿了的男人,哪裡還有閒暇去對陌生人評頭論足。可惜金在中好像不能明白這一點。雖然什麼也沒流露出來,笑容也總是那麼讓人心安,但鄭允浩看得出他明顯的消瘦和惶恐。問他「你是在擔心嗎?」,他會趕快堅定地搖頭,宣誓似地說「我相信你。」

他連吃醋都不敢。然而每次「喝茶」回來,晚上金在中就會主動到可憐的地步,那種不論多痛都拚命忍耐著討好他的樣子讓他也跟著痛。雖然每天都會緊抱著金在中在耳邊一遍遍說喜歡的話,金在中也總是回應著靠近他,他心裡也明白金在中在害怕。他迷戀金在中的安靜隱忍,但這種時候會覺得,如果金在中能野蠻一點潑辣一點也好,哪怕無理取鬧他也高興。

金在中什麼不滿的話都不會說,一點不悅的表情都不會做,好像認命了他自己的存在就只是為了討好鄭允浩而已,溫順地一聲不吭。對著那麼張平靜的臉,鄭允浩猜不出他到底有多痛,也看不透他究竟能不能撐得住,所以隱約會覺得不安,怕金在中就在那樣承受一切的順從裡,毫無預兆突然倒塌了,而他連伸手去扶都來不及。

「在中,你在幹嘛?」進房間看到金在中正在彎著腰收拾東西,麻質布料繃緊在單薄脊背上的質感讓鄭允浩心裡不大正人君子地動了一下。

如果就這麼把他推倒在床上不知道會怎麼樣……

「夫人叫我取的,明天你要用的衣服。」金在中背對著他攤平襯衫,「路上領子不小心壓出點印子,我剛熨了一下。」

鄭允浩哭笑不得地從背後抱住他,用臉頰蹭著他的脖頸

 

「你不用勉強啊,這種事情,不想做就交給下人,我不管穿什麼去跟臉都記不住的陌生女人見面都無所謂吧。」

「整齊總是要的……」

鄭允浩手上加了點力氣把他轉過來,捧住他的臉

 

「在中,我是要你放心,不是要你大方。」

「你要是想把這套衣服丟在地上踩,那就直接這麼做,心裡不高興想揍我發洩也可以,你根本不用忍耐的。」

手心裡男人肌膚的觸感乾淨而冰涼,鄭允浩忍不住親了一下那發出細小的反對聲音的嘴唇,然後抵著他的額頭。

「在中,你不要這麼辛苦。你只要記得我不過是在敷衍我爸媽,我只喜歡你一個人,就好了。我說過這麼多遍,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金在中慌忙用力點頭,要讓他安心一般地,寬大地微笑。鄭允浩無聲歎了口氣,把高瘦的男人抱在懷裡,坐到床上撫摸他彎起來的,瘦削的脊背

 

「在中,不管怎麼樣你都不放心……你要我怎麼辦呢?」

金在中辯護地想說「沒有」,聲音剛冒出來,嘴唇就又被輕吻了一下。

「對著我也要說謊嗎?」

「沒……」

又一個親吻。每反駁一聲就要被吻一次,重複了幾遍,金在中已經被吻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

「鄭,鄭允浩……」尷尬地躲閃著的樣子真可愛。

「在中,要是我們不在這裡呢?」

「嗯?」

「如果我們是在一座荒島上,只有你和我,你就不用再擔心,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分開,不用被別人妨礙……」

「……」金在中被他握著的手動了動。

「你覺得呢?如果有這種地方,你會想跟我去嗎?」

金在中吃驚地望著他。

「會想走嗎?或者只是離這裡很遠的,他們找不到的地方,你敢嗎?」

感覺到包在手心裡的手掌僵硬著要慢慢往外退出,鄭允浩忙一把把他抓牢

 

「沒你想的那麼嚴重,如果你覺得對不起他們,我們隨時都可以回來。我只想讓他們相信我是認真的,也想讓你相信。」

「但是那樣的話,老爺夫人他們會……」

「你不需要替他們想那麼多。你只告訴我你想不想就好。」

金在中閉緊了嘴唇,拚命想抵抗誘惑一般繃著臉,努力不去看鄭允浩。

「沒關係,你偶爾自私一下,也是應該的。」

「……」

這傢貨真是本分到龜毛的地步。鄭允浩一邊暗自抱怨,一邊乾脆利落解開他的上衣扣子,打算把一開始就想做的事情繼續下去

 

「乖,我給你時間,明天之內,不管什 麼時候,只要你打定主意,就到南站等我。我還沒到的話就打我電話或者怎麼樣通知我都好。明白嗎?只有明天而已喲,錯過就沒有了。所以你要趕快下決心……」

這個誘惑實在太大了,金在中被他突然壓住愛撫,動搖不已地扭動著抗拒,雖然想冷靜,呼吸卻已經粗重起來了。兩個人逃到另一個地方,過嶄新的自由的生活。聽起來就像童話一樣。
他沒法相信,可是又太渴望那能是真的。鄭允浩這天有些微的失望,大半天時間已經過去,天色都微微發暗,還是沒等到金在中。那傢貨,果然是不敢嗎?

早知道就不用問意見,由他自己高興,想跑路就把金在中綁好一起帶走算了,也省得現在要一副遊魂姿態在外飄蕩,考驗自己耐心。不過他仍然自信滿滿就對了。金在中為了他,什麼都肯做,這點他無須懷疑。只是等人的味道實在不好受,他也總算領略到了。所以他將來絕對不會讓他的在中再等。

心不在焉開著車來回耗汽油殺時間,看著腕上的表,相親的時間都到了。他的傻在中,該不會要讓他盡職盡責地完成這回相親任務才能減輕罪惡感吧?不過這也的確很像金在中的行事風格。輕笑了一聲,掉轉車頭猛踩油門。好吧,我可是打算用十分鐘就速戰速決喲,所以在中,你還是快點出現吧。

「你就是鄭允浩?」

鄭允浩放下手裡的水,臉上肌肉抽搐了一下。拜託……今天這個,帥氣短髮,相貌只能說英俊,跟嬌媚動人之類的完全搭不上邊,中性短外套,袖子捲得瀟灑萬分,架勢豪氣干雲,連聲音都雌雄莫辨……除了性別大概可能是女的以外,有什麼地方會比金在中像女人嗎?!

老爸老媽急暈了頭也不用這樣吧?難怪他們今天的眼神不大有熱忱,也沒興趣陪同他來。

「是,你是夏均……小姐?」

觀感並不差,只不過叫一個相當有美男子素質的人小姐,舌頭還是小小打了一下結。不好是人家弟弟之類,弄錯性別豈不是要挨揍。

「沒錯,我是夏均。」

 

坐下來翹起一條腿的動作很是流暢,姿勢也頗優美,彈出一根煙來點的熟練與優雅程度更讓人歎為觀止,服務生過來委婉提醒另外有吸煙區的時候,她迅速按滅的大方態度也很自然得體,連清嗓子的聲音都磁性得很。假如是個男人就完美不過了。鄭允浩忍不住想看清楚那跟自己身上這件款式沒太大分別的襯衫下的脖子到底有喉結沒有。

「邊吃邊談,我不想多浪費時間。」落落大方開始享用叫來的牛排,手起刀落,動作兇猛,看得鄭允浩往後閃了閃。

「關於我的情況,你大概沒瞭解多少,坦白講,這是我第十三次相親。」舉著叉子抬起眼睛看鄭允浩,「你該明白一點了吧?」

潛台詞就是,識相的話就快點給我滾。

「我是第十四次。」雖然這種事沒什麼好攀比的,不過人爭一口氣,謝大少在這種地方也不肯隨便認輸。

夏均「呵」了一聲,拿叉子在手指間轉著玩

 

「老實說,現在的男人我一個都看不上眼,所以你也不用白花力氣。這頓飯我請,要什麼儘管點。」

「真不好意思,我對女人也沒興趣。」鄭允浩笑得比她更帥氣更不可一世,「老實說,我喜歡的是個男人,所以也請你不要介意。」

嚇到了吧?想在我面前耍帥,別笑死人。也不看看我是誰,我……還沒得意完,領子突然被一把抓住,夏均的臉在面前迅速放大

 

「你說什麼?」

喂,公共場合,翻臉也不用這樣吧!

「你是同性戀?!」

難為鄭大少被勒緊脖子還能那麼英俊瀟灑地鎮定自若

 

「沒錯。」

震驚吧?憤怒吧?想打架?反正無所謂,我過會就要跟在中……

「太好了。」

「哈?」

被鬆開領子,鄭允浩反而呆若木雞,看著夏均掏出手機迅速播通

 

「喂,爸,好了,這個我中意……對,鄭家少爺,就要他。滿意了吧?好,以後你們少再拿這種事逼我。媽的心臟病也不用裝了。」

「……你在那裡自說自話些什麼啊?」

夏均啪地把手機塞回外套口袋裡,臉上終於露出點類似笑容的東西

 

「稍微配合點吧。跟我訂婚你不會吃虧的,我保證不干涉你一切自由,0K?」

「開什麼玩笑?!」

「NONONO,我是認真的。」夏均站起來,從容不迫地伸直胳膊撐著桌面,施壓一般地俯視對臉部扭曲的鄭允浩「這對你也沒壞處。婚姻這種東西,作為 HOMO,你用不著吧?拿來換取日後的耳根清淨,不是很便宜?你只要做做丈夫的樣子就好,其他的一概可免,在外面愛怎麼樣都行,我還可以替你保密,怎麼樣?」

鄭允浩往後仰了仰,大幅度皺起眉毛

 

「真抱歉,我看不出我這麼做的必要性。」

娶個女人當幌子,那金在中怎麼辦?他只想和金在中結婚,接受同性婚姻的地方雖然不多但也總是有的,他們兩個人之間不該再插進來任何東西。金在中也許還會唯唯諾諾地接受,容不得一顆沙子的人反而是他自己。

「哈……那你拒絕的理由是什麼?」

「笑話,我當然只會跟自己喜歡的人談婚姻。」

「那是正常戀愛才有的權利吧?」

「有沒有權利我想還輪不到你來下結論。」

「……真固執……如果我說我很需要你幫忙呢?」

「抱歉,我有更重要的人需要先照顧。」

「那你的意思是?」

「很遺憾我沒法如你所願,其他人或許更合適。」

對方靜默了一下,微微揚起眉毛

 

「鄭允浩,你知不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

「沒興趣知道,謝謝。」

感覺到隔著衣物傳來的輕微震動,鈴聲響起的同時他已經站起來,邊把手探進口袋裡邊轉身要離開

 

「失陪了。」

指尖剛觸到手機,後頸鈍重的一痛讓他眼前驀然發黑,雙腿一軟摔得七葷八素。暈迷過去的前一刻他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在公共場合被一個女人用手刀劈昏。搞什麼?這算是個什麼世界啊?!醒來的時候弄清楚自己處於什麼境地,鄭允浩差點一口血噴出來。被脫得差不多,幾近光溜溜地躺在酒店房間的KINGSIZE床上,身上只蓋張被子,他要是女人只怕要當場大叫強暴然後為自己貞潔哀泣。

這種天殺的狀況雖然很可笑,他可是半點也笑不出來。被侵犯當然是沒可能的事,但一想到自己是在喪失意識的情況下被一個女人強行脫光的,感覺也未免太差了。後頸還在隱隱作痛,動手打他的那個夏均,生理結構真的是女人嗎??

「你醒了?」

一聽到這個聲音他就想破口大罵,好容易才忍住,抬眼冷瞪那個讓他暈過去這麼久的暴徒。

「頭很痛吧?我怕你醒太早,又多敲了你幾下,真不好意思。」夏均在旁邊伸著懶腰,從床上坐起來,她倒是衣冠楚楚得很,整齊地穿著本來該是為他提供的男式睡衣,「本來你可以睡得很好的,誰讓你不合作。」

理直氣壯的開場白過後,一堆衣服飛過來

 

「現在差不多是早上,你換好衣服就可以回去了。別忘了我們好歹也算過了一夜,好好籌備訂婚的事吧。」

鄭允浩花了好大力氣才不讓自己嘴角抽搐得太厲害

 

「喂,我什麼都沒做過吧?」

「重點不是你做沒做,而是我怎麼說。安啦,我們夏家很傳統的,你要作好負責的心理準備。」

「你腦子沒問題吧?」鄭允浩嗤之以鼻。

「奇怪你頑固什麼?拜託不要那麼小氣,名義上的丈夫不會累到你。而且像我這樣能把你從相親苦海裡解救出來,可以鼓勵並且保障你盡情出去交男朋友的妻子,也很難找得到。這麼互惠的事,你幹嘛不做?」

「你少自以為是,」鄭允浩不想再多費口舌,站起來面色不善地穿著衣服,「我的事自己會有打算,不歡迎陌生人插手……」

聲音到一半嘎然而止,大驚失色地愕然了幾秒鐘,手忙腳亂套好衣服,瘋了一樣奪門而出,根本沒時間理會夏均在後面「喂喂」的叫囂。

再怎麼趕也是太晚了。已經第二天的凌晨,什麼約定的時效都過去了。約好的地方果然沒有人,空蕩蕩的。不知道昨晚什麼時候居然開始下的雪,地上薄薄積了一片漏洞百出的白色。
不知道金在中是根本沒來過,還是來過了,又走了。鄭允浩連罵人的閒暇都沒有,發狠踩著油門,胡亂加速,一路橫衝直撞。

回到家衝上樓,幾乎是用力撞開金在中房間的門,看到裡面半彎著腰在收拾什麼的男人,才微微鬆了口氣,聽見自己的聲音裡滿是大難生還的慶幸

 

「在中。」

被開門聲驚動的金在中忙直起腰來,但並不轉身,只是含糊應了一聲。腳邊是開著的不大的行李箱,裡面東西不多,擺得很整齊,金在中是在把它們一樣一樣重新拿出來,放回去。

「在中,真對不起,我……有點事耽擱了,所以……對不起啊,在中……」

「沒關係,」金在中還是背對著他,尷尬地動了動想遮住那個箱子,聲音不大,說完簡短的一句就靜默了,過了很久才繼續,「我也沒等多久,只站了一下子,就……就回來了。」

鄭允浩還能清楚看到他衣服上落雪融化以後的水跡。也許是凍了一夜覺得太冷的緣故,他的肩膀看起來比平時縮得更厲害。

「抱歉,在中,我真的是想跟你走的,但是……」鄭允浩從來沒覺得如此口拙,不知道要怎麼把昨晚的荒謬掩飾過去,「突然發生一些事……」

「沒關係……」

 

金在中表示回應地又低低應了一聲,就不再說話,呆呆站著,覺察到鄭允浩沒有離開的意思,就困擾地輕微動著腳,機械地把剛取出來的圍巾反覆攤開又折上,略微煩躁似的,但始終低著頭。鄭允浩只好過去想抱住他,把他拉進懷裡才感覺到他繃直的背在微微發著抖,似乎連呼吸也在竭力忍耐。

「對不起啊在中……」

想把他的身體轉過來,遭到無聲而堅持的反抗,就硬捏著他的下巴逼他和自己正視,他卻始終不肯抬起眼睛。

「在中……??」

金在中並沒有埋怨的意思,但慢慢地,低垂著的眼皮下開始有淚水失控地淌出來。流淚讓他很狼狽而且羞恥,但沒辦法控制這些漫溢的東西。他一向很能容忍,可這次似乎太多了一些儘管也想和以前一樣完全容納,終於還是滿了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

鄭允浩的道歉好像很真誠,但他聽著空蕩蕩的,和那些承諾沒什麼兩樣。一點點弄掉他眼淚的嘴唇和手指都很溫暖,可是他一個人在雪地裡等太久了,全身都冰得厲害,就算被抱得再緊,也沒有覺得暖和起來。

「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

把認真收拾好的行李又原封不動提回來的時候,他其實一點憤怒的心情都沒有,只是覺得茫然,喉嚨裡乾巴巴的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傻事,終於到了自己也覺得恥辱和無趣的地步。早就該清楚自己不可能等得到,為什麼還要當真,還要凍得瑟瑟發抖地等到最後呢。一動不動讓鄭允浩抱著,內疚地親吻安撫。有補償,這樣的補償,他大概就得知足了吧。想要再多,那根本就只是妄想。

「我先把東西擺回去。」快要碰到嘴唇的時候,金在中微微別過臉躲開,「我收拾一下……」

「行李就收著吧,這一兩天隨便什麼時候,只要你想,我們就走。」

金在中安靜了一會兒,苦笑著用發紅的眼睛望著他

 

「少爺,你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了。」

 

28

鄭允浩剛要反駁,卻聽他停頓了一下,用不大的聲音問:「你昨晚,去哪裡了呢?」

「…………」
那種荒謬的事情到底要怎麼說才能讓金在中不誤會?!

「我有點事……」見金在中正認真地等他的下文,鄭允浩只覺得腦子裡發脹,「……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算了,你先不用管它,等我有時間再慢慢告訴你。」

金在中過很久才「恩」了一聲,眼皮上因為瘦削和疲憊而顯出來的皺折更深了,眉弓在眼瞼上投了一層陰影。鄭允浩抱歉地把他壓抑著輕微顫抖的身體抱得緊一些,見他嘴唇仍然是受凍過度的紫色,索性掀開外套把他包進來,將他冰涼的臉頰壓在自己脖頸上,想要他暖和過來。

「你的手好冰。」

握在手心裡摩擦婆娑,手指也依舊是缺乏溫度地縮著。

「那麼……」

抓起他的手從自己貼身襯衫下擺探進去,腰上狠狠一冷,鄭允浩也撐不住笑著打了個哆嗦,吸著氣順勢把他摟緊在胸前

 

「你真是凍得厲害呢。」

金在中錯愕一下,惶恐著要把手抽回來

 

「這,不行,把你冰壞了……」

「這樣你才暖得快啊。」

低柯溫柔的聲音震動耳膜的同時,耳垂也被含住重重親吻了。手掌在層層衣物下直接貼著他觸感滾燙的皮膚,被他修長有力的胳膊緊抱著,感覺到嘴唇真實的熱度,這樣,會覺得自己像是真的被他深愛著一樣。在這樣的幻覺裡幸福得鼻子都開始發酸。

聽信他的許諾,收拾好行李在雪裡呆呆等了他一整個晚上,卻只能狼狽不堪地一個人回來,那時候感受到的痛楚,這麼一瞬間,似乎也都可以消逝不見了。只要能讓自己覺得像和他在一起,大概就夠了。

 

只是想小憩一下,不知不覺卻睡柯過去了,醒來自然已經中午時分,幸好是不用上班的週末,還可以靜靜躺一會兒。鄭允浩側躺在旁邊看著他,微笑著撥開他前額的散亂黑髮,一副愛憐的表情婆娑著他的臉

 

「在中,你真是乖。」

三十歲的男人,被人寵溺無限地讚歎「乖」,金在中苦笑出來。他知道鄭允浩這麼感慨的原因,他不吵不鬧,沒有脾氣,簡單道歉就可以原諒全部,不讓追問他就閉上嘴巴。不管到什麼時候,他在鄭允浩眼裡都只是忠犬一類的生物,方便又順從。

 

「少爺,老爺讓你下去。」

被打斷甜言蜜語的鄭允浩悻悻地衝著門外

 

「什麼事?」

「是有要緊的客人……」

鄭允浩這才不甘不願爬起來,金在中也忙跟著起身穿衣服,兩人一起睡到這種時候,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其實是什麼也沒做,他只讓鄭允浩抱著他,要再進一步就會本能排斥地僵硬起來──雖然努力想當成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可心臟隱約還是會覺得抽痛。他為自己的不夠大方而慚愧。

 

樓梯還沒下完,走在前面的鄭允浩忽然收腳站住,迅速往後抓住他的手

 

「回去!」

無緣無故的厲聲催促,金在中根本反應不過來,呆了呆才問

 

「什麼?」

「回樓上去,不要下來。」

見他臉色難看,金在中不敢再磨蹭,忙轉身就往回走,鄭夫人的招呼卻已經傳到耳裡

 

「允浩你真是的,讓人家夏小姐等這麼久。」

金在中只遲疑了一下,腳就邁不動了,轉頭看看廳裡的訪客們,又看看鄭允浩不自在地板著的臉,喉嚨有點乾。客廳沙發中央坐著的人,雖然是英氣短髮,中性的休閒打扮,但實在是個長得很好的女人。

「在中你也過來坐坐吧。」

「別理她,叫你上去就上去!」

金在中沒有動,只用有點悲哀的眼神望著他。

「允浩你這就不對了,既然定好了,就該讓大家都知道,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

金在中誰也不看了,就只呆呆望著鄭允浩,眼睛一眨不眨,看得他血液喧鬧地往頭頂沖

 

「媽你胡說什麼啊!不要聽那個瘋女人鬼扯!」

「放肆!」鄭烽當著夏家人,面子上過不去,只好冷下臉,「誰把你教得著這麼沒規沒矩的?!昨天去跟夏小姐相親的不是你?在外面過夜的人不是你?打算訂婚那 就訂婚,我們什麼時候不是順著你?掖著藏著算什麼?!在中你先上去,免得當著你的面他顧三忌四,什麼沒膽識的混話都說出來,招人笑話。」

「才沒那回事!在中你別聽他們亂說,根本不是那樣的!我跟夏均沒什麼關係!」

「混帳!拉拉扯扯像什麼樣子?!快過來向夏小姐道歉!鄭家的臉都給你丟盡了!」鄭烽還沒大方到能容忍兒子在外人面前跟一個男人曖昧不清的地步,「在中,叫你上樓去,聽見沒有?」

鄭允浩清楚看到他臉上缺乏血色的蒼白,他已經不再看他了,只茫然看著地板,慢慢抽回手,然後轉身爬上樓梯。一回到房間就關上門,對著床上殘留的兩人躺過的痕跡站了一會兒,覺得腿酸了,才想起來是可以坐著休息的,摸索了一下才就著床沿坐下。


腦子裡有點空,什麼也沒想,幸好什麼也都不需要想,鄭允浩臨時反悔把他一個人丟在那裡等的理由,其實很簡單,他連再思考都不需要了。突然遇到一見鍾情的女人,好像也是很自然的事。他的少爺,從來都是這麼隨性。瞞著他,不肯對他說明。其實何必呢,反正他遲早都是要知道。他的少爺怕什麼呢?他既不會吵,也不會鬧。

鄭允浩推門進來不知道是多久以後,他忘記看時間,被粗暴的開門聲驚醒才發現自己忘了把臉上狼狽的痕跡弄乾淨,忙轉過身去掩飾地整理著被子。

「在中。」

金在中沒出聲,他再怎麼勉強,也還是忍不住覺得痛。鄭允浩一靠近他坐下,他就挪開想站起來,卻被牢牢按住,力道之猛讓他差點面朝下摔在床上。

「在中,是不是連你也不相信我?」鄭允浩的聲音聽起來急躁又疲倦,「沒錯我昨晚就是被她耽擱了,在外面過夜也是真的,但絕對不是他們說的那樣。都是那女人一廂情願,我什麼都沒做。如果你願意聽,我還可以解釋得更詳細。但你應該明白,我只喜歡你,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金在中來不及回應,就被抓著肩膀強行轉過去,粗魯地親吻,捏著他下巴的力度大得讓他小聲悶哼著掙扎。鄭允浩卻不顧他抵抗地撬開他牙關,進到深處野蠻翻攪,舌尖死死抵著他的,

害怕他逃掉一樣用勁力氣纏著他。他只勉強發出一點聲音,就會立刻重新被堵住嘴唇,口腔被滿滿侵佔著說不出話,被吻得坐都坐不穩地失去平衡往後仰。他知道鄭允浩是不讓他有開口的機會,不想聽到他說出質疑或者拒絕的話。鄭允浩討厭他的懷疑。可他無條件信任的理由又是什麼呢?

被這麼牢牢封著嘴,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淤積著,金在中只覺得心在喉嚨口上往外跳,血液流得很快,幾乎是想也不想的,用力合上牙關。鄭允浩吃了一驚,條件反射一把推開他,受傷的舌頭微微感覺到甜腥味,似乎有點出血。被人咬這種恥辱的事,他還是頭一回遇到,瞪著金在中的眼光一下子冷下來。金在中也被自己嚇住,動了動嘴唇,有點惶惶然想道歉,囁嚅了聲「少爺」。

換成是別人,鄭允浩早就一個巴掌過去了。偏偏是金在中。他氣結了一會兒,也還是忍不住沒骨氣地伸手托住男人的後腦勺,拉近一些對視著

 

 

 

「你想要我怎麼樣?」

金在中沒回答,喉頭動了動,低聲問

 

 

 

「你想跟她結婚嗎?」

「你說呢?!」鄭允浩有點恨恨的。

「那他們以後都不會來了嗎?」金在中的眼裡滿是像孩子一樣的渴切。

鄭允浩尷尬了一下,煩躁起來

 

 

 

「你給我一點時間,夏家那群老傢貨死腦筋,一聽說我動了他們寶貝女兒的貞操就抓著我不放,才不會這樣就善罷甘休。」

金在中柯默了一會兒才垂下眼睛,自言自語似的

 

 

 

「男人的貞操,就什麼也不是了嗎。」

鄭允浩愣了愣。

「因為我是個男人,所以就什麼都不算吧……」

「我沒這麼說!」

「不是這樣的嗎?」金在中聲音不高,卻難得有了些尖銳,「碰了我可以讓我當成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為什麼她就不行呢……我果然,和那些大小姐是不能比的啊。是男人,就會方便很多吧,沒有責任什麼的,要用的時候就用,不要的時候,就算一腳踢開,我也不能像她們那樣光明正大來要求負責。的確是比較好用吧……」

鄭允浩腦子一陣發熱,順著手勢就給了他一記耳光,半天才咬牙朝他瞬間顯得茫然的臉上扔了一句

 

 

 

「你腦子什麼做的?!」還是不解恨,胸口憋悶著,又對著那怔仲的男人低罵「老像個女人一樣疑神疑鬼,你煩不煩?!」

金在中木然了許久,臉上的呆滯才略微鬆動了一些。可並不是鄭允浩希望的那樣清醒過來,反而更空洞了。見鄭允浩還在直直望這他,他嘴唇抖了抖,低低說了聲「抱歉」,就不再出聲,也沒有再動。那股要沸騰起來的怒氣一過去,鄭允浩就知道自己做錯了。金在中這樣的人,會發脾氣,也許一輩子就這一次。

 

不過多麼隱忍的人,總是需要傾訴的,雖然平時也許都不說,可真正到了願意開口的那一刻,只要給他機會,他就會把心裡的一切都拿出來讓人看。他終於肯打開門想讓鄭允浩看清楚,卻只來得及開一條縫,就被從外面一巴掌狠狠關上了。

「在中?」

 

金在中接受到命令似的抬頭看他,眼神卻已經不一樣了,完全是灰色的順從。鄭允浩知道他再也不會向他開那扇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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